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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大乱-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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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回过神来,连忙道:“药铺出门右拐第二家就是当铺。”
我点点头,寻了块布头把匕首包好,义无反顾地往外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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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进当铺的时候,有个人正嚷嚷着要当一只碗。
我想我应当先瞧瞧别人是怎么当东西的,熟悉熟悉里头的规矩,否则似乎不太好。
于是我默不作声地站在了一旁。
柜台后的伙计只看了一眼那只碗,脸色全变了,道:“我这就去寻掌柜。”
我伸头看了看,瞧成色应当是汝窑的,碗的边沿上磕破了好几个口,品相差得很。
掌柜很快就出来,我抬头一瞧,立马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掌柜,就是那天到药铺里来聒噪太傅风流艳事的什么金掌柜。
如若不是他,我怎么会冒着大雨去银风馆?那个男人又怎么会来寻我?又怎么会受伤?我又怎么会今日要冒着泄露身份的危险当了匕首?
阴谋!肯定是金掌柜图我这把匕首的阴谋!
我忿忿不平地想。
金掌柜却似乎很高兴,堆起了笑容对那人道:“公子,敢问这碗打哪儿来?”
那人道:“金掌柜,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难道还看不出这碗的出处麽?”
金掌柜笑容更深,道:“我当然知道这是绝顶好物。只是这种东西似乎不应当流传出来,我们做生意的,自然也要讲究一个身家清白,来路正经。否则官府追究起来,我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那人回道:“你仔细看看这只碗烧制的年份。”
金掌柜翻过碗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愣道:“前朝慕容氏的?”
那人接着道:“我也不瞒你说,这只碗是前朝慕容皇族最后一个皇帝慕容静霆专门用来吃饭的。当时咱们的先皇打下江山的时候,慕容静霆携皇族仓皇出逃,随身就带着这只碗。最后慕容静霆在京郊被太傅大人携兵围剿,这只碗在乱兵之中就遗落了下来,这不,过了十二年才重见天日。”
旁边有个小伙计感叹道:“当年太傅大人可真是狠啊。围剿慕容皇族,一个活口都不准留。我听说当年最后围剿的地方,血流成河,直到今天土里的颜色还是红的。”
金掌柜回头打了他一下,骂道:“妄议太傅大人,小子你不想活了么?”
那当东西的人也摆手道:“金掌柜,你开个价吧?”
金掌柜想了半天,道:“六十两。”
那人摇了摇头,道:“一百两。”
金掌柜咬咬牙,又道:“八十两。再多我只能不买了。”
那人歪了头琢磨着。
我揉了揉额头,走上前去道:“八十两一个破碗?隔壁药铺连铺子带掌柜老头都没有八十两。”
这两人都被我吓了一大跳的样子。
“小子你懂什么?”金掌柜瞪我一眼,“这是前朝皇帝用过的东西!”
我觉得他完全没有关注到重点,连忙指着碗上的缺口道:“你看看,这上头都缺了好几个口,如若用来吃饭肯定会磕唇的。”
旁边那人哑然失笑道:“这碗是宝贝。谁还敢糟蹋着用来吃饭?”
我朝他白了一眼,道:“碗不就是用来吃饭的吗?不能吃饭的碗,和垃圾有什么分别?”
金掌柜朝我挥挥手:“只要是皇帝用过的东西,都是宝贝!”
我闻言一愣,随即大喜。
“只要是皇帝用过的东西,就算是垃圾,也是宝贝?”我追问他。
他不耐烦地朝我点了点头。
我转身就往回跑。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我兴冲冲地跑回药铺房间的时候,花白胡子的老头正在床头和那个男人说话。
“穆公子,恕我讲句不吉利的话,您趁着现在还清醒些,有什么该交代的还是交代一下比较好。”
那个男人很吃力地摇了摇头。
老头叹气道:“你好歹交代一□家姓名,何必让我在药铺里又多供一个无名的牌位呢?”
我在门口停住,没有进去。
过了好半天,我听到那男人轻声道:“我姓穆。”
“哪个穆呢?草木的木?还是,肃穆的穆?”
又过了好半天,那男人虚无缥缈的声音缓缓飘荡了出来:“慕容的慕。”
“啪嗒”一声,我低头,发现自己没有拿捏住匕首,不小心将它掉落在了地上。
老头转身,看着我。
那个男人也抬头,看着我。
我挠了挠头,把匕首重新拾起来,对他道:“我发现了一个生财之道,一定能凑足银两给你买药。”
然后我将桌上的两只茶杯翻了过来,各自倒了一杯茶,统统喝完。
“不要当掉匕首。”那个男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对我道。
“你放心。”我朝他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匕首我还要留着防乱臣贼子呢!”
我说完,抓过那两只茶杯,又跑了出去。
我跑回了当铺,那个当前朝皇帝碗的人已经走了。金掌柜正在仔细擦拭那只残破不堪的碗。
我将从药铺里拿来的两只茶杯往他面前很有气势地一放。
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要当这两只茶杯。”
他朝一个伙计挥挥手,眼睛仍旧盯在那只慕容静霆用过的碗上。
“一文钱一只。”那伙计朝我道。
我不理他,把茶杯又往金掌柜眼皮底下推了一推,道:“你仔细瞧瞧这两只杯子。”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我。
我耐心地提点他:“这两只杯子是皇帝用来喝过茶的。”
“哦?”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好笑的样子,挑起眉毛问我,“哪个皇帝啊?”
“正嘉皇帝啊。”我很认真地道。
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又低头看那只破碗,不再理我。
我想了想,觉得他一介庶民,不知道我的年号,也属情有可原,我不应该太计较。
于是我又补充道:“你大概不晓得,正嘉皇帝,就是如今的圣上。”
这一回金掌柜不耐烦地抬头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过了半天,他将那两只茶杯往我面前一扫,道:“两文钱,不当拉倒。”
我不干。
慕容静霆一个破碗都要八十两,我这两个茶杯完好无损,凭什么要价这么低。
再说了,慕容静霆,那是亡国之君,荒淫无度。太傅以前给我讲课时说过,慕容静霆此人行事诡异荒诞,甚至还会在赐给臣子的酒里下春药。
我当时很好奇,问太傅:“他会给怎样的臣子下春药?是不是给背脊骨长得很好看的臣子?”
太傅闻言似乎很不高兴,低头重新拿起课本。我以为他要继续讲为君之道,可是他沉默很久,却突然叹了一口气,轻声自道:“他会在他外甥的酒里下春药。”
我想我虽然会调戏调戏状元郎,但是也不至于在他的酒下春药,更不会给自己的亲人下春药。
所以说,比起慕容静霆来,我好歹是个明君。
明君用过的东西当然应该比昏君更值钱。我怎能自降身价?
于是,我怀里攥着那两只茶杯,就这样无情地被金掌柜的伙计撵出了当铺。
旭日当空,已经快二月了,街旁有一株杏花冒了芽头,似乎在遥遥嘲笑着我。
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我如今需要银子。而且那个男人说得对,我不能当了那把匕首。
诸事不顺,我甚为惆怅。
我回到房间里的时候,那个男人正趴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吐血。
他见我进来,劈头就问了一句:“匕首没有当吧?”
我看着他嘴角的鲜血,摇了摇头。
他松了一口气,继续低头吐血。
我在床边坐下,捏自己的衣角。
过了一会儿,他吐得再也吐不出来了,就侧身气息奄奄地重新躺下。
“你要紧吗?”我问他。
他闭着眼,摇了摇头,只道:“你不要当了匕首。”
我点头。
然后我又觉得他不像是不要紧的样子,所以就又摇了摇头:“你要不要喝点酒?”
他睁眼,很诧异地看着我。
我连忙解释给他听:“我每次心里头很难受的时候,只要一喝酒,就会变得不难受了。你现在身体很难受,我觉得,你若喝酒,一定也会不难受的。”
他闻言,看着我,不知为何,对我勉强笑了笑。
然后他轻轻开口,道:“我发过重誓,此生再不饮酒。”
我愣了一愣,脱口问:“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
太傅曾经反复跟我讲过喝酒的坏处:他说,有些人喝醉之后会乱发脾气,这样的人酒品很差,为士族所不齿。
于是我追问那个男人:“是不是你酒品太差,喝醉之后会乱发脾气?”
他眯起眼来咳两声,神色很痛苦。
我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想起银风馆里被太傅看中的少灵儿,心里头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你此生不再饮酒,是不是和……太傅有关系?”
他依旧在很痛苦地咳嗽。
我颤抖着手抵住他。
“回答我!”我大声道,“你和太傅他,是因为喝了一场酒才交恶的,对不对?”
如若是喝酒交恶,那这里头的原因,总是八九不离十的。
他被我抵住,咳不出声,也动弹不了,神色愈发得痛苦。
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了,不由撤手,重新捏住自己的衣角。
他的神色,终于平复了一些。
“你想知道?”他淡淡问我。
我点点头。
“不后悔?”
我再点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闭起眼睛。
很久之后,他平缓如水地道:“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林献寒想了不该想的事。”
我听完,就这样捏着衣角坐了很久。
坐到最后,我把衣角撸平整,终是对他开口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他动了动闭上的眼皮。
我吸一口气,又道:“我今天想起来了,那个人是谁。”
他重新睁开眼,脸色苍白地看着我。
我没有骗他,我是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母亲叫慕容静霏,是慕容静霆的姐姐。那个女人是慕容皇族最后一个漏网之鱼,一直到我登基好几年后才被太傅从一家磨豆腐的小作坊里搜了出来。
最后她被凌迟了。
凌迟那天我去了一次法场,那天太傅病了。
那个女人生得很好看,又高贵又冷艳。据说慕容皇族的人,无论男女,都是生得很好看的。法场上她回头,在漫天的杏花飞絮中,用一双凄美而冷漠的眸子瞰我,道:“姓阮的,做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类似的话,眼前这个男人,半个月前也对太傅说过一遍。
我看着他,问:“那个被凌迟的女人,应该在你的九族之内吧?”
他盯了我很久,目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她应当是你的表姊吧?”我继续沉稳地问他。
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早已经一片漆黑,吞没了他眼底深处所有的光亮。
我站起身来,沉脸往外头走。
他一把拉住我的衣角。
我没有回头。
很久之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松开手。
我继续往外头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扶住门沿背对着他。
“可是我想不通。”我终究不甘心,问,“那晚倾盆大雨,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如此血海深仇,如若我是他,我是绝对不会救的。
然后,我听到他似乎在我身后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头,很有些苍凉的感觉。
不过我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再回答我。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用过的杯子!哈哈哈!!!
p。s。 这章我已经发了好几次了,一直都发不出来……T。T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我穿过走廊走到药铺,发现那掌柜的老头正准备关门打烊。
我朝外头看了看,发觉天色尚早。
“没米了。”老头道,“我去西市背点米回来。”
我想到那一日老头和那个男人关于钱粮的对话,便问他:“我们有钱买米吗?”
那老头犹豫了一下,吞吐道:“慕公子以前身体好的时候,会去隔壁当铺帮金掌柜甄别古物。如今他这般光景,阮公子你……”
我想着那只我根本看不上的破碗,摇头道:“我不会甄别古物。”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我打断他道:“我也不会帮人撰文写字。”
不是我不会,是我不能。我的字迹如若流传出去,太傅这等缜密心思,保证明天我就被太傅五花大绑捉回宫。
那老头叹了口气,也没有多说什么,拿了钱袋掩门而去。
我站在窗后看路上车水马龙,人群摩肩接踵。
午后阳光和暖,照满了街巷的每一个角落,照在街上每一个人的脸上,将他们的脸也照得和暖无比。
他们看上去都很开心的样子。
我想,其实无论是前朝慕容氏,我阮氏,哪怕将来变成了林氏,老百姓只要能安稳过日子,便不会太在乎谁做皇帝谁做臣子,更不会在乎究竟谁把谁赶尽杀绝,谁与谁不共戴天,谁与谁生死不容。
可是我处在高位,却不得不在乎。甚至,在乎的都不再能如平常百姓一样安稳过日子。
如若我有的选择,我宁愿不要生在帝王之家。
我在那里浮想联翩,不经意却看到对面的锻造铺子门口,站着一个戴斗笠的人,正在挑剑。
我看他的身影,愣了一愣。
我连忙跑了出去。
我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正把剑迎光举起,略经沧桑的脸上一副坚毅而热忱的模样。
这个神态,我太熟悉了。
那一日在上书房,我头一次违了太傅的意思,将尚方宝剑赐给了他,任命他为天子督军。
当时,他的神态,也是这样坚毅而热忱。
我在他跟前立定,往四周看了看,颤声低道:“古宜,你竟然还活着。”
古宜从剑后抬头,惊愕地看着我。
然后我感觉到他的膝盖似乎抖了一抖,好不容易强行撑住下跪的冲动。
我低声道:“街上人杂。”
他闻言连忙转身,往不远处一家不起眼的饭馆走了进去。
我跟在他身后,离开他几丈之远,一边走一边偷看四周。
每个人还是很高兴的模样,并无可疑。
我们在饭馆二楼一张临窗的桌子旁坐下。
古宜本来想挑角落里的。不过我觉得角落是个死胡同,不如临窗,既视野开阔,又容易求变。
小二端菜上来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很紧要的问题。
“古宜,你有银子吗?”
他连忙道:“陛……公子请放心。这顿饭我付得起。”
我想了想,又问他:“那你有八十两这么多吗?”
古宜愣了愣,随即会意。他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和几锭银子来,恭恭敬敬递给我。
那张银票是一百两的。
我把它们统统收好,贴身藏住。
然后我拾起筷子准备吃饭。
不过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吃饭姿势很文雅的男人。于是我重新放下筷子,将衣服整理了一下,摆正了自己的姿势,才开始动箸。
我好多天没有吃肉了,胃口很好。
古宜却似乎不大有胃口的样子。
我觉得我身为人君,应该关心臣子,便将碟盏往他面前推了一推,劝他道:“你尝尝。这里的鸭子烧得比御厨还好吃。”
古宜勉强动了动筷子,抬头往四周看了看,轻声道:“公子,我没有私藏军盐。那都是太傅林大人下的圈套。”
我点点头,又将一块鸭肉塞到嘴里,边吃边道:“我知道。你还活着就好。”
他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公子如今如何打算?”
我将鸭肉咽下去,放下筷子,问他:“据你所知,现在朝中是什么形势?”
“公子失踪后,兵、吏、礼、户四部尚书联名上书,恳求太傅暂摄一切帝王权务,以稳大局。但是内阁陈大人和严大人坚决反对。”
我笑道:“有什么好反对的?”
太傅,不就早摄了一切帝王权务吗?
“一国焉有二君之理?”古宜忿忿道,“两方僵持不下。最后太傅退步,下令一切事务统交内阁,并说,当务之急是打探出公子下落。”
我点点头,没有接话。
古宜叹气道:“我只怕他是表里不一,明借着打探公子的下落,实际上却欲行不利斩草除根。我听说两日前京城侍卫半夜搜捕一个人,什么厉害的兵器都动了出来,最后连太傅都亲自出马。公子,你说说,这是探查您的下落吗?这分明是要置您于死地啊!”
他还想说什么,我抢先问他:“你如今是要犯,如何能在京城藏身?”
“几位先父的旧将轮流收留我”他回道。
“他们都和陈大人严大人一样,反对太傅暂摄帝王权务吗?”
古宜抬头看着我,坚定道:“我等自当忠心报国,岂容奸佞之臣为非作歹?”
我看着他,开心地笑了一笑。
“公子处境危险,又如何藏身?”他问我。
我想了想,不答反道:“我的藏身之地,有人……不太靠得住。我想尽快离开此地出城。”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可以去安排。”
“越快越好。”
他思考很久,又对我道:“公子,你若信得过我,今夜子时,我可以安排人去接你。明早就可以出城。”
我点了点头,却道:“不用接我。就在这饭馆旁的巷子门口等我即可。”
他诧异看着我,应诺一声,站起身讪讪道:“那我去筹备了。”
“等等。”我拦住他。
他的表情更是诧异。然后,他突然半跪下来,激动道:“公子,虽然先父犯下勾结前朝慕容氏这般大逆不道的过错。但是我当真是赤胆忠心,甘愿为公子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我愣了一愣。
然后我不好意思地咽下口唾沫,挠头喃喃道:“你……误会了。我让你等等,是想问你,能不能先帮我把饭钱付了?”
===
我吃完饭后,用古宜给我的几锭银子,去买了套好料子的衣服。
那个老头先前给我的黑衣粗糙得很,里面的线头也不整齐,我穿着一直很不舒服。
我就这样穿着新衣裳回到了药铺。我没有再回药铺后头的房间,只是手里捏着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呆呆坐在打烊的药铺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猛然有乌鸦“吱呀”大叫一声,吓了我一大跳。
我这才发现,窗外繁星满天,早已经到了深夜。有一轮模糊的残月正半挂苍穹之上,如雾如水,将哀愁无声泻了一地。
那个去买米的老头,竟然还没有回来。
我低头,发觉我手里的银票,已经被我一手的汗水浸湿了。
掌心湿漉而粘稠,不知为何,我想起了两天前,我伸手去摸他的肋下。
那个时候,掌心里,也是一手的湿漉和粘稠。
我把手上的汗擦干,又默然坐了一会儿,终是站起身来,朝后头的房间里走进去。
那个男人正躺在床上,痛苦地低咳着。
他每咳一次,嘴角就有一滴血流出来。枕头上,全部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逶迤开去,荡人情思。
兵部尚书没有说错,这箭上的毒,的确很厉害。
我咬了咬唇,走到他面前。
他听到动静,缓缓转头,看着我。
然后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的新衣裳,神色微微一愕。
“我今晚就要走了。”我对他道。
只这一句话,他就明白了,那一瞬惊愕也消失殆尽。
“对方靠得住吗?”他非常平静地问我。
我想了一想,回道:“应该比你靠得住。”
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我。
烛火倒映在他漆黑的瞳仁里,明明灭灭,牵扯出复杂得理不清的情绪。
最后的最后,他将头朝里面的墙壁扭了过去,淡淡道:“保重。”
我觉得他的反应太平静了一些,平静得很出乎我的意料。
如若他此刻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长篇累牍引经据典说我是如何如何忘恩负义,说他明明是因为救我才会送命我却要丢下他一走了之,我都能够接受。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话至此,我想我们言已尽,我可以走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我的脚好像生了根,一步也走不了。
他半背对着我,背脊骨从薄薄的中衣下透出来。箭毒消耗了他全部的体力,他消瘦了极多,更突出嶙峋骨骼。
我舔了舔干涩的唇,轻声辩解道:“我不应该救你。”
他没有吭声。
我想了很久,又轻声补道:“你当时也不应该救我。”
他肩头动了动,还是没有吭声。
我紧紧捏着手里的银票,只觉得指甲都嵌入了肉,掐得我的心都在疼。
我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谢谢你。但是真的很抱歉。”
然后我转身,往外头走去。
“请等一下。”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到他边咳边道。
我停住,回头。
他却没有回头,依旧面朝墙壁。
“如果真想谢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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