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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落平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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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因为如此,所以老夫特地卖你面子哪。」
  王掌柜低著头,笑得十分勉强,「上官大人肯赏光,是敝店的荣幸。」
  「好了,閒话休提,我饿得紧。」
  「是,瞧我一看见您,太过高兴,就疏忽……我这就去厨房吩咐厨子张罗,烧几道好菜来请您品嚐。」
  「去吧、去吧。」上官硅一摆手,已懒得同他罗嗦。
  王掌柜拱手退了数步,才挺身转往厨房。一入内,他连赏自己两巴掌——啪、啪!皱眉呕得要死……是流年不利麽,究竟招谁惹谁了?这些差吏官员再多来几趟,他就得关门大吉!
  掌厨的三名厨子;有拿一柄汤勺的,或站在不远处切菜的,还有一个是愣在桌旁停止了拼盘动作,三人一致朝他问:「王掌柜……你怎甩自个儿耳光?」
  「我爽不行麽!」难得发了脾气,他交代:「快烧几道拿手好菜,待会儿让伙计端去给外头的客人。」
  「是。」厨子们动作俐落,心下猜到七八分,爱闹事的差吏大爷们又来找麻烦。
  王掌柜都还没走出厨房,便听见外头传来差吏大爷们的笑声,朗朗奉承著上官硅,啧啧……同是一丘之貉。莫怪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会儿,他可开始担心哑夫,不知又会遭受怎样的整治。
              
        

  约莫半个时辰後,马厩外,几名差吏大爷们又找上哑夫,其中一人端著一只大碗,努努嘴:「喏,这是要赏给你吃的。」
  哑夫背靠著木柱而坐,头也没抬,充耳不闻。
  「唷——大伙儿瞧瞧,这条杂种狗不会摇尾乞怜,咱们赏给他吃顿饭,他不屑一顾咧。」
  彷佛在看笑话似的,另一名又说:「杂种狗怎会吃人食,得啃骨头。」
  大碗内,全是他们这几人啃得剩下的鸡骨、猪骨。
  霍地将碗一倒,鸡骨、猪骨都落在杂种的头上。几位差吏大爷们笑得前翻後仰,前後不一的走回客栈内。
  哑夫视而不见,大掌包覆著一只小囊袋,无人知晓他究竟想些什麽,这般出神……
              
        
  
  上官家族的宗祠内,各房的人脉齐聚一堂,举办一场祭祀,上告列祖列宗,上官家第四代之长子上官硅顶戴三品官帽,为家族扬眉吐气!
  尔後,家族成员诸位依序排坐,商讨家族事业龙泉制窑场的未来前景。
  上官硅老气横秋地说:「泉弟,上回我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给个话吧。」
  「大哥,你今非昔比,既然捧著朝廷的饭碗,又何来砸自家的窑场子?咱们手底下养了多少人靠这行吃饭,无论是挑水、凿土、推石杵臼,水碓粉粹瓷土等多少粗活是手底下的人拿血汗换得一家子温饱。大哥,咱们做人要讲义理,路才走得远。」
  「泉弟,你说的道理,我岂会不懂。但,没法子,朝廷看上咱们的窑场,那是咱们的荣幸。」他顿了下,拱手朝东方拜了拜。继续道:「後山那座老虎洞藏著多少的紫金土,你以为别人不会看上麽?我这番捐输、买官是为了什麽?有点脑子的人只消一想,就知道我在巩固咱们的家族事业,你懂不懂。」
  上官泉大声一吼:「放屁!」
  上官硅立起身来「磅!」地拍桌,怒斥:「你死脑筋,要当老顽固好歹要有个限度,别拖著大家族的命脉跟著你守旧!」
  怒气腾腾的,上官泉也站起身吼:「大哥,你心里想著什麽,打什麽如意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一心为家族著想,能有什麽心思?」
  上官泉揭了他的狼子野心:「你拿一批青瓷进贡给朝廷,献给那些达官显贵,做这些事图的是什麽,不就为了名利麽!你利欲薰心,有本事就自己也凿一口窑子,我管不著你要不要入官窑。但你竟拿咱们的根本贱卖,你要不要脸哪你!」
  「好哇……今儿你跟我扯破脸了是不?」上官硅恼羞成怒,叫嚣:「我容著你已久,咱们的龙泉窑要响名全国,而不是只限於邻近的小镇买卖赚那一点零头,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两人的脾气水火不容,在场的晚辈们噤若寒蝉,只能隔山观火,却插不上手。
  上官泉撂下话:「你敢动我的窑场子就试试看!那口龙泉窑是我花了毕生心血打造的,你呢,负责运销经营,咱们当初说好兄弟不分你我,结果到了这把年纪,你头昏眼花,唯利是图,将做人的道理忘了,也将咱们当初的立誓忘得一乾二净!你尊重我麽?可想过我敬你是大哥,由著你在外兴风作浪,我吭过一句没有?」
  「老弟……呵!」上官硅冷冷一笑,「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我既然在咱们的祖先面前提,敢在咱们的晚辈面前讲,就是尊重你!你不肯答应加入官窑没关系,但我要你吐出那青瓷的秘方!你再继续坚持不肯,我也没法子救你了。若是哪天咱们地方上的官奉命前来捉拿,弄些手段也能教你乖乖地把秘方交出来!」
  「你敢——」头一晕,他几欲站不住脚。
  「我有何不敢?」上官硅瞟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这般不识抬举。念在兄弟手足一场,我只要秘方,剩下的我仍留给你作主,你高兴捏陶、烧陶,我没第二句话。」
  「你……卖了咱们的根基!」上官泉发颤的手指著他,痛心疾首:「别以为我不知道,一旦窑场子变成官窑,我还能干什麽,摆明为人作嫁,你当我真好骗……」
  「呵呵……是又如何?」他有恃无恐,图的就是青瓷秘方,一旦到手……这家业尽数落入自己手中,凭藉著官商身分,能不在外呼风唤雨麽?
  「你……好大的胆……」上官泉气得往後一仰,整个人晕了过去。
  「爹!」上官修急奔上前,托起爹的头,拇指按压人中,待人悠然转醒,他一连叠声地问:「您没事吧?爹还有哪儿不舒服……爹……」
  「我……我……」他一口气差点儿提不上来。
  「爹,先别说话。」他一脸担心地抚著爹的胸口,顺顺气。
  「你……大伯……太过分……」忽地,上官老爷呕了一口血,旧疾复发,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晕了过去。
  上官修坐在地上紧搂著爹不放,连连喊:「爹……醒醒……快醒醒……」骤然,他抬头望著众人,吼:「快去请大夫来救我爹!」
  「哼,你爹死不了。」上官硅使个眼色给儿子,示意快将大夫给请回。
  一时半刻後,大夫匆匆而来,赶忙急救,好不容易才将人给救了回来,吩咐众人得将人抬回家去好好的休养。
  上官硅眼看目的达成了一半,等著走下一步棋——
              
        
  
  上官老爷一病不起。这一躺,就是两个月之久。
  上官夫人镇日愁容满面,守在一旁,亲自照料,时时刻刻盼著老爷能早日康复。
  这段时日,上官修扛起责任,每日上制窑场,接手爹平日所做的工作。
  出神地望著这偌大的制窑场,上千名人力各司其职,为的不就是三餐温饱麽。
  大伯一心求得官做,被利益蒙蔽双眼,忘了和爹胼手胝足的当初。如今闹得一拍两散,家里愁云惨雾……生平第一次,他嚐到了害怕的滋味。
  眼底盈满了忧,上官修食不下咽,怔怔地坐在一处山坳,家仆阿丁在一旁陪伴著。
  「少爷……你不能不吃哪。老爷尚未康复,夫人是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不多,这家里就剩下你了,万一连你也倒下……」他登时闭嘴,咒人的话可不敢再说。
  「阿丁,我真的吃不下。」上官修叹了一口气,「大伯将股分都抽走,我算过,手头上现有的银两根本吃不下那些股分。」
  阿丁大吃一惊,急忙道:「少爷若向旗下的铺子调银子来应急呢,能不能买回……」
  他摇头,「上个月我就调一次过了。」现下苦恼著发薪俸的日子即将来临,挖东墙、补西墙压根不是办法。届时,恐怕连外地的铺子都发不出薪俸,怎对得起旗下那些忠心耿耿的人。
  「阿丁,你知道麽,大伯私吞了爹不少银两,爹名下有几家铺子早已过户……难怪那日争吵,爹会说由著大伯在外兴风作浪……」
  他两手捧著头,苦思无策……
  阿丁的眉头一皱,也跟著忧心忡忡。「少爷……打算怎麽办?」
  「我打算拿这栋宅子上票庄抵押,换得银两先度过难关再说。」这制窑场里面,日日都在烧钱,工钱、材料林林总总加起来的,开销惊人。他不惧眼前损失的银子,就怕万一……大伯仍不放过,他不敢设想後果……
              
        
  
  入夜後,上官修回到老宅,不同以往的气氛,几欲令人喘不过气。
  丫鬟热了饭菜,捧著托盘来到书房,轻声唤:「少爷,你忙到现在才回来,夫人交代我给你热菜,要你多少吃一些。」
  「你先搁著吧,我要去瞧爹。」说罢,他迳自走出书房外,寻到爹的房里,眼尖地瞧见娘擦拭眼角的泪渍,别过脸不让他看见那苍白的愁容。
  强忍住悲伤,他勉强笑说:「娘,别担心,爹一定会好的。」
  上官夫人拿著手绢擤了擤鼻子,语气哽咽地说:「你爹受不得气,那身旧疾一发作,得拖好几个月才能调养回来。」
  她心疼不已,老爷从年轻时操劳过度,镇日在制窑场里头打滚,以前尚未有此规模时,有一回窑口塌了,人被埋在火膛内受烟熏,好不容易救出,病根就染上了。「修儿,你要听你爹的话,无论咱们再怎麽苦,我都不许你将秘方让你大伯知情。」
  「娘,孩儿知道。」
  她继续告诫,彷佛在交代後事:「你千万不能忘记你爹是为了什麽才一病不起,我要你守著秘密,守住你那一双手,无论你大伯将来如何打压,我都不许你违背。」
  「孩儿知道。」他双膝一跪,在娘的面前发誓:「孩儿不敢违背,如有违背,愿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上官夫人上前托起唯一的儿子,「娘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也不枉你爹从小就疼你、护著你。」
  上官老爷听见了他们娘儿俩说的话,整个人挣扎著起身,引发肺部一阵难受,猛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爹!」上官修奔上前,忙不迭的为他顺顺气,轻拍著爹的背,细看之下,发现爹苍老了许多。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他好怕……怕爹从此一病不起,也怕自己再也撑不起这个家。
  「修儿……」上官老爷的嗓子嘶哑,有气无力地说:「你……大伯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得听爹的话……就算没了制窑场,也不许你交出秘方……否则爹在九泉之下,作鬼都不会原谅你……」
  「爹,别说了!您等等,我这就去拿秘方,我会听您的话……」他匆匆奔出房外,再回来时,手上拿著一本卷子,「爹,秘方都在这儿了,孩儿就烧给您看。」
  他端来一张矮凳,持盏灯搁在地上,就这麽将卷子一页、一页地撕下,一张、一张的烧成灰烬。「爹,现在所有的秘方都在孩儿的脑子里,就算大伯要将孩儿的头给砍下,孩儿都不会透漏半句。」
  「呵呵呵……」上官老爷抚著胸口,脸上漾起了笑容。「爹最大的成就不是那口制窑场……哈哈……咳——」他咳了一阵子後,继续说:「大哥一定料想不到,制窑场算什麽,我这儿子才是宝……」
  一提气,心肺就疼痛,脸上间歇的笑容却显得诡异,早已留了一手,藏著秘密不让外人知情。「咳咳……修儿,靠过来……」
  上官修依言坐在床侧,让爹倚靠著。
  彷佛使尽毕生的力气,那厚茧满布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当宝似地叮咛:「这双手……千万别伤著了……你才是龙泉窑场的命脉……是爹唯一的骄傲……」他附耳交代:「……爹要你照著这法子去做,别再管窑场了……咱们不能对不起人家……」
  「是,孩儿明白。」
  「修儿最乖了……」彷佛回光返照,意识渐渐地沉浸於过去,小娃儿跟前跟後地玩泥土、挖泥坑、傻不隆冬吃力地推石杵臼、捏陶、上釉……他是他唯一的骄傲,唯一的……
  上官老爷紧挨著唯一的儿子直到半夜三更,咳一阵、痛一阵,气息渐弱,终至断了气。
  上官修泪流满面,安静地陪伴,直到老爹的双手渐渐冰冷、僵硬,他再也忍不住跪在床沿纵声大哭。
  上官夫人早已知情老爷子将撑不过这一劫,因数日前,大夫即要她备妥後事,而她也做了打算。她彷若游魂一般踱出房外,一头栽进水井之中,待人察觉救起,却已回天乏术。
  上官修顿失两位至亲,就像发了疯似的嚎叫不已,家丁仆人见状,吓得都乱成一团了。
              
        
  
  安顿了後事,上官修失魂落魄,憔悴地望著厅堂之上供著两块牌位,屋外细雨纷飞,洒满了一室的凄凉。
  猝然,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猛磕头,咚、咚、咚地敲得额上、地上血迹斑斑。
  「少爷!别这样!」阿丁急奔上前,又拉又扯,求少爷别糟蹋自己……
  「走开——」他悲愤地怒吼,一把推开了阿丁,「别管我!」
  咚!
  他继续磕头,嘴上喃喃念著:「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烧陶制青瓷……是我不好……大伯要秘方……他以为那是爹的,实际上是我的,那些三尺青瓷都是我烧出来的……我烧出了麻烦、烧出了人命、烧毁了这个家……是我烧垮了爹的一番成就……」
  「胡说……少爷——」阿丁举起手来狠狠地打他一巴掌,「啪!」他怒喝:「清醒点!话能乱说麽,莫非忘了老爷生前的交代!」
  上官修怔怔地望著他,游移的目光映入阿丁那气愤且心痛的表情,积郁几日的情绪再也憋不住地泄洪,他搂著阿丁,恸哭得不能自己。
              
        
  
  被环境逼著一夕成长,上官修昔日无忧的表情不再,从票庄内走出,已顺利抵押了宅子。身後有几名粗壮结实的窑工跟随,运著大箱银两前往制窑场,等著支薪的窑工早已排成一条人龙。
  上官修从早到晚结算工钱,一连数日,才处理完成,同时也遣散了九成窑工。
  如今,制窑场的风光不再,人丁凋零。
  上官修回到老宅已是三更半夜,屋内冷清清,家道中落,丫鬟、仆妇、长工等人均走光,他仅留下阿丁帮忙打点生活起居。
  一日,他的堂兄登门而来,时近卯时,他啧啧有声的说:「堂弟,你怎吃饭配萝卜乾哪,这样吃得饱麽?」瞧瞧,厅堂空荡荡,仅剩神案供桌和几张长凳,「呵呵,这屋内能卖、能当的统统都抵出去了。堂弟,你也太会败家了!」
  他一脸幸灾乐祸,存心来看笑话。
  阿丁气得浑身发抖,忍著没将手中筷箸砸到上官齐的脸上。「我们家少爷吃什麽,不干你的事!」
  「唷,怎会没干系呢。」他恶质地刺激这一对主仆。「我老爹说了,要给你们留一条後路,只要你们肯把制青瓷的秘方交出来,他老人家可以资助你们。」
  「我没有秘方。」上官修冷淡道:「我爹娘都去世了,秘方也跟著一并埋葬。你可以回去叫你爹打消念头,我爹过世後,只留下制窑场和五间铺子而已。」他低头继续吃饭,不擅与人争吵,且已切记不能步上爹的後尘,活活被大伯给气死。
  「嗤,说没秘方,骗谁哪。」上官齐冷哼,才不信叔父在世时,没将秘方传给唯一的儿子。偏偏老爹用尽各种方法,威胁、恐吓或买通制窑场里的工匠,都探不出消息。
  「你究竟说不说,人要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爹就是太固执,否则你也不会有今日了。」
  上官修当作没听见,迳自用膳罢,吩咐:「阿丁,送客!」
  阿丁霎时连名带姓地叫:「上官齐,我家少爷不欢迎你,请走吧。」
  上官齐露出一抹冷笑,「赶我走?嗟,你们没资格!」
  「谁说我们没资格,你不走,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他四下兜转了会儿,连忙拿起搁在角落一隅的扫帚,准备将人给扫出去!
  上官齐双手叉腰,一派有恃无恐地放话:「这所宅子已经在我名下了!」
  「你说什麽——」阿丁大叫一声,嘴都合不拢。
  上官齐一脸凑近瞪著,很残忍地咬字说清楚:「我那堂弟败家,将宅子拿去票庄抵押,这事传得满街坊都知道,我老爹看不下去,能不捧著银两去将宅子给赎回来麽!」
  「你们爷俩坑人!」阿丁大吼。
  「是又怎样?呵呵……我老爹赎回宅子,可没付给票庄任何利息哦。你知道意思了?」
  他脸色一白,回头望著少爷。
  上官修怔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上官齐得意洋洋,就等著上官修一无所有,人一旦走上绝路,就得将秘方给交出!
  「明儿,我会过来接收宅子,至於你们俩,快点收拾包袱,滚出去!」他一把夺来阿丁手中的扫帚,登时一折,随手扔了断成两截的垃圾。
  彷佛警告,就要他们识相。「我走了。哼!」
  偌大的宅子,仅剩主仆俩脸色阴郁的相觑良久,明儿开始,无家可归了……
              
        
  
  上官修没多少细软可收,值钱的物品早已典当一空,处境艰难,制窑场虽已精简人头,却是苟延残喘的运作。即使,手头上有五间铺子,每月盈馀足以支付开销,却支不起庞大的利息。
  逐步被人逼进死胡同,捉襟见肘,难以弥补的钱坑逼得他快要走上绝路。
  但,想起爹的遗言,他就得咬牙硬撑下去。
  收拾了包袱,主仆俩在大厅上碰头。
  「阿丁……」上官修想当面赶他走,以後别再跟著了。但,话到嘴边,果真说不出口。
  「少爷……」阿丁想叫少爷逃,制窑场不要了,五间铺子也别管了,可是话到嘴边,怎也挤不出字来。
  主仆俩沉默好半晌,上官修率先找回声音:「阿丁,你去我房里帮我找一件东西。」
  「好……少爷要我找什麽?」
  「一张纸……」颇无奈地,他说:「我改不了习惯,又抄写秘方。」
  「你又……」阿丁一听之下,立刻跳脚,旋身急急忙忙地跑到少爷的房里,翻箱倒柜,赫然——他一惊,抓起桌案上的让渡书,这时才恍然明白少爷要他去龙泉老字号……
  「少爷——」他回头,拎著包袱拔腿奔出房外,来到大厅果真没见到少爷的踪影。
  神情一慌,吓得六神无主,又气又怕的吼:「少爷——你怎能丢下我——」
  一路追奔出宅子外,他没头没脑地找,怕极了少爷想不开、怕极了少爷遭人欺……他什麽都怕,真的怕死了……
  没头没脑的找遍四周,跑过了几条街外,确定再也找不到少爷,他浑身彷佛虚脱似的跪在青石道上,又气又怕的捶打地面,满嘴念著:「少爷……你真狠心丢下我……可知老爷生前就交代过小的,无论如何,一定要跟著你……」
  他哽咽,气得趴在地面上哭。




第三章

  上官修躲在老虎洞的一处小山坳,独自舔伤,失去宅子,制窑场也将落在大伯手中,他不想拖累阿丁跟著受苦。敛下眼,想起和爹在一起的点滴,心里就渐渐暖了起来,脑海盘桓著爹生前所说:「你大伯和那些叔侄每一个都比你还精,爹操烦哪……」
  神色黯然,思忖大伯不择手段的侵占所有,手头上尚有五间铺子,安顿了阿丁去龙泉老字号,还有外地的四间铺子待处理……想起爹为他铺了一条後路,现下,他得尽快离开家乡,前往外地……
  搂著包袱,他盘算身上的银两虽不多,但省吃俭用跑一趟远路是没问题。偏偏……没伴……
  好懊恼,不得不丢下阿丁,「啧……」咬著唇,担心一趟路程遥远,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半路若遇到劫匪抢银两,就算没丢掉一条小命,恐怕还没到达目的地,就饿死在半路上了。
  越想越心慌,不知谁能帮上忙……蓦然,脑海浮现了一人——哑夫。他暗忖自己也帮过他,若前去拜托,或许他会愿意……
  上官修打定主意,立刻起身前往。
              
        
  
  走到双腿都快断了,时近晌午,终於寻到万来客栈外,上官修不敢入内花银两吃饭,索性在门边朝王掌柜招手。
  王掌柜一瞧见他,不禁愕然。「上官小兄弟……」须臾,他钻出柜台,与他一道站在客栈外。
  「你怎来了?」
  「我有事拜托。」
  「借银两?」王掌柜有话直问。此一时,彼一时,上官小兄弟的家务事他都听说了。前阵子,客人无不提起龙泉窑场里的东家过世、夫人也走了,留下的独子撑不起家业,弄得薪俸都发不出来,拿宅子向票庄借了不少银两呢。
  「不是,我想跟你借人。」
  「啊,借谁?」客栈内的伙计可没法子出借,每一个都不是做窑工的料。
  上官修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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