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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有话说-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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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着傅听欢。
  两人四目相对。同样湛然而幽深的眸子将对方看进眼底。
  萧见深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但那句话傅听欢应当已然知晓。
  他还想问对方:你是在对谁,说这一句话?
  傅听欢于是俯下身将亲吻落在萧见深的唇角。
  他细细地、一点一点将那片近在咫尺的嘴唇吃入口中。品尝的间隙里,他按着萧见深的唇,就在只方寸之间,含混而又清晰地说:“在对你说啊,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萧见深的意料,但又好像正在意料之中。
  萧见深同样亲吻上了傅听欢,两人舌尖缠绕,唾沫交融,傅听欢本是一腔热血想要发泄一番,但这一吻结束,也不知是不是萧见深的节奏太慢了,他竟也慵懒起来,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弹。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时间在此时也已失去了原本的效用,像被拉长又似被折叠,凝固在空间之中,成了覆盖于其上的被帛。
  接着,萧见深忽而道:“我父皇在你离去的那一夜触柱而亡。”
  傅听欢一愣。
  那已是上一个落雪之年的事情了。
  萧见深又道:“那一日我进宫,母后虽未说话,事后也独自呆了半日。”
  傅听欢并未言语。
  萧见深伸手将一缕垂下来的长发拾起,别在对方耳后。
  这半张侧颜在月光下越显皎洁。
  “那无关于好坏,也不是还心存期待或者旧情难舍。”萧见深说,他顿了一下,又缓缓道,“那是……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它存在过,而后又消失了。”
  傅听欢静默片刻。
  而后他忽然一笑,只道:“这真是女人的看法。似我辈豪雄者,可不是应该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萧见深同样一笑:“卿卿可会负我?”
  傅听欢于是收了笑容,那前尘往事如浮光掠影一样闪过眼前。
  这数年如一生,一生成一瞬。
  回首昨日,他再也无法讥嘲于自己的母亲多年的痴念。
  入骨相思知何味?
  便是这心化作尘埃,也自尘埃中生出了一念欢喜来。
  他道:“便纵为君所负,此生定不负君。”
  这句话如此平心静气,发自肺腑。叫萧见深凝神看了傅听欢许久。
  而后他缓缓回道:“我不负君,君不负我……便纵为君所负,定不负君。”
  “便纵为你所负……我之心,喜你,怒你,哀你,忧你……还是爱你。哪怕柔肠百结,亦是心不能旁骛……”
  月亮是缺了一块角的圆盘,星河随着时间一起流向远方。
  他们并肩躺在床上,你一句我一句,漫无目的地聊着那些往常不会说的话。
  比如日常的琐碎,比如过去与现在,还有未来。
  在说到过去的时候,傅听欢刚刚说了一句:“我那时住在一个临着镜水湖的庄园里,湖中有一日一月,每到十五月圆之日便生异象……”
  萧见深就突然接话:“那地方……可是有一个天情小筑?”
  傅听欢怔了怔,答道:“那就是我家。”
  讳莫若深多少年,直至此刻,那一句‘我家’便这样简简单单地说了出口。
  说完之后,傅听欢看着萧见深,他的心脏微微鼓噪,觉得对方将要说出口的事情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
  下一刻,萧见深看着傅听欢的眼,答道:
  “小的时候,我曾经和师父一起去过那里。在那里看见了镜水湖之异象,那是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颇为美丽的地方。”

  ☆、第81章 八一

  萧见深此时已经陷入了沉思。
  他乃是七岁之时碰见聂齐光的。当年聂齐光将他自宫中拐走,先于周遭游历了三年,而后在十岁之时,带着萧见深前往天情小筑。
  那一日也并未真正地去一个地方,不过是在赶往最终目的地的时候于中途稍作盘桓而已。
  只是萧见深运气好,那一日正是当月十五,他们停留的半日也正是镜水湖出异象的半日。
  日与月在粼粼之寒水中交替轮转,平静的湖面出现了龙吸水,先是一个,而后变成了九个,待到九九归一之后,水地的龙吸水变成了天与云之间的龙吸水。
  那旋转攀升的一注水流,自水面而探入云端,此云水之间,好似真有神龙在云中拨云弄雨,置易乾坤。
  “我十岁那年……你应当正是九岁。”萧见深将当年看到的奇景娓娓道来,话语之间,那本已在记忆中陈旧的东西似乎又鲜明起来,当日的水汽与风,再一次湿漉漉扑面而来,“那一年师父带我至镜水湖,将我丢在镜水湖边,言语间只道自己去见一晚辈,叫我在此看个景色……”
  “你肯定见不到我。”傅听欢已经接上了话。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点淡淡的喟叹,“我母亲于我六岁之际去世,我于同日离开天情小筑。你去的那一年中,小筑荒芜,她坟头的野草都长得人高了吧。”
  “是。”萧见深亦道,“我去的那一年中,周围已经荒芜。我看着眼前奇景,心中只想道:此情此景造化天然,非同人世,周围果然不见人踪……”
  “你如此一说……”傅听欢笑起来,“我细细回想,那最初的几年里,也并不是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的。”
  “我母亲薛情是释天教圣女,我父亲则是马夫出身。”
  “当日的释天教圣女是如何想将一介马夫玩弄于鼓掌证明自己魅力,而最后又是如何被这一介马夫玩弄于鼓掌证明自己魅力的……都不消再说了。我父曾为我母闯过释天教。在闯入释天教中的时候,他还刚刚接触武功,为寻我母不惜拿命去赌那不可能一事,为此不止刚刚练起的武功被废,还险些命丧黄泉。由此真正赢得我母亲的芳心……”
  “然后……”
  傅听欢沉默了许久。
  “他们相爱,我母亲珠胎暗结。傅清秋在武道一途上根骨非凡,有了我母亲费心寻来的秘籍之后一日千里。他建立了归元山庄,在我母怀胎十月即将临盆之际,带着武林之中名门正派杀上释天教,因之前与我母亲的多番相处,他熟知释天教中的一切,此一役中,傅清秋为大破释天教之功臣,尔后归元山庄果然一跃入江湖一流教派行列,成为能与摩尼教、一灵观等正道魁首相比肩的存在。”
  “那一役中,傅清秋废我母亲的神功,带着我母亲与我来到了天情小筑。”
  “此后的第一个三年里,傅清秋应当一点也不为当年带人攻打释天教一事挂怀。他倒是真待我母亲如妻子,待我如儿子,大约也承诺过等他真正在武林中站稳脚跟之后,就将我母亲与我公诸于众……”
  “可胜利者当然能不在意过往,失败者则注定耿耿于怀。”
  “我三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情……我已经有些忘记了……”
  时光已如水逆流而回。
  傅听欢看着自己的逐渐变小、变小,修长的身躯变成了矮矮胖胖的模样。那时候他走路还踉踉跄跄,那时候天情小筑也不像此后的几年一样冷清宛若鬼蜮。
  因为那个时候,傅清秋还时常住在这里。
  他会走路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剑,拿起的第一把剑,正是傅清秋亲手削成的木剑。
  归元山庄的庄主,顶天立地的丈夫。
  天情小筑的主人,耐心厉害的慈父。
  这已是一个男人最完美的角色。
  可惜过往无法抹消,一切只如画皮虚幻。
  而虚幻终究是要被揭破的。
  薛情在傅听欢三岁之日,已暗中筹划两年有余,欲毒杀傅清秋于天情小筑中。
  只是事情最终没有成功。
  傅清秋也终于撕破了他一直伪装出来的顶天立地之模样,与薛情翻脸,此后三年一直到薛情去世,都再不踏入天情小筑一步。
  那一年事情爆发之时,傅听欢正在门柱之旁看见了一切,但除了孩子残余不能消褪的惊恐之外,他已经再不记得其余东西。唯独傅清秋走时的那一眼,便如日日梦魇一样,刻在灵魂深处不能洗去。
  傅清秋离开天情小筑的时候经过傅听欢身旁。
  孩子仰望着父亲,父亲低视着孩子。
  傅听欢此时也说不清楚自己当时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大抵惊恐与哀求交而有之?
  然后傅清秋的视线——
  这样的视线在当时的时候并不为傅听欢所理解。
  可是一日日过去,一夜夜回想。
  所有的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那不是冷漠,也不是憎恶,当然更没有不舍与怜爱。
  那就是评估。
  傅清秋的所作所为,从过去到现在,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他虽骗自己做尽了爱了旁人之后的事情,可他心里知道,他最终只爱他自己!
  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的其他人,妻子也好儿子也好,甚至最后的归元山庄也好,在他眼里,不过随手可取,随手可抛的一个物件。
  当年他早早将一切都想了个清楚明白,于是鄙夷自己母亲竟不能看透。
  然而现在再度回想,那种鄙夷与麻木之中,或许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迁怒。
  迁怒于母亲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父亲身上,又将自己最亲的父亲的离去怪罪于母亲身上。
  虽从未宣之于口,却曾经每每深夜,总希望事情能够再一次回到那天之前……
  “但一切只是妄想。”傅听欢淡淡说,“我在怨憎着我母亲软弱的同时,并没有意识到,当年只会怨憎母亲的我,是同样的软弱。”
  “我曾期许回到过去,但有形之水尚且不能倒流,何况是无形的时光?”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此后的又三年里,母亲身死,我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天情小筑。”
  “那时我心怀一口怨气与怒意,想着等学成了本事之后,必向傅清秋报复,报复其当日如同物件一般看我的眼神。”
  “此后从六岁到十岁之间,几次险死还生,倒不用多说。”
  “……是不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满目兵刀烈火,除了成为那尸山血海中的一具枯骨,就只能踩着枯骨站起来?”萧见深这时缓缓说。
  他对上了傅听欢略显惊讶的眼神,道:“你忘了吗?我幼时与师尊踏遍山河,见人世如此,苍生如此。”
  世道已乱,满地疮痍。
  当时的天地是红的、黑的,红为燃天烈焰,黑为凝固之血。
  战乱之时,人世能够混乱到什么地步?
  那并不是萧见深曾亲眼见过的边城之乱,不是外族屠戮百姓如同屠戮鸡犬,不是外族取乐百姓如同取乐牛羊。
  ……那是另外一种的。
  是官官相护只管自己钻营任它治下洪水滔天;是为富不仁的商户借机大发国难财;是斗鸡走狗之帮闲乘势谋取私利;是普世之冷漠;是弱者依旧为鸡犬而强者同样为屠刀。
  他的师父一路带着他前行,既让他看那些人耀武扬威之丑恶,也让他看那些人再更强者面前瑟缩如羔羊;既让他看那些受害者之悲惨境地,又让看那些受害者一晃而变成了加害者的情景。
  那时萧见深刚自宫中出来。
  他看这满目天地,只觉得是一般的丑恶与无趣。
  当日他依旧在想着升仙之途金光大道,便觉凡夫都愚昧,俗子都无知。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脚下,轻若尘埃。
  当萧见深一一说起过往见闻的时候,傅听欢突然转了一下头。
  “怎么?”萧见深问道。
  “你说的这时间是多少年?你几岁的时候?”
  “七岁。”
  “你说你见到拐子拉着一车一车的孩子沿着云川一代一路向西?”
  “是。”萧见深颔首。
  “那你应当曾记得……一辆罩着墨绿色罩子的驴车,走在路上,如死了一样寂静?”傅听欢道。
  “所有的车子不是罩着灰蓝色的罩子,就是罩着墨绿色的罩子,它们都如死了一样寂静。因为被拐的孩子不是被割了舌头,就是被喂了迷药,亦或者已经成为了那些人的走狗。”萧见深道。
  傅听欢想了片刻,只问:“你是因为这些人而不愿意出手救其余无辜的孩子吗?”
  “不。”萧见深说,“这只因为我之冷漠。”
  于是傅听欢笑了起来。
  “我曾在这些来来往往的其中一个车子里,当时慌张无助,惊恐难言,至今想来,兀自历历在目……”
  “当日我亦曾想,若有一人能自天而降救我于水火——”
  “那或许……我也不是今日之我……”
  他曾将怨憎置放于他人,曾将希望置放于他人。
  但最终希望被自己所取,而怨憎烟消云散。
  当那一日他从万千尸骨中爬起,他向天狂笑,血与尸骨还将他缠绕,可他已经再不畏惧!
  当那一日他组建危楼站于楼头,他凝视云端,咀嚼着“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一句诗,心中只想,来日这天地人神鬼,必将知道我傅听欢之姓与名!
  而后就是与萧见深的见面。
  他这时方才知道,一个人若不识情之滋味,何复言生?
  当见到萧见深将要命丧于他人剑下的时候,那所有的功名利禄,便都如过眼云烟般消逝。
  眼中心中,在此一刻,除了那个人之外,就再也放不下其余了。
  傅听欢似乎也听见了自己心中唏嘘长叹的声音,这幽长而无奈的声音中,偏又有满足溢于言表。
  那嗔痴忧怨憎,正是贪念思慕爱。
  镜水湖旁,云川道上,他在君不在,君来他已走。
  或许真是,无数次的彼此擦肩与回眸,方才换得了今时与今日。
  “你我数次擦肩,终于蒙面,对面不相识。”
  “可那年相逢,我见你桃花树下龙章凤姿——”
  那些往事,在此时已全成了圆润如珍珠的回忆。
  “心中不由羡慕起来……”

  ☆、第82章 八二

  天光已从昏暗转为透亮。
  新的一天又来到了。但此刻的时间暂且倒退回萧见深落崖的那一日,也就是距此的五天之前!
  傅听欢与萧见深先后落崖,道士已被烈焰卷住化为火炬,围在这一块地方的蛊人虽已无有神智,却始终存在着人类畏惧火焰的本能,彼此推攘拥挤着……然后接二连三地葬入无情的大火之中。
  至此之时,方才有一行五人各展轻功,自另一座山头赶来此地。
  两座山头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就是这一行五人之前呆着的那个,那一座山虽离此山不近,但一来习武之人目力高超,二来居高临下自有优势。这几人正是幕后之人的探哨所在,不求他们对最终局势起了什么关键的作用,只求他们能将此地发生的所有一切尽收眼底,据实禀报。
  第一个到达此地的是五人之中的为首者,这个为首者穿着一袭蓝衫,面上一对眼睛出奇地大,瞳中又生一瞳,正是在目力之上殊有神异之辈。
  只见他来到此处之后便一步进了火圈,向崖下久久注视,毫不在意周围那大多都陷入了火海之中,正哀嚎嘶吼,到处翻滚的蛊人。
  这些蛊人此起彼伏的呼喊就如同野兽濒死的叫声。
  后边四个也先后来到,其中一位上前一步,看那同样燃起熊熊大火,且火焰似乎都已经蹿上了半空的崖底,不由道:“萧见深自己要死,老天也拦他不住!此番坠崖,必定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这一句话乃是四人共同的心思,为首的蓝衫者却皱起了眉头:“萧见深之死已无疑问,可惜邝玉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恩主好不容易引得萧见深单独行动,又尽出手段为他制造出今日这天时地利人和一局,只盼他能带着萧见深之头颅回去复命,做实了一切打那一系一个措手不及,好使天下易主,叫乾坤重朗……”
  那一系他虽未明说,但在此之人有谁不知?自然是已臣服于萧见深,为离开朝堂的萧见深百般遮掩,又以骆太后马首是瞻的一群胆小鼠辈!
  “但现在这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局面,只怕那宫中妖妇会以恩主信口雌黄为由,挑唆众人与恩主对立,平白多了许多波折。”
  此言正中道理所在,其余四人方才的欣喜不由退去许多,还是那最先开口的人说:“不管如何,萧见深一死,恩主之心腹大患已去,邝玉成又死,合该你我兄弟去恩主那里讨这份彩头了。”
  这话倒说得那蓝衫人眉头松了松,颔首道:“不错,恩主赏罚分明,你我带着这个大消息回去,必然有一份厚厚的重伤将要赐下了。”
  言罢倒也不再考虑萧见深落崖不见尸骨一事对于局势的影响了,当先就朝不断迫近的火圈之外走去。
  这时火圈之内只剩下零散的几个蛊人还如无头苍蝇一样团团转悠,在经过他们身旁的时候,蓝衫人目不斜视,仅以衣袖卷起一阵狂风,便叫大火之中又多了一个火炬,哀嚎之中又添了一声哀嚎!
  天色随着时辰而变化,当云层黯然,玉兔东升之际,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情终于传入了那幕后之人的耳朵里。
  那人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廊下逗鸟,数十年谋划终于一朝实现,他也不由怔住,本夹着虫子递向鸟喙的筷子便停在了半空中。
  呆在中红睛翠羽的漂亮鹦鹉久久等不到食物的到来,不由急了,扑扇着翅膀在鸟笼中从上飞到下,又从左跳到右,一声声叫道:“杀、杀!春蝉蛊!萧见深!杀!萧见深!”
  一只大手忽然从天而降。
  那是熟悉的主人的手掌。
  鹦鹉兴奋地扑扇翅膀飞上前去,却下一刻间,感到了无法撼动的巨力与黑暗。
  这一只手,将一只鸟,活生生握成了一团血肉。
  等到黏腻的感觉从掌心中传来的时候,那人才忽然惊醒,摊开手掌静默片刻,轻叹道:“失态了……倒可怜了这只鸟儿,本可以不用再死的。”言罢,便示意身旁下仆替自己处理手中污秽,又神态和煦对近前来的人说,“你带来的消息我已知晓,辛苦你们兄弟了,先下去休息吧。我……也要好好考虑一下之后的事情了。”
  这人的一句话出,周遭的人立刻退了个干干净净。
  他方才慢慢于廊下来回踱步,又仰头看着天际,感受自四面八方扑来的冷风,又嗅着夹在在冷风中的潮气与腥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且盼这雨和风更猛烈一些!
  他暗暗想道。
  挂在廊下的八角宫灯中光焰流转,终于转到了这人的身上。
  那光影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袍角攀上来,攀过手足与胸腹,终于攀到了那张始终藏于阴影的面孔上。
  这是一张儒雅而文隽的面孔。
  这是一张熟人的面孔。
  这是一张,属于武定帝皇叔,庄王萧清泰的面孔!
  xxxxxx
  一个帝王的非正常死亡、一个王朝的非正常延续,对于身处于正常秩序中、各司其职的那些人的伤害是无法以言语解说,又无法以笔墨形容的。
  萧清泰在确定了萧见深已死的消息之后,又借着江南出了春蝉蛊一事,朝廷焦头烂额,江南混乱不堪之际,一刻不停,争锋夺秒,尽起他多年布置,化整为零所藏起的兵士!
  这些兵士既修习武林门派的武学,又演练行军行伍之法,不管是个人武力还是队伍实力,都堪称精锐之中的精锐,除了马背上的功夫之外,其整体实力,就算与当年入侵中原的狄夷精锐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如曾亲眼见过那时入侵者的萧见深曾想过的:昔年生民涂炭之日,外族精锐不过一万余半;今日祸起萧墙,这精锐之数足足三万,如何不叫天地变其颜,山河失其色?
  萧清泰自萧见深幼时之日起就在筹谋今日一事,就算不如萧见深智渊若海,也堪称城府匪浅;就算不如萧见深已为圣君,也可作一代枭雄!
  何况这古今万代,历史向来由胜利者书写,若他最终登高九鼎,何愁来日不能万古传名?
  萧清泰早在布置出最后这一杀局之时就已经跟着来到了南方,因此千钧一发之际,根本未受到来自宫廷的半分掣肘。他居于幕后,这三万之人刚一露面,就攻城略地,直下了三座大城,虽因成中百姓浑噩而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补足足够的兵员,打出大军三十万的名号来,但确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止于短时间内在江南燃起了遍天烽火,也于同时使这消息从南方传到了北方,在那九重宫阙之中引发了一出狠狠的震荡!
  已是半年有余的时间了。
  在这半年之中,三日的小朝,五日的大朝,刚刚登基的武定帝萧见深从未坐在那张金龙椅上主持朝政。一应内外宫廷事物,全赖于王让功与骆太后处置。虽说哪怕萧见深并不露面,朝廷大事也一一井井有条,可在这井井有条之中,确实也有不容忽视的隐忧存在。
  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现在王让功虽是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但等他大权在握时日日久,来日真的不会成为一奸宦巨贪,做朝廷社稷的罪人?
  现在骆太后虽是隐居幕后随分从时,但女主干政之日犹在眼前,萧见深在时固然没有问题,若萧见深不在,骆太后难道真能按古今之惯例,将权柄交于先皇另外一子,现今还没五岁,但已被封为安平王的萧见鸣?
  就算归还于萧见鸣,到时主少国疑,也非社稷与百姓之福啊……
  朝臣们没有宣之于口的忧心忡忡在太平日子里虽然颇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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