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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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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子攸看着他醒转,五官神情已没有上午在雷音塔所见的那样震怒,平静之中似乎孕育着更深的风暴,于是他先开口问道:“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孟子莺望着这个自己身边最熟悉的陌生人,百感交集,好半天才说:“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皇帝我做。”
  孟子攸心里好像大石落了地,一脸尘埃落定的满意表情,孟子莺忍不住讥诮道:“你知道我当了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孟子攸满不在乎地说:“杀了我这个权臣?”
  孟子莺怒上心头,目涌恨意,但也只是那一霎那间,随后云开月明,又轻松了起来:“你知道就好了。我武功不如你,手里也没有千军万马,但我做了这个皇帝,也绝不会让你好过的。”
  还是孩子气,孟子攸似是想笑,又似释然,欲转身离去,忽听孟子莺幽幽说道:“你知道我今天听绿萼说,我曾有个弟弟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孟子攸脚下一顿。
  “有那一瞬间,我想过,如果我真有个弟弟,一定会像你对我那样的,好好爱他保护他的,哥哥。”
  暗夜之中,孟子攸眼中忽然一亮,眸光竟然璀璨无比,胜过了天上无数的星光。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七夕

  大夏末年,胡虏肆虐,神州陆沉。
  中原九州之一的青州沃野千里,精兵十万,左有负海之饶,右有山河之固,地形险峻,足为帝王之都,三郡英杰,思得明主以立功于世久矣。
  到了崇明年间,颍川郡永城果然出了一个大贵人。南山洞天福地,吸引了士绅豪杰来这里建院筑屋,沾染福运,于是宏伟的别业一间连着一间,直绵延到山脚下。
  临近南山的高岗是附近村民的族墓所在。七夕这天傍晚,落霞漫天,放牛的孩童路过这里,望着山下此起彼伏的琉璃屋顶,嘴里哼唱着:“君是山中万户侯,信知骑马胜骑牛,今朝马上看山色,争似骑牛得自由。”
  唱完之后只听旷野里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一个清凌凌的嗓音幽幽道:“曲子不错,词也对味,小兄弟唱得好!”
  放牛娃抬眼看去,只见一行行有大有小的馒头坟墓排列在空地上,从其中一个坟包背后飘出一个白衣人,衣不染尘,足不沾地,挂在一株枯死的桃树上,树枝上停留的昏鸦“嘎嘎”地尖叫附和。
  想到再过不久就是中元节,那放牛郎甚至没敢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便惊恐地扬起牛鞭落荒而逃。
  仔细看看,那人分明有手有脚,是人不是鬼,立在一个长满了杂草的无主孤坟前,坟旁有一株碗口粗的桃树,早已枯死,坟前也没有任何祭奠之物。他倚在桃树旁,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山岗下的小路。
  渐渐天色暗淡,山路上连个鬼影也无,今日七夕,星辰璀璨,银汉迢迢,天河边的牛郎织女星格外明亮。忽然一颗长星划过天幕,织女星随即迸发出奇异光彩来,夺人眼球,这便是民间所津津乐道的帝女星下凡的星象。
  坟堆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了另一个身影,蹑手蹑脚跪在一旁,压低嗓音道:“消息走漏了,沈大人薛大人下江来接您了。”
  那人一个愣神,皱眉道:“谁叫他们来的?”
  大成宣武九年七月,留都,旧名邕京,昭阳殿,重重冠冕的臣工们早已是汗流浃背,大殿最前列摆放着一把檀木靠椅,年仅八岁的皇子监国,粉团一样裹在黑色的朝服里,惶惶不安地努力提胸端坐。监国身后的珠帘内坐着愁眉不展的皇后谢氏,无视殿中纷争。
  一白发老臣叩首曰:“彼众我寡,不可争锋!当务之急是召集禁军护卫皇后与皇子先往淦阳避难,淦阳有齐王驻扎,当保殿下无虞。”他此语一出,便有不少人附议。亦有人出列反对道:“日前三道敕令,齐王音信全无,拥兵不还,此罪将大,殿下岂能轻信与他?”
  又有一中年臣子拭汗出列道:“臣以为,蜀贼逼近留都,淦阳齐王,彭城裴将军都无动静,此时理应去信陛下,七庙不可无主,万国须有所归,宜早日立储,令太子领大都督令,号令四方勤王才是。”
  月前皇帝带大军北伐,精锐尽出,鞭长莫及,如今西蜀号称十万大军顺江而下,留都本就兵少将寡,独守穷城,绝望外援。贼寇出关问鼎,宗庙危殆,这些人不是畏惧退缩,便欲浑水摸鱼,争权夺利。谢后心乱如麻,一丝办法也无。
  便在这时,殿外骚动,道是有军报上来,皇后自宫监手里展看,示意近侍宣读,原来蜀军前锋已至新亭。自前朝南渡以来,凡上流举兵下都,必经新亭,是以要冲。如今兵临城下,可谓危在旦夕。
  昭阳殿一时哗动。
  皇子白琼玉看着这幅阵仗,他虽年幼柔弱,却早已晓事,不觉也是隐隐欲泣,眼巴巴望着母亲可怜之极。
  谢后心头一阵绞痛,起身喝道:“大成立国艰难,朝廷虽无成康之美,亦无幽厉之恶,天命未改,凡百君子,各敬尔仪,善勖名节!”
  谢后示意宫监罢朝,忽有小黄门奔来报急,道是长公主出宫了!谢后好似被打了一闷棍,也顾不上满朝臣工,急急忙忙揪下皇子,走入后殿。听说公主曾在昭阳殿前截下军报,谢后心底忽然暗生一点欣喜,转而又被无尽的忧虑占据。于是她从满头珠翠的云鬓上拔下一根簪子,直呼近侍道:“送到乌衣巷给阿寿,叫他去追长公主。”
  皇子不明所以却心生不安,仰头着急问母后道:“阿姐到哪里去了?”
  谢后遥望宫墙:“阿姐替你去新亭了。”
  在邕京西南有一高岗,临江而立,半山楼阑,绕竹孤亭,峰顶飞台,若是忽视那漫山遍野的皑皑刀光,猎猎战旗,景色倒也可称秀美。这日午后通往山顶的大路上飞奔来三匹白马,领头二女郎各以红绡抹额,髻插雉尾,着小袖紫衣,腰束绿锦,装束若一。落后一骑,乘者头戴箬笠,面罩白纱,看不清容貌。
  山下即是军营,有新兵不明就里,眼见军事重地这三人却毫无停留备查的意思,大喝道:“军中不得驰骤!”
  热气炙人中,三骑从他们身边绝尘而过,只听晴空中一声霹雳:“长公主出行,宜即远避,犯驾当死!”
  “好险!”拉他避过奔马的人抹汗道:“你找死不成?那是皇上的长公主,十郡郡主,食万万钱,御赐带剑上朝,入殿不趋,军中素来如履平地。”
  “这”那新兵咂舌:“妇道人家,成何体统?”
  先前那人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天大的恩宠!”
  此时新亭值守将军早已接报,专在山顶等候,见三骑次第驰来,最后下马的女子,比同行女子要瘦小些,目眶冉冉动,双眉生得尤其好。她二话不说旋即登上平台俯瞰大江,只见江南木栅相连,铁锁横江,江北艨艟斗舰,有百余艘,不似军报上所描述得那么夸张。此时新亭值守将军指点道:“那后军中串联的几艘楼船是今早才到的。”
  女子问:“蜀军中传信的人在哪里?”
  值守将军指着江边一点孤帆,犹疑问道:“皇后和众臣怎可让殿下独往?”
  “楚将军”,女子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枚小玉印,后面一位女郎托着一方锦帕上前,玉印印在布巾上呈现出“武德”二字来,展示给他看:“靖宁末年镇守淦阳之时,父皇賜此印说许我称孤道寡,便宜行事。如今细柳一去,生死不可知,但求拖得一日是一日之功。将军无论何时都需坚守勿动,石头城险,且淮栅甚固,足以守之。不出三日,彭城裴烈,淦阳齐王,就可赶来,留都之围势必可解。”
  值守将军手握锦帕,肃然起敬,眼睁睁看着女孩子牵着白马走下新亭。
  渡口一艘小舟挂着一面大大的“蜀”字旗,被团团围住,船上一名舟子执撸,一名衣衫光鲜的文官持节,在烈日炙烤之下仍旧趾高气昂地环视四方。
  女子走到江边,众将士为她让出道来,就是不认识她的人,看到她身后那匹配着金色马鞍的乌云踏雪,也纷纷下跪垂首,莫敢直视。她对那蜀官道:“孤是大成长公主白细柳,贵主的信孤和皇子看过了,皇子体弱多病,孤代他去见贵主。”
  那蜀官打量她几眼,遂傲慢道:“我主要见的是皇太子殿下,贵国难道听不懂人话吗?”
  此言一出,只听当场一片抽刀之声,众人个个眼泛红光,面色狰狞。
  那女子浑不在意道:“使者仙乡何处?”
  蜀官愣了一愣,不想她话题转得快,却下意识答道:“益州西郡。”
  女子含笑道:“此为长江东,使者去家万里,今战而胜,则功名俱显,不胜,则骸骨不返,此身随流,孤与使者共勉!”
  她此语暗含恐吓之意,天热无风,江水仍旧湍急,蜀官眼角余光去处,正好一具浮尸从江上顺流而下,于是不禁浑身一个哆嗦,收敛了排场,恭请她上船。
  她跳下船舱,唤了一声“阿寿”,身后随她而来的二女郎中的一个,也跳下了船舱,小舟上站了四个人,瞬间吃水下沉,摇摇晃晃起来。使者差点闪腰,站稳后忍不住埋怨道:“小舟不堪重载。”
  随行女郎走到船尾,似是轻轻一推,掌带厉风,舟子便横飞出船舱,跌落江水。少了一人,小舟立刻上浮,侍女面不改色粗声道:“如此便可。”
  江边众将士拍手称好。而使者色变,不想妇道人家小小年纪如此狠毒。
  她在船头好整以暇坐下,回首莞尔道:“还不快走,莫让贵上等久了。还是使者要亲自摇橹?”
  那蜀官只得忍气吞声息事宁人,于是侍女摇橹,小舟在众目睽睽之下往江北而去。
  滚滚长江东逝水,那侍女摇橹似是驾轻就熟,不过眨眼功夫,轻舟已淌过了惊涛骇浪,尸山血海,入了对方阵营。小舟被牵引着往中军而去,路过楼船上的蜀兵纷纷探头窥视,她也不以为意。
  到了中军偏后的位置,只见前方四五艘大船以铁锁连之,上铺木板,宽可跑马,正中一艘楼船有三层之高,挂着无数大旗,威风凛凛。女子下来小舟,自有人来引她,她身后的侍女却不能再上前一步。随着蜀人上了正中的楼船,船上描金画彩,雕栏玉砌,宫人十数,妖姬八九,穿梭往来。有断续的琴声传来,走到最上层只见四面轩窗皆开,室内凉爽之极,堂中的宝座上空无一人,临窗的屏风前却有两男一女,皆穿常服。她踏上楼板之前听见对方弹着一曲当世名家王骞的《山中逢友人》,琴声似有不谐之处,她脚下微微一顿,便走到了厅中。
  一宫装中年女子看见了她,道:“吴舍人,你先退下。”正在拂琴的十七、八岁青年从琴桌边退开,下了楼梯。
  中年女子朝正在低头钻研棋谱的男子道:“陛下,细柳公主来了。”
  蜀帝抬头笑道:“贤侄女来了。”
  女子远远瞅了一眼,那人三旬年纪,声朗气清,不怒自威,美妇笑着拉她起来,她只觉有一股柔和的力道在手臂下轻轻一托,不由自主便站起来了。
  那妇人容光绝美,尤生平所未睹,只听蜀帝唤她“薛掌门”,她自称“薛雪衣”,女子在她眼波流转之下,不觉微微颤抖。
  二帝都是当世之枭雄,旧年共举大义之时曾经结为兄弟,恩如骨肉,帐中之饮,结带之言,可谓亲矣。于是见面热络,添酒回灯,宫女狡童,长衣乱拂,香尘四散。
  女子斜倚画屏,暗想传言蜀帝弱而多病,且无日不醉,若趁此仓促之际,动些手脚,篡夺取之,机不可失也。便盘算着要借“更衣”之际出去找阿寿,才意有所动,蜀帝已叫停了歌舞,屏退众人,笑呵呵道:“敝国歌舞粗陋,不堪入目,委屈公主了。”
  女子警醒,起身应对。
  薛雪衣不经意道:“若说歌舞霓裳天下谁为第一,则邕京乌衣巷中王谢二家的无出其右。”
  女子凛然心惊,抬头直视二人,见二人直勾勾看着自己,募地微微一笑,哂道:“我以为我装得像,没想到还是瞒不过二位火眼金睛。”
  薛雪衣不怒反笑道:“王谢子弟天然秀,桃花扇底看南朝。谢玉姑娘心比比干多一窍,我也差点误看,不过方才扶你时稍稍试探了一下,姑娘身上并无半分内力。”
  谢玉心想原来是错在这里,不过不待她回应,薛雪衣就翻脸兴师问罪道:“我主不过想见见故人之子,人无信不立,贵国既然答应送武德长公主前来,又为何出尔反尔,弄虚作假,是何道理?”
  她说话时,蜀帝一直似笑非笑,沉默不语。
  谢玉柳眉一扬,朝蜀帝莞尔道:“您说我是个西贝货,谢玉不才,早听说当今西川霸主幼出雷门,剑胆琴心,冠绝天下,又怎么能容忍下曲中一点小小错音?”
  那座上之人闻言实在按捺不住,转瞬仰头笑翻了天,朝薛雪衣抹泪道:“我早说谢家丫头不简单,原来她在见到我面之前,西洋镜便已拆穿了。”
  薛雪衣脸色青白不定,欲言又止,无奈叹气摇头。
  既然一切挑明,谢玉反而心头大石落下,气定神闲落座,低声道:“二位掌门稍安勿躁,贵我两国屡缔盟约,有香火重誓,何虑之有?且长公主亲自出手,可保无虞。”
  薛雪衣咬牙道:“亲兄弟尚不可信,何论香火?!谢姑娘出身世家,备位太子妃,与武德长公主关系匪浅,主上安全脱险之前,少不得请谢姑娘在此为质了。”
  谢玉娉娉而立,红袖低垂,温良笑着,却口吐箭雨:“待几日都无妨,但谢玉此生投命公主,小女子志不可夺,若长公主因此事有万一,我谢家也绝不与西川善罢甘休!”
  “你!”薛雪衣奋衣而起,激动之下,衣裾带翻茶几上的瓷盏,只听玉碎一般的声音伴随着利剑刺破锦缎的裂帛之声,在楼船上空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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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州永城以北的旷野上,蹄声如雷,领头的十几骑皆皂衣寒士,铠甲铿锵,刀光如雪,簇拥着一架四乘马车迎着落日西逃。其后不远处追着百余匹马,马上之人服色不一,俱是江湖草莽打扮。
  前面的车队虽然是在奔逃之中却井然有序,队形不乱,反而是后面追来的人个个目露凶光,口中喊打喊杀,杂乱无章。
  残阳如血,地势平坦毫无遮掩,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车队就被包抄逼停,众人驻马揽辔,不觉眼前一亮,被围的每匹马都是通体黑色,一丝杂毛也无,围着马车一圈向外,个个人似虎,马如龙,彪悍绝伦。
  众人逡巡不敢上前,忽然有人爆喝一声,从马上一跃而起:“上啊,杀了西蜀狗皇帝,朝廷一定会重重赏我们的。”飞身砍向马车,剑尖离马车还有三四丈远之时,只听马车中传来“铮铮”两声琴响,众人都觉耳膜剧痛,气府一滞,要砍人的哪位已被内力震开,倒地吐血不止。
  掌风也劈开了马车的车帘,当中一人布衣长衫,怀抱宝琴,爽朗笑道:“诸位英雄,从午后追逐在下直到日落,究竟是为何事?清商馆有什么得罪之处吗?”
  众人惊诧过后高叫道:“糟了,中计了!”亦有人心有不甘喝道:“清商馆出行,好大的阵仗,曲馆主莫非藏了什么不该藏的?”
  于是群情汹汹,正欲挥刀,曲乘风下了马车,环顾四周,长身玉立,眯起眼睛道:“我奉大成皇帝之命护送四大名琴进京,稍有差池,诸位能担待得起?还是有人觊觎皇家宝物,妄想伺机窃取?”
  他这番话并不能说服众人,有一道袍老者拱手道:“我们兄弟是江湖草莽,清商馆咱们高攀不上。若以武林同道身份相见,老朽有一言相问。”
  曲乘风点头道:“华山长老请说。”
  那老者道:“西蜀这个狗皇帝不是仁人圣君,手段毒,又不在乎身外虚名,帝王无道则灭,有德则昌。皇上勋德盖世,四方来归,理当一统天下,千秋万代,请曲馆主把狗皇帝交出来。”
  曲乘风顿时拉下脸来,冷冷道:“什么西蜀狗皇帝,你们太高看曲某了。皇上曾与西蜀定下攻守同盟,如今段晖、傅熙反贼未除,北虏未消,你们行刺盟国首领,破坏邦交,朝廷岂能放任?”
  “与他废话什么?”众人齐嚷道,“把他们通通杀光就是。”
  日落西山,淦水之上有一艘商船正溯流而上,来往船员皆做商贾打扮,船体不大不小,却劈波斩浪如屡平地。细看处,船头连着一二十根铁索,没在江中,忽然一根铁索尽头凫出一个人头,铁索绕肩,深吸了一口气后,又沉入水里。接着另一根铁索晃动,又凫出一个人头,依次换气之后,再潜入水底。
  原来这商船风行水上,是由人力在江中牵引所致,牵引之人个个精光内敛,身手矫健,都是名副其实的浪里白条,深赋水性。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从江中跳出一个人来,落在船舱之中,船员皆目不斜视,那人径直进了内舱。
  内舱之中有三名男子落座,其中两人看见来人,立时屈膝行礼,口称“殿下”。
  来人从头到脚脱下湿淋淋的水靠,接过侍女递来的布巾擦脸,露出一张明媚的笑靥,轻快道:“免礼。有湘江派这二十个好手在江底牵引,明日一早就可渡过这八百里水路,与蜀军会合了。”
  下跪的黑衣青年年约十八九岁,腰佩宝剑,俊美无涛,拱手道:“多谢长公主殿下和苏庄主施以援手。”他虽是口中道谢,眼里却殊无半点感激之意,心里想着反正是在你们地头才出的事,也该你们善后。
  另一男子比他年长一二岁,文士打扮,怎不知他心中所想,冷笑道:“好说好说。全赖贵主能自屈,伪装成盐商才能脱身。贵主身为九五之尊,而存林下风流,耽玩山水,清雅高致,苏某佩服得很啊。”
  他话里有嘲讽之意,方才那青年脸色铁青,倏地起身,喝道:“苏映泉,你不要不识好歹!这次陛下出游,知道的人五个手指数得过来,引来这些匪类,难道不是贵国安排不周,走漏了消息?”
  苏映泉白眼向天,依旧是冷言道:“安知不是你们窝里反?”
  那青年气得跳脚,刷一声拔出剑在手。
  上座的人一直在喝茶,此时终于看不过去了,放下手里白瓷茶盏,淡淡道:“静修,向苏庄主赔礼,退下!”
  青年虽有委屈,还是抱拳为礼,默默退下。
  男子白衣翩翩,眉目疏朗,闲雅清俊,含笑道:“苏庄主莫与他一般见识,朕很承你们御剑山庄的情。”
  苏映泉这次不敢放肆了,恭敬下拜道:“陛下没事比什么都好。”
  蜀帝孟子莺朝来人担忧道:“阿柳,留下曲馆主一人,不知能否应付过来?”
  白细柳着窄袖紧身长衫,清瘦挺拔,肤色微黑,一双大眼睛灵动之极,年纪虽小,出言却沉稳大方:“陛下不用担心,曲馆主不会有事。”她说完这话朝苏映泉看了一眼,后者自然会意退下。
  舱中只剩下他二人,四面轩窗打开,明月挂在半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孟子莺朝她伸手道:“你过来,坐朕身边。”
  白细柳就挨着他在榻上坐下,她小时候就曾见过蜀帝,不过那时都是匆匆一瞥,不似今日这般亲近,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孟子莺好笑道:“你这么瞧朕做什么?”
  白细柳心里痒痒,暗道爹爹的好基友果然都是大美男,恨不得上去挠几爪子,揩点油,口里却老老实实道:“等陛下到了江北,还请立即下令两位将军,解了留都之围,让阿玉平安回来。”
  孟子莺目色渐深,意味深长看着她道:“阿柳,谢家的孩子所作所为朕有所耳闻,只怕面相太过,戾气太重,寿命不长。”
  白细柳心里警铃大作,一瞬间脑中转了七八个念头,最怕他扣着谢玉不放,遂谄笑道:“陛下,还有人说您心狠手辣,非厚德之君,也有人说我媸颜陋质,不堪为妇。”
  孟子莺哈哈大笑,怎不知她心里那几道弯弯绕,于是捏着她柔嫩的脸蛋,道:“你把苏庄主支开,想问朕什么话?”
  白细柳眼皮一跳,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他,遂收敛了惫懒模样,坐好身子,道:“陛下,您与爹爹有八拜之交,该劝劝他,阿雪年纪也不小了,东宫空置多年,国朝暗流涌动。虽说爹爹年纪不大,还会有子嗣,但是有什么能比得上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呢?”
  原来是这件事。孟子莺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眼光从她身上移开,窗外疏星皎月,漫漫江波。这也是他这次约见那人的话题之一,只是那人爽约了,大约还是不想谈这件事吧。
  “阿柳,你不觉得月亮也是很夺目的吗?”
  “啊?”
  孟子莺回头,目光从她身上缓缓流过,捡尽词汇:“听说在你的那个世界,曾有一个女皇帝的故事。”
  白细柳倏地站起,面如金纸,摇摇欲坠,半天才哑声道:“陛下,您不要说了,细柳明白了,之前是我跟爹爹开玩笑时胡诌的,绝没有这样的事。爹爹也不是因为这个才不立太子的。”
  “阿柳,朕有一个儿子,大你几岁,你过几年来给朕做太子妃好不好?”
  白细柳怔怔看着他,他目光一如既往柔和温暖,不似作假,令她遥想这个男人年轻时一定是个善解人意的好情人,美人之所以胜于花者,解语也。
  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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