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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梦夕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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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了许多天,就遇到你们一行,也算有缘吧,不用客套。」红衣男子爽朗地笑了笑,转身自去收拾帐篷行李。
雍夜王眼看天已大亮,也起身上路。
昨日的暴雨痕迹已被骄阳晒得无影无踪,唯有两辆马车驶过,辗低了草浪,留下数条印迹。
商夕绝仰躺在摇晃的车厢内,仍沉睡未醒,蓦地车身一个颠簸,他无意识地溢出声低微呻吟,一只手也抚住了胸口,面露痛楚。
沈沧海一直守在他身旁,拿衣袖为商夕绝拭去鬓角汗光,低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商夕绝并未苏醒,表情缓缓地安定下来,那只手却仍揪著胸口衣裳不放。
沈沧海之前听红衣男子将他那个始终未曾露面的朋友的医术说得神乎其技,他固然希冀是真,心头其实将信将疑,见了商夕绝此刻的光景,不免更是担心,轻轻移开商夕绝的手,替男人解开衣襟。
两颗心,一左一右,就在商夕绝皮肤下交错跳动著。靠近左侧心口处,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正是当初他自己那一刀所致。
沈沧海对这刀疤并不陌生,每每看到,便抑不住心痛,然而这次,他诧异地发现伤痕周围多了好多个细如发丝的小孔。
这是?他心中一动,拿出自己的银针一比对,果然这些细密小孔应该是针灸所遗下的。
那红衣男子的朋友确实通医术,可在心口如此重要的部位扎上这麽多针,稍有差池就会伤及病患性命,沈沧海自忖也没这份胆量,竟生出几分後怕,有点懊悔自己昨晚太过冒失,居然将商夕绝交给几个陌生人医治。
还好那几人没有恶意。可是在心口扎上几针,真能治得了病?沈沧海怔怔地看著商夕绝起伏的胸膛,发起呆来。
彻夜未眠,倦意逐渐袭上全身,他又强打精神坐了片刻,再也扛不住困意,伏在商夕绝胸前,听著男人有力的心跳声,慢慢进入梦乡。
朦朦胧胧中,沈沧海依稀觉得有双手在他头顶轻抚,他睁眸,眼前便是商夕绝微笑的面容。
他惊喜地道:「你什麽时候醒的?」
「刚醒。」商夕绝拨开沈沧海微乱的发丝,摩挲著他的脸。
倏然间男人脸上的温柔尽失,恶狠狠捏住他下颔,冷笑道:「上次被你逃过,这回不会再有人来救你。你这张脸,迟早归本王所有。」
「啊?!」沈沧海骇然,猛地坐起身,才发觉背心凉飕飕的,出了身冷汗,原来是场噩梦。
「怎麽了?」赶车的雍夜王勒停马匹,掀起一角车帘。刺眼的烈日光线顿时射进车厢内。
沈沧海定了定神,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做梦来著。」
雍夜王见确实没什麽异状,放了心,轻扬一鞭,继续赶路。
沈沧海回头,看到商夕绝还在酣睡,想起梦中情形,兀自心有馀悸。从小至今,他还未曾做过什麽噩梦,多半是昨晚受了商夕绝旧病复发的惊吓,兼之整晚没睡觉,精神不济,所以才会在睡梦中冒出那些古怪可怕的念头。
那个疯狂的永昌王,已经不复存在。商夕绝只是癫痫发作而已……沈沧海安慰著自己,心情渐趋平静。
「唔……」商夕绝张开了双眼,目光缓慢移动著,十分迷茫,蓦然望见坐在一边的沈沧海,商夕绝褐色的眼瞳一下子收缩,腾地直起上半身。
第二章
「你——」他刚吐出一个字,就被一阵咳嗽打断了。手按左胸,眉头也皱得紧紧的。
沈沧海想到那红衣男子的叮嘱,忙扶住商夕绝。「别太用力。你伤口刚施过针,要过几天才能行动自如。你先躺下,饿的话,我去拿乾粮。」
商夕绝却丝毫没有躺下的意思,反而紧盯住沈沧海,问道:「我怎麽在这里?究竟怎麽回事?」
沈沧海呆了呆,倒是忆起商夕绝每次癫痫发作清醒之後,就把病中所作所为忘得一乾二净,自然也不会记得昨晚的暴行。
要是如实相告,商夕绝肯定会内疚自责吧。
沈沧海正在犹豫著该如何措辞,外面雍夜王已听到两人对话,道:「你昨晚又发病了,还扭伤了沧海的手,差点闷死他。幸好同行的那个中原人为你医治,但愿你这病不会再发作,你——」
商夕绝薄唇抿成一线,面色也变个不停。
沈沧海怕他难堪,忙轻咳两声,总算令雍夜王收了声。
见商夕绝目光闪烁游移,沈沧海只觉心痛,柔声安慰道:「我不碍事,你别放在心上。」
「……」商夕绝微垂眼眸,缄默不语,片刻後才轻点了下头。
沈沧海不想男人再胡思乱想,挪去车厢角落里拿了水囊乾粮,招呼雍夜王和商夕绝进食。
红日大如圆盘,散发了一整天的炽烈光芒後终归黯淡,一点点地,被天地之交无边的绿意缓慢吞噬。
两辆马车一前一後,在草原上疾驰。
沈沧海身下虽然垫著厚厚一层毛皮褥子,仍被颠得隐痛,转个身调整下姿势,便对上了靠坐在车厢另一侧的商夕绝。
两人视线在半空相遇,商夕绝顷刻就扭头,半边面孔完全被长发遮掩,叫沈沧海根本看不清男人是何表情。
沈沧海忍不住苦笑。自从商夕绝醒来,已经过了两天了,可男人似乎依然无法接受自己旧病复发的事实,总是坐得离他远远的,一言不发。沈沧海数次想引商夕绝开口都徒劳无功。
男人甚至也不像原先那样关心他的起居,好在还有个雍夜王,将照顾沈沧海的担子揽了下来。
夕绝一定是怕会再伤及他,所以才不敢再靠近他。可是两人这麽僵持下去,何时才是个尽头?沈沧海思绪起伏,倏然听到车外蹄声纷沓,还夹杂著多人说笑声,他一怔,半坐起身。
近百匹骏马昂首撒蹄,自北驰骋而来,後面跟著好几辆高轮大车,一路扬起半天尘土,将天空最後那点暗红的馀光也遮去了。马上骑士个个身形健壮剽悍,背负雕弓,腰挂箭囊,疾行中仍谈笑自如,骑术十分了得。
雍夜王生性冷淡不喜是非,便勒慢了缰绳,想让这群人先走。
骑士中间却有个身穿皮袍满脸虬髯的壮年男子咦了声,打马越众而出,笑著驰近。
「我还说怎麽这路上都没遇到个熟人,哈哈,今天可算碰到同路人了。」
「原来是乌术纳王子。」雍夜王在座驾上微欠身,语气仍是淡淡的。
这乌术纳是西域小邦吉师的王储,吉师国土甚小,又远居西北,跟雍夜族并没有什麽往来,只不过几次冰海狩猎大会,乌术纳均有参加,与雍夜王相识。
那乌术纳为人极是热络,当下便策马率众跟著雍夜王的马车并驾齐驱,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又走出十馀里路,天色才全黑。
众人挑了个靠近水源的高地落脚安营,不多时,几座大帐篷就平地而起。中央空地上还烧起了大堆篝火,众骑士围火堆席地而坐,翻烤著猎来的野味,豪饮高歌,热闹之极。
雍夜王不爱凑热闹,特意将帐篷搭在了一边。那乌术纳却极力邀雍夜王一行一同用餐,雍夜王推辞了两次,盛情难却,也就答应了。
「那车里的朋友,也一块来。」乌术纳笑著一指雍夜王身後的马车。
沈沧海在车内早听到外面动静,瞥了眼商夕绝,後者的面容在夜色里模糊不清,手底已拿了条薄毛毡,将脸层层裹住,仅露出双眼睛。
男人褐色眼瞳里闪动的,全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与……戒心。
在雍夜族时,男人本已经逐渐放开了心怀,肯面对雍夜族人,但如今却又想重新把自己藏进阴影里麽?沈沧海瞧著商夕绝的一举一动,心里酸涩难当,突然冲动地伸出手,抓住商夕绝的胳膊。
隔著衣服,他仍旧感觉到商夕绝的肌肉猛地绷紧,男人的目光竟透出几缕凶光,彷佛回到了石室中初次相逢的时刻。
「放手。」商夕绝的声音从毛毡下发出,压抑又冷酷。
「别这样,夕绝。」沈沧海咬了咬唇,反而握得更紧了,轻声道:「我不是说过,你一点也不丑麽?」
商夕绝瞪视著沈沧海嘴角柔和的微笑,最後哼了声,甩开沈沧海,跳下了马车。
雍夜王刚走到车外,见状也只能摇了摇头。这几天来两人的情形他都尽收眼底,不免为沈沧海叫屈,本想责备商夕绝几句,又恐商夕绝再受刺激,万一再发起病来,倒楣的人还是沈沧海,他只好顺其自然。
「我带你过去。」他抱了沈沧海放进轮椅,推著轮椅往火堆走去。
乌术纳乍见毛毡裹脸的商夕绝,愣了下,心想这人大概是畏惧夜间寒气,便没太在意,只笑著招呼他过来吃野味。
商夕绝也不理会他,从火堆上撕了块烤肉後迳自走到远处角落里,显然不愿与众人为伍。
此人真是无礼!乌术纳暗恼,回过头来见到被雍夜王推近火堆边的沈沧海,他眼光不由一亮,上下打量起来,道:「雍夜王,这人长得斯文秀气,不像是你的族人啊!」
雍夜王淡然道:「他是我从中原请来,教我族人读书识字的先生。」
「怪不得,我就想西域可没像先生这麽文秀的人。」乌术纳好武,不擅舞文弄墨,对文人甚是器重,当下含笑与沈沧海寒暄起来,又拿银刀从自己面前的烤肉上切了块最肥美的,递与沈沧海食用。
要是夕绝就知道他不喜肥腻,绝不会将肥肉切给他。沈沧海朝坐得远远的商夕绝看了眼,後者却只是慢慢地吃著食物,头也不抬。
沈沧海一阵难过,见乌术纳还托著烤肉等自己拿,他不愿失礼於人,便道了声谢,接过烤肉。
「沈先生太多礼了。」发现沈沧海吃得文雅,完全不同於自己手下那群粗豪随从,甚至比他家中几个妾室还来得细气,乌术纳笑道:「中原的读书人果然就是斯文,吃东西也是彬彬有礼。唉,这一看,我家里那些婆娘个个都粗鲁得不像样。」
众人都笑了起来。
沈沧海脸微微一红,不喜乌术纳拿他与女子相比较,但对方说话率直,并非故意戏侮,他也不好发作,却听商夕绝一声冷哼,声音虽低,却明显透著不悦。
夕绝生气了?他诧异地扭头,正见商夕绝目光尖锐,盯著乌术纳在看。觉察到沈沧海的视线後,商夕绝猛地转过头,只留给沈沧海一个侧影。
乌术纳并未注意到商夕绝的注视,正问雍夜王道:「还有那边的朋友呢?怎麽不下来?」
他手指所指的,是红衣男子一行那辆马车。
雍夜王刚想说那几人并非自己的同伴,那边布帘一掀,红衣男子已戴著竹笠下了车,笑著朝众人走来。「在下已闻到了酒香,厚著脸皮也要来讨碗酒喝。」
在座众人大多生性豪爽,又都是好酒之徒,闻言大笑,虽见红衣男子身著中原服饰,也没多问,邀他坐下同饮。
马奶烈酒辛辣涩口,那红衣男子却如饮清水,连喝了四大皮囊,仍精神奕奕,与众人谈笑风生。草原汉子最钦佩的,除了勇武之士,便是豪饮之客,见状都大声叫好,更频频劝酒,热闹成一团。
乌术纳也是惊喜地笑道:「我一直当中原男人喝不了酒,原来也有这等善饮的人物,今晚倒是见识了。」
敬过那男子一大碗烈酒後,他又将空碗斟满,这次竟端到了沈沧海面前。「沈先生,你也来喝一碗。」
沈沧海大感意外,尴尬地笑了笑,婉言推辞道:「我不会喝酒,王子美意,我心领了。」这大碗烈酒要是喝下去,他铁定吐到昏天黑地。
「沈先生莫非是看不起我,还是嫌我们的酒水不好?」乌术纳只道他文人高傲,瞧不起他们这些武人,故意推搪,不禁面露不快。
「王子误会了,沧海确实是不善饮酒。」沈沧海倒还是头一遭被人强行劝酒,一时无措,求助地望向身边的雍夜王。
「乌术纳,沈先生他的确不会喝酒,这碗酒我来替他喝。」雍夜王接过了酒碗。
他可是深知西域习气,拒绝了他人敬酒,比辱骂那人更失礼。尤其现在还当著乌术纳诸多手下的面,不喝这酒,乌术纳下不了台,势必恼羞成怒。他们还有几天路途要同行,他可不想跟人结怨惹风波。
雍夜王端起碗,正要一饮而尽,突然一条人影逼近,夺走了酒碗。
竟是原本坐在角落里的商夕绝,他垂眸看了眼沈沧海。说是沈沧海的错觉也好,他居然觉得商夕绝眼神里隐隐弥漫著怒气,还有令他心悸的刺骨寒意……
然而没等他深思,商夕绝就转开视线,微掀开裹脸的毛毡,一口气喝乾碗中酒,将空碗往乌术纳身前一丢,根本无视众人的怒意,头也不回地走回帐篷。
自始自终,他都一言不发,全身上下却都散逸著不容人亲近的疏离气息。
雍夜王叹口气,不得不向脸色发青的乌术纳解释道:「我这族人天生脾气怪,喜欢独来独往,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倒叫你见笑了。」
乌术纳本来窝了满腹火气,听雍夜王这麽一说,倒不好意思发怒,顺势哈哈一笑道:「既是怪人,就不必去管他了。来,我们继续喝酒!」
沈沧海惦念著商夕绝,告了个罪,转动轮椅回到帐篷里。
商夕绝就坐在帐篷中央的小火堆边,他已取下了蒙脸的毛毡,低头看著火堆里枝条劈啪轻爆,听见有人入内,也不抬眼。
感受到男人形之於外的冷漠,沈沧海强自抛开心头酸涩,倒了杯清水,推著轮椅把自己送到商夕绝身边,柔声道:「你喝了一大碗酒,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走开!」商夕绝终於抬头,眼中竟流露出几分沈沧海从未见过的嫌恶之色,声音更冷酷得叫他的心都凉了半截。
「别靠近我。」商夕绝背转身,竟似不想再看见沈沧海。
「夕绝,你究竟怎麽了?」震惊过後,沈沧海又是伤心又是不解,一场旧病复发,居然使得商夕绝对他的热情一落千丈,令他完全无所适从。
「我真的没有怪你那天发病时那样对我。你也是身不由己,又不是故意想杀我。我都不在意,你何必还记著耿耿於怀呢?」
他从背後抱住了商夕绝笔挺孤寂的身躯,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是怕自己病发会再伤到我,才刻意疏远我,可你如今这样子,我看著实在不好受。夕绝,你只是病了,别泄气,我们一起想法子,总能让你的怪病彻底消失的,夕绝,夕绝……」
商夕绝的呼吸逐渐变沉,双手蓦地抓住了沈沧海的手掌,似乎想摆脱他的环抱,然而在沈沧海接连的温柔轻唤声中,他十指慢慢收紧,继而又缓缓松开,扭转头,直视沈沧海眼中柔情,半晌,才倏忽一笑,道:「倘若我这病一辈子也好不了呢?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会死在我手里?」
「那我也还是会陪你一辈子。」
从确定自己心意的那刻起,沈沧海就没想过放弃眼前这男人。听到商夕绝近乎自暴自弃的言语,他更觉心疼,忍不住怜惜地轻吻商夕绝的薄唇。「夕绝,我不会让你再觉得孤单的……啊!」
商夕绝猛一甩肩,竟将沈沧海连人带椅都摔倒在地。
杯子落地破碎,人也紧跟著倒下,双腿正跪在那些碎瓷片上,沈沧海霎时痛白了脸。
商夕绝并未留意,只是冷然道:「我已经警告过你别靠近我。沈沧海,你就这麽喜欢向男人投怀送抱麽?一见面就招惹上那个乌术纳,让他对你大献殷勤。呵,你勾引男人的本事倒真是不错。」
虽然亲耳听见,沈沧海仍不敢相信商夕绝嘴里竟会吐出如此尖刻的嘲讽,他性子再如何的恬淡随和,也觉难堪委屈,声音不禁有些颤抖起来:「你说什麽?」
商夕绝冷笑两声,转过脸,不再理睬他。
这时帐篷外脚步响起,雍夜王掀帘而入。他在外面坐了片刻,终究担心沈沧海两人,便向乌术纳告个罪,返回帐篷。
见沈沧海倒在地上,轮椅也翻倒了,他雪白的脸顿时浮起层寒气,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积郁数日的愠意,不悦地道:「商夕绝,沧海说什麽也还是我请来的上宾,你再这麽拿沧海出气,就请你自便,莫再与我俩同行。」
他话音未落,商夕绝已逸出声冷哼,充满敌意的目光从雍夜王移到沈沧海,讥笑道:「原来我倒成了碍眼的外人了,哈哈!难怪你喝不了酒不来求我帮忙,却要雍夜王替你喝。」
沈沧海听著刺耳,又觉难受,忙向雍夜王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的,你误会夕绝了。」
雍夜王绝顶聪明之人,怎会看不出沈沧海是有心替商夕绝掩饰,却也不忍去拆穿他,轻叹口气,俯身去抱沈沧海。「我看你今晚还是睡我帐篷里去吧,免得他发起狂来,又伤到你。」
他手指尚未碰到沈沧海的衣服,商夕绝高@的身形已挡在了他面前。
「不许碰他!」
男人褐色眼眸里,全是赤裸裸的恼火和嫉妒。
雍夜王怔了怔,这几天来商夕绝都对沈沧海不闻不问,照顾沈沧海漱洗更衣的担子便全落在了他身上,也没听商夕绝吐出半个「不」字,不想此刻商夕绝竟吃起味来。
不过,知道吃醋,也足见商夕绝心里仍对沈沧海看得极重。雍夜王心念及此,反而微微笑了,道:「那你可别再晾著他不理不睬,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快些歇息吧。」
商夕绝既没反驳也未答应,阴沉著脸将帐篷毡帘一掀,逐客之意不言而喻。
待雍夜王走後,他才回头,朝依旧坐在地上的沈沧海冷冷道:「人都走了,你还坐著,打算等谁来看你这副可怜样子?」
沈沧海无声苦笑,一再告诉自己,如今商夕绝有疾在身,受不得刺激,但凡有什麽冷嘲热讽,自己权当耳边风就是。
他扶起轮椅,双手撑著地面,努力地想把自己挪到椅中。
他爬得辛苦,商夕绝却袖手旁观,唯独唇角噙著丝轻蔑的笑容。倏然望见沈沧海膝盖以下的衣裳透出几处血迹,地上有数片杯子碎片也沾了血,他眼神微黯,蓦地走上前,将沈沧海拦腰一揽,放进了轮椅里。
沈沧海甚是意外,还以为商夕绝对他正在气头上,不会来帮他呢!想道谢,商夕绝已走向一边的毛毡褥子,倒头就睡,连眼角馀光也没再向沈沧海这边扫上一眼。
「夕绝……」沈沧海唤了几声,都没回应,他终也放弃了与商夕绝继续攀谈的念头,望著火塘里跳耀的火苗发愣,黯然神伤。
呆坐到半夜,耳听外面谈笑劝酒声均已归於静寂,沈沧海愁肠依然百结难解,又觉口渴,拿起水囊才喝了一小口,便没了水。他看了看背对著他毫无动静的商夕绝,心知不用指望商夕绝会替他打水,抛开满腔愁绪,推著轮椅慢慢出了帐篷。
众人都已在各自帐篷入睡,中间空地那巨大的篝火堆也已熄灭,仅馀灰烟袅绕。
前方不远处,一条狭窄的溪流弯曲如绸带,躺在草地上。沈沧海来到溪流边,灌满水囊解了渴,又卷起裤管。
小腿上被碎瓷划开了不少细小伤口,还有些极细碎的瓷片嵌进了皮肉里,他藉著头顶皎洁如银盘的月光,小心地挑著碎瓷。
「咦,这麽晚了,沈先生还没睡?」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後响起。
沈沧海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旋即听出是那乌术纳。他回头,就闻到一股浓烈酒气,更见乌术纳满脸通红,步履也略有不稳,显然喝多了。
他出於礼节,微笑著点了点头,道:「我口渴,出来打些水。」
乌术纳也是渴急了来饮水,趴在溪边狂饮一通才抬头,正看见一双比月色还要洁白柔滑三分的小腿。
别说西域男子大多皮肤粗糙,体毛浓密,即便女子,也不见得有这般白嫩的肌肤。乌术纳又是个粗豪人,想也没多想便脱口赞道:「沈先生,你这双腿可比我家里几个婆娘都漂亮多了。」
沈沧海窘迫之极,碍於对方喝得醉醺醺,他也不好跟个醉酒之人多计较,推转轮椅就想走,谁知足踝一紧,竟被乌术纳粗大的手掌抓住。
「你的腿怎麽受伤了?我来替你看看。」乌术纳并无邪念,只是见这麽双玉瓷般的腿上沾著血迹,日後伤愈,说不定也会留下疤痕,直叫可惜,趁著酒意就自告奋勇要为沈沧海检视伤口。
沈沧海却忆起了当初那个对他欲行不轨的射月国兵士,虽在盛夏夜晚,他脊背仍冒出无数冷汗,强作镇定道:「这点小伤沧海自己会处理,不敢有劳王子,请放手。」
乌术纳暗笑这中原文人真是迂腐,看个伤还要推三阻四的,他喷著酒气取笑道:「我又不会弄疼你,沈先生你怕什麽?」
他也不管沈沧海的羞恼与推拒,迳自摸上了伤口,却陡然间後颈衣领被人一把抓住——
「滚!」一声叱喝,冷似冰刃,划过他耳际。
乌术纳整个粗壮的身躯被抛了出去,「扑通」落入水中,连呛了好几口水,大咳起来。
商夕绝站在沈沧海面前,他背对著月光,脸上落了一片浓重阴影,然而眼里蕴含的怒气,沈沧海便想视而不见也做不到,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打起鼓来。
不知道商夕绝是什麽时候来的。男人之前就气他招惹了乌术纳,要是再误以为他和乌术纳有所暧昧,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沈沧海苦笑著,正试图解释,身体一轻,已被商夕绝腾空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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