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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魂归何处-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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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什麽?”景赫淡淡道。
“只,奴才听人说,那云清阁近日里时有琴声传出。细细打探,却道是太子殿下以冰弦相赠。”
景赫暗自沈吟,没有多说什麽。
到了夜晚,这雪越发放肆了,洋洋洒洒铺了一地,借著些风的势头,打在脸上疼得厉害。冰雪本无骨,却也这般坚韧,也能伤人。
自那日之後,张宝儿却再也不敢疏忽,弄来些火盆,将云清阁熏得暖暖实在,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个手炉,放几块烧好的炭火进去,用厚厚的棉絮裹了,给南宫逸暖暖手脚。
终究是南方人,这样的天气已是要命了,偏生那日硬生生挨了景赫一脚,又拦著不让宣太医,身子愈发沈了。用过晚膳,透著凉意的空气让南宫逸觉得有些闷气,本想著休息一下便就好了,谁知竟然断断续续的咳嗽起来。无法,只得乖乖的被张宝儿裹得好似粽子一般的躺在床上。
忽闻外间儿响起些许脚步声,竟是景赫的近侍前来宣旨,道是让南宫逸於昭和殿面圣。
南宫逸接了圣旨,只道换身衣服便随了那近侍前去,便闪身入了内殿。
昭和殿乃皇帝寝宫,如此,已然明了。
张宝儿默不作声的伺候了南宫逸更衣,嘴唇咬得死死的,时而看一眼南宫逸,却不敢多说什麽。临出门,张宝儿取了一件披风,给南宫逸披上。
南宫逸自系了玉带,道,“应下的话可别忘了。”说罢,手轻轻在张宝儿手背上拍了拍,“放心吧,早些歇息。”
张宝儿只愣愣的看著南宫逸随著近侍走出院门,拢了披风,闪身上了软轿。良久,只觉得脸颊凉凉的,伸手一摸,竟不知何时惹了这许多眼泪。只能幽幽的叹了一声,转身进了内殿。
软轿於玉阶前落下,近侍挑了帘子,南宫逸走了出来。停了半会儿,便随了近侍上殿。
“罪臣参见皇上。”膝下还没跪稳,周围的宫人便各自出了殿门,朱红金漆的大门在身後轰然合上,门铰处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让人一阵发麻。
景赫自榻上瞟著南宫逸,嘴角含笑,却不言语,只轻轻转动著手边的茶杯盖子,青瓷摩擦出低哑的沙沙声。
南宫逸一低头,膝行几步,一手揭了茶杯盖子置於一旁,一手缓缓握了紫砂壶柄,玉腕轻垂,添了茶,又双手奉於景赫。
景赫先是一愣,而後便放声笑了出来,叹道,“侯爷果然聪慧过人!”毫不理会南宫逸手中的杯盏,倾身一揽,便将南宫逸拦腰抱了起来。
南宫逸只觉得身子一轻,杯盏自手中滑落地面,青瓷遇见大理石的地面瞬间便粉身碎骨,碎裂声弥漫了整个寝宫,非是要绕梁三日不可。
景赫的手有些烫,常年征战的缘故,虎口处有些老茧,只惹得南宫逸头皮发麻。不逢迎,不反抗,此时的南宫逸像极了一团散在地上的白雪,任人捏塑,能折能弯,头角峥嵘亦可,珠圆玉润也是无妨,只望著自己真似那白雪一般,最後化为一捧清水,也算是他南宫逸的造化。身子仿佛被生生撕裂开来,淡淡的血腥味夹杂著汗水弥漫在方寸帷帐内,双手紧紧抓著床榻的边缘,南宫逸看了一眼窗外依旧纷飞的雪花,闭上了眼睛,只在脑海里留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白。
十四
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窗外的雪早已停了,只在青瓦上留下了一片白色,细细的淌著水迹。许是盯著窗外太久了,眼睛有些发酸,南宫逸忙闭了眼,将那摇摇欲坠的泪吞了回去。身边的宫人见他醒了,只道皇上上朝去了,吩咐他们好生伺候侯爷。南宫逸并无动作,只由著一帮子宫人们伺候著洗漱,沐浴。委实没有力气了,身上的每一处关节都泛著酸痛,双腿更是碰不得,好似有人把他的身子撕开来,再细细粘好,每一下动作,都牵引著粘合的伤口,血肉模糊。
温热的水轻轻荡起几许血丝,南宫逸第一次看了自己的身子,满目疮痍。
由宫人搀扶著上了软轿,南宫逸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这铺天盖地的寒气并不来自轿外那一方四角天空,而是来自自己的身体,仿佛每寸肌肤都化作冰窖,冷得让人绝望。
软轿停在云清阁的时候,张宝儿早已迎了出来,一双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想是等了许久了。南宫逸自下了轿,脸色瞬间白了下来,许是下身的伤口又裂开了。脚下一滑,身子正要瘫在地上,却被张宝儿堪堪接住。南宫逸一笑,还欲起身,张宝儿却已横抱起他,吩咐了身边的宫人打发轿夫,便将南宫逸抱进内殿。
南宫逸委实想不到,这瘦瘦小小的猴儿精竟有这般力气。
将南宫逸安安稳稳的安置在榻上,张宝儿又出去吩咐了些什麽,复又进来,手里多了一盒药膏。
张宝儿跪在榻边,道,“公子,奴才,帮您上药吧。”眼睛依然红了一圈。
南宫逸一笑,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这身子,他已不想再给任何人碰了,包括自己。
张宝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伏在南宫逸身上哭了起来。
南宫逸轻轻拍著张宝儿的肩,叹道,“终究还是个孩子。”
张宝儿却抹了抹脸,争辩道,“公子才多大,就说奴才是孩子!”复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奴才没公子……没公子……”许是想了好久,不知道该用些什麽词才好,张宝儿不再言语,低了头。
南宫逸因笑道,“没我什麽?没我心机深沈,是不是?”
张宝儿腾的跳起来,一张脸涨的通红,道,“奴才,奴才若有这个心思,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南宫逸一愣,忙拉了张宝儿的手,劝道,“是我的不是,没由来的胡诌。若下次还说这样没心没肺的话,便叫天收了我去,好不好?”
张宝儿急忙掩了南宫逸的嘴,道,“不许公子说这样的话儿!”
南宫逸笑道,“好了好了,不说了,以後都不说了。”
张宝儿这才咧嘴一笑,复又敛了神色,怯生生地问道,“公子,您,难受吗?”
南宫逸苦笑著,避过张宝儿的眼睛,道,“我有些累了,你且退下吧。”
张宝儿欲言又止,只得低了头,闷声出去,又顺手关上了殿门。
内殿又安静了下来,空空的,泛著些寒意。南宫逸披衣起身,行至案前,右手轻轻划过冰弦,琴铮如裂。拢了衣衫坐下,十指一划,便再也停不下来。
琴声一直未断,好似夏日里的冰雹落在花丛里,砸出一片凄离景象。手指星星点点的渗著血,鲜红的血珠凝在半透明的琴弦上,颇有几分白雪红梅之感。整个身子都没有了知觉,从外至内,那颗应该鲜活的心,不知道还在也不在。南宫逸兀自笑了,这样也未尝不好,无心,则不痛,不痛,则至刚至韧,百折不断。
张宝儿在门外听著那琴音不知疲倦的响著,却并不规劝。那人解脱不了自己,旁的人,又如何帮得上手。
那日以後,景騂便没再踏足云清阁半步。宫内从不会有秘密,那些所谓秘密,不过是大家心知肚明却不道破的东西罢了。连日来,皇上每晚驾临云清阁的消息好似野火,瞬间烧遍整个皇宫。初时是命人请了风清候至昭和殿,後来,便不管不顾的日日奔著云清阁去了。皇帝自即位以来便一心政事,於後宫之事上,只是雨露均沾,便也不见哪家的主子恃宠而骄。这会子突然杀出一个男人,还是敌国的俘虏,却将这铁腕帝王收得熨熨帖帖的,放在哪儿,都算是件新鲜事儿。
行至回廊拐角处,却听见一番窃窃私语,景騂不动声色的停了下来。
却听一宫人道,“你们是不知道,那小主子可是一销魂的主儿!”
另一人应道,“可不是!那日我随了轿子送他回去,哎哟喂!那身子骨,软的跟没骨头似的!”
一个稍尖的声音补充道,“那是个聪明主儿,面上冷若冰霜,暗地里,却不知使了什麽迷魂药!兴是哪天皇上醒来,发现自己连骨头都给那小妖精化了去,也未可知!”
景騂沈著脸,轻咳了几声。那几个宫人瞬间变了脸色,一溜儿跪下,手脚哆嗦个不停。
景騂扫视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半晌,道,“几个奴才,仗著平日里主子宽厚,便胡天胡地!是不是觉得,这宫里的规矩,治不了你们!”
那几个宫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还顾得上答话,只一个劲儿的磕头认错。
景騂暗自压了火气,始终以太子之尊为难几个奴才,於理不合,便一拂袖,道,“自己去敬事房,领二十板子!”
几个人慌头慌脑的叩了头,便连滚带爬的消失在回廊尽头。
“太子殿下。”等那一干人等走远了,立於景騂身後的男子方才缓缓道。
景騂回过头,道,“郁白,何事?”郁白是景騂前些年在城门口撞见的,那时景騂正当年少,有人惊了自己的马匹,自是恼怒,但见那人眉清目秀不似穷苦人家,便开口问其身世,方才知道,这郁白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祖上是做茶叶生意的,只因路上遭了贼人,爹娘惨死,方才流落街头。景騂见他身世可怜,又颇有才学,便收了府上做幕僚。
郁白冲著那些人的方向一笑,道,“殿下何苦与下人计较,宫中口实之处,笔笔皆是,殿下却为何独对那风清候甚是留意。”
景騂低了头,道,“你有所不知,这风清候原是南国二皇子,文思才气,令景騂甚是佩服。”
郁白略一沈吟,这公子逸的大名他确有所闻,但段不至於令景騂失态至此,况那南国已亡,南宫逸即便再如何玲珑,不过是个亡国奴罢了。便道,“恕臣多言,这南宫逸本是戴罪之身,而今,却蒙皇上恩宠,已是……”禁脔二字呼之欲出,却顾及景騂,只道,“……皇上的人。太子需审时度势才好。”
景騂只苦笑著,自前行了几步。他如何不知!这些年,皇上东征西讨,一双眼睛早已被战事磨的通透,那深黑的眸子仿佛能看到人的心里去,便是他这亲生儿子,也好生胆寒。只是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却连自己也不甚明了。他又何尝听不见那云清阁日日飘出的琴声,好几次从那高高的红墙外过去,只要一步,便能见到那个人,停了他的琴声,轻声抚慰。只是想到皇上那双眼睛,他却没有一丝跨过门槛的勇气!男宠是小,但这份争夺之心,却能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头有些痛,景騂扶了额,兀自叹息著。
郁白深知景騂虽贵为太子,却不得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便不再多言,只轻抚著景騂的肩,道,“太子且宽心些,凡事天定,做尽了力便好。”
景騂没有答话,只轻轻点了头。即便是贵为太子,恐怕也只有郁白一人,能与他推心置腹。若是自己终能做了皇帝,这郁白,却也如何是好……
十五
一连数日的大雪总算是停了,天地间少了几分生气,更显端庄威严。豫国皇宫笼罩在这漫天灰白之中,令人望而生畏。
马蹄声自城门口传来,一骑绝尘,直奔豫国皇宫。棘手的差事总算落定,魏显也该回宫给皇上一个交代了。这件事儿自接下的那天便如同一把利剑悬於头顶,侥是这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不得不战战兢兢。虽是昨日已派人将折子送到,但面圣却也少不得。
“禀皇上,魏将军求见。”宫人报道。
景赫的手悬在半空,道,“让他进来。”说罢,黑子落定,对著景騂道,“将军!”
景騂一看,笑道,“皇上棋艺果然高明。儿臣佩服。”
魏显得了召,步入正殿,一身戎装未除,乒乓之声响绝殿堂。
“臣魏显,参见皇上,太子殿下。”语毕,便是一跪。
“起来罢。”景赫抬了抬手,道,“甚事体来?”
魏显瞟了一眼景赫身边,南宫逸垂袖而立,长发遮住了脸颊,看不出表情。
景赫看了看南宫逸,笑道,“将军但说无妨。”
景騂垂首打量著皇上,又看了看魏显,登时,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魏显一揖,道,“臣奉皇命追捕南宫瑾,幸不辱命,在渭水边截获此人,”魏显一顿,看了南宫逸一眼,继续道,“只是那南宫瑾拼死拒捕,将士们无奈之下,只得将其击毙。”
景赫看了看南宫逸,对魏显道,“知道了,魏将军辛苦了,先行退下吧。”
魏显便跪了告退。
待魏显退下,景赫轻声唤道,“騂儿。”
景騂一揖便跪,道,“皇上有何吩咐?”
景赫把玩著手中的棋子,道,“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啊。”
景騂沈吟半晌,道,“儿臣以为,那南宫瑾既已亡故。不如将其运回家乡,以亲王礼仪葬之。即可昭示皇上胸怀宽广,怀柔天下;又可令南国百姓感受到皇上爱民如子,安抚人心。”
一番话滴水不漏,句句逢迎,字字维护,让他这个皇上毫无回绝之理,景赫因笑道,“騂儿果然进益了。”有转而看了看南宫逸,缓缓道,“风清候。”
南宫逸跪道,“皇上。”
景赫略有些审度的看著他,道,“这南宫瑾是风清候的大哥,依风清候之见,该当如何?”
南宫逸一揖,道,“全凭皇上做主。”长发自肩头滑落,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苍白的面容,波澜不惊。
景赫笑道,“如此,騂儿,此事便由你一手办理。”说罢,便缓缓闭了眼,道,“你们且退下吧,朕有些累了。”
景騂便和南宫逸一同跪了安,退出殿外。
行至偏殿,景騂这才抬了头,有些担忧的看著南宫逸,道,“公子,节哀。”
南宫逸却好似听不见一般,只默默的走自己的路,头也不回。
景騂莫名心慌起来,两步上去,拉了南宫逸的手,触手黏腻。景騂一看,却见南宫逸右手掌腹处一道一寸来长的口子,应是指甲划伤的,正潺潺的往外冒著鲜血,苍白的手掌愈发豔丽,添了几分晶莹。景騂心下一沈,忙吩咐身边的近侍道,“备车!”
近侍赶了马车上前,景騂将南宫逸送了上去,自己也跟了上去。只道,“先去云清阁。”
车夫一声清喝,便驱了车朝云清阁去了。
血兀自淌著,仿佛不会停止一般,青色的衣袖已被染得有几分暗红。南宫逸却好似察觉不到,只静静的坐著,看不出表情,也没有表情。景騂的心莫名的焦躁起来,道,“忧能伤身,公子心里有何难处,不妨说了出来,但凡景騂能办到的,定然相助。”
南宫逸却不回应,只身子一滑,整个人跌坐在景騂面前。景騂一惊之下,正欲扶起,却见南宫逸抚著胸口,吐出一口血来,瞬间染红了景騂的袍子。
南宫逸低声说了什麽,便一头沈进黑暗里。景騂抱著南宫逸毫无知觉的身子,只听清了两个字,“大哥。”
车驾行至云清阁门前,还未停稳,景騂便一跃而下,只惊的众人忙道小心。自车上抱下南宫逸,直奔内殿而去。
张宝儿正迎出来,却见南宫逸双目紧闭,嘴角还有血迹,心便沈了下来。只是动作丝毫不马虎,立马随了景騂进去,帮著安置好南宫逸。
“你们,”景騂急吼吼的道,“快去请太医,另外,派人通知皇上。”
近侍领了命,正欲出门,却又被景騂叫住,只得停了听著。
景騂看了一眼南宫逸,一皱眉,道,“罢了。只通知皇上,一切,听皇上的吩咐吧。”
近侍一愣,随即跪安,往昭和殿去了。
张宝儿打来热水,又替南宫逸除了外裳,手脚麻利的帮南宫逸清理了血迹。
“太子爷,”张宝儿终是没忍住,道,“这,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儿?”
景騂叹著气,道,“今日魏显将军进宫,道是南国大皇子南宫瑾,拒捕抗命,已被当场击毙。”
张宝儿倒抽一口冷气,道,“爷,这消息,为何要告诉公子!公子身子本就弱,这是要他的命呢!”
景騂扶额道,“我岂能不知,只是,那魏显入宫奏报,皇上,想是有安排的。”忽而觉得不妥,便正色道,“只管照顾好公子,旁的事儿,一概不知!否则,我也保你不住!”
张宝儿因见南宫逸昏迷,心下焦急,一时口无遮拦。经景騂这麽一说,心下一惊,跪道,“是奴才冒失了!奴才该死!太子爷教训的是!”
景騂暗自叹气,道,“罢了!你好生伺候公子便是。”
“禀太子,皇上听闻风清候病了,派了王太医前来诊治。”
景騂道,“请太医进来吧。”如此,皇上并无杀南宫逸之心,既是这样,又为何刻意留南宫逸在场,当面告知其兄之事?
王太医进来磕了头,便行至榻前诊脉。那脉相柔若浮珠,时而急促,时而凝迟,王太医不禁皱了眉头,暗自叹息。
“太医,风清候这病?”景騂见王太医面露难色,不禁心惊。
“太子,”王太医一揖,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景騂点点头,吩咐张宝儿好生照顾著,便随著王太医去了外殿。
王太医跪了道,“太子,侯爷原是气血攻心之症。只是,侯爷素来气虚体弱,而脏器内有淤血未除,诸症相加,这才变得凶险。”
景騂颔首道,“王太医可有妙法医治?”
王太医捻了下胡须,道,“照医理,如此症状只需活血散瘀,佐之养气补身的药便可。”
景騂略一皱眉,道,“但说无妨。”
王太医叹道,“只是,病由心生,即便侯爷熬过了这一关,若心结不得解,怕也未能长久。”
景騂扶起王太医,道,“太医只管开方子罢。”若是他一心求死,便是九转金丹也未必得治,你我凡夫俗子,做到尽了,便也无愧了。
王太医一揖,便退下了。
景騂缓步行至内殿,见那冰弦安然於案上,几缕檀香,熏得愈发亦幻亦真。景騂看著床上苍白的近乎透明的面容,忍不住轻轻理了那人额前的乱发。手上的伤已被张宝儿细致的包扎了,景騂握起南宫逸的手,方才惊觉,南宫逸十指之上,竟全是琴弦压出的伤口。泪便要落,景騂轻轻吻了南宫逸的手指,咸涩的泪水混合著冰凉的触感在唇上蔓延。平日里,都道他七窍玲珑,自己的心思,想必不会不知。只无论自己做什麽,他总也拒人於千里。若是明哲保身,却为何这般糟蹋自己;若是,若是为了景騂免遭牵连,景騂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夺了这帝位,江山为屏,让他不再忍受任何苦痛。只是不知,景騂愿用万里江山博伊人一笑,他,可愿为了自己,放下那国恨家仇,烽火狼烟。
十六
身子越发沈了,太医依旧每日前来请脉,开些方子,不过一些活血化瘀的药材罢了。南宫逸终日不语,只静静的躺著,一双眼睛茫茫然,不知望著何处。或许是与这人世间最後一抹羁绊已然斩断,南宫逸只觉得心下忽而安宁了,平静了,仿佛溺水之人最终也没有看见渴望出现的一丝光芒,终於能看淡生死,坦然接受一切。或许那日祠堂之上,他就该了断了自己。只是,不甘心,他,或是父王,都不甘心。妄想著自逐家门便可坦然面对,原是自欺欺人罢了。世人看见的,仍是南宫逸,南国二皇子,贤王南宫逸,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甚至,不惜沦为豫国皇上的床帏玩物!如此,自己那日自绝於家门,岂非天下第一自作多情之人?
“公子,该吃药了。”张宝儿跪在榻前,轻声叫道。
南宫逸应了一声,便由著张宝儿将自己扶起来,身後靠上软垫。
苦涩的味道惹得南宫逸有些不适,每日用药泡著,五脏六腑苦成一团,痛苦的痉挛著。
张宝儿微微一笑,道,“公子竟也怕吃药吗?”
南宫逸一愣,想来幼时每每生病,总是父亲和兄长在一旁软磨硬泡方才咽下几口药。而兄长每次都能奇迹般变出些核桃酥之类的小点,塞进自己嘴里,那药便也不觉苦了。只是斯人长埋黄土,这点点滴滴,绵长,却也透著苦味了。
张宝儿见南宫逸凄然一笑,便不再多言,只服侍著喝了药,便退了出去。
晚些时候,张宝儿正安置南宫逸睡下,便听外间报道,皇上驾到。
张宝儿忙跪了接驾。
景赫随手打发了近侍,便一个人进了内殿。
南宫逸撑著身子,正欲接驾,却闻得景赫道,“不必了。”便不再挣扎,只是靠在身後的软垫上。
景赫见张宝儿战战兢兢的跪在面前,随口道,“侯爷的病可好了些?”
张宝儿犹疑道,“每日只是按时用药,但,但……”张宝儿瞟了一眼南宫逸,道,“但总不见起色。较前几日更沈了。”
景赫面沈如水,只打发了张宝儿出去。张宝儿偷著向南宫逸使了眼色,便垂首退下了。
景赫自在榻边坐下,看著南宫逸无力的靠著软垫之上,身子有气无力的起伏著,便道,“侯爷果然历练了,当日殿前丝毫不动声色。不知情的,还道侯爷已然忘却前尘旧事了。”
南宫逸缓缓抬起眼睑,道,“皇上日理万机,却不忘记挂罪臣,罪臣,感激不尽。”处处设计,这底下尽了多少心思,耗了多少工夫,当真抬举了他南宫逸。
景赫冷笑道,“若换了旁的人,自不必朕费这麽些心思。”转而看著南宫逸,“只是,侯爷如今是朕的人,又玲珑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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