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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有头债有主-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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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笔书生问话一歇,史三娘陡然一震,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还未答话,忽听铁笔书生又是一声叫道:“你要是珠儿,把左边衣衫卸下,给我认认!”
史三娘一仰脸,珠泪披面,颤声道:“你是爹?好,我便卸下衫给左边的臂膊你认认!”
正待把半边衣衫卸下,略一瞥眼,对南星元道:“南哥哥,别过头去,我父女要认暗记!”
铁笔书生道:“珠儿,你且说说你的左肩膊上有什么东西,我写在石上,对了便不用认去?”
言语一过,放开了搂着史三娘的手,铁笔书生别转身去,提起大毛笔,飕飕地便在旁边一块大石上写起暗记来。
铁笔书生此人功力端的不凡,只看他大毛笔轻挥,那块厚逾数尺,坚固的大石,一时粉屑飞扬,只转眼间,已然写下两行深逾两寸的小字来。
史三娘待得铁笔书生写就字句噎咽道:“女儿左臂膊接近琵琶骨处,有一个如铜钱般大小的红痣!爹你写的是不是这个?”虽未经过辨认,史三娘已然认起铁笔书生为父了。
铁笔书生全身痉孪起来,不住抽搐哆嗦道:“你自看去!便会明白!”他那激越的感情,掩不住喜悦。南星元冷眼旁观,点头暗道:“尤前辈是史妹子的亲爹,看来准没错啦!”
这时,史三娘已靠近石旁,杏眼乍张,细细读下。石上两行字,笔走龙蛇,写的是行草字体。写道:“你名尤明珠,你家住在西子湖畔,你父名尤越章,原是个秀才,你左臂有一红痣,状如古钱!”
这可完全对劲,当前这豪迈老人,果然是自己幼时失去的亲爹。史三娘才略读过,不由悲从中来,纵声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嘶叫道:“爹,爹你那苦命的女儿啊……”辗转哀号,令人不忍听闻。
铁笔书生也是老泪纵横,簌簌而下,他半生伶仃孤苦,家破人亡之痛,无时不横梗在记忆里,此刻父女重逢,一时间百感交集,是愁是喜,是哀是乐,别有一般滋味涌上心头。斜刺里,人影一晃,史三娘带泪飘至,投入铁笔书生怀里,她已然哀伤过度,晕了过去!
“珠儿醒来!”铁笔书生低低哽道,双臂横抱,移起史三娘脸庞,老泪如雨,点点滴滴,落下他女儿之面,与史三娘泪水,溶化一起。
铁笔书生大袖一横,便向史三娘面上拭去,才一拭,经过化装那满布皱纹,老丑不堪的脸,登时花容毕呈,回复本来面目,原来这易容术?是禁受不住泪水冲洗的。
南星元在旁,目睹此情此景,也自伤心不已,暗泪偷弹,他一生傲骨嶙峋,只许流血,不许流泪,此刻也自悲怀难禁,一掬同情之泪。南星元掏出一方手绢,抬手缓缓拭着,竟也忘却易容之事,一经拭过,面目全非,那老太龙钟状尽去,俊朗风姿又现,但觉英气迫人,双眸放亮。
猛可里,有人在不远处轻叹,这叹声也充满伤心之调,这时,史三娘已悠悠醒转,又叫了一声:“爹!”恰好和轻叹溶在一起。
轻叹之声乍起,三人同时吃了一惊,不暇细察?齐齐跃起,便赶到轻叹发出之处。
这儿是在陡坡之后,前有巨石遮拦,那叹声便发自石后,待得三人扑到时,已然见一人影绰绰地站立当地。这人是个少女,面貌寻常,眇了一目,身材高大。
一到当地,但听铁笔书生诧然一叫道:“原来是你!”忽是喝道:“小侄女,不在山上练功,到这儿来做甚?”
当前这少女原来是赤城山主女儿,赤城老儿之女,自幼生就一副冷冰冰性格,人却聪慧得很,南史二人初上赤城,她见这两位名震武林的高手,其貌不扬,心里暗暗纳罕蹊跷,竟是暗中跟缀下来,不料在这儿却碰上铁笔书生父女重逢之事。赤城老儿之女目睹此景,心中那能无感。也自伤心起来。
赤城山主女儿见问,嗫嚅道:“大叔休怪,侄女儿因见南公子史姑娘形相怪异,心中起疑,故跟了下来,原来却是易颜有术!”
铁笔书生见来人是自己侄女,心下一寒,听得她的答话,暗自赞许道:“这女娃儿倒也精细得紧,南公子珠儿二人虽然虔诚而来,毕竟是敌方门下,她启疑心也难怪责。”当下,叹了一口气道:“小侄儿,你现在总明白了吧?”
南史二人也齐声叫道:“姑娘休疑,我等易容,乃为避阴阳门下那些贼子们的耳目,别无他意,还望姑娘在赤城山主面前为咱解释解释!”
赤城山主之女大笑道:“三位不说,我也清楚,恭喜大叔叔骨肉团聚,请恕侄女儿无礼偷窥之罪!”
三人连声道:“好说,好说,但愿姑娘明白便好了!”
赤城山主女儿又道:“大叔叔,侄女儿还有要事在身,无暇久陪,就此请别,后会有期!”语毕,身形乍起,自行离去。南史二人庐山真面目,已然给她认去,这两人的相貌,连赤城山主都不知道,她女儿倒先知道,故日后赤城山主上天姥山,斗南星元桑龙姑,那时南星元虽已入了邪门,却还良心未泯,才放过赤城老儿一命,同时,赤城老儿会南桑两人时,兀是认他不出,多亏他女儿从旁指点,才知道南史二人真面目。
赤城山主女儿在时,各人强抑制悲戚,她一离去,铁笔书生父女又是抱头痛哭一番,南星元则在一旁陪着掉泪,歇得片晌,南星元叫道:“尤前辈,史妹子,过去的事已然过去了,且休悲伤,节哀为佳,今天骨肉团聚,该是喜事,还伤心做甚!”他虽这般劝解,但自己却悲难自禁,簌簌泪坠!
铁笔书生一仰脸,放开搂着女儿双手,泪光一闪,双眸棱芒乍射,忿然道:“对,南老弟说的不错,珠儿休要伤心,冤家有头债有主,报仇雪恨,血债血偿,才是上策,空余作此儿女之态,有甚屁用!”
“爹……”史三娘长长地叫了一声,断续道:“女儿年幼无知,才周岁之龄,已陷贼手,对我家受难之事,委实不详,还望爹爹为女儿略说一二!”
铁笔书生本是豪迈之人,心念一转,化悲愤为刚毅,此刻已然没有凄惨懦弱之态,冷静地指着早才给他划石写字之大石上,低声道:“南老弟,珠儿,你俩权且坐在石上,待老夫替你们细说。”
南史二人依言坐落,铁笔书生移过另一方青石,盘膝其上,当下,乃把他家受难之事略说一番。
原来当史三娘周岁之年,铁笔书生那时不过是个文弱秀才,不谙武技,有一天晚上,突然来了一群强盗,这伙人凶狠得紧,见人便杀,铁笔书生之妻这时正抱着史三娘卧在床上,其中一个贼首,须眉皆白,却是貌相凶恶,一见这妇人,不由分说手起刀落,哇的一声,那妇人已然身首异处!这老贼好狠,杀了那妇人,反手—揪,便把史三娘高高举起,待要摔下,把这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摔成肉饼。在千钧一发间,高举手上那小女孩,那苹果也似的小脸儿,嫣然一笑,笑靥迎人,就是这么一笑,饶这恶贼心狠手辣,也给这一笑化软了。老贼人心念怦然一动,手一垂下,暗道:“这女孩子倒很可爱!”放宽面色,细细端详了史三娘几眼,吃惊道:“这孩子天生练武胚子,幸而没有动手,毁了岂不可惜?”
老贼人心念陡转,便放过了史三娘一条小命。那时的史三娘尚在襁褓之中,不知惧怕,见那贼人把自己高举,还以为和她玩耍哩,故觉好笑,史三娘这一笑,竟救了自己。老贼人手抱史三娘,回身见铁笔书生躲在床底下发抖,顺手剁了几刀,把他斩得晕了过去,料已必死无疑,这才呼群啸众,翻箱倒箧,洗劫一番,逃去无踪。
铁笔书生悠悠醒转的时候,贼人已然去远,只好忍着痛爬了出来,眼见遍屋死尸,心中大恸,又哭得晕绝了。到得翌日,左邻右里闻讯赶来看觑,一面集合群力,为尤家死去的人安排营葬之事,又替铁笔书生疗治刀伤。
约莫又过了二月光景,铁笔书生伤势已愈,自经此猝变之后,铁笔书生万念俱灰,竟兴无意活在世上之念,一天黄昏,独个儿跑到河边去,啕嚎哭了一场,便想投河自尽,了却残生。甫投身河里,却遇救星,此人是个得道高僧,正是西域天山掌门人,是武林尖顶儿高手,也是后来成为铁笔书生的师傅。
老僧拯溺,铁笔书生遇救,老僧垂询他何以要自寻短见,铁笔书生一字一泪,但把前程细诉。老僧笑道:“好没志气的小子,也不想想你死了岂不益了仇家,有种的就该投名师,练绝艺,待得绝艺学成,再访寻仇家,报却仇冤,这样才是道理。”
这一席话,说得铁笔书生心胸豁然开朗,同时心知当时这位老人,必是绝世异人,当下便央求老僧收为徒弟,老僧初时不肯,后来把本门戒律说了,铁笔书生面允遵守,这才收他为徒,带他上天山学技。
匆匆流光,一瞬已是十年,铁笔书生下山,在江湖上行走,才访得杀他一家的是个姓秦巨盗,但此人久而死去,再一打探,方明这姓的巨盗所以到他家来杀人洗劫,完全是长白山阴阳叟所指使,因当日阴阳叟也是江湖有名巨盗,与姓秦的老儿同污合流,这姓秦的人正是秦寒的爷爷,秦寒的爹爹避居金沙江畔,也正是为了逃避铁笔书生之故。
秦老头已死,秦家后人又不知去向,铁笔书生只好向阴阳叟报复,无奈那期间阴阳叟已远赴长白,开宗立柜,手下爪牙众多,加以阴阳二怪湖海闻名,武功深不可测,铁笔书生自知能耐不济,去了也白丧命,只好强忍,一至今天,才在赤城聚义,觑个机会,报却此血海深仇。
铁笔书生把始末细说过了,三人又是一番伤神,蓦地里,忽地想起了一事,问道:“珠儿,你们出来,阴阳妪可知道吗?”
史三娘摇头道:“我们夤夜私奔,不但阴阳妪无所知晓,即龙蜃帮,蛇帮徒众也无一知道,只有单婵晓得!”
铁笔书生屈指一算,说道:“你们离辽东已然一月,恐怕有些不便吧!此事如露马脚给们知道,又是危 fsktxt。cōm险得紧?我瞧你们还是赶紧回辽东,再觑个方便下蛇岛,好做内应,切切不可延搁时候!”
分离在即,父女才得团聚便又要分离,史三娘如何舍得,珠泪纷落,兀是不肯移动半步,南星元从旁苦劝不来。
陡然间,铁笔书生面容一整,吆喝道:“不孝女,你不听爹的话?唉,若是执迷不悟,家仇看来难报了,我这条老命,就卖给你好了!”口里说着,手中大毛笔横抹,竟是扫自己咽喉,铁笔书生一气之下,便要在女儿面前自尽,史三娘一瞥,花容失色,连声说道:“爹爹休恼,女儿依你的话便是!”
铁笔书生大毛笔斜拖,刷地一声,咽喉没有扫中,却在肩膊拖过,肩膊上的衣衫,登时片片碎段,迎风飞舞,露出一块皮肉,数道深痕,血涔涔下。这老儿盛怒之际,使了这个苦肉汁,敦促女儿休要为了私情,坏了大事。但见他陡然一声断喝:“不孝女,气死我也!”
这番动作,来得激越些,南星元心下一冷道:“尤老儿果是个汉子,若换上别人,父女久别重逢,喜悦还来不及呢,那颤及这些!”
这番动作,更唬坏了史三娘,双膝一软,立即跪落尘埃,只顾叩头,不敢做声。铁笔书生大毛笔一垂,低叹一声:“罢了,你们去吧!”竟自别脸掩面,不忍多看女儿一眼,在他老怀中,又何忍与女儿分别呢?
一转过身,铁笔书生身形暴长,一飘身,已去十丈左右,便攀上了赤城陡坡。一阵声音,远远传至,铁笔书生叫道:“万事机密为上,千万小心,我话已完,你等珍重自爱!”
声音才落,人已杳然!
史三娘心下怏怏,强抑悲怀,无奈只好与南星元一同赶程,遄返长白山不表。
且说铁笔书生回到赤城山府上,心中百感交集,悲伤兴奋,兼而有之,却是不着形迹,深藏无异状,只沉住气与群雄周旋相处,群雄也浑然无觉,谁也不知铁笔书生送南史二人下山,曾遇到一生难忘,父女骨肉团圆之事。
三天一过,赤城山主吩咐过女儿徒弟二人,紧守门户,便与群雄,分作三拨人马,陆续就道,迳下蛇岛。这三拨人马是,赤城山主与铁笔书生做一路,紫府门高手以追风神叟为首做一路,另一路是唐古拉铁与秦瑜一对情侣。
说起蛇岛,乃位于渤海外旅顺口的一个离岛,这岛方圆约千亩宽,但地势陡险,峦峰高耸,怪石连云,更是奇洞深藏无数,蛇帮帮主择得这个化外地方,导治群蛇,把这小地方调点得如域外魔境,素常里江湖中人,闻名裹足,谁也不敢冒险前去一探。
自赤城至辽东,脚程最快也得半月,群雄或夜宿晓行,或日夜兼程,半月之后已入山东地面,各人心情不由紧张起来。要知山东与辽东只一海之隔,乃在长白山阴阳门势力范围之下,龙蜃帮蛇帮在这一带势力最盛,举凡码头戏场,都遍布线眼,总之,江湖往来人物,无不受该两帮节制,而两帮会臭味相投,又同在阴阳门庇护之下,利益均沾,渔肉百姓,更兼杯酒联欢,故而乳水交融,乃是二而一的东西,两帮合为一体。
这天傍晚,群雄已到山东西北末梢,是一个滨海的大镇甸,这镇名叫李家沟,一带多是李姓居民,纵有外姓杂居,为数却是甚少,因以为名。
李家沟这镇甸,说盛不盛,说不盛也盛,说僻不僻,说不僻也僻。其地处鲁省西北,傍山偎河,是渔民聚居之所,文物不甚冒盛,故言不盛。但乃赴辽东的一条通道,为山东背部出海之处,平时倒有不少江湖人物往来,因云不僻。
三拨人马到了这镇甸,也知此地敌方耳目众多,乃事事留神,先自觅店打尖落宿,然后再打听出海赴蛇岛情形,更有一事令群雄牵挂于怀的,那是与南史二人相约之事。
原来这儿是阴阳门势力统辖之地,外人一举一动,尽有阴阳门属下两大帮会徒众耳目,势难瞒过他们。故群雄正想在这儿雇船出海,不啻橼木求鱼,何况前往目的地乃是蛇岛,即使雇上船只与两帮无关,也没有人答应受雇,此一困难,未出发前南史二人尚在赤城聚议之际,早已商量停当,由南史二人在刘家沟暗中弄来船儿,并约在此相会,然后扬帆出海,前赴蛇岛。
谁知三拨人马一抵李家沟,却出现了怪事,在他们分头寻店房觅宿时,几乎走遍镇上,兀是觅不到宿处,连像样些酒馆饭店都没有,各人不由大奇。起初还以为自己行藏败露教龙蜃帮蛇帮耳目探悉,故意留难,但经细心踩踏,却又疑念顿释,因为无人留宿卖食,也必有招牌之类存在,毕竟连这类房店的遗迹也没有,只有零落民房,那得说是帮会捣鬼?
从来一打探,才知其中有个缘故。原来这镇甸也怪得紧,和一般普通墟集迥异,这地方确实没店房马厩,不供过往客旅休憩歇息,也无荒祠野庙,足为江湖人物过路栖身。
但却有一个好去处,只因此时天色未晚,故各人还不得而知。事缘这儿既属渔民聚居之地,既要投宿,也只有自海上的船只打主意,渔民本来就是习惯浮家泛宅,他们既以船为家,向之借宿,当然也在船上了。
其实也不用过往行客担心费神,这儿早已有水上人家所设的店房,供人投宿,不但有客宿,而且酒帘菜馆,歌场妓院,都是设在浮于绿波上的船宅,群雄初到贵境,那里得知?
一打探清楚,群雄不由相视而笑,乃到海边,租赁了三艘大客艇,作为居停之所,俟候南史二人来临。
这三拨人马以赤城山主为首,诸人都听命于他。这晚落宿之后,恰值昏夜无月,赤城山主正自与铁笔书生剪烛谈心,商量以后大计,忽听阵阵喧闹之声。因风传来,两人心中不由诧异起来。
倾耳细听,只觉得喧闹之中夹杂着猜拳行令,呼卢喝雉,冶游浪语,男女欢笑之音,不由憬然,赤城山主喟然道:“想不到这偏僻之乡,也有花月酒色之事!”
铁笔书生心念怦然一动,低声道:“赤城老兄,咱何不出去瞧瞧,看看此间比秦淮河畔如何?”
赤城山主答道:“老弟也有这份雅兴,当真老尚风流了!不过声色之娱,终非我辈武林人物所宜!”
这老儿显然是误会尤文辉的用心,但见铁笔书生把头一摇道:“老兄可猜错,劣弟不敏,可不会到此地步,不过咱此行身负重责,这儿又是邪帮龙虎混集之所,我们出去走走,也许能打听点什么来!”
这话倒也不错,赤城山主推座而起,道了声好,便呼客舟船娘。船娘应了一声,问客官有何吩咐?铁笔书生叫她雇了一艘小舟,说是要到各处玩去,因客舟停泊固定不动,若要在海上游玩,必须另雇小舟代步。
两人跨舟,逐波浮驶,掌舵划水的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女,老船夫白发飘飘,看去年在花甲开外,小船娘正在妙龄,约是十三四岁之谱,两人眉宇之间,似有隐恫在抱。
铁笔书生心存踩探,不问什么人,他都会与之交接,这时间闲坐无聊,却与这对父女搭讪起来,所问不外是一些本地风俗人情,无关重要之事,也正要以此作引子,才能探出真章。
一话起家常来,老船夫连连嗟叹,他说:“我已活了六十多年,有如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特别是近十年来,简直活不下去。客官你老是外地人,不瞒你说,我们干摇橹这一行的,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这话不知从何说起?铁笔书生还没答话,赤城山主已然抢先问道:“老丈此语何来,我瞧你们晚上生意滔滔不绝,怎会活不下去?”
老船夫叹了一口气道:“客官有所不知,本来我们这一行,自由自在,真个海上神仙,多赚几个钱,喝酒快活,少赚些喝粥也能过得,就是现在,却不许我自在在此,没生意或病了时,便得把命赔上!”
越说越怪,铁笔书生,和赤城山主二人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兀是不知老船夫究何所指!但听老船夫长长叹息过后,又道:“客官是个路人,我才敢说,自从龙蜃帮和蛇帮在这儿设下卡子以后可要我们的命啦,除了是他们属下徒儿的船只外,我们普通老百姓的船只都须纳捐,除了固定每天缴碎银五钱外,赚得的钱,他们也要一半,此如赚得百文,要缴五十,没得缴用物抵押,物件抵押光了,就要命,前天三妞儿的爹便因付不起这苛捐,给拉去活活埋掉,三妞儿也给卖到连溪里去抵偿欠捐,今晚撑的这艘小舟,已非我老儿所有,再过几天……”
说到这儿,用手指指船梢那年轻的船娘道:“恐怕连她也要赔了,要是缴不出捐钱的话!”
言语怆悲,令人不忍听闻,赤城老儿气得哇然怪叫,顿足道:“岂有此理,放着邪恶如许的帮会来渔肉百姓,难道官府不管么?”
老船夫脸色一变,急切道:“客官别高声叫嚷,给那些万恶之徒听去,可不是当耍的,只缘他们势力大,官府也奈何他们不得,反而和他们勾结起来,坐地分肥!”
铁笔书生虽然怒火上升,却冷静些,皱眉问道:“什么叫连溪里?敢问老丈,你说的这艘小舟已非你有,却是何故?”
一提起这艘小舟,老船夫伤心欲绝,忍不住老泪上涌,呜咽道:“唉!休提起了,那些万恶之徒规定,若一天欠下例捐,第二天便要加利钱,越加越大,如此一累计,不消几天,已可拉人封舟,我就是欠下十天例捐,一共五十两碎银,加上利钱百两,不瞒客官说,像我们这般穷人家,那有办法还债,这船儿已给抵押过去,还亏我天天奔跑,托上天大人情,才得他们的舵主恩准,转租舟来做卖买,除了例捐分红照旧外,每天多添二两银子,算是菱金。你老瞧瞧,我们就算整晚不停,穿梭也似拼命渡客,那能赚得此数,何况还要吃饭穿衣!”
这席话道尽了渔人在恶霸手里凄苦景况,赤城老儿秉性至刚,听到这儿,那里按得住,不由拍案大骂起来。吓得老船夫变了颜色,全身战栗不已,铁笔书生忙用眼色制止赤城山主,放轻声音问老船夫道:“你一共欠他百五两银子不是?我替你偿还!”
老船夫眼儿瞪得大大地,似乎不信当前这位客官豪爽的诺言,呆得半晌,才嗫嚅道:“你当真肯给小老儿还债?唉,不过,这也不济事,还有……”竟是说不下去。
铁笔书生这时已自怀里掏出一包纹银来,哗喇喇地朝桌上一摔,一闻言语,双眉一扬,问道:“还有什么?”
“唉,今晚是我老儿生死存亡关头了!”老船夫没头没脑说出这句话来。铁笔书生眉目深锁,凝眸沉思,却不做声。
老船夫续道:“你老那里知道,一百五十两银子还是救不了小老儿一命!”
“那是为了什么?”赤城山主已不耐烦,陡地一喝问。
老船夫戚然道:“百五两是旧债,还有新捐贺仪!”
“什么新捐旧捐?”赤城山主大动肝火。
这老头显然怀疑老船夫使诈骗财,兀是忍耐不住,看看便要发作。铁笔书生端详了老船夫一眼,察颜辨色,见他满脸泪痕哀恫在抱,心中不忍,忙不迭叫道:“老兄台休生气,待我问问他!”
略一转头,曼声对老船夫道:“你说的新捐贺仪是什么意思?还有,连溪里在那儿,干什么的?”
老船夫悲怀稍抑,说道:“今早蛇帮和龙蜃帮舵主派人来通传我们船户,说什么下月十五是龙蜃帮帮主唐老叟那厮生辰,硬要我们摊捐五十两光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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