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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秋心字成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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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虚弱然而很疯狂,因为只要慢上半步,就会被踏死在马蹄下。那是一种挣命的声音。 
深夜宫禁,能如此肆意狂奔的天下只有一个人,炎绥背手转身,嘴角不由带上淡淡笑意。 
炎靖浑身湿透,奔入宗庙,带进一霎秋风秋雨。长明灯一时明灭不定,映在他面上,雨水滑过他俊朗的眉棱,坚毅的下颌沉沉滴落。“你知不知道层秋去了哪里?” 
炎绥一切安逸神色立时消散不见:“林相不在林府?” 
炎靖雨湿的面容一片惨白:“他根本没有回去林府,也没有回入月山那里。他离宫之后,再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朕命京兆尹彻查帝都,方才他派人来报,说——”他容颜几乎有些扭曲,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难以言语,深深吸气,一字一顿地道:“发现了宫中的马车,还有六具尸体。朕让人去看过了,正是层秋离开那日乘的马车,那六人是随行扈从,皆是一剑封喉当场毙命。马车和尸体居然是被抛在逾山,直至今日才被发现。” 
炎绥闻言也不由冷抽一口气。逾山外围虽然守卫森严,内里却几乎无人走动,只要能避开守卫耳目,将尸体扔在逾山,若非炎靖下旨彻查,就是一年半载也决不会有人发现。看来劫走林层秋的不仅是江湖好手,行事更是缜密周严,滴水不漏。 
炎靖死死盯住炎绥,不放过他脸上丝毫表情,沉声道:“皇叔,层秋离宫之前,最后只与您说过话。”他从未唤过炎绥皇叔,炎绥听得心下一颤,面上掠过一丝波澜。 
炎靖冷冷看着,眼底益发噬血:“皇叔,层秋都与您说了什么?”他话里恭谨,语气却是寒冷异常,好象冰雹一般,重重击打在炎绥心上。 
炎绥看着他,终缓缓道:“我不能说。” 
炎靖冷冷看着他,从他身边走过,走到炎逊像下,静默不语。 
炎绥转过身来,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波澜跌荡。 
噌地一声,一道光华突起,整个宗庙骤然一亮。炎绥只觉得心口一凉,垂首见那名剑止戈静若秋泓,抵在自己心口处。剑上光华映着炎靖的眼,一般无二的冰冷无情:“皇叔,不要逼朕。” 
炎绥微微眯眼,看着持剑的炎靖,带着奇怪的笑容:“陛下以为是我劫走了林相?” 
剑尖刺破衣袍,刺进肌理,血微微渗出,在深青色的衣袍上开出黑色的花。炎靖的手稳定如恒:“朕并不介意在列祖列宗面前弑杀亲叔。” 
剑身一分分递进,剑尖已埋入身体数分,黑浓的血花狂肆地绽放着。就在剑尖几乎刺穿心脉的瞬间,炎绥出指如风,食中两指夹住了剑身:“陛下,你不介意杀叔,难道也不介意弑父吗?” 
一阵疾风扑卷而来,长明主灯折焰而灭,宗庙骤然一暗,仅只堂中两人四目相对,灼灼如星。 
“那一晚,林相对我说了三件事:一是边境战事,二是三江水患,最后一件事就是陛下你的身世。”犹记得其时,林层秋握住他的手:“殿下,此事本该随层秋永埋地下。但我去后,孩子尚小,无人可开解陛下情怀。每思至此,夙夜忧伤,不能成寐。唯有托付于殿下,方能略安我心。殿下可知,陛下并非先帝之子,而是您的亲生骨肉。”他的手冰冷如雪,但那眼眸之中却是至暖至热,燃烧着希冀与牵挂,仿佛他生命最后的光热在璀璨地燃烧着。那眼神让他想起了炎靖的生母,那个美丽的少女也曾立在梅花树下,用这样的眼神望过他。 
炎靖松开剑柄,退了一步,撞在供台上,烛台倾倒,铺着的明黄锦缎刹那燃烧起来,火舌倏忽舔上炎靖的衣发。炎绥一把拔了剑,猛力将炎靖拉了过来,合身铺上,扑熄了他身上的火星。 
炎靖突地拉住炎绥:“那他去了哪里?谁劫了他去?”供案上火犹在烧,炎靖的脸在那通红的火焰里白得碜人。 
“陛下,臣妾知道林相在哪里。” 
炎靖炎绥一时俱往宗庙外望去。但见赵葭韫兖服华衣,立在殿下。姿态娉婷幽静,在凄恻风雨中犹难掩一身的雍容端庄。微微屈膝见礼,她抬起头来,便如暗夜里幽幽开了一朵玉昙花,清华流转风姿夺人。 
“劫走林相的是明王炎瀚。若臣妾所料不错,林相此刻当在向州。” 
炎靖快步奔到她身前:“你是如何得知?” 
赵葭韫淡淡道:“臣妾不敢欺瞒陛下,臣妾与炎瀚当年本相互倾心。他周密布置,原本想劫走的是臣妾。只不过林相的离宫,让他改变了计划。” 
炎靖闻言一把捏紧她下颚:“你知道他的计划?你是故意让他把层秋劫走的,对不对?你们想拿层秋来要挟朕?” 
“陛下还是不懂得林相。陛下以为林相会放任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留在您身边吗?臣妾此来,为的是竭力帮助陛下。”赵葭韫微微斜眼看着炎靖,她能感觉到炎靖内心的痛苦惊惶,他捏着她下颚的手在微微发颤,他在害怕。“炎瀚曾对臣妾说起,他手里有先帝留给他的一枚绝妙好棋,可惜这枚棋子却永非他能所用。陛下可知这枚棋子指的是什么?” 
炎靖放开她,背手望向壁上的挂像。火已渐熄,烟雾迷离,炎浩秀雅的容颜在袅袅烟雾中微微有些扭曲,那挑高的眼角似乎在嘲讽地看着他。 
烟雾凝结成团,仿佛背后马上就要浮出什么魑魅魍魉来。就好象他曾经的那个梦,悬崖,白骨,鬼手——层秋握住了他的手,雾气散去—— 
棋子——炎浩预备下,炎瀚却不能用的棋子—— 
他的脑海里突然掠过千百思量,却一个都抓不住,只有断续的片言只语浮凸出来,异常清晰。 
陛下应该去问炎浩,为什么要对林相下毒—— 
我一直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炎浩对他下毒的—— 
他只是说他并不怨恨—— 
林平冉叛逆通敌,暗杀凤崖,泄露军机,你居然敢一手遮天,结成无头天案—— 
臣无话可说,臣知罪,听凭陛下处置—— 
他突地睁大了眼,死死盯在炎浩像上,几乎是呻吟了一句:“朕明白了——明白了——明白了——” 
炎绥赶到他身边:“棋子是什么?” 
炎靖侧过脸来,脸色雪青,突地惨笑一声,两手死死揪在心口上,呻吟了一声:“层秋——”一口血喷出来,湿了炎绥一头一脸,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炎绥痛骇欲绝,一把抱住他,大叫一声:“陛下!” 
赵葭韫奔了过来,灯烛明灭下,只见炎靖伏在炎绥臂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呕血,地上已是一片湿红。 
而泪,一滴一滴地落进那湿红里,伴着一声又一声的呢喃。 
层秋——层秋——层秋—— 

 

清秋长天,碧无丝云,分外高远辽阔。庭院中遍植木樨,正值时令,葳蕤绿叶下浅月色的珠粒小花密密拥簇,幽幽清香如云浮动,直叫人一入庭院,便似饮了桂花佳酿一般,闻香而醉。 
炎瀚折过长廊,过了月洞门,闻着这馥郁芳香,深深一吸,目中神色却是越发清冷几分。一豆蔻少女迎上前来:“芳儿见过王爷。” 
炎瀚微微点头:“他还是老样子吗?” 
那少女道:“回禀王爷,还是老样子,没见大好,也没坏下去。昨夜里喘了一阵,天明时方好了些。今儿昏沉到午时,又闹了一个多时辰腹痛,才缓过来。” 
炎瀚听着,微微蹙眉,末了道:“你年纪虽小,性子却最是精细的,你领着这里的人,尽心尽力地看顾好他。只要他能平安生产,我重重有赏。” 
那少女应了个是,陪着炎瀚往居处走来,行至阶下,炎瀚心念一动,伸手在一旁桂树上折下一枝来,对少女道:“你在这守着。”说罢上阶入屋,床前一侍女见了他,方要请安,已叫炎瀚挥手退了出去。 
炎瀚轻轻走到床前,将手上桂枝放在枕边,这才在床前椅上坐了下来,静静凝望床上合睫沉睡的人,心也不由慢慢宁静下来。 
林层秋本未睡去,闻得枕边桂花馥郁,便知是炎瀚来了。却只闭目养神,并不言语。直待炎瀚微微一声叹息,方睁开眼来,望炎瀚淡淡一笑:“炎将军。”炎瀚此番被削爵去籍后,也只有越胜将军这一个名号了。 
炎瀚原本放松的坐姿刹那紧绷,暗暗挺直了脊背,也笑了笑:“林相今日气色不错。” 
将他的转变看在眼里,林层秋却是不露声色,只淡淡道:“劳烦将军扶我起来,我想与将军谈谈。”他来此已有数日,但一直打叠不起精神来,今日方觉得身上有了些气力。 
炎瀚赶忙到了床前,小心将他扶起,林层秋怀胎已七月有余,兼之双胎,腹部竟比寻常临盆妇人还要隆鼓好些,不能完全坐起,只在身后垫高,稍能斜躺。待一切安置,林层秋神色尚好,炎瀚额上却已一层薄汗。 
拿起枕边桂枝,微微一笑:“炎将军还记得当年旧事。” 
炎瀚看着他笑容,神色间也隐隐有些怀念:“如何能忘?锦夔殿里折桂赋诗后,我来了这向州,四弟去了嘉州,就只七弟留在了帝都。十年了,我们三兄弟再没有齐聚过。” 
指上桂花幽静醉人,林层秋的微笑便如那花香一般:“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念着炎将军。每年中秋都必要提起你与五王爷来,盼着你们能回帝都,兄弟团圆。” 
“我知道。”他沉默片刻,抬头定定看着林层秋:“我若说我炎瀚心里依旧存着兄弟情谊,林相信不信?” 
林层秋深深望着他,微微点头:“我信,我也知道你心里很苦。” 
炎瀚震动,目中隐隐水光,他侧过脸去,深深吸气才道:“林相虽非我师,但当年我常往文华殿请教,受益良多,此半师之情,铭刻至今。”他微微一叹:“林相可还记得,当年我离开帝都时带着什么?” 
林层秋点头:“我记得,是文华殿崇钦阁里的九十四卷孤本藏书。” 
炎瀚笑笑:“如今已算不得孤本了。我实在没有想到,林相当年竟能让文华殿三十六学士齐聚一堂,一夜之间将那九十四卷孤本誊抄下来。我带走的那些,不过枉担了个孤本的名号。” 
林层秋只微微一笑,他体力衰竭,并没有气力说太多,坐起不过盏茶功夫,已有些倦了。如非必要,他也不想开口。 
室中静默片刻,炎瀚才又慢慢道:“那时,父皇已经知道七弟是安王之子,”他的声音幽幽渺渺,如桂花清香一般浮游不定:“父皇深爱苏妃,所以七弟一生下来就是太子,我虽长他三岁,却远不如他聪明,而且我的母亲出身蛮夷,是以原先我对帝位从未有过肖想。我十四岁的时候,一个夜里,父皇突然把我叫了去,问我想不想做皇帝。我当时很怕,不敢回答。父皇就抓住我,说要把七弟废掉,要立我为太子,要把大烨朝留给他真正的儿子。他的神色就象要杀人一般,我吓得哭了起来,他把我扔在地上,骂我是废物,没有一点硬气。” 
“我一直记得那夜父皇最后说的话,”炎瀚微微一顿,望着林层秋指间桂枝,淡淡道:“父皇说:朕就不信,朕的儿子就会不如炎绥的儿子。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原来七弟是安王的儿子。” 
“父皇虽说了要废七弟,但苏妃虽死,安王义妹的身份还是摆在那里。父皇圈禁了安王,但只要七弟是太子,安王一派的人究竟还顾念着,不会生事。若是贸然废立,朝中难免动荡。所以父皇就把四妹嫁到厉王府,又刻意疏远了七弟,父皇说七弟重情,被孤立了,时日一长必定出事,届时做了有失储君风仪的事来,就能名正言顺地废了他。” 
林层秋听着,想起当年初见炎靖的情形来,在炎浩的身后,一个少年,虽然一身锦绣袍饰,却掩不去沉郁的孤伤。望向自己的眼眸沉沉地暗,没有丝毫的光亮。那时,不由想这真是一个寂寞的孩子啊,未及想起他是太子,便先向他微微一笑。 
也因这一笑,牵扯出日后的种种情事来。 
思及往事,林层秋心下微叹,却听炎瀚续道:“那一年来,七弟果然做了许多荒唐事来,为了一点小小过错,就杖杀宫人。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去文华殿进学,只爱秋场射猎,父皇看在眼里,不仅不劝戒,反而故意纵容,七弟在朝臣里的风评一日日地坏了。次年春试之后,父皇已谋划废储了,那时侯,七弟向父皇要了你去做太子傅。父皇后来对我说:朕原本打算把林层秋留给你,将来也许可以做你的宰相。但既然炎靖想要,给他也罢。林层秋生性端严,对炎靖要求必高。炎靖散漫惯了,痛恨被人管教,一怒之下发作起来,那林层秋焉有命在?弑杀师长是极恶大罪,届时不仅太子之位难保,就是判个流徙也还是轻的。” 
林层秋从未想过当年自己拜为太子傅的背后,竟隐藏着这等弯曲可怕的用心。想起当年炎靖的几次暴怒,若非他最后强自压抑下来,自己死得冤枉也就罢了,还要牵连炎靖流放千里,心底不由一阵后怕,低低一叹:“先帝谋略,当真深沉如海啊。”他为人宽容,如此说话已极尽他不忿之情了。 
炎瀚嗤笑一声:“父皇把什么都算到了,却独独没算到七弟对你竟会情根深种,百依百顺言听计从,那些荒唐残暴好象一夜之间就消失了。有一次在重臣朝宴上,七弟居然说起仁者爱人来,酣畅淋漓,简直象换了个人。那时,父皇和我看着席间朝臣的神色,都知道七弟的太子位是稳了,因为他为自己选了天下最好的师傅。”他看着林层秋,微微摇头:“父皇那时才后悔还是把你看轻了。但是父皇还是不肯放弃。他让我做了明王,把向州给我做了封地,他说他会布下一颗棋子,留给我翻局。” 
他从林层秋眸间看到他手上。青碧葱茏的桂叶衬着林层秋骨节清瘦的手,苍白得微微有些清透。记得当年他离开帝都时,炎靖一路送出十里直至折柳亭。那个时候的林层秋,风华初上,立在杨柳之下,沉静微笑,天地之间的春意便都凝在他身上。而炎靖紧紧握住他的手,对自己说:“三哥,我在帝都等着你回来。将来,你当大将军,层秋做宰相,我们三个人,一起干一番大事。” 
那时,林层秋拉起自己的右手,放在他与炎靖紧紧交握的手上,再轻轻覆住。炎靖另一手覆在林层秋的手上,自己的左掌也不由包住炎靖的手。三人指掌之间温暖传递,林层秋含笑道:“兄弟同心,君臣协力,何愁壮志难酬天下不平?” 
“如果父皇不曾说过要立我为太子那样的话,我也许会很甘心做七弟的大将军。但是,我曾经离帝位那样近,如果那年你参加的不是春试而是秋试,今日坐在那位子上的就是我炎瀚,而不是七弟。”炎瀚微微有些激动,但很快抑制住了,只长长一叹,不再说话。 
林层秋看着眼前容颜秀逸的青年,淡淡道:“是先帝误了你啊。” 
炎瀚闻言,浑身一震,目中一阵灼热,不及他扭过脸去,泪已滚落下来。 
林层秋看着,心底也甚是苦涩:“我知道得太迟了。若我能早些知道陛下的身世,知道先帝的打算,你们兄弟也许就不会走到今日的局面。”他淡淡一叹,有着浓浓的自责与惜悔:“先帝误了你,我也误了你。” 
炎瀚终忍不住,扑到床前痛哭起来。 
林层秋轻轻抚着炎瀚的脊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眼前的男子虽然已经二十五了,但哭起来,依旧是个孩子,就好象炎靖一样,虽然不是亲生兄弟,在他看来却是相似得惊人。 
想到炎靖,沉沉跳动的心刺刺地痛着。一旦发现自己失踪,必然是雷霆大怒罢,自己倒不怕他生气,只怕他伤心。方想到这里,腹中一阵抽痛,猝不及防下,呻吟了一声,原先拍抚炎瀚的手抚上了腹部。 
炎瀚虽在痛哭中,但经年战事,最是灵敏,立时抬起头来,不由自主也抚上林层秋的肚腹,轻轻摩挲着,问道:“很疼吗?我——”掌下突地觉得微微一动,虽隔着锦被,一股酥麻感柔软地透入掌心,仿佛被婴儿生嫩的脚丫轻轻一踢,不由愣住,见林层秋正微笑着看着他,轻呼一声:“他踢我!踢了我!林相,他用脚踢了我!” 
林层秋其实痛得紧,却强撑着笑道:“看来叔侄之间果然心有灵犀。” 
炎瀚微微错愕,慢慢站直了身体:“向州弹丸之地,终不能长久。我只想与七弟对上一仗,看看到底谁强谁弱。父皇下的毒,林相已服下了解药,当无大碍。这三个月,就在此处安心静养,待生产之后,天下之大,林相无不可去,炎瀚不敢阻拦。” 
拙尘曾告诉过他,善始善终无药可解,他并不相信炎浩留给炎瀚的解药是真的,却也不点破,只淡淡道:“但孩子必须留为人质,是吗?” 
炎瀚微微垂首:“林相,得罪了。但是若非你离宫,我的人也决没有本事将你从宫里安然劫走,说到底,你还是要怪七弟。” 
“听说你原本是想带皇后走的?”林层秋微微叹息:“你也许不知道,但她一直在等你。” 
炎瀚一时神色冰冷,只语不发,半晌才道:“想必林相也累了,炎瀚不敢打扰,明日再来探望林相。”说罢拱手别去。 
林层秋慢慢合上眼,抵御着腹部剧烈的疼痛。他被劫之后,虽然出于对他身体的考量,那些人留下了太医随行。但是一路颠簸还是几乎要了他的残命,他在路途中,逼不得已,已经服下了拙尘给的最后一枚药丸。 
他自知决没有体力逃跑,以他目前的状况,他也不敢冒这个险。他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 
右腹又是一阵抽搐的痛。自从那日炎靖打了一掌之后,右腹就时常闹腾,痛起来也格外厉害,仿佛被人抓绞扭曲着肝肠一般,那种撕裂的疼痛总让他不由有些担心,好象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着。 
剧烈的痛楚中,枕边桂花清香幽幽,林层秋的思绪却分外清晰。 
事已至此,他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 
暗助炎靖,在三个月内,拿下向州。 
太液殿中,门窗紧闭,侍从宫人全部退避一箭之外。悠长烛焰下,炎靖脸色惨白清冷如残荷上的秋霜,静静倚坐床头,微微合着眼,似已平静睡去。但手上却紧紧攥着一件染血的缁衣,用力到指骨突出,以至于微微发颤。 
炎绥打破长久的死寂,沉声道:“陛下,林相不会愿意看到你为了他而以身犯险的。” 
听到那两个字,让炎靖的手猛地一颤。却依旧沉睫,只冷冷道:“安王,不要以为朕是你儿子,朕就得听你的。就算层秋不愿意,朕也要他亲自来教训朕。” 
炎绥本是故意抬着林层秋的名头来劝,却被一棒子打了回去,当下闭口不言。 
一旁拙尘冷笑一声:“安王,他若能听得进你的话,林相就不会有今日之危了。” 
炎靖猛地睁开眼来,清冷如冰锐利如剑,盯在拙尘脸上。就在炎绥、赵葭韫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他却深深一叹,又闭上了眼,淡淡道:“大师说得不错,是朕害了层秋。他中毒、病危、遇劫,都是因为朕的缘故。可怜他一心为朕着想,朕却还在猜忌他。”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就和他脸色一样苍白悲凄,带着浓浓的自嘲:“为什么容不下丁点欺瞒?说到底,是不信任。层秋曾对朕说过,帝王之路注定是一条孤独之路,因为帝王对任何人都不会也不能拥有全然的信任。他早已看得明白,可笑朕还一直自以为是着。”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淡,轻淡之间有一股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 
炎绥想起下山不久与林层秋谈起炎浩圈禁他的事时,林层秋慢慢步出昭华殿,立在白玉雕栏前。从那里,可以俯瞰大半宫禁,一重一重的殿宇,整肃辉煌。他一身素衣,却望向远方天际:“人总说自古才大难为用,总说臣贤君嫉,然而反过来,这也正是帝王的寂寞,要提防着所有的人,独在高处不胜寒。”却原来,他那一番话并不仅仅是劝慰自己,也在暗示着他自己最后的结局。 
一直静默无声的赵葭韫突然开口道:“陛下不必过于自责,林相曾对臣妾说,他能为陛下重用这么些年,得以放手做一些事,已然铭心感激。” 
炎靖闻言,心下更是痛得荒凉:“正因为他不会怪朕,朕才更痛恨自己。”眉头一蹙,一口血就呕在那缁衣上。那缁衣正是炎靖醒来去接林层秋回宫时,林层秋身上穿的那件,早叫血染透。炎靖不叫洗,就这样收了起来,如今血迹干陈,在那缁衣上,斑斑驳驳地黑紫着。炎靖一口血呕在上面,微光下沉沉地湿黑着,令人一望触目惊心。 
“陛下!”炎绥一声惊呼。他本以为此生无妻无子,注定孤寂终老。不料突然跑出一个儿子来,父子情分虽尚需培养,但满腔关切之情已压抑不住,急痛之下不由望向拙尘。 
拙尘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不紧不慢地拨过佛珠,冷冷道:“他急痛攻心,血不归经,大约还有几口血要呕。阿弥陀佛,你们尽管说些林相的事刺激刺激他,把那些郁血呕光了,也就好了。” 
殿内刹那沉寂无声。 
拙尘一声冷笑:“阿弥陀佛,既然安王、皇后都不愿说,那就由贫僧来说罢。”他冷冷望向炎靖:“贫僧只说两事。在入月别院时,贫僧曾经问林相:你为了炎靖,当真是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么?他说:我原以为自己是为着百姓,但如今——”他微微一顿,才道:“但如今之后,林相的意思,陛下应该明白罢?” 
炎靖合上眼,想起那日太液池上水阁之中,林层秋望着自己,对自己说:陛下待臣至深,臣心亦然。眸光清澈至真至诚。此刻回想起来,彼时欣喜似犹在心底,但这太液殿中已然物是人非,千百悔恨痛惜齐齐涌了上来,嘴角抽搐,一道血痕沁涌而下。 
拙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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