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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兮作者:路人乙-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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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恨朕?”青皇不放在心上地一笑,“当面不跪,都不肯呼声万岁。你也不要太放肆,你不怕死,也该为旁人想想。”
他说的自然是巽阳王与谢氏幼子。
谢欢知道,可自然也想到旁人。
青皇没有真计较他失礼,往自己身边的位置拍了拍,“过来,朕赐座与你。”
谢欢犹豫要怎么同他说话。臣,自然不是了。草民,也说不上,青皇的名册上他已是死人。不过这不是什么非得在意的事,他也就走过去坐了,“陛下召我来,是为我家两名幼童。”
“真是开门见山,没有什么旧和朕叙叙了吗?”青皇说,摊开手靠着扶栏,“朕可是有些想念你。”
谢欢木然。
青皇出了会儿神,没趣地道:“走吧,摆驾灵静庵。”
自了非投环后,灵静庵应是失去主人。但时日不长,尚不显荒废。
青皇叫退服侍之人,单招呼谢欢随他进去。
未入庵堂,已闻幼儿哭声。
谢欢赶上几步超过了青皇,先进得堂去。堂下的蒲团上坐着个七八龄的男童,正对着另一个哭泣中的幼儿手足无措,连自己也要哭起来。
周遭并无服侍的宫人,两个孩子都是头发蓬乱,衣饰歪扭。谢欢提起哭着的那个抱回怀里要哄着,这是他弟弟,但他早在弟弟出生前已极少回家,弟弟又年幼,对少见之人过眼就忘,看他并不熟识,此时哭声不仅不停,反而把他乱踢打起来。
巽阳王倒记得他,在惊讶中迟疑地行礼,“舅舅。”
谢欢点点头,仍极尽耐心与温柔地摇晃小弟弟,顺手拉扯整齐他一身皱巴巴的衣服。
青皇这才踏入,看到这场面,不禁笑出声来。
谢欢正成功迅速取得弟弟的信任,慢慢使他止住莫名的哭声。
“朕留着他们也不是能四处宣扬的事,没使人来照管他们。”青皇傲慢地扫了巽阳王一眼,“皇弟辛苦。”
巽阳王不敢说话。
但是谢欢现在已经无法被任何时候的青皇所威慑了。微妙的,感到的是青皇虚张声势之下稍稍有些难为情的歉意。即使在正式下令杀死谢铭之后,青皇也并没有完全丢弃对他的信任。只是青皇永远不能有任何致歉的话,青皇永远正确,他自己一定也是那么想的。
只是不自觉的一点退缩而已。
“我第一次见到陛下时,陛下比这大不了多少。”谢欢说,并不是怀念,而是在察觉到青皇特意维持原状的态度后,心软地想要缓和方才自己不搭理他差点带来的过于冰冷的氛围。
至少他没有带孝入宫来示威。
但眼前的少年君王,确实是使他失去至亲的人。
“朕忘了。”青皇说。
他一定是忘记的。连谢欢也不能确切记起到底是有什么事让父亲带他面圣,而先皇身边刚好有他老来才得的长子在。
那时青皇还小,他也正少年。多少年前的事,那时候稀奇过皇家子弟,到自己年长时就不在意了。再见到青皇已是金殿问试,青皇问,你真是谢铭的儿子?在他回答后就抖着卷子笑,这可真不像谢大人教出来的。
彼此长成。
“我就这样带他们走?”谢欢问。
“我可不想你大摇大摆带人出宫。”青皇说,左右看了看,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站出带剑的侍卫来。
“带他们出去,别叫人看见。”青皇平淡地吩咐。
就这样放人,果然是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以君臣之外的姿态稍还他几分人情。
谢欢把那枚令牌伸出去给他。
青皇只瞟了一眼,“你留着也可以。”
“不用了。”谢欢说,“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这就是再不用见面的声明了。
青皇听得明白,面上自然也洒脱,示意那侍卫收了令牌,也不说什么,转身就走。
下意识想说一声,送陛下,或者其他什么。
但耿耿于怀处还在,青皇不为难他已很好,要装作以往再是不能,于是就这样目送他先离开庵堂,一句话也没有开口。
梁徵斩开山谷中荆棘灌木,试图找到乔子麟所说人迹。
山崖下这是一片荒土,他们以往从无人下来查看。谢欢把承天玉从崖上抛下自是迫不得已,不能叫烈云抢到,但带着气息奄奄的水瑗下来谷中大海捞针般寻觅一定早已粉碎的魔教遗物,那是越岫的绝望,在替他一想时,心中也会分到几分锐痛。
三师兄待人最好,虽然门规上下背得熟,但总是最重情理。从小到大闯了什么祸,回去总能找三师兄解决。三师兄永远高高兴兴。
野地里的新坟突然出现。
梁徵收剑入鞘,看着墓前的人朝向他站起来。
“二师兄。”梁徵说。
越岫衣衫上残留着已干枯的血液与尘土,但容颜还齐整,原本以端坐的姿态守在墓前。
“你。”越岫看到他,习惯性只不明不白说了一个字,才想起来没人可帮他解释了,于是用力把话说完:“你还好吗?”
“还好。”梁徵仍然周身疼痛,胸口尤其如此,但是不那么容易死掉,也算还好。
越岫意味不明地点点头。
“师兄,回去吧。”梁徵说。
在他靠近时,越岫后退了一步。
“不。”他明确地说,仍然是犹豫之后才补全这句话,“不行,我还会再疯掉。”
“师兄还能修炼……”
“一无所成。”越岫说,在平静深处隐藏了痛悔,“你来了,很好。子麟不肯。”
“师兄要我做什么?”梁徵问。
越岫转头望着新筑的坟。
令人胆战,但又是意料之中似的,那一旁还有已用剑刻下墓碑的另一座空坟。
甚至梁徵也毫无自信能带回活着的越岫。
也许死去确实是更为容易的方式。否则不久之后也许连思念也做不到,倒不如在清醒时轮回。
梁徵不信任有轮回,即使有,不自信于下世。
可是面对水瑗真实的坟台,便是一切说不出口。
越岫的手指拂过碑上剑痕。他弃剑而走,这大概是乔子麟书写。剑痕以飘逸的线条书写成水瑗的名字,只有乔子麟在这时还能状似薄情,写成与水瑗生前近似的轻飘姿态。又或者就是越岫本人,反正乔子麟把他的剑留在了这里,而没有人比越岫更能接近水瑗本人。
“……带走我首级,可向江湖交待。”越岫说,“容我身躯在此,只愿来生为奴,世世侍奉师弟左右。”
他没有留给梁徵任何可以劝说的时间。
朝水瑗墓前跪落,手指握上剑柄,上抛。
倒像是从他生父处学成的用剑法子。
剑锋瞬时落下。
即使算上烈云之死,梁徵也知一世未见过这样安静而惨烈的场面。
预料之中,且并非因为软弱,仍旧是下意识地闭上眼。睁眼时,果然的满目血光,染了一地殷红。
但是越岫没有必要向任何人交待任何事。
梁徵并不想遵守越岫的最后嘱托。
他应该减少一切耗费体力的事,这是容松的叮嘱。
把越岫葬入土里之后,梁徵才考虑这个问题。以剑掘土的动作怀着悲痛与不知何所来的恨意,比真实所需的力道要过量太多。但是完成得也很快。
墓前大量的血迹无法清洗。他盯着那片红色。
有一些不那么严重的伤口裂开了,血线沿手臂漫上剑柄,从剑尖滴落泥土,他瞟了一眼,只把血液从手上甩开。胸前最严重的伤口被容松着意仔细地处理过,反而完好,也就是持续地疼痛而已。但他还嫌不够似的,挥拳重重击上地面。
无能为力。
早知这个结果,难怪乔子麟不愿再过来,可他也何尝是不知,却还是要来一见。
仍然希望有什么可以扭转。
惜是没有。
非常想达成某一件事的时候,什么都不要在意,努力去做,让一切不可阻挡,多少总能接近。
可是不能接近。
叫我如何一往无前。
梁徵放下松雪剑,颓然跪坐,倚坟台咳嗽不止。
他两手空空带着一身血回到门派内正厅时,与乔子麟擦肩而过。
乔子麟回头按住他肩。
梁徵没有回身。
“越岫……怎样了?”乔子麟辨认了一下他身上血迹的来源,大部分是越岫的,但也有一些是梁徵自己。
“大师兄有意,闲时可去祭扫。”梁徵说。乔子麟自然知道在哪里,他不可能将越岫葬在远离水瑗之处。
山中人迹罕至之处,便不必泥于人言,并肩同穴,聊慰亡魂。
乔子麟舒了口气,“他还想叫你带他首级回来,证实魔教已灭。”
“我该走了。”梁徵说,不想谈这个。越岫所杀之人到底只有水瑗一个,没有任何需要对别人去赎的罪过,怎能使他身首分离。一旦对魔教之事不再挂心,梁徵对江湖中会有何言谈已完全漠然。
“你去哪里?”乔子麟不明。
梁徵没说,“往后门派唯有请大师兄留心。”
“你在想什么?我不做掌门!”乔子麟顿时觉得他的肩膀烫手一般,松手退开,比连羽还要剧烈的反应。
“大师兄逍遥半世,偶尔也该记起幼时华山教养之恩,何用事事推卸?教习后辈,也是本分。”梁徵说,终于转身过来看着他,“再说师弟也在,不必担忧。”
“你要去哪里?”听他说得这样认真,乔子麟都要都为之慌忙起来,不得不再问。
“往后闲暇,我会来探望大师兄。”梁徵只那么说。
需要带走的东西很少。
梁徵回到自己之前的房间。毕竟只做了几天应急掌门,除了前几天连羽为了方便顾人把所有伤者往几间房里集中时暂时挪过一次休整的位置,其实并没有真的换过地方。再说师父以往的掌门居所也倒塌了。
现在这里还是普通弟子的朴素房间。
桌上放了东西。他不记得有留什么杂物在桌上,直至看清,才只有苦笑。桌上搁着无双剑,除此之外都是一些小东西。比如几样大约价值不菲的明珠与玉石,包括很早之前谢欢收来惹他生气过的夜明珠,还有几样尚可使用的防身暗器,之前其实都见过。
谢欢贴身之物不过这些,从谢府带出的最后一点财物,以及一直留着防身的利器。
一定要说的话,放至世间都是难得的宝物。
但对梁徵来说,不觉分毫动心。
他无非是留下一切所能留之物,虽不能抵深情,聊表寸心。
唯独不能留下他自己。
明明能看清谢欢的想法,还是觉得不理解。我往后又不当什么华山掌门,哪怕受人指点。放纵他太甚,从来任他来去。连离我而去,也同样是利用我,如他所愿地去得到苦楚。
守着一个不愿得到安定美满,不愿快乐之人,当然如他所说地辛苦。但失去他,难道我会更加乐意么。
倘若你觉得你能拥有一生不能消解的思念,怎么还能认为我能够忘记。
你宁愿受苦,可我负你何来?
怎忍心果然弃我而去。
梁徵把桌上东西都提了,另收了不多几件衣袍书籍,转身出去,并不再闭门。
便是召集满门弟子,正式告别之时。
谢欢经过挽花楼时,虽是深夜,楼上仍是灯火通明。
他想自己手上牵一个,怀里还抱一个的模样,就是挽花楼最没眼色的姑娘也不会来招呼他。走过去就是,并不打算进去打扰凌微与其他人。
但是走出不到十步,身后就有人叫出“薛公子”的名字来。故意地咬词含混,薛谢不清,又是凌微的声音,谢欢心知是找他,但现在去见凌微,也只是给她徒惹麻烦而已,并不想回头。
但凌微异常执着,居然一手按住头上摇晃的珠翠,不顾长裙下轻功不便不便,飞身来追,当面把他挡住,狠狠一推他肩膀,“你聋了么?”
谢欢只得招呼:“微姐。若是没事,我先走了。”
“要是没事,你这么无情无义,姐姐我才懒得拦你。”凌微把他一拉,“梁徵就是说你今天该到京城了,我在楼上等了一天才看到你。上去,有东西给你。”
梁徵?
“梁徵什么时候……”
“他有信来。”凌微简洁地说,扯着他要绕到一旁侧门进去,“看来华山送信之人比你脚程可快不少。”
这样算来,在他离开华山之后很快,梁徵便已遣人送来书信托付凌微。
谢欢知道梁徵正经,一点情长小事断不会特意来信,怕是梁徵在他走后是不是还想起什么要事,心中担忧,只得随凌微而去。
但递到他手里的纸张上并无只字片语,只是一张工笔地图。
怕他不明白,详尽画明了他父母埋葬的所在,甚至包括他家无他人收葬的亲朋幕僚男女老少被草草裹尸丢弃后,梁徵出资使人帮忙事后寻地葬下的位置。后者人数众多,梁徵事忙,不能亲手,但已是尽力。
在纸上一角,却并非这张地图的一部分。依旧并无片语,辨认来却是去峪珈山路径。
谢欢捏着纸张的手紧了紧,怕是捏破,又连忙松了。
凌微站在他面前俯视他,“他说你要回乡?”
梁徵有给凌微写信,却不对他开口了么,也是他应该,梁徵想必不知还能对他说什么。谢欢折了那张图,头也不抬地说:“是。”
“你行资够么?”凌微又问。
随身原也有几件心爱珍物,但离开华山之时他全部留下了。梁徵当然不会稀罕,但他也不知还能给梁徵什么好,便也不选,悉数留下。一路到京便只靠余下的散碎银钱,用费节省些倒也到达了。何况谢欢自认自己向来活络,又读过书,总有办法谋生,虽然要带两个孩童,想来不至穷困潦倒。就是辛苦些,当然是活该的。
“不需什么。”谢欢回答凌微。
凌微伸指去勾他下巴逼他抬头,“就当是多年情分,我送你些东西如何?”
“微姐这多年情分,这几日已助我足够。”谢欢说。
“以后还来看姐姐么?”凌微问。
谢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是摇头,“我带着他们,又是这样身份,怕生事端,实是不好进京了。”
凌微放下手,他就低下头去。
“那就,没有再会了?”凌微低低地说。
早该没有的。谢欢想,在他决意将梁徵留在挽花楼,独自回谢府等死那日,已未想过再见到凌微。之后几回再见,都算是凌微送赠。
他握住凌微双手,贴在了自己颊边,“微姐之情,谢欢一世不忘。”
除此之外,再难报答了。
巽阳王只这一会儿他去跟凌微说话时便已歪在凌微床上睡着,凌微借机说不如就留一晚,谢欢执意要走,伸手想去摇醒孩子,被凌微拽住手腕。
凌微有些怒了,“从来都是什么都随你,养得你这样专横的脾气。”
被她这样说,谢欢有愧,低眉不辩。
但还是要走。
灯花跳动,凌微去窗边剪了烛再过来,见他还是原地站着,叹气说:“你这样不快,难道叫我看着高兴么?”
谢欢道:“正好往后不必来碍微姐的眼。”
“哪里要听你这种话。”凌微去戳他的胸口,“只不知你来日后悔时,还回不回得头。也罢,以后你就是来,我也不叫你进门了。你走吧。”
谢欢略微恍惚。
如果你一定要走,都这么多回,你也烦了,我也不能再去寻你回来。
梁徵定是永远说到做到。
……我在峪珈山等你。
梁徵的消息,即使在毫无干系的地方,偶尔还是能听到。
他在与烈云一战后声名大振,即使由于华山的拒绝解释,关于作为短暂的华山掌门的他与魔教的关系有各种好或坏的传言,少时侠名渐渐被更为复杂的猜测与评价所取代。
较为统一的是据说魔教教主死后,江湖无人再是他敌手。
但这难以证明,梁徵已经不怎么在江湖上露面。
秋日过半时,谢欢带着两个孩子去镇上做几身厚实冬衣。又因百日孝期已过,顺路在此地最上等酒楼叫他们重沾些荤腥。两个孩子都兴奋不已,谢欢数着所剩无多的银钱咬牙,只是看他们乐着,也是舒心。
邻座的几个是江湖中人打扮,大约是过路,并非本地口音。说起江湖琐事,就带到华山来。从前的第一门派,连出几桩惊天大事,前任掌门其实是魔教教徒,又藏匿魔教教主之子,居然在一切广为人知后,也没有轻易败落。
几人口气不甘地交谈说还不是看华山厉害,柳宫海一死,不说失去踪迹的梁徵,连能在乔子麟剑下多过几招的人都难找着。哪里惹得起他们。
那梁徵还是没有再出现?
可不是。
谢欢正在教导弟弟谢歆好好地握筷子,听到熟悉名字,手指一僵,被弟弟一筷子油腻腻地戳在手背上。
巽阳王代他指责谢歆,装得义正辞严:“小舅舅不要调皮。”
谢歆冲巽阳王做鬼脸。
谢氏还是常见姓氏,留着也不易使人多心。巽阳王的皇家姓氏却不好再用,谢欢直接按巽字叫他改姓了风,名倒就用从前的名字,也算沉稳。素日在镇上能接些活计,长居郊外,隔阵子才进镇里来,从无有变,过得也算平静。
所谓梁徵的消息,却又是没有消息。
梁徵多半在峪珈山。
他都那样说了
为什么是那里,谢欢也是想过。荒山之中了无人烟,却有咫尺繁星罕见风景,即使本身不算灵秀,也当然是避人之地。山中破败土地庙里,他当年曾贴了梁徵相拥而卧。
那时虽不指望梁徵深情,但也有亲近讨好之意,一来要靠此人保命,二来……他初见梁徵,就知此人不同。
不期同心共守,只求一时贴近而已,死日不可料,且在生前纵情。
怎可终日留春驻。
梁徵正直,定然不弃,但他已是除了好面皮外一无是处。
当夜梦回京中,如往常一样被血肉模糊的父亲抓住质问,却有一剑将这虚妄的幻象一把劈开,只有剑而已,身躯之处一片空虚。他手足冰冷,想叫出梁徵的名字,却是哑然,直至从锐痛中醒觉。
尚不足五更,谢欢昏昏沉沉拖了身体想去倒盅凉水来压惊,壶底却已空了。腹中痛觉愈厉,只让他屏息忍气,牙齿打颤,沿墙壁滑坐于地,只不敢出声惊醒了房内旁人。
梁徵二字,始终是叫不出来。
这是我半生无端享乐已极,自当偿还。
不敢后悔。
到冬日真正的寒冷来临,谢欢就觉得身体日渐坏了起来。即使是趁晴天拾柴回来,也觉得寒气侵体,百般不爽,提不起精神。即便如此,还是拿了笔教外甥些诗文。执笔之手不稳,好在巽阳王不算细心,没有察觉。
谢欢自己的书就念得不甚正经,想来教不得人几年。好在巽阳王这样身份,哪里敢去考功名,权作娱人娱己,倒也不需得八股做得好的先生。问他长成后想要做些什么,巽阳王想了半日,来说想去做渔翁。
谢欢瞅着他笑说痴儿,你道那渔樵逍遥,哪知人家辛苦。
巽阳王问:“那做什么才不辛苦?”
这倒问住。谢欢也不知什么不辛苦。就是当初锦绣堆里养大的时节,虽然劳不得体肤,但为项上一颗人头,终日提心吊胆,到头来还是这下场。人生于世,纵列位朝班甚至深入宫廷,又好过渔樵什么。
他深觉悲苦时,也曾对梁徵言,恨不出生渔樵家。
一念至此,就对巽阳王笑道:“你要真有此念,来年春时我们便搬湖边去,教你去找人学打渔。”
仍是七分玩笑,心神中本应继续思想下去的大半因遇着梁徵名字,就停滞不前。
噩梦依旧。
年关将至,谢欢提笔想写些新趣春联拿镇上去趁时节卖掉,谁知握笔已是抖得厉害,写不成字,只得放下,心中忧惧难言。
若我岁月不长,叫两个童子如何生计。
越是忧惧,越是疼痛,抖个不住,瘫坐床上半晌,仍是不得缓解。
强压了大半年的想要去见梁徵的欲念,因此无力而重提,再难掩盖。可是无论今日病体,还是两个孩儿年幼之躯,都是不可行远的现实。
在确切不能实现时,反而才终于能放肆去痛悔。
我早知我会痛悔。
只是父亲凌迟之痛,母亲投环之悲,不知胜这私情几何。我生来无能,只耽私情,竟不能全意感怀父母。身居爹娘墓旁,仍惦记意中之人。
可我就是惦记,就是想见见他,就是想要喊出他的名字来。
同屋正在练字的巽阳王总算发觉了他不对,从屋角几步奔来想要扶他,慢了些,没阻住他失去意识,沉重地摔下地来。
恍惚醒过一次,有人在耳边低声劝他吞咽。他仍然紧紧闭口,生恐一时软弱让什么话语泄露。但有温暖的唇覆上,便还是难以抵挡,微张了口将唇舌送入的丹丸咽下。怎么会是你?他想这是做梦,却又分明早与美梦久违,料来不是。莫非是真?迷蒙中唤了谁的名字,有人暖住他伸出的手指。
心中安宁,便又睡去。
再次醒来前,似又有人手心温度掠过脸颊。若果然是难得的美梦,不免想要留连其中,无意醒来,但神智稍稍一清的瞬间,那温柔便已消失无踪。试图入梦而梦境难续,只得开眼往周围一看。
自家房里,只暗淡点了一星烛火,弟弟谢歆如往常一样在角落小床上睡着,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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