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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来寒雨晚来风作者:都灵-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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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以为他还会想见你?避之不及还差不多。是唐生明要来审问这个案子,你就自求多福吧。”
天色刚蒙蒙亮,高锦杰被几个士兵押了出来。院子里一共停了三辆轿车,有两个人拖着早就失去知觉的傅翊君过来,像扔什么东西般把他扔进中间一辆汽车的后排座上。有人拉开第一辆汽车的车门,把高锦杰推了进去。汽车驶出大门向东开去,确实是火车站的方向。
天边露出熹微的晨光,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春日清晨的空气里还透着几丝凉意,高锦杰裹了裹身上的风衣,他现在胸口疼得厉害,胃里也是翻江倒海的难受,那顿拳脚还是伤到他了。他回头看了看,载着傅翊君的汽车紧跟着他们这辆车,带离审讯室后,他们被分开关押着,他不知道傅翊君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他本来就病着,又受了酷刑,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到南京。
马上就要到火车站了,远远就能看到车站前等候的人群。猛然间,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接着又是一声,只是这次距离更近了。高锦杰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周围就爆发出一阵枪响,他们的汽车一下冲到路边,撞在墙上后侧翻,高锦杰脑袋撞到了一个硬物上,大力的撞击让他一下便失去了知觉。
高锦杰似乎一直被噩梦缠绕,一会身处炮火连天的战场,浑身浴血,怎么也找不到傅翊君的人影;一会又回到了审讯室,傅翊君依然吊在刑架上,受着非人的折磨,他想去救他,却怎么也迈不动腿,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靠近他,他用尽浑身力气,才终于大声喊了出来,猛然一下从梦中惊醒,浑身已经是冷汗淋漓。
“二少爷,你终于醒了。”阿芬出现在高锦杰的视线里,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顾不上看四周的环境,立刻问道:“翊君呐,他在哪里?”
“就在隔壁,他……”
“他怎么样?”
“他好像不大好。”
高锦杰赶紧下了床,慌乱间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跑到隔壁,撞开房门。傅翊君躺在那里,脸色灰青,没有一点生气,薛明骅守在床边,还在给他清洗伤口,脚下那盆水已经变成血红色。高锦杰立刻扑过去,不断叫着他的名字,但他没有一点反应。高锦杰一把拉住薛明骅:“快送医院,这样下去翊君会死的。”
“送医院才是自寻死路。我们的人里有医生,已经去找他了,很快就到。”
高锦杰怔怔地看着傅翊君,捧起他血肉模糊的手,这才发觉,他的手腕已被刑具磨得惨不忍睹,左手还被拔掉了两个指甲。高锦杰的双腿再也支撑不起他的身体,无力地跪了下去,额头抵在床边,眼泪一个劲地往外涌,怎么也止不住。这时,他听到薛明骅的叫声,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傅翊君已经勉强睁开了眼睛,看见他后,眼睛亮了亮,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说出来。
医生很快就到了,让他们先出去,高锦杰不愿意离开,被薛明骅强行拉出了屋子。站在门外等待的时候,他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发现这里是一片低矮的棚户区,在上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到这里的?”
“就是苏州河边,其实离你们家的工厂不算很远。”薛明骅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递给高锦杰一支:“我昨晚回去后,就派人守在保卫局门口,早上看到你们的车出来,幸亏是去火车站,那里有我们一个据点,所以我们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安排营救。”
高锦杰低声说了句谢谢,心思又回到里屋傅翊君的伤势上,只觉得心里火急火燎的痛着。好不容易,房门打开,医生走了出来:“情况不容乐观,他身体太差了,而且断了两根肋骨,幸运的是,没有伤到肺叶,否则更麻烦。”
高锦杰立刻冲进屋子,傅翊君已经彻底清醒了,但脸色依然很差,看到高锦杰,他很努力地想笑笑,但没有成功。高锦杰蹲下身:“你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傅翊君还是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很轻微地摇了摇头。高锦杰抬起手,想轻轻抚摸他一下,可他浑身都是伤,无从下手,最后只能拨开他额头上的头发。
薛明骅在门口和医生商量了半天,然后进来:“小杰,我们决定今晚把翊君送到南翔,王医生的亲戚在那里有个诊所,治疗条件好许多,离上海也远些,能安全一点。”
“翊君现在的身体能不能禁得起这样的折腾?还有,你能保证翊君去了那里一定能康复?”
薛明骅为难地看看那个医生,那人想了想:“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这里不安全,再拖下去只怕会更糟。”
高锦杰点了点头。薛明骅进一步说:“你也得赶紧离开上海,跟阿芬去皖南。”
傅翊君已经奄奄一息了,高锦杰真怕现在离开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走。看傅翊君的眼神,似乎也舍不得和自己分开,但他清楚,不管是南京方面还是日本人,都不会善罢甘休,两个人在一起目标太大,只能让情况变得更糟。薛明骅看出了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
“别老往坏处想,翊君从小练功,体质一直不错,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我也不允许他死掉。等他伤好了,我就送他过去找你。”
吃了王医生带来的药,傅翊君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一想到即将面临的分离,高锦杰心里像堵了什么似的难受,一直守在傅翊君床前,一步也不离开。到了中午,阿芬端了一碗阳春面进来,高锦杰看了一眼,摇摇头,表示没有任何食欲。
阿芬只好把面放在一旁的矮柜上,从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那天,傅少爷离开旅馆前交给我的。他说,让我保管着。”
高锦杰接过那枚他送给傅翊君的戒指,紧紧攥在手心里,自己不但蠢,而且是瞎的,傅翊君这么久手上都没有戴戒指,他一直都没有察觉。大概从那个时候起,翊君就想到了最坏的结局,他不愿意高锦杰送他的最珍贵的礼物失落,才交给阿芬。高锦杰轻轻拉起傅翊君的手,想把戒指再给他戴上,但傅翊君的手指都肿胀变形了,根本套不进去。
高锦杰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四十九、入夜后,傅翊君又醒了过来,高锦杰端来一碗米粥,一点点给他喂下去,他从来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笨拙得不行,几次都不小心把粥洒了出来。好不容易,一碗粥才喝完,高锦杰用毛巾轻轻给傅翊君擦了擦嘴角,他似有太多的话要交代,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相互注视着对方,直到薛明骅推门进来。
不顾有旁人在场,高锦杰俯下身吻吻傅翊君的嘴唇:“你必须快点好起来,我在皖南等着,如果你来晚了,我就去找别的糖麻花,你就等着后悔吧。”
傅翊君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视线一直落在高锦杰身上,直至被人抬出房间。高锦杰跟出去,又不敢走太远,只能目送着载着傅翊君的卡车,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阿芬的家靠近大别山,挨着他们这个村子不远有一个小镇,算是这儿方圆十几里最繁华之地了。虽是战时,处处一片萧条,但基本生活用品在这里还都能买到,邮局里还有隔一天上海来的报纸,所以消息尚不算闭塞,起码比高锦杰想象中的穷乡僻壤要强出许多。
因为阿芬逃婚的事情,她母亲曾经去过一次高锦杰的家,对他的阔绰和大方记忆犹新,如今看到这样一位贵客来了,哪有不热情招待之理,吃穿用度全是最好的。如此过去了两个星期,看人家大少爷一点表示都没有,问阿芬这位少爷前来的目的也没有结果,态度就逐渐怠慢下来,再后来,冷言冷语就出来了。
每次听到院子里母亲的指桑骂槐,阿芬都难受得要死,可高锦杰却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依然坐在窗前看报纸,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傅翊君的身体复原情况,以及他能不能平安来到这里。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已经寄人篱下了,就要有那个心理准备。
山区的夏天比上海凉爽多了,坐在窗前,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脉,不由让人联想起苏东坡的名句: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这里风景是不错,但像高锦杰这样习惯了大上海繁华的人,难免感觉枯燥乏味。
这天吃过午饭,高锦杰在窗前呆坐了一会,又百无聊赖地上了床,打算睡会午觉。刚躺下,就听到院门外阿芬惊喜的声音,他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穿上鞋子跑出去。
把人抱进自己怀里了,高锦杰还感觉有些不那么真实。两人旁若无人地拥抱了好久,薛明骅实在看不过眼了,在一旁咳嗽了一声,高锦杰这才松开手,仔细打量着傅翊君,他看上去似乎又消瘦了,不过精神还不错,穿着月牙白长衫,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少了些当初的青涩,多了一分成熟与平和。跟在他身后的薛明骅则是蓝布长衫,配着鼻梁上的眼镜,活像个教书先生。
趁着阿芬和薛明骅说话的时候,高锦杰拉着傅翊君进了自己屋子,动手解开他的衣服,傅翊君抓住他的手,高锦杰一下甩开:“让我看看你的伤。”
“都好了。”傅翊君再次握住他的手:“早就没事了。”
高锦杰反握起他的左手,看着他的指甲,还没有完全长上来,高锦杰心口就像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傅翊君捧起他的脸端详了一阵:“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高锦杰成功地挤出一丝赖赖的笑容:“吃不惯这里的饭,当然会瘦。你赶紧养好身体,我可等着你伺候我呢。”
傅翊君刚掀开他,又被重新搂进怀里。两人相拥了一阵,听到院子里阿芬和薛明骅在抓鸡逮鸭,一阵鸡飞狗跳,都忍不住笑了。
吃完丰盛的农家饭,薛明骅来到高锦杰的屋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钞票塞到高锦杰手里:“这可不是白给的,回上海要还的,连本带利都要还,百分之五十的利息。”
高锦杰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本想调侃一句的,末了却只是鼻子酸了酸,说了一句:“对不起。”
薛明骅坐在床边:“这句话应该我说吧,我应该更了解你更相信你的。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都过去了。”
接下来,薛明骅又说了些上海的情况,虽然日本人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败退,但在上海还是很嚣张,近期高锦杰他们还不能回去。
“既来之则安之,依我看,这仗也打不了多久了。”薛明骅想了想:“这里住不惯的话,你们可以考虑去重庆,毕竟你父亲和大哥都在那里,大家也有个照应。”
高锦杰摇摇头,一来傅翊君的身体不允许,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他不能保证父亲能接受傅翊君,如果去了面临尴尬的局面,不如暂时就留在这里,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薛明骅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走了。送走薛明骅,高锦杰大方地给了阿芬的母亲一笔钱,然后就带着傅翊君离开了那里,在镇上租了一个小跨院。安顿下来没两天,阿芬就过来了,说是东家去哪里她就去哪里,既然二少爷已经买下了她,她就要一辈子跟着他了。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镇子上的学堂招聘国文老师,傅翊君前去应聘,高锦杰没有阻拦,以为他那点墨水不可能被聘上,没想到人家还真收了,薪水足够支付他们三个人的吃穿用度。高锦杰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成了被养在家里的那个,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秋去冬来,学堂放了寒假,眼看着便要过年,高锦杰打发阿芬回去陪父母守岁,他自己平生头一次跟着傅翊君忙里忙外地准备年货,裁红纸写对联。除夕的晚上,他坐在桌边,看着傅翊君笨手笨脚地擀皮包饺子,想起以前的种种,颇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发什么呆呐,还不赶紧给你男人帮忙。”傅翊君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被包养了就得有被包养的自觉,这半年来高锦杰早已习惯被对方骑在头上,这会便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抄着手:“你们北方人就是麻烦,吃什么饺子。”
“谁说只有北方人吃饺子,我看这里的人过年也吃这个。”
“没追求。”
“是不是去红房子、凯司令才算有追求?而且,我怎么听说高二少其实也是北方人?”傅翊君堵了他一句。
“成心的是吧,知道我现在落魄了。”趁对方不留神,高锦杰抓起他就压在桌子上。
傅翊君舔舔他的嘴唇:“我不是成心的,是故意的。”
“求我,就饶了你。”高锦杰在他下巴上咬了两口,只是他的威胁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想吃饭就松手。”
高锦杰还真有些饥肠辘辘,无可奈何下只能松手。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不一会功夫,傅翊君就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又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瓶白酒,给两人各斟了一杯:“这里不比上海,买不到你喜欢的洋酒,就凑合着喝点这个。”
高锦杰抿了一口,实在不大适应这种辛辣的口感,微微皱皱眉头,傅翊君夹起一个饺子放进他嘴里,那种不适的感觉立刻被稀释。高锦杰老家是山西人,每逢过年家里依照北方的习俗,也吃饺子,只是他感觉都没有今晚的这顿可口:“翊君,以后每年除夕,我们就吃这个了。”
“我没意见,不过如果你还是装大爷,总让我一个动手可不成。”
外面已经有人开始放爆竹,噼噼啪啪的响声里,两人吃完了一生当中最难忘的年夜饭
五十、酒足饭饱,两人便滚上了床。高锦杰揽着傅翊君的腰,让他舒舒服服趴在自己身上,拉开棉被将两人裹得紧紧实实:“这儿真没法跟上海比,大过年的啥消遣都没有,不如你再唱两段,就上次那个戏就行了。”
傅翊君今晚也喝了几杯,脸上还带着几分酒后的余热,一双眼睛朦朦胧胧的有了些水汽:“前些日子唱过么,我怎么一点不记得了?”
“就一个多月前,我过生日那晚,你唱的那个《游龙戏凤》。”
傅翊君下巴搁在高锦杰胸口上,眨了眨眼睛:“那个啊……词儿忘了。”
高锦杰在他腰上掐了掐:“不许忘,赶紧的吧。”
傅翊君慵懒地笑笑:“真忘了,要不你来一个,凭什么总是我唱你听,轮也轮到你了。”
“也行,你想听什么歌?”
“就以前你在酒吧唱的那首,你说了一串洋文我也听不懂。”
高锦杰也开始耍赖:“我啥时候在酒吧唱过歌,你记错了吧。能者多劳,你就多唱几次也累不着。”
好半天对方都没回音,高锦杰抬眼一看,那小子趴在那儿已经睡着了,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关上台灯,抱着他就那样睡了过去。
许是喝不惯白酒的缘故,半夜里高锦杰口渴得难受,打开台灯才意识到趴在他身上的小子不见了,被窝里只剩下自己。他连忙披上厚外套来到客厅。
客厅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弥散着一股子浓烈的烟草气息。这里比高锦杰在上海的住所小很多,所谓客厅其实就是一个过道,平日他们主仆三人就在这里闲聊、吃饭。高锦杰摸索着找到灯绳,拉亮头顶的灯,傅翊君就坐在平日吃饭的八仙桌旁,裹着一个薄毯,脸埋在膝盖上,浑身蜷成一个球,旁边的烟灰缸里扔了几个烟蒂。
高锦杰心里一阵酸涩,走过去将他从毯子里剥出来,抱进怀里,在他嘴唇亲了两下:“都过去了,就别再去想了。”
傅翊君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抑制不住地,浑身都在发抖,声音小到几不可闻:“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我们都被日本人枪毙了,扔在那个大坑里,他们还在给坑……”
高锦杰猛然吻住傅翊君的嘴唇,把下面那些话全给堵了回去,旋即抱着他回到卧室,放在床上,将自己完完全全地覆盖在他身上,重新盖好被子,不断在他眼睛、脸颊和嘴角轻吻着,待他平静下来,方道:“知道是噩梦还非得说出来,大过年的真不吉利。”
说罢便在对方耳垂上咬了一口,傅翊君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推了他一把。高锦杰翻身,两人变成侧卧的姿势,他将傅翊君的脸按进自己胸口:“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明早起来别忘了给我拜年。”、
傅翊君闷闷地应了一声,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逐渐又睡了过去,高锦杰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这半年来,他何尝不是每每在噩梦中惊醒。那次的经历太过于恐怖,以至于他时常怀疑眼前的平静生活才是一个不大真实的梦境,而那些荷枪实弹的家伙随时都会破门而入,把他和傅翊君拖进审讯室,或者直接带到刑场。
夜凉如水,外面时不时还有零星的爆竹声响起。高锦杰轻轻捧起傅翊君的脸,溺爱地在他额头上连吻了几下,又重新把人搂进怀里,相拥而眠。
当又一个夏天来临的时候,高锦杰他们已经在这个镇子上住了整一年。傅翊君除了每天去学堂,回来时顺路给高锦杰买报纸,基本不和周围人来往。高锦杰就更不用说了,几乎很少出门。即便是这样,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了这个偏僻的镇子,这些言语倒不是猜测高锦杰与傅翊君之间的关系,毕竟这里民风淳朴,阿芬又对外人说他们是表兄弟,来这里逃避战乱的。
临放暑假前,校长通知傅翊君,说他们已经请到了别的国文老师,下学期就不用再来了。离开学堂走在镇子的青石小路上,傅翊君不由长叹一声,权衡半天,决定暂时先不把这个事情告诉高锦杰,毕竟离新学期还早着,谁知道这期间又会有什么变故。
买完报纸从邮局出来,身后就有两个学生追了上来:“先生先生。”
傅翊君回过头故作严肃状:“是不是又忘了留的作业是什么了?”
“不是。”两个孩子连连摇手,一个推搡着一个,都不想先开口,最后那个高个的鼓起勇气:“先生,镇上的人都说,你表哥,是个大汉奸,替日本人做事的,是不是?”
傅翊君怔了怔,顿时明白刚才校长态度那么冷漠的原因了:“当然不是,”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解释,只好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不是汉奸,不是。”
两个孩子得到先生的答复后,满意地跑开了。
回到小院,高锦杰就躺在树荫下的躺椅里,似乎是睡着了。傅翊君悄然走过去,蹲下身端详着他有些憔悴的面容,想起那年在戏院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知不觉间眼睛就有些酸涩。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对方的手背,可刚刚挨着高锦杰的手,他便睁开了眼睛:“今天怎么回来早了?”
“放假了。”傅翊君坐进他的怀里,靠在他身上。高锦杰环住他的腰,在他发心吻了吻,两人都不再做声,闭上眼睛依偎在一起。过了一会,阿芬出来,看他们这样,本打算叫醒他们回屋里睡,临了却又改了主意。回屋前,她没有由来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想到,这短短一瞥留在她脑海中的印象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很多年以后,当高晋生的小女儿子蓝问起二叔和傅翊君当年的事情,阿芬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此刻的这一幕——夏日的午后,安静的小院,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斑斑驳驳,深深浅浅。
不管镇子上这些流言蜚语,整个夏天,这个小跨院里的人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这几天,高锦杰总看见傅翊君趴在书桌上写着什么,他有些好奇地凑过去:“你在写什么?”
傅翊君连忙盖着那些纸,弯起眼睛笑了笑:“我试着想把《王子复仇记》改成京戏戏本,可是太难了,那些唱词我编不出来。”
高锦杰不大在意地哦了一声,趁他不留神,一下把那些纸抽出来,看了几眼:“好像还有点意思,不过莎士比亚的戏比较难,他的辞藻太华丽了,又是翻译过来的,难免拗口。你不妨先试试曹禺的戏,比如《雷雨》,还有《日出》。”
傅翊君一把夺过自己的成果:“我自己写着玩玩的,又没当真,就我那水平。”
“你不是都当先生了吗……”
院门突然被人撞开了,刚刚出去买菜的阿芬跑了进来,大声说:“二少爷,我听镇子上的人说,日本人投降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猛地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地相互看看,怔怔地站在那里,说不出,动不了,只感觉一股热力急涌上眼眶,这一天他们等得太久,真正到来的时候,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五十一、一番辗转,他们一行三人回到上海已经是九月上旬,错过了大上海万民涌上街头庆祝抗战胜利的历史时刻。日本人投降了,战争结束,国家百废待兴,只是此时的上海,跟往常并没有太多的不同,这座城市仿佛早就习惯了荣辱不惊。
一年多没有回来,高锦杰在愚园路的住宅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花园里的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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