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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兮作者:路人乙-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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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女从良,该是好事。”谢欢一拍自己大腿,“好,这个便宜本大人就方方便便地占去了。”
凌微乐得的是能占挽花楼这个便宜,这句玩笑就没理。
“我先走一步,回去对陛下复命。你不用赶,从容些回来吧。”谢欢说着,马上就要出门。
“你等我一刻,我交待姊妹们几句就和你一道去。”凌微拉住他衣袖。
“你等上几日。”谢欢从她手中轻轻抽出袖子来,柔声说,“就当帮帮我,若梁徵前来,帮我同他说一声,我尚平安,叫他不要担心,好生回去。”
“他……”凌微面有不愿。
谢欢对她摇了摇头,“若他不来,你等上三日,就且回来吧。”
梁徵到达芙柳堂时,看到的就是关门谢客的景象。
荀士祯轻易放过他,虽然倍感忐忑但也正好方便。对水瑗应下事成即刻回山,便有水瑗帮忙在人前遮掩,这才得空下山来寻人。本想来找凌微打听消息,芙柳堂竟是关了。
感到有些不安,看左右无人注目,便径自跃上楼去,穿窗而入。
凌微刚同几个姊妹嘱咐完送她们出去,忽听得身后推窗之声,一回头,正看见梁徵进来。
凌微掩口笑他:“梁少侠面皮这样薄,逛窑子从来不走正门的么?”
看到她还在楼中且神色自若,料来无事,梁徵放下心来,问:“谢兄有来过么?”
“你要寻谢公子,可是来晚了。”凌微近前来,故作满脸愁意,见梁徵跟着面色一沉,才扑哧一声,“他走啦。他回京去,上路可两天了。”
梁徵脸上重新亮起来,“多谢凌姑娘。在下告辞。”
刚要转身,又想起来什么,问:“凌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吗?”
“公子请我回去了。”凌微说。
“朝中可是有变?”
“唉哟。”凌微上来轻手掐他,凑过于近了,眼中几分嘲讽,“梁少侠如今连这都要问了。怎么?要是有变,你要劝了公子辞官去么?”
梁徵皱眉后退,“只是一问。我这就走了。”
凌微做手势撵他,“走吧走吧。”眼看梁徵转身要出去了,忽然笑道:“你知道么?公子可是要娶亲的了。”
梁徵愕然回头。
凌微只管笑,赶他出去。
若是两天,也许还赶他得上。
重走当年原路,竟觉感慨。当初恐连羽拿了谢欢而夤夜出城追赶,不知后来会如此感谢自己那时仗义。星夜奔驰他曾在马背上看天空,说什么野阔星垂天高云敛月涌群山以前从来不曾见到。峪珈山土地庙,若以尘灰铺床当蛛网香案为被,也算得早已与他同枕共衾。
那时觉他总是自作主张地亲近,要忍他腻烦,如今却憾竟不留意。
香案上灰尘积得甚厚,因而有人在案上用手指划出的字仍然明显。
近了看,却是个“欢”。
灰尘没有再度积起掩盖字迹,显然是几日之内所写。谢欢的可能性十之八九。梁徵稍感不解,但立即明白谢欢是猜想他可能会到,随手一划权当做给他报回平安而已。
明白过来,便不禁笑了一笑,伸手给他那个字按在掌心,轻轻抹去了。
因为是不可言说之事,谢欢原想在挽花楼见青皇复命,但过去金婵说青皇前日来说过了,三个月之内都不能再过来。
谢欢虽然疑惑,也是无法,便改了主意进宫去暗示青皇也就是了。
“有件事陛下说转告你些。”金婵说。
“讲。”谢欢分神思索青皇遇到什么事。
“陛下说有多人奏本谢老大人受贿枉职,事未查清,将老大人暂且降职了。”金婵说,“陛下说公子要是回府看到令尊脾气不佳,多担待些。”
没料到青皇突然就对父亲动了手,谢欢惊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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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应该先回府一趟的。
但如果是父亲盛怒未消,谢欢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府来。稍作犹豫后,决定先进宫。
进宫照常,宫中守卫没有特意拦着他的意思。
青皇在蕊兴殿独自看书,闻报谢欢进来,就放了书卷,坐直了等他。
谢欢进殿中跪下。
“起来吧。”青皇转头把视线移到侧边的香炉顶上,“平安否?”
“谢陛下关心,一切平安。”这就算复命过了,谢欢起身退在一侧。
青皇没有马上说下一句话。
谢欢等了他一会儿不见有声,素来终究是熟悉的,大胆抬了头去看青皇,却见青皇也正若有所思地在看自己。
谢欢立刻重新跪下去。
膝盖还没碰着地面,青皇的声音已经响起:“起来。还跪什么。”青皇看看左右,“赐座。”
宫人给谢欢搬了凳子来坐下。
青皇把手上的书卷摔了一边去。
“朕降了谢铭的职,没降你的。不用给朕摆着一张罪臣的脸。”这么说着,他没有再看谢欢,“朕知道,你又在怨朕。”
“臣不敢。”谢欢垂首。
“你知道这是早晚的事。”青皇说,手指在虚空中横着一划,“谢铭做过的事,够我杀他几回的。”
“望陛下念在老父……两朝老臣,兢兢业业。”
“他倒是兢兢业业得很,可不是为朕,你心里比朕还清楚。”青皇说,终于对他转回头来,“朕是念在你。”
因为低着头,知道青皇看不清自己的脸,谢欢缓慢地闭上眼,又睁开,半晌之后,已重新往地上跪倒。
“数年来你为朕所做,朕都念在心里。”青皇说,声音仿佛比实际听起来更遥远。
谢欢想起父亲。
父亲缓慢地转出了多年家中巨藏,这回青皇要是搜家检查,也查不出过多的东西。父亲比自己要敏锐得多地为这一天做了准备。
但如果青皇想要杀他,一丁点的理由也是可以的。
只是降职,几乎像是两方拉锯后,心照不宣的温和处理。
他不确定自己在这拉锯中的重量。
但只有将额头静静触及地面。
“谢陛下恩情。”
“如果朕不这么急,等你回来,不是就要这样没完没了地求情。”青皇说,“起来。你放心,朕现在足够独掌天下了。”
本不该说,但仍冲口而出的是:“陛下不可大意。”
这样的话说出唇,他索性还是继续跪着。
耳边似乎有青皇嘲弄的浅笑声。以为青皇会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但他只是说:“你知道吗?烈云走了。”
不知道。
这惊愕几乎胜过听说父亲的事。
不好再去挽花楼似乎也得到解释,青皇总不好自己深夜逾墙。
青皇的目光停留在他头顶上,“谢欢。”
“臣在。”
“天色不早,你速回府去罢。”青皇说,“代我向谢老大人问候。”
荀士祯看到投在自己足边的阴影。
这样无声无息叫他毫无察觉,不用猜测也知道是谁。
“教主。”
抬头来重见的时候,觉得眼前几乎是一张陌生的脸。
三十一年。
第二日上朝,谢铭并没有出现。他被降职后,如今与谢欢倒是同一品级。朝班之中不占尊位,想来自觉羞耻,便称病不来了。
谢欢站在班中都觉忐忑不安,只感到身遭同僚都不断地在往自己偷看。或是想打听些话,或是好奇青皇降父不降子的意义。但他昨夜并未返家,只往挽花楼宿了一夜。青皇虽未直接下令,但既然不来,挽花楼合该不做了,该与金婵及其他两三个知情的女子商量些。
下朝还是与素日相同地跟同僚客套打趣几句,只不说什么家事,敷衍着出宫,仍打轿去挽花楼。
近挽花楼方觉得不对,居然被人马围住,不许外人靠近。
天子脚下,当街出动家丁围店,这样大胆简直除了自家没有第二个敢为。谢欢吃了一惊,叫轿夫改道往后门去。边行边想这是为何,想起父亲未必这么快知道自己已经回京了,恐怕是知道挽花楼薛雚苇与他关系不寻常,要乘他不在拿了薛雚苇去拷问。若金婵被他们拿了去,那边青皇仍对她恩宠,这事可不小。
挽花楼后门虽也被谢家围了,但谢欢掀帘对几个家丁饶舌几句,家丁们不敢得罪,还是放了他乘轿进去。
只怕他们把自己入内一事要报往父亲,谢欢进去后径直飞奔上去小楼,只怕金婵被人已扯了出走,好在刚近门边,只听见金婵的声音在里头哭。
谢欢稳住自己心神,抬手敲了敲门,“是我。”
屋里哭声慢慢止住了。很快听见门闩打开的声音,但谢欢还是自己推门才进去。
金婵哭得厉害,一双美目都哭得肿胀,容颜减损大半。谢欢情知不可在她面前着慌,拿了丝帕给她拭泪,“怕什么?哭成这样,怎么出去见人。”
金婵将要说话,抽噎着没说出来。
她这样根本没法应付人去。谢欢把心一横,脱了外袍,说:“我学了你这么多年,你试试扮一回我,从后面出去。我爹那边我去应付。”
他人前假扮这么多年小心谨慎,前后只被识破那么一回,或许瞒过父亲也并非不可能。
只要说服他今日暂退,明日便关了挽花楼也是成的。只有寄望于自己一张利口。
“公子。”金婵万般担心,不肯更衣。
“我爹为人心狠,你也不怕被他打死。”谢欢吓唬她,“快些,等会儿我爹知道你就出不去了。如果能在城西找到我家别院,就去报我的名字找碧纨姐姐帮忙。若是找不着,你这几天不要走远,我得空就来找你。”
金婵瞪大了眼睛看他。
“我爹就算认出是我来,不过是打我一顿出气。要是别人,打死也是有的。”谢欢推她转身,“快去。换了衣服出来走两步我看看。”
这些年无聊玩笑时,与金婵是互相学过的。他二人原本有几分相似,又是隔着轿子,瞒人一面应是不难。
谢欢从窗缝里目送金婵出去,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学得不错,何况家丁才见他进来,根本想不到有人假扮。
谢欢回身对镜再端详了一次自己的脸。他还没有上妆,镜中仍是男性的面孔。
忽然想,父亲会不会已经猜到,想他不在京中才特来看能否逼出薛雚苇来。若是如此,倒不如就这样直接取见父亲也就罢了。但若是父亲不知,何苦暴露自己多年所藏之身份。他首辅之子竟做了京城青楼头名,这份气父亲如何经得起。
他自小只怕父亲。
一丝可能的侥幸。
谢欢迟疑。罢罢,还是只做父亲不知吧。
帘外坐着谢铭一人。
早已等得不耐烦而一人在闲敲房中棋子,却还是在等着他。
谢欢缓缓坐下来。
似乎自从被青皇点了进士做了官,很久没有与父亲独处过。他自己着意避免,而父亲渐渐对他的贪玩无为绝望时,弟弟终于出生。这两年与父亲见面大多是朝上擦肩而过时。
“薛姑娘?”谢铭说。
谢欢提起精神盈盈浅笑,“谢大人,抱歉久等。”
“你梳妆要这么久。”谢铭懒得抬头看他,反而叫谢欢稍稍放心。
“要见大人,自然是要盛装打扮。”谢欢说,“不想大人光临贱地,仓促之下满面失礼。大人原谅些。”
谢铭突然站起向他走来。
谢欢尽量继续放松,“大人,奴烟花贱质,不敢叫大人尊目见奴陋貌。”
谢铭并不说话,伸手将挡路的珠帘一把扯掉,顿时地面一阵叮叮当当清脆地撞击声。谢铭按住他要举袖挡住自己容颜的手,直视他的脸。
谢欢不敢动弹,谢铭看了他片刻,忽然一把扯住了他头发,把他往地面摔去。
“孽子!果然早该断了你性命!”
谢欢从地上撑起自己,没有转头去看父亲。
他知道了。
“你幼时,我也请先生教你孔孟之道,只道你该守君子之礼。谁料你荒谬至此!”谢铭气得厉害,他听得见父亲沉重地喘气,“贪恋烟花也就罢了,原来你……你竟甘做……”
他像是说不出那个词来,终于放弃,换了冷笑,“你就盼着我死!我怎么养你这样的畜生!”
“……孩儿希望父亲长命百岁……”
他一言未尽,被谢铭抓着头发提了起来,“不和你在外头丢人现眼,跟我滚回去!再打死你这个畜生!”
这回是逃不过了。
大概全城很快都会传起谢铭载薛雚苇回府的闲话来,大略可以想象人们笑谈她同时侍奉父子二人的恶言。
但是这都不重要。
父亲家法原本甚严,甚至曾因责罚拷打过重,让他二弟幼年惊惧而亡,后来便对他放纵许多。何况他自小有疾受不得惊吓,家中管教便不比当初兄弟那样严酷。
也是他自己近年过于顺利,得意忘形,疏了提防。想父亲若不理传言也就罢了,稍微要当真,怎会不怀疑。
又正是父亲突遭变故,惊怒之中往各处怀疑之时。怎会不怀疑。
头上疼痛,谢欢往发间痛处按了一按,见指尖一痕殷红,原来见血了,大概是被父亲往地上掼的时候。这还不算什么,倒是回家,定然免不了一顿板子。若金婵能找到碧纨,碧纨会知道去找母亲为他求情。可惜这时无法送信给青皇。也许青皇能救他一命。
还有梁徵。
下意识地,谢欢皱了皱眉头。
而谢府迅速就到了。
府上仆人来扶他下了车。他们未必能认出他来,谢欢并不开口。一路跟随父亲进屋,父亲留了个素来的心腹老仆在房里,吩咐掩门关窗。
屋里一下就暗了。
没人吩咐点灯,谢欢低头不言。
“你是什么人?”谢铭问。
“孩儿……”
“你是谁的孩儿?”谢铭截断他。
谢欢抬了抬头,“爹。”
“哪个是你爹!”
谢欢一闭眼,没敢闪避,听到自己颊上清脆的掌声。打得重了,他晃了晃,还是站住。旁边老仆想扶他一把,被谢铭眼神所慑,没有迈步出去。
“把你这身脱了。”谢铭的声音说。
谢欢不敢迟慢,忙解裙除衫取钗脱鞋,缠胸之物等也一一去了,到只留了一条贴身裤子不算女物。
“你跪下。”谢铭说,又对旁道,“拿家法。”
他的怒火太盛,老仆一时没敢动,小声劝道:“大人……”
“好,你不去,我自己去取!”谢铭此时容不得一丝的啰嗦,一转身往后堂去。
谢欢在地上跪了,四周冰冷心中空白,只觉得熟悉的痛意一阵阵往上泛起。
他是真想打死我了。
想要把这痛意压下去,他咬着牙想,我有什么好怕的。他生来不可畏惧,因以最憎畏惧之心,疼痛之时,偏偏不容自己低头。
反正都逃不得了。无非如一年前在塞外被人痛打之时。
连来不愿直面老父之威,少于劝谏,不如与他说上一回。若连番刺激能叫他醒悟些,也不枉挨打一回。
已过了昌津,京城不远。梁徵不减其速,只望早些到达,也好迅速回山。突然见到路前连羽身影,初还怕看错,定睛一看居然无差,忙勒马停下,道:“师弟!”
上次见连羽还是他刚刚醒来时,这时才过得几天居然已经下山来了,正在路上焦急地来回踱步,可见身体是好得差不多。
“师弟你怎的在此?”梁徵又惊又喜,跳下马来。
“师兄你可算来了!”连羽冲来一把抓住他,“三师兄要你速速回山!”
“发生什么了?”梁徵顿时严肃,水瑗知他去路,若是无事断不会特意叫连羽来寻他。
“那个魔教教主上山去找师父了。”连羽说,“我下山时他刚刚上去,派中无人拦他得住,三师兄叫我们避过了,让那人去见师父。”
梁徵立刻重新翻身上马,拨转马头。
烈云去了华山?
不久前烈云才拒绝他去华山救连羽的请求,并说自己不能离开皇宫。从谢欢当时反应来看,这并不是假话。那么烈云怎么会这时候去华山?从他话语间曾感到他与师父熟悉,但绝无好意。
烈云曾是魔教教主。
武林众人说不定仍然还聚在华山。
他这一上山,会是怎样情境。
近来与烈云有关的华山之人只有自己,梁徵只恐自己为师门惹祸,不敢大意。水瑗因这事呼他回山,是真得回山的。
香案上抹开灰尘的欢字在心里一闪而过。
离京城不过半日多的路程,但此刻紧急,无暇去确定谢欢平安与否。想来已近京城,他应当无事。
虽然还有话想同他说。
但师门危急,这点儿女私情怎敢放在心上。
“父亲不该打我。”
谢铭重新拿了板子进来时,谢欢说。
谢铭冷冷一笑:“你倒是说说看?”
“父亲说孩儿无君子之礼,孩儿要问,父亲莫非是循规守礼之人么?父亲都不守礼,孩儿又为何遵从?”谢欢已定下心神,直视父亲冰冷的脸。
“我哪里不守礼?”
“岂止是不守礼。父亲官居高位主持朝堂,不广开言路代君纳谏,反私设律法扫除异己,此乃不仁。身为先皇托孤老臣,不肯辅佐当朝青皇,反指鹿为马祸乱朝纲,为不义。陛下责问,不反省己身,反来我这样无辜之人,更是不智。至于不礼,”谢欢抬头迎向父亲阴沉的脸色,“这样殴打朝廷命官,可不是不礼么?”
谢铭说:“畜生。”
再不容忍,唤了左右:“与我按住。”
左右被他怒火惊住,只怕真对公子下手重了,不敢去按谢欢,倒来挡他板子。
“父亲就该迷途知返,断绝私念勤辅天子,还有一条生路。”谢欢反而并不逃跑挣扎,“否则今日打死了孩儿,也是枉然!”
谢铭挥开了拦路老仆,一板打下去。
谢欢闷哼一声,还是跪直了。
“老大人,大公子有病,打不得的呀。”老仆眼见谢铭一板是半分都没有留力,心惊胆寒,一把抱了板子不让再打,却是年老体衰抵不过谢铭力大,被他掀开,下一板又往谢欢背脊落了下去。
“还有病,何不病死了干净!却留来与我做些笑柄!”
谢欢都不防他如此之狠,这回怎都跪个不稳,伏身倒地。一时倒分辨不出皮肉内外的疼痛了,咳了两声,竟咳了一口血出来。
此时没有宝物保命,他心下一骇,只觉房内旁人也俱都一静。但他也是怒火之中,不哀反笑,继续道:“父亲,你多年来贪财图利,不振朝纲。你道我做笑柄,你岂不知京城小儿都笑你什么?”
“什么?”谢铭不防他两板下去就吐了血,口里松了两分。
“燕口夺泥,针头削铁,蚊子肚里刮油也老谢。”谢欢埋着头笑,半撑着上半身要起来,“有父亲大名在,孩儿哪起得什么风浪?”
谢铭脸色发青,手里板子往前一送,重把他按下地去,“黄口小儿,倒知些狂言。”
谢欢伏身咬牙,“父亲可知世上杀身只需三尺绫,埋躯不过三尺土,数年执迷,父亲可搜刮得几尺金绫银土来?”他要转头去看谢铭脸色,不防一板劈头下来,他脑子一空,便一时什么也知不得了。
一旁老仆几乎惊得哭嚎,“老大人,公子是要被你打死了!”
“打得死什么?”谢铭喝道,“起来!”
老仆过来扶他,谢欢却也果然并未全然晕去,很快拾回了意识,被人扶着半坐而起,只是昏沉,几乎要想不起自己如何这样境地。身上痛极,回头看到父亲,喃喃叫了声:“爹。”
谢铭脸色将缓,见老仆面色凄惶,反而硬了心肠,突然再挥下一板:“哪个是你爹爹!”
谢欢从老仆怀里滚出,极惨烈地哭叫了一声。
迷蒙之中心头也无道理,刚才那点硬气便不能尽存,爬了起身要从他手下逃出。几步踉跄,早惹了谢铭追来打在背上。
谢铭立时扑地,这回却哭出了话来。
“梁徵。”
谢铭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怎想都不是好事,他自甘风尘,有甚样事做不出,还有满口埋怨,可知从来不是一心。今天非得打死他不可,只当没有生过这个人。
谢欢无力避他得开,只抬避护着自己脑袋,一声声低低地说:“梁徵。”
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梁徵猛转马头。
“师兄?”连羽迷惑地跟着一转,“你去哪里?”
“我去趟京城,你先回去。”梁徵说得快,只是不安,“给我半日,我定然回山。我……京中有朋友与烈云相熟,我去问他发生何事。”
“管他什么事,我们上山去援助师父才是!”连羽急了。
“若师父无力与烈云抗衡,我师兄弟几个也没更多本事。”梁徵说,只觉异常不安,实不能背转京城就此前行,“半日就好,我就来追你。”
“师兄——”连羽还要再说,梁徵已毫不回头去得远了。追之无益,连羽又是迷茫又是愤怒,恨恨地回转马头,独自往华山先去。
落在身上的板子渐轻,然后没有,不知道是父亲罢了手还是仅仅是感觉不到。谢欢试图从自己破碎的意识中重新寻回神智来,但脑海中只有混沌,从这混沌中破开的一线清明,却来自身体里第三种痛楚。
救救我。
或者不用救我也好,我想见一见你。
缘分浅,时运悭,别时容易见时难。
父亲在说,逆子,学这一腹狂言乱语,枉我半生辛劳,指望你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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