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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花开四季之一 北地文殊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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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泓怔了片刻,不知他为何忽发此言。片刻後方才想到,斐儿刚刚在外面,莫非听到了他对妻子说的话,所以在拈酸?
飞泓低声笑著,轻轻捏了下他的手,“我虽娶了娘子,心里可是一时也未曾忘了斐儿,这些时忙得很,等到……”
妻子虽好,但偶尔与身边人偷些情,也无伤大雅。
像斐儿,自幼便作为娈童被人豢养,认得清自己的身份进退,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麻烦。
就在这时,卧房内传来一阵悉悉梭梭的细碎声音,似乎是妻子在床上翻身,飞泓便不再说下去,只是又捏了捏斐儿的手。
斐儿无可奈何,微微低垂眼帘,一叹而已。
待到服侍飞泓梳洗完毕,斐儿又端来一碗温热的莲子粥,不言不语看著他吃尽,目光柔和又带著些幽怨。
作为飞泓的书童,他每天随飞泓出入朝堂相府。只有她在的地方,是他的禁地。
飞泓对谁都很温柔,滥情且温情。自己对於飞泓而言,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已经非常明白。
在飞泓心中,情人随时可以更换,只有他的妻无可替代。这也怨不得他,他这种身份的男人,大多如此想。
自己从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他在一起。但是,仅仅和他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就能够心满意足了呢?
自己很清楚,飞泓在想什麽──
斐儿是娈童出身,要比常人识进退,认得清自己的身份。
然而,真的是这样麽?
如果真的是这样,斐儿乖乖待在岭南王府就好,怎会冒著被杀的危险,与飞泓定下私约?
斐儿以命交换,不是想要这样的暧昧,可有可无的温存。
……
飞泓喝完莲子粥,便和斐儿走出门外。
这时候天还未曾大亮,在幽暗不明的隐约晨光中,飞泓忽然闻到了熟悉的馥郁芬芳。
朝传来芬芳的地方望过去,只见那里放著好几盆有著狭长叶片的深绿植物。
竟然是文殊兰,而且是开花的文殊兰。
“咦?”飞泓微微感到诧异。
记得今年盛夏,在岭南王府曾见过这花。当时岭南王府的管家,曾对他介绍,文殊兰喜热喜潮,只肯在南方生长。
况且眼下已是深秋,应该过了文殊兰的花期,怎麽自己的府中会有这样几盆盛放的文殊兰?
“岑郎,这是斐儿在岭南的朋友,托人带过来的。”斐儿见他神色,於是解释道,“据说是新近出的异种,在北地里也可以生长,而且四季花期不断。”
“哦,竟有如此奇事。”
飞泓听他解释後,随即释然,
* * * *
在妻子和斐儿的陪伴下,对飞泓来说,三年的时间转瞬而逝。他的官职,也由礼部的一个小小文官,升为礼部侍郎,有了自己的府邸。
飞泓喜爱文殊兰的馥郁,相府内的那几盆文殊兰,如今被移栽到了飞泓的卧房门前。
虽然飞泓还不堪就任如此高职,但好在家族势力显赫,内有贤妻扶持,也未曾出过什麽乱子。
尽管自成家分居以後,相府二老道他已经成人,对他管束得少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斐儿和他的关系,还是被妻子得知。
虽则如此,妻子并未对他出言责备,甚至帮忙瞒过公婆,而且对斐儿不比寻常下人,有什麽东西都想著留给斐儿一份。平日里没事,时不时还拿这些出来打隐语,取笑他和斐儿。
见妻子如此大度容人,飞泓越发敬她爱她,对她言听计从。
又逢春日,飞泓接到同僚庆生的请柬,於是在傍晚时分穿戴齐整,带著斐儿欣然前往。
同僚的府上早已备好酒席,唤来歌姬。客人不多,酒席也不见得铺张,因为都是同年,不分上下,到了後便纷纷自行落座,无拘无束谈笑风生。
飞泓虽没有什麽大才干,但因为性子温柔,对上对下都是一团和气,所以与同僚们的关系还算处得融洽。
酒至半旬,飞泓有些不胜酒力,又不懂得挡下别人敬的酒,斐儿无奈何,只有在旁边替他抹胸捶背,连声对旁边劝酒的人道:“侍郎不能再喝了,再喝就真的醉了。”
坐在飞泓旁边的一位同僚眯著醉眼,望望斐儿,又望向飞泓:“岑兄当真是好豔福。”
飞泓有几分醉意,平素和这位同僚交好,彼此岁数又相近,玩笑话说得惯了,有事情也不瞒他,听他这麽讲,只不过一笑而已:“林兄若愿意,也可以去找一个人,带在身边……呃,只不过,要找到像我斐儿这样的,怕是不易。”
“哼哼,岑兄莫要小瞧了在下。在下虽不才,温柔标致的孩子,家里还是养著几个,容貌身段怕是不输你的斐儿。”林姓同僚生得俊秀,自许风流,被飞泓这一说,在酒醉中便有些顶真,压低了声音,“只是前几日,都悄悄打发掉了。新近,宫中老皇龙驾归天只在这几日。若不然,邹兄的庆生酒宴,断不会如此朴素遮掩,只请我们几个交好的……太子的性情,岑兄大约还不知道……太子最恶官员宿疾家中蓄养娈宠。我等新进,还是收敛些的好。”
飞泓心里沈了一下,点点头。
这件事,他多少听到些消息,但在此之前却未曾认真。看来,以後该少带斐儿外出了。
斐儿听到他们的对话,依旧轻轻替飞泓捶著背,只有眸光渐渐黯淡。
* * * *
酒尽人散,飞泓喝得天旋地转,被斐儿扶回家中。
等到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烛火通明的卧房内,头有些晕,身旁斐儿静静守著他,不时用蘸了温水的帕子,替他擦拭额头胸口。
见他睁眼,斐儿连忙扶他背靠软枕坐起,端过桌上放著的一盏醒酒汤,喂他喝下半盏,这才觉得神智渐渐清醒。
“相公醒来了麽?”
外间传来珠帘响动的声音,飞泓转过头去看,只见妻子身穿一件淡绿绣衣,头发松松挽个髻,独自一人掀帘进来,朝斐儿笑道:“斐儿,你侍候得辛苦了,快下去休息吧。”
“是,夫人。”斐儿朝她躬了躬身,低眉垂目退出门外。
妻子看著斐儿离开,走到飞泓床边坐下,敛了笑容,神情凝重:“相公,宫中传来消息,老皇怕是撑不过这几日,这些时,就算穿件亮色的新鲜衣服也是忌讳的……你倒好,在此时和人饮酒作乐,还喝得大醉,也不怕被人得知,参到朝中?!”
“娘子……此事是我做得不对。”飞泓回想起来,也觉有些自悔。
“……好在你们做得不算明显,最近宫里也乱做一团,没人查这事,还可以勉强遮掩过去。以後不再如此,也就罢了。”妻子悠悠叹了口气,“只不过,斐儿不可以再留,打发他出府吧。”
“……娘子?”飞泓乍闻她此言,有些错愕。
“相公,你也知道,为妻不是嫉妒成性的。男人这些个朝三暮四,若不是做得太过火,我能容也便容了。”她轻蹙秀美眉尖,“斐儿毕竟大了,而且宫里那些人和事,相公也明白。为了相公的前程将来,不能再留他……对他,也未尝就是不好。”
“这……”
飞泓性子柔弱寡断,尚有些犹豫。虽然妻子说得有理,势在必行,毕竟与斐儿相处了三年,不知该如何决绝。
“放心,相公不需出面,此事便交给为妻。”妻子又叹了一口气,将柔荑放在他的肩上,“为妻去和斐儿说。”
飞泓点点头。
转念想来,斐儿这些年虽形貌未变,如今也有十八九岁,早过了做娈童的年龄。如今将他打发出去,给他些银钱,让他讨一门亲,也未尝不是好事。
* * * *
“斐儿,你在相府三年,此番出去,我和相公也不会薄待了你。这些银子你拿著,足够买田置地,一生衣食无忧。”
花厅之中,斐儿坐在椅子上,望著对面那出身富贵的美貌女人,只是摇头,声音低若蚊蚋:“夫人要斐儿走……侍郎可知?”
“斐儿,不要以为是我嫉妒,所以逼你。若非眼下情势所迫,我也舍不得你走。”女人轻轻叹了口气,“与你说实话罢了,你留在相府,与我只有好处。”
“但凡对丈夫有半点心的女子,若说不嫉妒,也是假的。然而,猫儿又哪有不偷腥的?况他又是青春年少,生得俊俏风流,这是防也防不住的。与其让他与女子偷香窃玉,留下隐患孽种,不若斐儿在他身边让我省心。”
“如今……有些事也不便与你多说。总之,你留在相公身边,对他有损无益。”
……
斐儿听她说完,低著头静默良久,眼中慢慢浮现出一层泪雾。
她和飞泓,休戚相关。
即使要他走,也是由她来说,而不是飞泓自己前来。
原以为,自己纵然不是飞泓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至少也在心中占有一席。
三年的相处相与,自己於飞泓,究竟算是什麽?
她看著他,声音宛转轻柔:“……斐儿,你还有什麽要求,和我说没关系。”
“夫人,斐儿不走。”斐儿愤极反笑,伸出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一对乌黑眸子直直望向她,“若是非要撵我走,我便在这京城中四处宣扬,说我是岑侍郎家旧日男宠。到那时,恐怕对侍郎更加是有损无益。”
他舍弃了一切,只为飞泓。回想往昔恩爱缠绵,仍历历在目。如今要他挥之即去,他怎能甘心?
“你……”她没料到他竟会要挟,一时语塞,气急败坏,拂袖而去。
斐儿看著她的背影自门前消失,终於忍不住泪水决堤。
(四)
自那日,气走了侍郎夫人,便没有人再来理会过斐儿。
既没有人要他走,也没有人和他说过一句话。就是飞泓,也未曾见过半面。
他一个人住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像被所有人遗忘。
……
“相公,相公。”
夜深人静,烛台高照。飞泓与他的妻子云雨方毕,妻子细细喘息著,偎在他耳边娇声道:“斐儿一直不肯走,都这些日子了,可怎麽办才好?”
她眼眸似嗔似怨,唇瓣嫣红,乌云似的长发铺了满枕,锦被中露出半截玉似的手臂。
“我也不知道……”飞泓素来便是个性子软弱的,神情犯难,“他跟我这麽多年,多少有些情份……他不愿走的话,不若便让他待在府内,我们这里原也不缺他一口茶饭。”
“不行!”她的柳眉高高挑了起来,声音带上几分凌厉,随即又微笑,“现在的情况,相公也知道。留他在府里,天长日久这麽冷著他,难保他不弄出什麽事来,终究是个祸端。”
“那、那便将他撵走。”飞泓见她神情不悦,咬紧牙关狠了狠心,“索性打他出去,或是卖与旁人为奴……也罢了。”
“相公,这也是不行的。”她轻轻叹口气,“前些日子我好言去劝他,又许他一笔银钱,他竟要挟於我。说是若让他出这个家门,他便将相公与他的事情,在外面大肆张扬开来。”
“这……依娘子之见,该如何是好?”飞泓听她这麽说,顿时没了主意。
她没有立即回答,眼波转了转:“相公,当年我爹爹在南边为官,我也曾在南方住过一阵子。我们卧房门前栽的,应该是文殊兰。”
“……没错。”飞泓点点头,“本来此花只会在南方生长,这几株是异种,逆了地气时节,在北地也能四季开放。”
“此花捣烂外用,能治跌打肿痛。其鳞茎有毒,若食其鳞茎,便会使人中毒身亡。”她眉头轻蹙,“这麽多盆文殊兰,倒是现成的……也省了到外面弄砒霜的麻烦。”
飞泓听出她话中用意,不由大惊失色:“娘子……”
她缓缓伏在他胸口处,声音中带几分哀戚:“相公……可是怨我心思狠毒麽?”
飞泓嗫嚅著,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为妻也算是书香世家,自幼受严教出身的……轻易不会起这个念头。就是自己下决心,也用了好几日。”她伏在他的怀中,嘤嘤哭泣,“但是,若非如此,於相公仕途前程必有阻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相公若因这事捅了漏子,相公的那些门生至交,我家爹爹,公爹老丞相在朝堂将如何自处?相公的仕途,如今已并非干系相公一人……为妻不愿见到相公,成为不义不孝之人!”
说到这里,她已哀泣不成声。
飞泓抚摸著她的长发,长长的叹了口气。
自成亲以来,承蒙她多方照顾。就是她此番举动,也事出有因,并非为了她自己,实在不忍责备。
斐儿也实在是过於固执,认不清自己身份,看不清眼前形势。
……也许,这就是斐儿的命。
* * * *
这天傍晚,夕阳将落未落时,飞泓来到斐儿的房间门前。
身後,是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以及一个捧著瓷碗的丫头。
妻子虽说要替他做这件事,但她一直在发抖。他身为男人,让妻子了断自己的孽缘,怎麽也说不过去。
然而来到房门前,便再难举步。斐儿毕竟全心侍候了他三年,总有些情义在,要他亲自面对斐儿,骗斐儿喝下那碗毒粥,他还做不到。
犹豫再三,还是让那几个家丁和丫头在外面站著,自己走进斐儿的房间。
斐儿的房间坐南朝北,很少见到阳光。在这夕阳西下时,屋子里一片昏黄黯淡。
斐儿穿著一身鲜红色衣裳,散著长发,就坐在挂著皎纱帐的床上。可能是屋内光线的关系,他整个人的轮廓衣饰都模模糊糊,显得黯淡暧昧,仿若落了尘土的旧陶器。
只有一双眼睛,锐利而有神的,死死盯著前来的飞泓:“岑郎,你终於来了。”
飞泓走向他。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飞泓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自己鞋底与青石地面轻轻的拍击声。
飞泓来到他身边,在床沿处坐下,轻声唤他的名:“……斐儿。”
“是,岑郎,你要对我说什麽?”
斐儿的目光又亮又锐利,像是一把刀子,令飞泓不敢逼视,於是微微垂下眼帘:“前些天……娘子到过你这里。她的意思,也就是我的意思。”
“你要我走麽?”斐儿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未起波澜。
“是、是的。”飞泓鼓起勇气回答,“你留下来……对你对我,都没有什麽好处。”
“岑郎,看著我说话。”
斐儿一对冰凉柔滑的手,捧住了飞泓的脸,让他与自己眼对眼:“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却连正视我的勇气也没有吗?”
斐儿唇角微微朝上勾起,像是一抹微红的上弦月:“这些天,刚开始我是有些难过的……不过,现在已经想通了。”
“岑郎,你不曾亏欠我。”
“从一开始,就是我要跟著你,你只是被动接受。对你好,与你交欢,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所以,你不曾亏欠我。”
斐儿唇畔的那抹笑,在飞泓面前慢慢放大:“而且,我也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岑郎一直都很温柔,即使现在也是。”
“其实,有个人肯好好待我,我就已经满足了……至於天长地久,不过是痴时做的梦罢了。”他吻了吻飞泓的唇,声音宛若叹息,“人只要活著,就会不停的变化……哪有什麽天长地久呢?”
飞泓听他这麽说,不由大喜过望:“我就知道,斐儿不是不识事理的……斐儿放心,我必定会备下足够的银钱田产,让你安安稳稳过日子……”
“岑郎。”斐儿笑著打断了他的话,“但是斐儿想要的,不是银钱田产……那些东西,对斐儿来说毫无意义。”
“那麽,斐儿想要什麽?”飞泓急急往下接,“只要我能做到的……”
“斐儿想要的,是岑郎。只有岑郎。”
说著,斐儿凑上前去,轻轻舔了下飞泓的耳廓:“斐儿……原本留在岑郎的身边,就已经满足。不过现在看起来,已经不行了。只有……”
飞泓悚然一惊,转过头去望斐儿,只见他看自己的眼神专注而古怪,冰冷锐利,宛若一条盯住猎物的蛇。
忽然间明白,这个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放手。正如妻子所说,撵他出去,或是留在府中,都是祸端。
心忽然冷硬下去,推开斐儿强笑道:“这几日冷淡了斐儿,心中不安。叫人做了碗碧粳粥端过来,应该还温热著。”
说完,轻轻咳一声,外面候著的丫头便推门进来,将粥端到斐儿面前。
斐儿接过那青花瓷碗,笑著,用肩膀轻撞了下飞泓:“岑郎……若是斐儿喝下这碗粥,岑郎是不是就会永远留在斐儿身边?”
声音绵软,风情撩人,似是平素撒娇的模样。
飞泓松了口气,哄人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於是柔声道:“自然。只要斐儿喝下这碗粥,我便永远留在斐儿身旁。”
他话音刚落,斐儿便将碗沿凑到唇畔,仰起头,三两口喝尽里面的粥,然後放下粥碗,望向飞泓。
飞泓只觉心跳如鼓,怔怔的看著他。
斐儿依旧笑著。两道细细的血线,沿著斐儿笑弯的眼,自面颊淌落下来:“……岑郎,如你所愿……别忘了,你适才许我的话。”
惨白的面容,鲜红的血泪,而斐儿还在笑。斐儿的手,牢牢握住他的手。
恐惧与慌乱,就这样突然袭上了飞泓心头。他急急挣开斐儿的手,跌跌撞撞地朝门口处冲过去。
直至冲出门外,看到那轮缓缓西沈的红日,心才渐渐定下来,站在原地怔怔发呆。
这个时候,有家丁进入那间屋子,然後出来禀他:“侍郎,人已经暴毙。”
他心慌意乱的挥挥手:“後面的事,你们看著办吧。”
接著大步离开,不敢再回头望。
* * * *
从斐儿那里回来的当夜,飞泓便病倒了。
先是腹泄,然後高热不退,药石无效。如此过了半月,渐渐沈屙难起。
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一袭红衣的斐儿,站在文殊兰的花海中朝他笑。笑著笑著,就有两道细细的血线自斐儿的眼角蜿蜒而下──
岑郎,我在等你。
於是变得不敢入睡。然而睁著眼,面前来来去去的丫头,甚至妻子的面貌,也模模糊糊全是斐儿。
他心中有愧有悔,不愿将这些幻象对妻子提起。但是梦中的痉挛挣扎,还是泄露了天机。
妻子守著他哭了几场,但他已病至垂危,她不敢触碰他那块心病。
这天中午,她如往常般坐在他床旁,默默垂泪。
满屋子,包括床上的那个人,都散发著苦腥的药气。
“夫人。”
旁边侍候的贴身丫头见她如此,壮著胆子提议:“侍郎这病,看了许多大夫都不曾好转……不若去城西太虚观。据说那里的道长,看卦驱灵都是有本领的。”
她思忖片刻,终於抽泣著点点头:“……如此,替我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去。”
岑家荆家皆循孔孟之道,家中子弟只尊先哲先贤,从来不信鬼神果报之说。但飞泓如今病成这样,她少不得病急乱投医。
丫头应一声,转身拿了外出穿戴的衣裳首饰,手脚麻利的替她穿戴好。
又有丫头端来温水,替她洗净了面,上了淡淡妆容。
等一切收拾完,这才搀她出门。
门口处的文殊兰开得蓬蓬勃勃,香气馥郁袭人。
* * * *
轿子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她与几个丫头家人一起,来到了太虚观。
此时正值淡季,观里只有寥寥几个香客。闻听她们身份,观主备了清茶点心,亲自在香房接待她们。
那是个很有几分仙气的老道士,鹤发星冠,手持拂尘,身著八卦道袍。
她向老道说出一切,只隐去了曾做的亏心事。
她坐在他的对面,微微下螓首,低声请求:“……道长,事情就是如此。若道长此番能够医治好我家相公,小妇人愿捐千金,以酬神明。”
“……是麽?”老道士沈吟著,从袖筒里掏出个装著铜钱的龟壳,拿在手里晃了晃,“此事究竟如何,待贫道先占一课。”
三个铜钱在桌面上撒下六次,成六爻卦法。
卦成之後,老道士收回铜钱,不发一言,眉头深锁。
“道长,到底如何?”她急切相询。
“观此物非人,纠缠侍郎已有三年。”老道士缓缓开口,“虽则三年间未曾加害,然沈屙已种。如今侍郎性命,怕是凶险万分。”
三年?她银牙微微咬著下唇。
话说到这里,她便有些信,开始渐渐害怕。细细回想起来,斐儿在飞泓身边,正是三年。难道说,斐儿本身便非人?
既如此,又怎会被毒杀?
她一时间有些理不清头绪,也不能够再深思,便含泪央告老道士:“无论如何,如今小妇人已没有别的法子,只求道长救我家相公一命。”
老道士拈须沈吟:“此事恕贫道直言,乃是侍郎先有负於他,所以才造成目前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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