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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渡长河挽轻舟作者:沈夜焰(完结)-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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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九城哈哈大笑,一拱手道:“神神二仙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阿右见他原来是试探自己功夫来着,一笑回礼,道:“顾少侠谬赞了。”但他生性多疑,对这个武功既高又毫不知底细的顾九城,未免有些顾忌,不愿多谈,催马前行。

  就在两马交错之间,顾九城忽然闻到一种淡淡的香气,味道悠然幽远,清新脱俗,但极淡极轻,其他人谁也没有在意。饶是顾九城自诩风流,在脂粉香中浸yin多年,也险些忽略过去。但他一闻之下,即可断定,这香料非同一般,绝不是寻常人家可有。

  他紧紧盯住阿右的背影,若有所思,慢慢勾起一边唇角,喃喃地道:“有趣,有趣……”

  这一行人快马驱策,走走停停,不一日来到山东临淄。

  解挽舟自密室离开之后,就迁来这里居住,再也未曾回去。刚出来的头一年,解氏曾来过一次,劝他回家,终究不成。从那以后,解氏常常派下人送些衣物银两等物,解家人却再也没来过。

  解筠五年前和母亲一同前来劝哥哥回家,因此路径依稀还记得。他们没有进临淄城,在城东郊外五十里处,寻到了一个小山。此时刚入秋,叶子只是变得灰绿,周围群山仍是树木繁密,绿草如茵。偏只有这处小山,光秃秃地半根草茎也没有,一眼望去尽是青石黄土,显得异常萧索寂寥。

  二十余人下了马,沿着山路走了半日,到得山顶。见这里无依无傍,孤零零地一个矮小的石屋。石块果露茅草为顶,极为简陋。解筠刚一看到石屋,便纵声高喊:“三哥,三哥——”快步奔了上去,其余诸人连忙紧紧跟上。

  她连喊了好几声,石屋的破木房门“呀”地被人推开,一个人慢慢走了出来。天气仍热得很,他竟穿了一件厚重的青布袍。袍子已经很旧了,浆洗得发白,补丁摞着补丁,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他脸色苍白得吓人,木木然毫无表情,一双眸子漆黑深邃,缓缓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明明是在正午大日头下,这人却像个幽灵一般,仿佛轻冷得随时都能随风飞走。

  解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那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几遍,才惊叫道:“三哥!你怎么,怎么……”

  众人这才认出,眼前之人,竟是解家三少解挽舟。

  单云、井华、霍家兄弟等人都吃了一惊,就连阿右也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五年前的解挽舟,他们都见过,那时刚刚历劫归来,尚自意气风发笑怒由心。谁成想不过短短五年过去,好好一个少年侠士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周身散发着孤寂清冷的气息,竟是一点活气也没有。

  解挽舟看了看解筠,道:“你来有事么?”语调毫无起伏,平静如水。解筠道:“杀手血印又出江湖了,娘让我过来找你……哥,你怎么,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心中难过,突然冲上抱住解挽舟,泣不成声。

  解挽舟摸摸妹妹的秀发,脸上表情出现一丝波动,随即又沉寂下去,道:“既来了,进屋坐坐吧。”扶住解筠进了石屋,众人随之而入。

  石屋狭小得可怜,进去四个人就已经转不开身,只好都站在门外。其中摆设不过一床、一桌、一椅,其余诸物,多一样也无。

  解筠坐到桌旁,拭去眼泪,急道:“哥,你跟我回去吧,待在这里做什么?你不知道,杀手血印又跑出来了。”说着一指门外诸人,“他们,都是来找你打听杀手血印下落的。”

  解挽舟道:“嗯。”不接她的话,只问道,“爹他好么?二哥有消息么?”解筠摇头:“爹还是老样子,最近又开始咳嗽了,吃了好多药也不见好。二哥一直没回来,每年父亲母亲过寿都会派人送来贺礼,可是娘不让收。娘还好,还问起你……”

  “我知道了。”解挽舟打断妹妹,然后就不再说话,望着屋角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又礼一拱手,道:“解少侠,杀手血印现下何处,你可有什么线索?还望不吝告知。”

  解挽舟不回答,也不回头,如同没听到一般。

  霍天生忍不住大声叫道:“喂,知不知道快些说,死气活样地给谁看?!”

  解挽舟转过头来,慢慢地道:“明日再说。”

  明日再说是什么意思?众人面面相觑,难道今天不知杀手血印的下落,明日就突然知道了?正想再问,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啊——啊——”

  众人忙一回身,见不远处站着个干瘦老头,手里提着破篮子,对着他们指手画脚,口中叫道:“啊——啊——”竟是个哑巴。

  解挽舟道:“钟伯,辛苦了,你进来吧。”众人闪出一条道来,那老伯一瘸一拐地走入石屋,原来不只哑,还跛。

  霍瀚生重重“呸”了一声,厌恶地道:“今天真是活见鬼了。”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周志超和严健一同盯了他一眼,这二人一个断臂一个驼背,对他人的讽刺挖苦极为敏感。霍瀚生尚不知自己已经得罪了人,兀自嘟嘟囔囔。

  那老伯将破篮子放在桌上,端出一碗糙米一小碟菜蔬,饭碗木筷。这等饭菜,别说解家庄,就连寻常小户人家也不如。解筠鼻子一酸,道:“三哥,你又何苦……”解挽舟道:“你先下山去吧,明日再来。”解筠见他房中着实过于简陋,的确不便留下,只好道:“哥,你多保重,明天我就来看你。”

  众人早等得不耐烦,霍天生怪叫道:“快走快走,难道还等人家请喝酒么?”众人一边议论纷纷一边下山。解筠神色黯然,闷闷不乐,丁新冯远从旁温言劝解,唐又礼时不时插上一句。

  单云思忖一阵,道:“他说是明天,会不会今晚……”井华接口道:“不错,须得派人去看着,以免有所变故。”

  阿右道:“我觉着不像。这么多武林名门子弟找他,他得顾及解家的名声,更何况……”他没再往下说,却用眼睛瞟了瞟不远处的解筠。言下之意是,有他妹妹在,解挽舟投鼠忌器,定然不能有什么举动。

  众人心领神会,齐齐点头,找了一处大客栈,用饭休息。

  到得半夜时分,阿右从房中偷偷溜了出来,仔细听听四周并无异常动静,施展轻功,直奔解挽舟的石屋。

  刚刚到得山顶,就见石屋房门忽然而开,解挽舟站在门前,平静地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阿右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弄成这副样子,就算是赎罪了?我告诉你,即便是将你千刀万剐、剥皮剔骨,也难偿师父万一!”他一改白天斯文腼腆的模样,目光阴冷而凶狠,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吐出来,在漆黑的夜色下,寒意森森。

  解挽舟却仿佛没有听见,只是问道:“他怎样了?”

  “他怎样?他还能怎样?被那么多武林高手一起围攻,你还能指望他会怎样?!”阿右一脸悲愤,“我赶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浑身是血,好不容易逃出来,就剩下,就剩下一口气……在中原东躲西藏避了一个月,见风声淡了才敢乘小船出海。又遇到大风浪,险些翻船死掉……千辛万苦才回到金沙岛。可他受伤实在太重,躺在床上挣扎了几个月,终究还是……还是……”阿右想起那段日子辗转颠沛,几回生死交关,何其艰难,忍不住流下泪来,对解挽舟叫道,“这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出卖师父,他怎么会……?!”

  解挽舟面色灰败如死,双唇微颤,忽然笑了一下,却无半分笑意,眼中空茫一片,低声道:“是,是么?”

  阿右上前一步,抽出长剑,恨声道:“就算你穿着他的衣服,受苦受难,又能怎样?他已经死啦,再也活不过来。你为什么还要活着?你活着干什么!”

  解挽舟失魂落魄,神色茫然,喃喃地道:“他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阿右放低声音,道:“师父病重的时候,一直念着你,死都死得不甘心。难道你就忍心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地下么?你已经对不起他了,又怎能弃他于不顾。”他倒转长剑,将剑柄递到解挽舟的面前,轻轻地道,“师父说了,他不怪你,他等着你……”

  解挽舟迷迷蒙蒙接过长剑,喃喃地道:“他,他真不怪我?”

  “真的。他说,活着不能在一起,死了也得在一起,他会一直等你……”阿右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带着一种邪恶的蛊惑。他眼睁睁看着解挽舟慢慢横过长剑,渐渐移向自己的脖颈。阿右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有兴奋,还有恶毒的快意。他心知肚明,解挽舟一死,楚绍云肯定不能轻易饶了自己,但那又能怎样?这个人终究还是死了,死了的人,怎么能和活人争?最后守在师父身边的,只能是我一个!

  眼见解挽舟就要自刎殉情,他忽然一顿,慢慢地,又把长剑放下了。阿右微一诧异,刚要再说,听得解挽舟道:“你很恨我吧。”

  阿右目光闪动,没有开口。解挽舟将长剑放到桌上,道:“恨到巴不得我快些自戕。”他抬起头来,望向阿右,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大师兄没有死,你骗我。”

  五年前的解挽舟,阿右十分熟悉,本以为轻易就可骗到他,没想到居然会被他识破,不由一怔,桀桀怪笑两声,道:“是没死。不过他命我杀死你,为他报仇。”

  解挽舟点点头,道:“好。”身形突然一窜,疾风一般逼近阿右。阿右见势毫不惊慌,出掌还击。谁知解挽舟身法极快,一晃之间已向右折,阿右招式未老,化拍为切。解挽舟身形一闪,又向右折。他形如旋风,滴溜溜将阿右困在中心。阿右挥掌连劈,狠抓疾点,居然连对方半片衣角都未抓到。解挽舟身形陡转,一个纵跃轻飘飘跳出圈外,道:“这是江雪涯独创绝学‘点鳞步’,怎么,你师父没教给你么?”

  这个名字,阿右从来没有听师父提到过,尽管他竭力装作若无其事混不在意的神情,解挽舟还是看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道:“嗯,原来如此。那你也没有去过后山断崖了?”

  又是一件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情,原来自己日日夜夜守在师父身边,尽心尽力地服侍,师父竟然还是有事刻意瞒着自己。惊讶、窘迫、难堪、失望、嫉妒、愤恨,重重情绪纷至沓来,阿右立时涨红了脸,尖声叫道:“师父不想让我知道,是因为他根本不愿意再想起以前的事情。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连你的名字,师父从不提及,从不提及!”

  解挽舟淡淡地道:“是么?”这种漫不经心的回应令得阿右更加恼怒,他握紧拳头嘶声高叫:“你别以为师父还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他对你念念不忘,也只是缘于仇恨而已!他命我把你找回去,就是为了能亲手杀死你!”

  解挽舟笑了笑,没有说话。

  死在他的手上,又有什么关系?这一天,自己已经等了五年了。

  ………………

  


                  难如人意,空丧天真



 翌日清晨,单云、霍家兄弟等人来到小山丘上,见解挽舟早已等在门前。仍是那一身破旧的青布袍,腰畔插着一柄长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解挽舟淡淡扫视他们一眼,道:“走吧。”

  唐又礼问道:“请问解少侠,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解挽舟道:“当年我和大师兄自金沙岛回到中原之时,是在芝罘附近的海边离船上岸,如果他有心想让你们去金沙岛,自然会在那里备下船只。”众人闻言,对视一眼,个个面露喜色。解挽舟动了动唇,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随着众人下了山。

  芝罘离临淄并不远,走了一日,休息一宿,次日午时便也到了。解挽舟领着诸人避开繁闹的市集村镇,越走越是偏僻,高大树木遮天蔽日,渐渐竟连一条寻常小径也无。顾九城、单云等人艺高人胆大,倒不觉如何,丁新冯远两个少年侠士,不禁有些心惊,赶上前问道:“解大哥,怎么还不到?到底在哪里?”他们对解筠心存爱慕,对她兄长自极为客气。

  孙承海叫道:“就是就是,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难道你和杀手血印还有勾结,将我们引入陷阱!”他为人粗俗无礼,语气硬邦邦地,但说得众人皆是心中一动。解挽舟回头瞥了他一眼,道:“如果你害怕,可以回去。”

  孙承海仰天大笑两声:“哈哈,哈哈,老子怎么会害怕?快走快走,我倒要看看,杀手血印有什么三头六臂!”

  单云和井华悄没声地加快脚步,一前一后随在解筠身边,霍家兄弟赶到解挽舟一左一右。解挽舟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他自那次大变故之后,心境已然与旧时不同,不愿和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们多说废话,只是默默赶路而已。

  又走出五六十里路,绕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一亮,好大一艘船停泊在岸边,众人奔上前去,又惊又喜。一个魁梧大汉站在甲板之上,对众人一拱手,道:“各位请了,兄弟们在此等候多时了。”

  单云和井华却不忙上船,单云见那大汉步履轻盈,双臂有力,显见是个练家子,便问道:“阁下可是金沙岛派来的么?”那大汉双手叉腰,朗声道:“金沙岛什么的,在下可不知道。在下乃平涛帮殷阔海,半月前有人在晚上给我扔下一千两纹银,和一张海图,让我在这里等候各位,按海图所示,将各位送到地方,咱这买卖就算做成了。”

  平涛帮众人倒还听过,不过是海边穷苦渔民一些稍有功夫的练家子弄的小帮派,自不能和这些名门相比。众人点点头,均不放在心上。唐又礼偏头看向解挽舟,问道:“解少侠,请问咱们得在海上走多久?”

  解挽舟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七日能到。”

  众人眼中放出兴奋的光彩,个个摩拳擦掌。丁新挥着拳头道:“这回一定要那个杀手血印好看!”冯远斜睨他一眼,极为不屑,转头对解筠道:“解姑娘,海上风大,只怕船摇晃起来你会头晕,需得小心些。”还未等解筠回答,丁新嗤笑一声,道:“解姑娘若是难受起来,自有解大哥照料,还用不着别人多费心吧。”冯远心中忿怒,闭口不言。

  解筠不理他们二人,拉住解挽舟的手,道:“哥,咱们这就要去金沙岛了吗?”解挽舟点点头,低声道:“你别去了好不好?那里很危险,去了之后只怕凶多吉少。”解筠道:“不是有你在吗?我怕什么?”解挽舟苦笑一下。

  唐又礼温和地笑道:“解少侠此言差矣,金沙岛纵是龙潭虎穴,要困住我们这些人,只怕也不容易。杀手血印不过也是个凡人,难道还有三头六臂不成?大家齐心协力,定能为武林除了这个祸害。”

  孙承海叫道:“哈,不错,你能活着回来,咱们为什么不能活着回来?”阿右道:“孙兄说得正是,事关武林安危,咱们决不能临阵退缩。”抿嘴一笑,道,“听说杀手血印对解兄有救命之恩,解兄不会只顾私情而舍大义吧。”

  解挽舟脸上一白,没有再开口。当初出卖楚绍云,是他心中最痛,早已打定主意,此番前去,无论楚绍云如何对待自己,绝无半句怨言。他不知楚绍云命阿右设计将这些武林人士聚在一起,究竟是何用意,但自己已经背叛了他一次,怎能还要再来一回?只求大师兄能念在以往的情分上,对解筠网开一面。当下道:“既如此,那走吧。”率先跃上甲板,其余人纷纷跟上,唯恐落后。

  阿右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望着众人跃上甲板的身影,就仿佛看到一条一条自投罗网的鱼,一种嗜血的快意,让他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饶是在楚绍云身边练了几年涵养功夫,兀自忍不住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残酷笑意。忽觉身边有人刺探自己,转头一看,正对上顾九城审视的目光,阿右微微颌首道:“顾兄请。”顾九城一摆手,散漫地一笑:“你请。”

  殷阔海高声喝道:“起锚!”船上十数个大汉齐声应和:“起锚嘞——”“一帆风顺嘞——”大船在这吆喝声中,慢慢离岸,调转船头,直奔大海而去。

  醉墨带着几个侍仆侍婢跪倒相送,眼见大船越驶越远,终究再看不见。

  这艘船极大,每人一个房间尚自绰绰有余,那些出海的汉子,包括殷阔海在内,均住在船下底层,和这些武林人士不在一处。

  解筠拉着解挽舟的手,道:“三哥,我住你旁边的房间,咱们有空好说话。”解挽舟心知阿右居心叵测,也怕妹妹吃亏,便道:“好。”解筠嘟着嘴道:“只可惜不能像小时和你住在一处,哼,免得那两个人总来缠着我。”

  她说的是丁新冯远两个少年侠客,自见到解筠之后,念兹在兹无时或忘,总想找各种机会凑到她身边。可她对这两人殊无好感,只是冷淡以对。偏她越冷淡,两人越是热情不减,解筠又烦又厌,又无可奈何。

  解挽舟对楚绍云矢志不渝,别无他愿,对解筠这种小女儿心态如何能懂。更何况他如今心灰意懒,情爱之类看得极淡,听得妹妹诉苦,不过一笑而已。

  解筠本和解挽舟兄妹之情最笃,但这次见面,三哥简直就像换了个人,总觉得有些隔膜,只好叹口气,道:“三哥,我回去歇息啦,你也早些睡吧。”

  待解筠走后,解挽舟慢慢踱到窗前。此时月升中天,万籁俱寂,只隐约听到甲板上船家的吆喝声,不一会也便沉寂下去。海浪拍打船舷,沙沙作响。解挽舟忽然想起五年前从金沙岛回到中原,也是这般乘船。那时,自己发誓终生不会再上岛一步;那时,自己归心似箭,只盼快些回到家中;那时,蒋雁落和颜瑾还没有离开;那时,大师兄还在自己身边……

  他望着月光洒向海面,就如同给幽深的海水披上一层轻纱。也是在海边,大师兄指着日光投下的点点闪烁,告诉自己,那就是点鳞步的真谛……

  如果当时自己永远回不到中原,如果自己只能留在岛上,和大师兄相守相伴,一直到老,会不会更幸福?

  他缓缓摩挲着青布袍的袖口,默默在窗前站了一夜。

  单云井华毕竟年长,经验丰富,在船上各处小心试探个遍,又去储存清水和食物的舱房中验毒,见并无异样,这才放心住下。

  一连过了两日,风平浪静,大船一路向东,海面波澜不兴。自苏州以来,众人近半月相处,彼此渐渐熟稔。张梁张穆兄弟和董风甚是相得,常在一起比验刀法;孙承海性子粗豪,大大咧咧,最喜口出狂言,宋强声与其相和,二人喝多之后连比带划,说得口沫横飞,仿佛杀手血印就在眼前;唐又礼但笑不语;霍天生和霍瀚生神色讥讽;严健面无表情;顾九城懒散成性,颇为好酒;至于单云井华举止稳重,轻易不肯开口。其余诸人或难掩兴奋,或假意谦虚,或言之凿凿,不一而足。阿右依旧温和有礼,不急不躁。解挽舟独处一隅,众人皆知他和杀手血印大有关联,若非要得到杀手血印的下落,谁也不愿找他,因此也不来和他攀谈。解挽舟吃了饭就回到房中,绝不出门一步。只有丁新冯远两个侠士一直围着解筠,嘘寒问暖殷勤已极,解筠不胜其烦,总算看在名门子弟的颜面上,没有直言责斥。偏生丁新冯远还以为解筠是因为对方而对自己不加辞色,彼此相看两厌,时不时明讥暗讽几句。到得后来,一说话便怒目相视。

  其实解筠倒对俊美有礼的阿右颇有好感,常常聚在一处观赏海景,以此也可以找借口避开丁冯二人。

  到了第三日早上,丁新刚出房门就见阿右倚在船栏远眺海天交界之处,一定是在等解筠了,不免心中不忿,上前道:“阿右兄好兴致啊,这么早就出来观海。”阿右微笑行礼,道:“解姑娘说要钓海鱼,让我去找船家借了几支海竿。”丁新醋意上涌,嗤笑道:“阿右兄乃神神二仙的高足,正所谓能人无所不能,借几支海竿,别人当然不能拂了面子,想必钓鱼也是一把好手喽。”

  阿右仿佛没有听到他语气中的讥讽,仍是温和地笑,道:“我不是在海边长大,其余诸事还好些,钓鱼比不上贱内。”

  丁新心中一跳,道:“你说什么?你是说……嫂,嫂夫人……”

  阿右笑道:“不错,小弟在去年就已娶亲,贱内烹鱼手段着实了得,日后有机会不妨到敝舍一叙。”丁新又是激动又是诧异,叫道:“你怎么不早说?!”阿右目光一闪,笑道:“丁兄说笑了,这种事情用不着到处去宣扬吧?而且不止是我,冯兄家中也已定亲了。”

  丁新“啊”地惊呼一声,道:“你是说冯远?他……他也……”阿右话一出口便微露悔意,低声道:“丁兄,你知道就算了,可别告诉别人。昨夜冯兄喝多了,是我将他送回房中,他拉住我自己说的。”昨夜阿右送回冯远乃是丁新亲眼所见,一听之下再无怀疑,心中欢畅莫可名状,心道:冯远为什么不敢让别人知道?啊,一定是想瞒着解筠。嘿嘿,你早已定了终身,还想和我争么?这件事非得让解姑娘知道不可。阿右早已成亲,冯远又意图欺瞒,她终究会发现,对她最好的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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