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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柴道长和高富帅的禁断之恋by:寄天光-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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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走向那道门,轻而易举便推开了。室内只点了两只喜烛,昏暗中有一股莫名的馨香浮动,非兰非麝,温纯的、柔和的、清雅的,又有几分熟悉。梅尧君正冥思苦想,目光却扫到一侧榻上端坐的陌生丽人。他瞬间回想起来,这股香气与宋小姐送他的荷包上所带的如出一辙,顿时清醒过来,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想到:他怎么会在这里?
  宋小姐发现他来了,端庄中出现几缕不安,忙垂下眼,貌似专注地看着自己足尖。她面容端丽,覆身华服越发衬她肌肤雪白,显得面庞有如火热的岩浆上的一簇冰雪。衣摆被妥帖地铺展在榻上,她宛然便是一朵半开的扶桑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她将要把一生托付给梅尧君,与他同甘共苦、白头到老,而梅尧君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他们组成了同一个悲剧的两面,相辅相成,互为表里,缺一不可。而这个悲剧是隐晦的,如地下暗流默然涌动,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大婚后,梅尧君依旧要求要见初九。
  谢纯玉却告知了梅尧君一个骇人的秘闻:“公子,属下刚从流芳园那边探查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梅尧君问。
  谢纯玉低头道:“据属下安排在流芳园的耳目称,大约七日前,夜间,流芳园的侍卫与人起了冲突,他们还打伤了对方,却被那人逃脱。而此人,似乎就是——初九。”
  梅尧君捏碎了手里的瓷杯:“怎有可能?初九重伤在身,沉檀宫又对他严加看守,他怎么逃得出?”
  “这个……属下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夜色朦胧,侍卫看错了罢。”
  梅尧君回忆起他几日前那阵心悸,似乎在映证谢纯玉这番说辞,而内心又分明在抗拒:他倒宁愿初九处在沉檀宫的严密看护下,至少沉檀宫对他有所图,能保初九平安;若是到了外面,初九一个重伤之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依属下拙见,公子不如与沉檀宫接洽,提出要见初九道长,观对方反应,以映证此事真假。若能见到初九,这个消息不攻自破;若沉檀宫因故推脱,那便极有可能有蹊跷。”
  梅尧君道:“便依你所言。”
  “另有一事,”谢纯玉道,“不知为何,这几日沉檀宫的使者都不曾来送信联络消息。”
  梅尧君瞬间紧张地睁大双眼。
  谢纯玉又低头,缓缓道:“也许只是别的什么事,与初九道长无关罢。”
  梅尧君沉吟半晌,道:“无论如何,尽快与沉檀宫联络。”
  “好。可是——”谢纯玉看向梅尧君右手,“公子你手流血了,是否需要属下叫人来包扎?”
  梅尧君把手拢进袖中,漠然道:“不用,你退下罢。”
  三日后,沉檀宫使者送来信函,江白亲笔写道,沉檀宫临时改换了住所,故怠慢了这边,要梅尧君千万体谅,而信中并未说明迁居缘由。
  梅尧君把信扔给谢纯玉看。谢纯玉笑道:“果真是有意思。”
  而梅尧君早已脸色铁青。
  “公子先莫要着急,待验证了,再动作不迟。”谢纯玉劝道。
  谁知梅尧君竟勃然大怒道:“若初九真有事,等到那时再作为就已经太晚了!”
  “公子稍安勿躁。”谢纯玉大胆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小心隔墙之耳,“如若道长果真逃出沉檀宫,未必是坏事,如此,公子便可以不受沉檀宫胁迫,甚至可以——反击。纯玉想,公子也不愿囿于沉檀宫指掌之间罢。”
  梅尧君推开他,道:“我要见那两个侍卫。”
  谢纯玉摇头。
  “怎么?”
  “恐怕公子见不到那两人了。估计他们已将消息秉知庄主,现已被庄主秘密打发了。”
  “哈哈哈。”梅尧君仰天大笑,然后一字一顿切切道,“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却欺我、迫我、瞒我……”直到断送他这一生,让他成为世间至繁华中至萧索的行尸走肉。
  作者有话要说:  


☆、清风明月

  梅尧君并未料到,与他见面的竟然是宁泽川。
  他与宁泽川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但渊源却是十分深厚,因为若不是宁泽川把给洗春秋的致命毒药换成令人暂时失忆的,梅尧君或许早已命丧黄泉。宁泽川见到梅尧君,绝口不提初九,先向他吹嘘了此事,又问:“我可是救过你一命,你见了我,不做回东道主?”
  梅尧君心急如焚,又不敢忤逆他,只好淡淡敷衍道:“自然。”
  梅尧君领他去附近梅庄经营的一家酒楼,两个人,却排了一大桌菜。菜自然是宁泽川点的,而他是清淡的江南口味,梅尧君不爱吃,又没甚胃口,喝了碗汤便不再动筷,席间神色寥寥,支着下巴看宁泽川风卷残云,一心想着如何从他口里套出话来。
  他先问为何江白不让自己见初九。宁泽川回应道:“梅公子也该明白,沉檀宫所在可不能随意泄露给外人知道,这几日出了岔子,要挪窝,可把大夫折腾死了,那么多药材……上一回带你去已是极大的冒险,这回再不行了……你就先忍着吧。”
  梅尧君又问初九近况如何。宁泽川只闷头说好,“有本神医在此,哪有治不好的伤?放心放心,等你再见到初九,保管他是个全的。”
  宁泽川自打落入贼窝,一直在沉檀宫吃大锅饭,甚是不得意,如今遇到梅尧君这头肥羊,自当狠狠宰一刀才罢。等吃了个七分饱,他用筷子指着一只浅口盆,问梅尧君道:“这里头是什么菜?”
  梅尧君抬眼一看,是一碗清汤里浮着些青菜白蛋,不耐道:“菜是你亲点的,我如何知道这是什么?”话中不满之意毕现。
  宁泽川却活脱脱是个“宾至如归”的样子,满不在乎道:“这份菜是哪个厨子做的?叫他上来我问问。”
  梅尧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依然让人把那厨子传了过来。
  厨子答道:“回贵客的话,这盘菜,名唤清风明月。”
  宁泽川道:“我管它叫什么!我要问的,是这个白的,是用什么做的,倒是有些别致。”
  厨子道:“是蛋,鹌鹑的蛋。”
  宁泽川却怒形于色,转而骂起这厨子:“你当我没吃过鹌鹑的蛋?天下哪有没蛋黄的蛋,而这里头都是白的!”
  在他两人争论之际,梅尧君也命人用汤匙给他盛了一个,的确是蛋的味道,也的确不见蛋黄。
  厨子有几分尴尬,解释道:“贵客委实冤枉我了。这是先将蛋壳破开个口子,蛋清蛋黄一并倒出,再挑出蛋黄,独把那蛋清又倒回壳里,上锅煮熟,如此便成了。”
  宁泽川又问:“蛋壳破了个口子,蛋清怎么没漏出来?”
  “这也不难。一是要将缺口朝上安置在锅中,文火烫熟;二嘛,我在那缺口上蒙了块菜叶,不让蛋清被煮得漫出来。”
  宁泽川沉思片刻,方点头道:“倒也说得通,那我便当你没骗我了。”
  厨子也赔笑附和道:“自然自然,哪敢骗人?”
  说话间,宁泽川又“大动干戈”,一连挟了好几个“明月”,还体贴地分了一个到梅尧君碗里,指着它说:“论食补,大夫我可是小有所成。我观梅公子你脸色苍白、眼底发青、脚步虚浮,脾气还挺大,应是近日彻夜难眠、肝火大盛所致。这蛋刚好对上你的症状,回去叫厨子再做一些,保管蛋到病除。”
  梅尧君尽管不懂医理,却也听得出这颠三倒四的话不过是一派胡言、不足为信,皱眉道:“大夫,你是醉了罢?”
  宁泽川道:“我今日是多饮了两杯,这酒又烈,大概是醉了。不过不打紧,就算我说了什么胡话,也不过入了你我二人耳中,而大夫我可是梅公子你的救命恩人,你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反过来用这一时失言编排我什么不是罢?”
  梅尧君只觉得他越发疯癫,勉强陪他用完这一餐,便叫沉檀宫的使者将他带走,然后心事重重地独自走回房中。
  梅尧君细下一想,发觉此事着实有些怪异:这位宁大夫虽是不正经了些,但总不该荒唐至此。他将这位疯大夫的话又反复回忆几遍,却越想越是害怕。宁泽川反复叮嘱这道清风明月正好对他肝火大盛的病症,医理上是绝说不通的,那便该是另有所指;而他最近烦忧的源头是初九,宁泽川大约也明白一二。难道他要问的,答案便在这道菜里?梅尧君细想之下,那条刻意隐藏的脉络逐渐清晰可辨。
  他重重一拳敲在回廊栏杆上,对靠近的谢纯玉道:“初九已经离开沉檀宫。”
  谢纯玉有些讶异:“公子的意思是?”
  梅尧君眼眶发红:“去找!”
  “好,”谢纯玉犹疑道,“只是人海茫茫,又渺无踪迹,恐怕得费些……”
  “无论如何,”梅尧君打断他,“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声音冷得令谢纯玉都忍不住发憷。
  谢纯玉看向梅尧君,后者的脸上有分明的狠绝之色,浸在廊下的阴影里,与平日判若两人。
  宁泽川回到沉檀宫,有人传话,说江白要见他。
  一见面,江白果然是询问他今日与梅尧君见面,是否过了关。
  宁泽川笑道:“宫主,天底下的事,哪桩您不知道,我猜我与那位小公子的每句话您都打听到了,何必再来问我一遍?”
  江白摇头道:“宁大夫抬举了,眼前就有一事,本座不解,那便是重伤的初九是如何打晕你,逃了出去。”
  宁泽川的笑险些挂不住:“我之前不是告诉过宫主,那小牛鼻子恢复得很快,估计是在你我面前装虚弱,就为了等这个时机!”
  江白沉声道:“你的解释,本座已经听得腻烦了。不管初九是如何逃出,总之,这件事必须瞒住梅尧君。”江白意味深长道,“还得辛苦大夫了。”
  宁泽川干笑两声,道:“不辛苦,不辛苦。”退出房门。心想,初九这蛋黄倒是做得滑溜,可惜他这片青菜叶不得不被放进蒸锅。偶尔想做一回好人,却落得这般下场,以后绝再不招惹这种麻烦上身。
  作者有话要说:  


☆、苏醒

  这个春天尤其冷,明明是快出正月的时候,还天寒地冻得好似三九天里。空中层层压压的云层,像个灰布口袋,整块大地都被置入其中。午后甚至开始下雪,先只是漫天粉尘般的濛濛景象,像从灰布口袋外滤进了面粉,到了傍晚,那雪花便有指甲盖大,斜斜、急急地落下来。
  锅里的水滚了小半个时辰,一把挂面却迟迟不放进去,张氏把覆着茅草的窗户推开一小条缝,忧虑地向外张望,对围坐在灶边烤火的二子道:“天都快黑了,你们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又道,“爹爹若再不回来,我们便先吃,不等他。”
  两个儿子,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也不过十岁出头,此时都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听闻此言,长子便立即嚷着要吃东西,幼子却依然是低头不语,一双眼望向火里,正出神。
  张氏无奈,便挑了几个土豆,扔进灶火里。 
  土豆还没烤熟,便听到依稀的牛声车轮声夹在呼啸的风声里传来,张氏打开窗户,冷风刷刷地灌入,院子里停着自己牛车,而去洛阳卖药材的丈夫正从牛车上下来。
  “怎么耽搁到此时才回来?”张氏问。
  张安却对她招手,示意她赶紧过来,道:“先不说这个,快来快来。”
  “又有什么事?”张氏关上窗,从一侧的门出去,口中问道。
  张安又道:“罢罢罢,你先去烧些热水来,快去!”
  “是怎么了?”张氏闻言,依旧凑上去要看个究竟。
  张安回身,拨开牛车上覆的厚厚一层茅草。张氏大惊,因为茅草下竟然露出了一张惨白的人脸,那人紧闭双眼、毫无声息,也不知是死是活。
  “吓煞我!孩子他爹,你不是去卖药,哪里抬的这样一个人回来?” 
  张安努努嘴,道:“你快去烧水,我正急着救人,待会儿再详说。这人还有口气。”
  张氏大着胆子摸了摸那人人中,半天才摸到一丝游丝般的气息。“哎呀,果真还有口气。哪里来的这个人?”
  “不知道,我在城外地里捡到的。”张安从车板上抱起初九,便往屋里走。
  张氏见他衣衫褴褛,又瘦成了皮包骨的模样,不禁摇头道:“可怜的,该不会是城里的叫花子,还是从哪里来的难民?”
  张安仍道:“先救人,别的再说,快去烧水。”
  张氏点头,转身往厨房走,把一锅热水倒进盆里,端去西进间。
  张安以采药、柴樵为生,稍通些医理,将初九放平在榻上,便探指去摸他脉搏,一边摸,一边摇头对身后的张氏道:“这人不是饿的冻的,我看是有内伤。”
  张氏把巾帕浸了热水,递给张安,道:“快给他擦擦。”又在榻旁生了个火盆。 
  张安便去解初九身上衣物,刚除掉外衣,便听“叮”的一声,滚下一个物事,这物事又骨碌碌滚到老远,张氏捡来一看,是个瓷瓶子,里面还有些黑乎乎的小丸:“是药。”
  此时张安已经上下查看了初九的伤势,不由得紧皱眉头道:“胸前这块是新伤,怕还有些旧伤。”
  “呀!伤得这么重,还活得成不?”张氏问。
  张安摇头:“我看难。你再去弄些热汤,我看他喝不喝得了”但依旧是用热巾帕把初九身上擦了一遍,盖上厚被。又喂了些张氏端来的热汤。初九先是牙关紧闭,无论如何也喝不进去,张安轻轻拍打他两颊,又捏开下颌,硬是灌了些汤水。
  不想初九喝下汤水,竟和着血吐了出来,紧接着便是吐血不止。张氏吓得退后两步。随后,初九的眼、鼻、耳也渐有鲜血渗出,形状甚是凄惨骇人。张安叹了口气,道:“这人看来是没救了。”也不再徒劳费心,用被盖将人卷起,预备抱到柴房里,待人气绝时再行掩埋。
  然而,张安刚踏出房门,腿便被幼子抱住,幼子因素来呆头呆脑,便得名木头。张氏忙上前要拉开他,道:“我不是给你们烤了几个土豆?不吃东西,来这里做什么?小孩子怎么可以看这些?”
  木头紧抱住张安腿不放,目光死死盯着那卷被盖,道:“爹爹爹爹,不要扔他出去,他还没死。”
  张安道:“爹爹不扔他,爹爹是把他放到柴房里。”
  木头还是道:“他还没死,他还没死!”
  张安摇头,伸手推开他,道:“唉,没死也活不成了,休要来烦你爹爹,快去吃东西。”
  木头索性堵住门口,目光呆滞而坚定,重复道:“他没死,爹爹,他没死……”
  张安与张氏面面相觑,叹了口气,想到人尚有一口气在,便将人搬去四面透风的柴房,也的确于心不忍,便点点头,又将人放回榻上。
  木头木讷的脸上有了丝喜气,又凑到榻边去看。被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糊满鲜血的脸,血液甚至浸湿了鬓发,但血液下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却分明是年轻而俊秀的,像庙里墙上所绘的神像,是精细的工笔,每一道线条都熨帖而恰到好处。 
  张氏心想,这样好看,却早早地死了,实在是可惜可怜。正要出去,却发现手里攥着个东西,方才一阵昏忙,竟然忘了——正是从初九身上滚落的药瓶。“孩子他爹,你看这个东西,是这年轻人身上的,不知是什么。”
  张安接过一看,只道是些药丸,功效一概不知,“唉,不论是什么,死马当活马医罢。”取出两粒,碎在刚好没过碗底的水里,调成糊状,用筷子蘸了给初九喂下去,便纷纷去吃饭了。
  待吃罢饭,回去一看,初九竟有了转机:鼻息、脉象都较先前似有似无强上许多,眉头轻蹙,嘴唇微张,偶尔有咳嗽声,再不是之前的纹丝不动、无声无息的死尸模样。
  张安道:“有救了!看来是那瓶药生了效。”
  再如法炮制喂初九服下两丸药,此后每日如此,初九渐渐能进些米水,只是一直昏迷不醒。
  那半月因天下雪,张安不得去山中采药砍柴,便留在家中与张氏轮流看顾初九。他两人虽生长于乡野,但生就一副古道热肠,尤其是人命在前,不敢轻忽怠慢,眼见初九病势渐渐平稳,心头大石也落下,相顾道:“总算是活过来,也不枉我们一番苦辛。”
  “只是他一直昏迷着,不知他姓名来历,终究有些不安。再说他身上那伤,伤势这般沉重,恐怕是江湖武斗弄出来的,若他是个凶悍残毒之人,那……。”
  张安道:“人救都救了,先莫要计较这些,待他醒来再好好问问。哪怕真是个恶人,他伤成这样,难道我们还怕他?”
  “说的也是。”张氏点头道。
  突然,初九所在的隔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间杂两声细微如蚊蚋的呻|吟,张安与张氏对视一眼,道:“去看看他如何了。”
  走进房内,榻上之人果然已经醒来。他眉头紧拧,看似痛苦万分,半睁的眼中却是毫无情绪,只有一派空洞,让人拿不准他是否真正醒来。
  “小兄弟,小兄弟?”张安凑近他耳畔,轻声试探着询问。
  初九眼睫闪动一下,大概是听见了。
  张安便继续问:“小兄弟,你现在感觉如何?”
  初九说出他醒来后的第一个字:“痛……”
  张安心里叹了口气,安抚他道:“唉,你伤得重,先忍着罢。小兄弟你要不要吃些东西,或是喝些水?”
  初九缓慢地摇头。
  “那你要什么?”张安问。
  初九闭上双眼道:“死。”
  初九第一次醒来时,他唯一的感觉是痛,他唯一的愿望是死,但天总是不遂人意,尤其是不遂他的意,他终究还是不幸地没有死成。那时候他痛得厉害,每一寸骨骼都仿佛被铁锤敲,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在胸腔里烧一把火,仿佛有铁钉在被钉入头颅,身体仿佛在冰池与火山之间来回……那时候他不再惧怕死亡,因为死后所有的酷刑,他都已经在生时一一领略。何况他醒来之前刚好梦到梅尧君,梦到他们不曾分离,醒来后,当他见到全然陌生的地方、见到两张全然陌生的脸,瞬间意识到最糟糕的一切已然发生,而今他孤身一人垂死挣扎即将病死他乡……他几乎想要失声痛哭。
  越是昏迷,他感受到身体的痛苦便越小,直至无感,仿佛行走在厚重的云堆里,在斑斓的美梦里。意念所往,即是所见;心之所向,行之即至。这便是姑射山,是无何有之乡。而他醒来,眼前只有昏暗的烛光和无尽的痛苦。生通往无边苦海,而死通往无上仙境,他向往安乐的死,却被拉向绝望的生,最后重重跌落在名为清醒的岸上。
  没几日,路上的积雪化尽,天气稍暖和了一些,张安便进城请来一位大夫为初九诊治。张安采来的药材便是售予这位大夫,因此与他相熟。
  初九伤势非同小可,不是寻常大夫能奈何的了,故大夫看过,只开了剂补气养身化瘀活血的方子。
  张安私下问大夫:“这位兄弟可还有得活?”
  大夫不敢打包票,只说:“仔细看顾着,若情形不更坏,或许能慢慢好起来。”
  张安送走大夫,后脚便到初九榻边,问道:“兄弟,可觉得好些了?”
  初九平日里只是昏睡,偶尔醒来,便被痛得神志不清,只盼着能再昏过去。见张安问他,依然强打起精神,挤出笑,道:“好了许多。”
  因他总说好,张安也知道他说话做不得数,心下唏嘘了一番,便转身离开。
  宁泽川留给初九那瓶伤药再次救下了初九小命,初九一日两粒地吃着,瓶中有八十多粒,待药丸告罄,他已大有好转,每日能维持小半日的清醒。
  张安有次问及他有何来历、是何身份、从何处讨来的这么一身伤。初九承他大恩,不愿欺瞒,然而此事牵连甚广干系巨大,若张安知晓,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徒生祸端,便胡诌了一段凄凄惨惨的故事。初九本就是个江湖骗子,说话伶俐乖觉;又生就一副出尘的相貌,说着话只有五分真,听起来便有十分,果然唬住了张安。
  张安听言,不疑有假,竟为他连声叫屈、抱打不平。反倒要初九回头来安抚他,道:“初九蒙张兄大义搭救,此番宛如新生,种种前尘旧怨,便当它是前生的事,莫让它萦之不去,徒增感伤。”说到此处,初九忽然住了嘴:若那些真成了前世,而他历经轮回、再世为人,独独梅尧君,他还要再遇见一次。
  张安一家与初九格外亲厚,即便初九身无分文兼来历不明,仍丝毫不介怀,悉心照料不提,举动中已然将其视为家中第五个人了。尤其木头,素来不近生人的,却专爱往初九卧房去,夫妇原本担心他扰了初九清静,但木头从不吵闹,只盘腿坐在地上,用干草编蝈蝈笼子。
  有一日,初九发着烧,撑着半坐起来,手中还捏着张氏塞给他的白面馒头。张家一贯是粗粮野菜饼就着稀粥喝,白面馒头对于这样的人家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只是他衰弱至极,实在吃不下。他模模糊糊地看见木头蹲坐在他床边,目光灼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稚气又冷淡,那眼神竟然像极了梅尧君。初九心中泛起一阵柔软的酸楚,他把白面馍馍塞到木头手里,吃力道:“我吃不了,你拿去。”
  木头接过,仍盯视他如前,半晌后才拿起馍馍狼吞虎咽。
  又后来初九病得更重,他发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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