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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安得双全法-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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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昭衍彻底失神,一时忘了置身何处,也忘了周围还有许多人,像是被人点了穴道,怔立在当地,眼里只有伊人一低头一抬手,耳里惟剩一首首或悠扬或渺远的琴曲。
  “公子,我要走了。公子!”
  “啊——” 春莺耳边啼,清脆空灵的声音拉回游离的心魂。骤见伊人身前立,巧笑倩兮,眉目如画,顾盼生姿,越昭衍竟很有些慌乱,大失皇家气度,面上居然微微泛出尴尬赧然的晕红。“在下失礼了。”
  “公子有什么失礼之处?”佳人轻笑,一脸奇怪地问道。
  “在下——”越昭衍一时呐呐,暗恨自己慌不择言,也恨自己此时竟说不出话来。
  “呵呵,呵呵——”见他如此,佳人笑得愈发开怀,微翘的嘴角显出一丝狡黠之态,顿时美艳不可方物。“天晚了,我要走了。公子不走吗?”
  “在下,要走的。”
  “公子可是喜欢听我弹琴?我日日都来的。”
  女子又是清浅一笑,而后便收敛姿态,瞬间恢复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明艳的气质也立时化作满怀冷清。
  女子走到桌前抱了琴,正要离开,却被唤住。回首,就见越昭衍前跨的左脚倏忽收回,俊朗的英容满是女儿家的局促,双眼却闪亮如最耀眼的明星,不仅微微有些心动。
  “在下冒昧,请问姑娘闺名?”
  “公子叫我朝歌就好。”
  女子说完,向越昭衍福了福身,而后便抱琴向堤岸的另一边迤逦行去,莲步轻移下竟是顷刻就已远去,只剩越昭衍的一句“姑娘好走”在风中飘散成不辨悲喜的叹息。
  
  又是一个午后,夏日热辣的金乌现已西斜,衬着漫天嫣红的晚霞,在清澈的湖面上洒下点点妖冶的光辉。
  湖上的舟楫也只剩零星的三两支,其中一支便隐藏在葳蕤繁茂的莲叶深处,只有在阵阵清风中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琴声,尚能证明它的存在。
  琴声初时雄奇悲壮如战鼓齐擂,广袤的天地间,万千兵士布阵成列的景象宛若眼前。
  乍听之下,越昭衍不禁心生疑惑,于脑中反复搜寻此曲,未果。以前从未听人弹过,想来定是朝歌自己所作,便凝神闭目,静心去听。
  俄而,雄壮的曲调忽变凄凉幽怨,真是弦弦掩抑声声思,说尽心中无限事。越昭衍心道,这该是胡琴琵琶与羌笛,一夜征人尽望乡了,对着边关明月思乡思亲思妻子。
  却仍是不解,朝歌弹奏这曲,究竟是何用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
  正自思虑间,比琴声还要悠长绵邈的歌声直击耳膜,却不似原诗那般哀怨悲伤,而是带着无以名状的欢喜与快乐,竟是借《击鼓》之形传《关雎》之意,歌唱着小女儿难以诉诸于口的脉脉誓言。
  越昭衍心中豁然开朗,全身都涌起更甚激动的战栗。
  然而,物极必反,太过强烈的情绪反让他失力般只能安坐原地,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身前垂首弄琴之人,和她白里透红的莹润耳垂,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
  那日失魂落魄地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唤来常明询问朝歌是何人,却得来“奴才不知”的回答,于是悻悻作罢。
  这以后,却是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双脚要往西子湖去,管不住自己的心要爱慕渐深。几欲疯癫一般抛却所有的皇室尊严,只是卑微地日日看着那人,于人群之中从容抚琴,面容光华绝美,意态自然清越,却不敢奢求三言两语的浅谈。
  本以为,如斯美丽的女子,必定心高气傲,不可一世。那人却恰恰相反,虽然隐隐有不可侵犯亵渎之气,倒也不难亲近,甚至极为平易,每每见着他,总不忘含笑招呼一声。
  只待月余之后,越昭衍方才发觉,那人竟只主动与自己一人说过话,一时窃喜不已。
  片刻却忽然醒悟,那人当是对自己也有好感,才会主动搭话,心中又是懊恼,赶紧端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姿态,展开他的求偶之旅。
  过程竟是意外的顺利。
  那样一个女子,比自己还要长了一岁,又是如此的风华绝代,却似少女般天真纯洁,且未经情爱,很快便与自己情投意合,出入成双。
  这几个月里,越昭衍总会以为自己置身梦中,可伊人娇语浅笑如许真实,情意如许深切,容不得他有半点怀疑。
  最后一个音落,朝歌抬首看向越昭衍,一双凤眼秋水盈盈,含情脉脉,传递着无限痴念爱语,绝美的容颜因了爱情的滋润越发容光焕发,让人不敢逼视。
  越昭衍心头一阵紧又一阵热,毫不犹豫地执起还搭在琴弦上的玉手,握紧,回以同样深情无匹的目光,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顿了半晌,方才找回杳渺的思绪,直望进那双美眸深处,道:“我越昭衍以越朝历代君王之名立誓,此生定不负朝歌。”
  
  深冬腊月,承西苑。
  承西苑是杭州城最豪华的客栈,住的都是往来的巨贾贵胄。这一年来,朝歌就住在承西苑中最为雅致也最为偏僻的梅园。到了六月,越昭衍轻装从简,也住进了梅园。
  二人日夜相对,弹琴品茶,游山玩水,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直到某日出门,入眼一片银白,才惊觉已从春走过夏,又从夏走过了秋,转眼便是隆隆寒冬。
  这是一个冬夜,月黑风高,畏寒的人们早早就钻进了被窝,以环境清幽著称的承西苑也显得格外寂静。但若是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不必费太多力气,就能听出隐约的杀伐声和争执声。
  梅园位于承西苑的西南角,有东南西北四进客房,却因为地处偏僻,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始终只住了越昭衍与朝歌两人。
  现下,两人不仅都未入睡,反在园中的空地里动起手来。
  “歌儿,你——”低头看着没入胸口寸许的剑尖,越昭衍只觉身心剧痛,垂下的头也再没力气抬起,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请三皇子不要叫得如此亲热。皇亲国戚,小女子可高攀不起。”
  “歌儿,你怎么说这种话!你不是答应了要跟我回京吗?是不是等不急了?你再忍忍,我们后天就可以起程了。”
  越昭衍仍旧低着头,嘴中兀自喃喃着两人的约定,希望用向时的甜蜜来消解此刻的痛楚。他不相信,往日的情深意切都是虚假,不相信身前如许美好的女子会欺骗于他。
  “别吵!再废话我就立刻杀了你!”
  “歌儿……为什么?”
  抬头,越昭衍满目痛惜的看向眼前之人,震惊于从未见过的冷酷与肃杀。只见朝歌一袭黑衣,在夜色的掩盖中显得越发阴森噬人,身体不由自主一颤,剑尖跟着微动,顿时血流如注。
  “我是杀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
  “不可能……那你为什么不早杀了我,偏偏要等到今天?难道你还要负责与我谈情说爱……歌儿,快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是在寻我开心呢!”
  “三皇子果然聪明。雇主一开始只要我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昨天才下达了格杀的命令。”
  “不,不可能……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我,这么长时间,你一直都在骗我……怎么可能!谁?是谁雇你来的?”
  口里这样说着,已然稍稍镇定的越昭衍,心里却在思忖另一件事:昨天?父皇召他回京的圣旨便是昨天到的杭州城,那买凶杀人的雇主显然是不想自己回京。会是谁?难道是……
  想到这里,越昭衍陡觉心寒,他终是不肯放过自己吗?还要用这种方法来折磨他?
  简直欺人太甚!
  “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真相,还想给你留个死前的美梦。是你自己作孽,挑落了我的面纱,就别怪我狠心。”
  “你还没告诉我时谁雇的你?”
  感到剑尖还在深入,死亡迫近的感觉让越昭衍再不着意于恋人的背叛,而是无谓地问着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以期转移恐惧和心痛。
  “你早该猜到了不是吗,尊贵的皇子殿下?你进不了京,或者说你死了,对谁最有好处?哦,当然还有我,要知道你的命可是值五十万两黄金呢!”
  朝歌话音落地,胸口一阵尖锐的剧痛,越昭衍就此陷入沉沉的黑暗,没有看见月光下不断滑落的晶莹泪珠,和一张伤心欲绝的脸庞。
  
  “那一剑并未刺中要害,而是偏了毫厘。那一剑最终杀死的,反而是买凶的雇主。可是?”
  了尘自然听说过当朝天子越昭衍的事迹。民间流传,昔年越昭衍自杭州回到京城,便开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击太子党羽,直至最终登上帝位,其间手段之毒辣让人不敢相信他竟是曾经温和谦谨的三皇子。
  他也曾不解,现下终于明了,原是因为情伤,才惹得他性情大变。
  顾惜缘看了了尘一眼,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娘回到七杀楼后就终日郁郁寡欢,外公问她出了何事,她却缄口不言。直到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瞒无可瞒,才把事情的原委讲给外公听。外公听后并未责怪自己思虑不当,竟把亲生女儿派出去完成任务,终害得娘亲身心俱伤,反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越……我爹身上。”
  “因为心头郁结,又怀着我,我娘的身体一直不好。吃的少,睡的少,人也跟着一天天消瘦下去。外公想了许多办法也没能让她稍微高兴一点,累得西参也跟着受罪。”
  “那曲《四时西子湖》,确实是我娘的遗曲。外公说,那日我娘难得来了兴致,要调琴作曲,但到了中途,肚子就痛起来。她忍着阵痛也非得把曲子谱完,谁也劝不动。最后,曲是成了,我娘一高兴,就笑了起来,谁知还未笑过三声,便一口鲜血喷在曲谱上,人也跟着厥了过去。”
  “外公说,我娘醒来后,只说了两句话,便去了……她对着我叫‘惜缘’,对外公说‘把我葬在西子湖’……”
  “外公他,一直恨我爹。娘亲又因生我而死,他便把所有的恨意都倾注到我身上。”
  说到此处,顾惜缘忽觉肩上一沉,原是了尘拍着他的肩头以示安慰,眸中满是烟波浩渺一般的心疼与怜惜。
  见状,顾惜缘不由微微一笑,悲戚的脸庞上终有了些许喜色。
  看在了尘眼里,这一笑却颇有些惨然的味道。一时不知该当如何,只得一手将他紧紧揽在怀里,一手继续轻拍着他的肩背。
  “你可知道,我不仅没有娘,也没有乳母,我是喝羊奶长大的。听东氐说,在我五岁以前,外公从未来看过我。而五岁那年来看我,只是给我带来两位师父,一句话未同我说便走了。自那以后,逢年过节,他才会像例行公事地和我一起用午膳,却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看,甚至从未正眼看过我。”
  “可笑我开始还不知晓缘故,每日都努力练功读书,想向他证明我是个好孩子,想听他哪怕只是一句带着嘲讽的夸奖……可他终究连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给我。”
  “楼里那么多人,但都是与他一样冷血无情的杀手,只有西参肯真正关心我。那也是因为,他一直都喜欢我娘,才待我视如己出。也是从他口中,我隐约得知当年之事,再向其他三人明理暗里地套话,也算知道了些许始末,终是明白他何以如此待我……可他既然恨我,何不就此毁了我,为何要把我教导成这样……”
  “后来,他知道了我在追问当年之事,竟好心地全告诉了我。可一转眼,他就拿出我娘的遗物,交给我,然后将我赶出了七杀楼,令我在他有生之年不得回去。我以为,如此一来,算是恩断义绝,再无纠葛,可他竟将我的身世告知于人,硬生生把我推向那浑 
 14、第十三章 往事如烟 。。。 
 
 
  浊的泥潭。”
  “我猜想,这些年,他也许早就后悔了,不然也不会派人暗中跟着我,只是放不下楼主的架子。这样做,或许是想帮我找回些什么……可我终究无法释怀……他怎会知道,那身高冠华服有多沉重,面对千百人的跪拜时心里又有多空洞……我早想着要过来,却一直脱不开身……大师,我真是无力极了……”
  从二十年前的往事到十几年的成长,甚至生母的过世,顾惜缘的语调始终平稳镇静,仿佛在诉说与己无关的事。
  直至提及封王祭祖一事,才忽而激切起来,颤抖的声音隐隐带上哭腔,哽咽的语调闻者伤心。整个人也像受到极大的刺激一般,竟伸出双手环住了尘的腰,而后越发紧缩在了尘怀里,瘦削的双肩瑟瑟不已。
  了尘一惊,却不多言,只心绪复杂地将他搂得更紧。
  许久许久,顾惜缘才不舍又惊醒地离开了尘的怀抱,两人都是一阵尴尬的慌乱,目光相接也如遭芒刺似的立即避开。
  又过了许久,顾惜缘强按下心头激动,道:“大师可愿陪我去一趟杭州?”
  了尘看着身前之人微红的双眼,心里又不自觉涌起强烈的疼惜,竟想把人再度揽进怀里,好生安慰关切。
  却深知此举不可,又自怔愣住,良久才道:“好。”
  




15

15、第十四章 秉烛夜游 。。。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待顾惜缘与了尘二人从金陵城赶回长州,已是十二月二十。
  年关将近,不仅长州城,就连那无甚趣味的幽幽深宫也热闹起来。一路从正南门行至含元殿,随处可见打扫披挂的太监宫女。而站在含元殿前往正北方向看,便会被深浅不一的大红淡红桃红玫红迷花了眼:红灯笼,红绸子,甚至连红对联都早早贴了出来。
  这才不过十二月廿三,他们怎就如此心急,这么早就张罗着过年了?
  今天也不过是祭灶王的日子,竟用得着传召所有已然出宫建府的王爷都进宫吃家宴?
  还是说,这些个久居深宫的赫赫显贵都闲得太过无聊,或受不住那般冷清无趣的日子,连任何一个小小的寻乐的机会都不肯放过?
  想到此处,顾惜缘不免有些怅然失落。
  忆去年此时,不过是离了金陵城,便想顺道去无想禅院看看。谁料路过山下小镇,见到的也是如今这般准备阖家欢聚的喜庆景象。
  压抑着,压抑着,还是想起十几年来无一例外都冷清过了头的新年,以及那一句不得回楼的禁令,一时只觉心头剧寒,竟像是几十年的内功都无法抵挡那漫天的风霜冰雪,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拖着沉重的身子匆匆上了山。
  因此,见到了尘的那一刻,他便决定留下。只因那带笑的眼神和关切的话语,冰凉的心忽就回暖,紧绷的脊背也像找到依靠般倏然放松。
  那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静静地没有言语,没有一切俗世的喧嚣与芜杂。不迎接也不庆祝,只是这么喝喝茶,聊聊天,弹弹琴,下下棋,或并排而坐静看飞雪飘落、寒风呼号,一年的光阴便在情谊渐深的过程中倏忽而逝,却不被察觉。
  之后,日子还是这么混沌而又悄然地继续,安静得让人觉得仿佛可以直到地老天荒,沧海桑田。
  然而,不可能了。
  只要自己还在这个位置一天,那样的日子便再也不会有了。
  而那个人,少了自己的陪伴,在这般寒冷孤寂到几可冰冻人心的夜晚,要怎么过?
  自己,又该如何?
  “五弟,父皇问你话呢!”
  被越明桦一记手肘撞在臂上,顾惜缘始才回神。抬头就见越昭衍正目灼灼地望着自己,却又不知他问了什么,半晌都答不出一个字,顿觉羞窘。
  越明桦见此又出来与他解了围,身子微微倾向顾惜缘,低声道:“父皇问你在府里住得可还习惯。”
  “挺好。”
  顾惜缘话一出口,桌上立刻静得鸦雀无声,那些妃嫔们也顾不得失态不失态,全都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这也难怪,她们都只在祭祖大典上见过顾惜缘。就连那几位王爷在内,至今还没有人与顾惜缘同时觐见过越昭衍,自然不知道,顾惜缘面对当今圣上,从来都是这样不讲礼数——
  君王也好,父皇也好,在他眼中,越昭衍始终不过是不必要的存在。
  “那就好。”见了众人的神态,越昭衍不由哈哈大笑,对他这个性情孤傲的儿子不禁越发喜爱,不愧是他与朝歌之后。“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直接跟朕说。”
  “是。”
  一顿家宴就在众人的惊讶和父子二人不痛不痒的对话中结束。
  因为相识才不过几日,心里没有半点熟悉亲切之感,也不欲与太多人有过深的牵扯,更因心中一直惦念着那人。散了席,自不理会身后的喊叫,也管不得会否引起谁人的不满,顾惜缘寻了一处安静少人的角落,便提气跃上宫墙,认清了相国寺的方向就纵身而去。
  
  宫中晚膳结束已近亥时,幸而了尘向来睡得晚,顾惜缘到时,他房中的烛火尚未熄灭,门也未关,似是在等着怎都牵挂不够的那人。
  “大师怎么都不关门,外面风可凉呢!”隐隐猜到原因,心头欢喜的顾惜缘忍不住嗔怪了一句。
  了尘闻言从棋局中抬头,见少年气息紊乱,显然是从某处飞奔而来,嘴上淡淡道了句“来了” ,手里却已倒了杯新沏的热茶递过去。指尖触到微凉的肌肤,不由心头一凛。
  虽知此人内功深厚,如此小寒实在不值一提,却怎都不想收回,却想把这双手拉到掌中暖住。
  正暗斥自己心猿意马,顾惜缘就在他身后开了口,清拔的声音在了尘听来竟如一泓柔柔的春水,让人不禁想去触碰,或沉溺其中。
  “这是哪日未下完的残棋?大师与我把它下完可好?”
  “夜深了,还不回去?”
  “我今晚不回去了。”
  这话,顾惜缘说得极为自然熟稔,了尘听后却是怔了一怔。自从搬到新居,除了那晚喃喃倾诉至将近天明。这人尚是第一次要留宿相国寺。以为他只是住不惯皇宫,有了王府便不会再来,前段日子也确实没来,心里还着实失落了好一阵子。
  眼下的景况,却是怎么回事?
  “怎么,新家住得不习惯?”
  “家?不过是一处空空荡荡的宅院罢了,何以当得起‘家’之一字,我可从未把它当作家。”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人,神色清韧淡然,似是尘念都绝,顾惜缘终是没把后面的话宣之于口,只随手拈了一颗棋子。“大师先还是我先?”
  抬头示意顾惜缘先行,了尘浅呷了一口茶,语重心长地道:“如此说来,还是住得不惯。公子也别太过挑剔。”
  “哪里挑剔,这相国寺我就住得挺好!”
  虽只是一句嘟囔,但两人都是耳力极佳的人,这话了尘自然是听见了,却怎也不好作答,气氛一时就尴尬下来。
  两人也就不再多言,各自默默地不知是在想着棋着,还是在想着心事。
  待一局走完,子夜将至,这才各自回房睡下,却不知彼此都是辗转了多时方才入梦。
  
  往后的日子,顾惜缘又被动地忙碌起来。
  不是宾客临门,便是被几位兄弟拉出去闲逛,更有甚者,宫中还常有人请他过去抚琴。他如今虽已不是供人差遣的琴师,但那些人既是嫔妃贵人,借亲近晚辈之名邀他进宫,以他现在的身份,却是更不好推拒。
  最常邀他的,还是太子越明桓。新年前后的一段日子,竟陵王一时就成了东宫常客。
  然而,没来由的,顾惜缘却是十分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大哥,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颇为奇怪,似是过于亲近,交浅言深了。
  别看当今太子长得仪表堂堂,奸佞多疑之名却是众所周知。可他却总在顾惜缘面前摆出一副和善慈爱的面孔,甚至毫无隐瞒地与他谈论军国大事,甚或偶尔还征询他的意见。
  顾惜缘甚至可以说非常厌恶这种感觉,就像是被迫窥探了别人的秘密,又像是被试探一般觉得羞愤。
  然而,最令他不安的,却是越明桓总会在无意间对他露出占有掠夺的眼神,那样灼热的视线即使一闪而逝,也叫人难以忽视,何况感官敏锐如杀手出身的顾惜缘。
  幸得他还未做出什么逾越的举动,不然,顾惜缘便不能保证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兄友弟恭局面还能维持下去。
  
  就在于宫里宫外往复的来回间,除夕已至。
  这晚,越昭衍依旧在居善厅设下了家宴。
  被三位贵妃、二位淑妃、两位昭仪、四个才人和十个子女环绕着,眼前的天伦之景让越昭衍觉得幸福无比:于家,后宫安宁,儿女成群且各各不凡,互相友爱,怕是一个帝王最大的荣耀了;尤其是,朝歌与他的儿子也能伴在他身边,受父庇佑。
  意到此处,越昭衍不禁用目光去寻顾惜缘,却见他神情恍惚,微皱着眉头像是有心事一般,颇有些好奇与忧心。
  当下也不好询问,只在宴后,见他婉拒了几兄弟一起去看烟火的邀请,才让常明唤住了他。
  两人一路无话,默默行至清光殿,远远便可看见较场上闪烁不定的璀璨。
  越昭衍在汉白玉的栏杆前站定,看着倒映在水波里的点点火光,继续沉默。顾惜缘站到他身旁,也还是不说话,只把悠长的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处,隐藏在暗夜中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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