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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东流作者:过时不候-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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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信使道:“将军莫急,那檄文中亦说了,若敌将身有损伤,他的亲近左右,皆从大戮。”
尉迟远听了倒愣了一愣,只点头长声道了句“哦”。一时又问:“那正式的消息何时能到?”
信使道:“约莫再有三四日罢。”
尉迟远暗想:“这倒也有缓冲。”他见了太师传的这话,便知尉迟否极是存心定要收服洛城赵氏不可;他自然也不敢违拗,可心中终究不甘——他在此处苦斗了数月,还赔上胞弟性命,最终却换个与赵慎同朝并立,越思量越觉难咽下这口气。如今他提前得了消息,不由动起心思,想要在这令传在自己这里之前夺下洛城处置掉赵慎。
这样想着,不觉心中亦急切起来。一边遣了那信使去,一边按耐不住,传令道:“阵前只许进不得退,三日内取不下洛城,便提头来见。”
时近傍晚,城内是又一番光景。城内的数百骑兵列队在北门下,赵慎与元贵骑马在队列头上。元贵手持着长槊,青追肋侧却并未挂刀箭。众人皆无言语,只听赵慎向元贵道:“天色再暗些时,便可出城了。”又道,“突围之后便向东去,到许都寻高元安,切莫意气乱闯。”
元贵闷声道:“是。”
赵慎几日前便要他率骑兵突围,他心中自是不愿的;可撇了赌气话去,为着部众的利害存亡着想,他又不得不听从。赵慎见他这神色,肺腑中亦觉一阵抽紧;要他眼看麾下仅存的这一部骑兵突围而去,便是要他亲手将一根血脉纽带斩断;那纽带的一头挑着赵氏骑兵数十载的勇武声威,一头连着他白马轻裘的挥洒梦想;只而今当他已预感到洛城前途,唯有将这纽带的那一头推出这泥沼中去,也仿佛是留一丝寄托在这世间。
赵慎微微咬牙,不愿再啰嗦迟疑,抬手轻轻一拍元贵坐骑的颈子,道:“你自当小心。”
元贵转眼看见那肃整的阵列,心中道:“即已是如此,我再做些惆怅模样也只是白耗掉士气”手中猛一带缰绳,忽而朗声道:“将军嘱托给我的事,我断不敢任性;只我却也还念着你我从前可以任性的时候——”
他们多年之交,从来之间也不曾啰嗦表白什么相托莫逆。任多少话语,此时再提亦是多余。赵慎手中亦将马缰一紧,笑答道:“只愿你这一路诸事平顺稳当。”
元贵侧首看向队列,道:“将军与弟兄们亦说些个罢。”
赵慎微微抿唇,却已提马向前了一步。他一眼看过,只见众人眼光灼灼。夜幕沉落之时,夕阳已眼看便坠入地下,最后一丝光亮将人们眸中晶亮映照如耀金光。他胸中翻涌,忽而扬声道:“愿与诸位后会有期!”言罢拨转马头,直向城上高声道:“开城!”
队伍趁着夜色鱼贯而出,赵慎下马目送骑兵背影隐没入夜幕。周乾上前道:“将军上城看吧?”
赵慎微微摇头道:“不必看了。敌军攻城处防线仍在吃紧,我回西城。”
这一夜中,西燕军向洛城方向施放小舟,其上载蒿草点燃。火船顺着水流风势撞向城墙缺口,漆黑夜中,乍然亮起的火焰映照着水面。城上士卒搬运石块投向城下,多数船只未及冲到城边便被石块砸翻砸断,然而那蒿草虽落入水中,却因浸了油脂,犹燃烧不止。守军用长杆将火球打灭在水中,或是推向一边。那些转向漂走的蒿草,远远望去,竟如是璀璨。从上古始,中原部族沿河征战,战后水葬烈士,便常以花木燃灯饰船筏以飨亡魂;此刻那顺流而去的一蓬蓬烈焰亦竟如招祭孤魂的河灯,天气苍茫,静水深流,却默然无声。
西燕军攻势既退,南城上的李猛也略松一口气。方才城南一厢上攻势最为猛烈,极吃紧时不得不遣人请来赵慎。此时危急暂解,李猛亦方得空与赵慎说些旁的话。
这一夜中,南城不安生,北面趁夜潜出城意欲突围的骑兵状况也不知如何。李猛情知问也无用,索性道:“骑军训练有素,敌军的眼睛又全盯在西南,想来应无不妥。”这话半是宽慰,也半是给自己打气,赵慎听了,笑一笑道:“只愿如此。”
李猛见敌军已经退了,方觉出一夜风紧,此时周身一阵冷战。赵慎道:“你去喝碗热汤御一御寒。”
李猛笑道:“我只嫌麻烦。”
其时城内被淹,军中只得悬釜而炊;食盐已罄,赵慎见李猛面上看去已有些浮肿,默然一刻,忽而道:“骑兵可以突围,却苦你们只得困守孤城。”
李猛略略一愣,继而道:“将军万勿说这话。不管前景如何,我等在此都是心甘。将士们无怨言,将军也莫胡乱自责。”
他的性情虽总有些欠果毅,这话却是发于真心。一时心中想:再如何惨烈,便是屠城,又能怎的?却忽听赵慎道:“城池失守时,你们执我首级,敌军大约亦不会太过相与为难。”
李猛正想着这一处,骤闻赵慎言辞,不由脱口惊道:“将军何出此言?”
他看向赵慎,城外水上未熄的火光映照在那一张清峻面孔上。这一刻,李猛竟恍若见了那一夜啵С浅峭返恼跃骸约耗鞘辈还歉瞿晟俸笊窠ピ卮呵锵喔簦庖荒蝗春龆衷谘矍爸睾稀K缰心罴罢跃航峋郑闹锌裉痪醪幌椋肷稳茨逊⒁谎浴
赵慎似是并未理会他的话头,只是道:“而今还在的人,已是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师这损招,梗是高澄招降王思政的话
第61章 荆棘上参天
次日天色尚且未明,城外攻势又至。从前尉迟远用兵,战术一招不灵便不再用;而如今,却只将从前用过的攻城法车轮大战一般往复。他是听了裴禹的话,也想明白到此时短兵相接也再无机巧,终是横下心肠,也不计较战损,便是耗,也要将城内人活活耗死。
裴禹帐中每两个时辰,便有卫士进来通报战况。他服了几日丹药,气息比那一日匀足了些,渐渐也可平卧得下了。卫士报来的话,他听了似也并不多在意。此时,那卫士言毕,心中不由暗想,这来来回回亦不过是城内城外拉锯难解,一样的话,他这来报的都觉无趣。
他正将退下,却听裴禹道:“北城有消息么?”
那卫士摇头道:“这几日都不曾有信。”
裴禹两指扣在腕上微微敲打,片刻点头道:“你去罢。”
那卫士依言退下,谁知退出帐外,忽而见一人疾奔而来。那人奔在近前,气喘吁吁只道:“报,报!”
两旁已有人上去拦着,低声道:“叫嚷什么?”
那人结巴着道:“北,北城……”
帐门前的卫士听“北城”两个字,抢步上去,细看之下,来的是个校尉。他隔在那校尉面前,只问:“你是北城来报事的?”
那人被拦在当下,停这一刻,气也终究喘得匀了,只道:“是。”
那卫士拉了他道:“快随我进去,监军大约是就等着你了。”
那报信的校尉听了,虽是慌乱却也忙着整了整盔甲,跟着那卫士进帐,一眼看见裴禹,拜下大声道:“禀报监军,城内的骑兵,果然突围了!”
裴禹原本阖着的双目倏然睁开,问道:“领兵的是赵慎么?”
那校尉道:“不是。”
裴禹微微点头,又道:“你回去传令,务必把这股骑兵逼退回城中。”他见那校尉听令发愣,不由轻笑了一声,道:“我若传令要你们尽数活捉,你们做得成么?”
那校尉闻言面色发窘,却又不敢反驳,只道:“是!”
裴禹见他去了,又思忖一刻,道:“尉迟将军在阵前么?”
卫士道:“在。”
裴禹道:“我亦当去看看。”说罢起身披起外袍,可待方出帐行出百余步,便已气喘不止。那卫士觑着他面色道:“不若监军……乘车去?”
裴禹立在营中,他似不经意两手搭住一处,却暗暗扪得腕上经脉跳得纷乱。暗自一哂,心道而今竟是这一幅落魄相。他这样的人,如何愿被人见疲弱姿态,可再如何要强,如今却当真力不从心。微微仰头举目,原来几日不曾见得天日,天地间已是又添几分深秋萧索凉薄。
他这厢一动不动,两旁人也不敢多话。只全都这样沉默矗立,近旁远处风声水声,只一声声皆灌入人耳,激荡心头。
李骥回到营急着便赶往裴禹帐中。他持监军的虎符,出入往来自是通畅;到营门口便下马步行,又特意嘱咐了不要声张,这一去一回都不曾叫人注意。他从西京马不停蹄赶回来,揣着多少要紧事,可行至营中,却一眼看见裴禹一行人皆立在那里。他这一路本就心绪不宁,此刻只觉气氛不对,以为出了什么变故;略一迟疑,终没上前,而是径自回了帐中。
有卫士见了是他赶忙过来,李骥拉住一个问:“这一向可有什么事?”
那卫士低声道:“监军病了。”
李骥心头一沉,只觉额角上一阵狂跳,不由皱眉道:“那你们如何还由他在冷风里立着。”
那卫士鲜见他露这样的急躁神色,一时倒是李骥自己“咳”了一声,道:“劳烦你请先生回来,我有要事报他。”
那卫士应声去了,李骥便立在帐门前候着,只觉一瞬都是煎熬。忽而帐帘掀起,李骥猛一抬头,只见裴禹应声而入,见了他便抬手屏了卫士在外,开口便问:“如何?”
李骥方才听卫士说“监军病了”,本也有所准备,可乍见裴禹的惨淡面色仍是吃惊匪浅,道:“先生怎么……”
此时裴禹心中甚是焦急,却见李骥纠结起这些。他这十余日间显现消瘦,可一双眸子愈发如鹰隼般闪出凌厉精光,双目一瞬间直截了那话头道:“我问你话!”
李骥恍然如梦初醒,其时额上已渗了汗出来。他稳稳心绪,仍是抬手扶过裴禹手臂,一面低声道:“太师已经传檄招降洛城守军,昭告各地以示诚意。”
他扶了裴禹在榻上,又取了瓷枕倚上,又道:“还有一道令:说是洛城主将若有伤损,便要他身旁众军殉葬。太师说,若赵慎真如先生所言的那般,有这道令在,便不怕他不降。”
他跪坐在一旁,迎着裴禹目光,一字一顿道:“计算时日,令传至营中也便是这几日。这件事上,先生放心罢。”
裴禹闻言敛了眉目,微微点了点头。凭尉迟否极多少年统御人心的修为,他亲自安置此事,便是再无什么不放心。只长出了口气道:“好。”
李骥见他神色松弛下去,低头间无意中瞥见裴禹未着履而着屐,心内微微诧异。先生一贯觉着屐轻慢而不端重,是为不喜,再一思量却恍然明白。不由探手轻轻一压便觉在裴禹脚踝上摁出个深坑。这必是浮肿得厉害,穿不得履了。
裴禹此时倒是心绪稍平,抬手取了案上水盏,却听李骥低声道:“先生这是水泛血瘀之症又犯了,用水润喉,却不可多饮。”
裴禹望着盏中清水,只一笑便又放下,道:“我这毛病,你却比医官还通晓。”又道,“其实这两三年也都不曾犯过,况且今年一夏安稳,谁知此时又发起来。”
李骥心中忽而一阵发酸,默默为裴禹垫高了双足。裴禹见他一声不响只这样殷勤侍候,淡淡道:“你这件事办得甚好。”又问,“京中旁的事呢?”
这一问才是真正触在李骥心事上,只听他低声道:“太师病状,却是不轻。”抬眼看向裴禹,接着道,“但诸事安定,尉迟扈统领着西京守卫,是很安稳的。”这所谓“安稳”,是指着皇帝那边说的;可他身后权柄交移可得妥当,却是另一回事。裴禹淡淡“嗯?”了一声,李骥会意道,“太师安置得妥当,齐桓公之乱也是不会有的。”
然而,安置再妥当,这权力更迭间的血雨腥风又何曾止息。裴禹一哂,道:“这事是问得的?”
李骥忙道:“这不是我该问的,我断不敢造次。这是太师当着我面交代旁人时,叫我好生听着记下的。”他觑着裴禹,又道,“太师还要我,向先生道辛苦。”
裴禹闻言默然点一点头,眉梢微微扬起,道:“太师的知遇情谊,我永志不忘。”一时又问,“还有旁的什么事?”
李骥略一迟疑道:“倒是恰巧遇到闵将军长兄,他问起时……我便报了平安。”
裴禹眉心一抖,却无言语。片刻后方转了话头问:“倒是你家中如何?”
李骥讪讪笑道:“也便还……”顿了一顿,终是苦笑实答道,“本是要回去看的,可转眼见入内去侍奉太师的医官似突然多了……我怕生变不敢耽搁,当夜就赶着回了。”
裴禹一听便明白,李骥是唯恐尉迟否极病势突变。太师若有不虞,京中必要戒严,到时便走不了了,为着这事家眷亦未顾得上见一见。裴禹见李骥低头垂目,半晌复道了一句:“你这件事办得甚好。”
此时有卫士进来报道:“尉迟将军那边,已有一队人马攻进城去了。可后队要跟上时却如何也再突不进。”
李骥倏然直了半身,看向裴禹。既有前锋突入,便是已行巷战的意头,只是后队不能跟进,却是为不妙。裴禹亦推了瓷枕起身,见那卫士退了,向李骥道:“我传几道令。你且便执笔,就将太师传檄中提的写出来。”
李骥疑道:“可太师那里的讯息还不曾到……”
裴禹道:“太师予我的全权,此时不能用么?”
李骥道:“可不差得这一两日,先生先发了令……这……”
裴禹捋着唇上髭须缓缓道:“这战前已是瞬息万变,赵慎行动又狠绝,他倘真存了杀身成仁的心意,若只等着那传檄,我倒怕万一迟一步。”
李骥道:“可这里的干系……”
裴禹笑道:“而今我倒还有什么干系可担心不成?”
李骥只得低声道了声“是”,裴禹见他一时写的差不多时,又道:“还有一件旁的事。”
李骥问:“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裴禹道:“你得空着人绘出图来,待到洛城四门都得手时派到值守士卒中。”
这话没头没尾,似是只说了一半,李骥正听得糊涂,却听裴禹接着道,“我要在这城中把陆攸之寻出来,不能叫他走脱。”
此时,西燕军一队数百人突入城中,取道在西南方向。围城数月,而今一朝打破壁垒进得城内,竟令人心生些许不可置信之感。底下的士卒踏着一脚泥水,周遭却突然不见守军,不由微微慌乱,道:“可要往城中去?”
领队的将官道:“我等先不慌,便按之前的计算,先占领一处为据,待稳当扎下,一面可看往哪里进击,一面也等着后续队伍。”
说着领队已过了南面最靠西侧一道门,上头是“津阳门”三字。再行不远,便见一座寺院,细看却是宅邸模样。那将官也不明就里,却有人省得,道:“这必是前朝高阳王元雍的旧宅了。”
高阳王元雍在明帝一朝是为丞相,居止第宅,匹于帝宫,生前嗜口味、蓄美姬,可谓贵极人臣;然而一朝死于非命,家仆姬妾尽散,这白壁丹楹的豪宅也不得不舍以为寺。这数十年后的而今,其内也无什么僧尼香客,从前的竹林鱼池、芳草珍木无人打理,亦不过一点点荒废萧条罢了。
那将官眯眼略看一看,道:“这里却好做据点。”于是传令进寺。
然而,众人方推了大门,还未及走进几个人去,就听一声唿哨,那寺内草木间闪出一队守军,为首的高呼一声:“杀!”守军从内一涌而出,走在头前的几个西燕军士卒不及反应,已被砍倒。
两厢这便交锋激战,守军以逸待劳多时,人数虽少却占了上风。西燕军将官见势不妙,忙道:“且撤出来!”一行人且战且退,丢下二十余具尸首,那守军追了一阵似也不多纠缠,西燕军这才走脱。
那将官惊魂甫定,长出口气,抬眼看时,却又惊道:“投错路径了!”
他们本当是往近城外的方向上撤,可抬头眼前一道“西明门”,这已是慌乱之中一头扎到了西面。其外一里,可见“冲觉寺”,亦是明帝一朝的宗亲宅邸所改。众人得了教训,亦不敢再进。可要退往回去,又怕被截击。正在进退维谷,有略知晓洛城城内构造的进言道:“再向北,到西面第二重的西阳门,便有一座大市,想来眼下定是空的。那里视野开阔不畏有伏兵,而若占据其内,也可有不少屏障。不若我等现下且去那里。”
那将官也正无主意,听了这话,顿觉有理,便整队而行。只是这短短一程路,却又遭了两番伏击。他们不知城内划地为域,各块都有值守,相互且都照应;这乍然而来的城外人,如何不是处处挨打。西燕军一路且战且行,人数却渐渐而少。
他们军中缺熟悉洛城地理的向导,又无详尽地图,只靠些曾来过的人评记忆指路。西燕军的这纰漏破绽说来也是一脉而始自起初。数月前尉迟远潜进城内寻陆攸之接头的那张谡,为的便是这个。只不过那一次张谡丧命陆攸之被俘,这事搁下便再未得后文。
那将官率队再往北行,终是见得一座大市。四面八里,楼阁参差,从前沽酒贩马、囤卖盐粟,不知是如何热闹的场面。而今人去楼空,幡幌亦都不见,只剩下光秃的一根根木杆,那将官心中不由叹息道:“想洛城从前的繁华,而今竟是这一派如死城般的模样。”
瞬时回转了心神,高声道:“且各寻遮挡,便先在这里整顿队伍。”
众军涌进大市之南。这里本是调音、乐律二里,里内多是妙艺高超的伎人。二十几年前,里间曾有位田姓的乐师,尤善吹笳。四镇之乱起时,西北重镇失手,高元宠与高元安曾借道洛城往西平叛。其实赵竞在洛城城西的张方桥夕阳亭设酒送行,席间便叫了田乐师来。田氏做“壮士歌”与“拔山吟”,众军闻声无不踊跃。高氏亦为震动,求请田氏随军。后来听说,高氏在西北每做战阵,必有田氏笳乐壮行,以致其后竟还常临阵前。只是两年后,田乐师为敌将募来的射手所杀,尸身亦来不及送回故里,洛城中生长的文弱乐工终是埋骨西域黄沙。赵竞听闻这消息,还曾特意谓二里间诸人道“有我此生,不愿再闻里内旁人吹笳”;此后,丝竹讴歌处,竟真再无胡笳声。
其实这洛城之内,是有多少经年间的往事,便隐没在一砖一石下,旧事如影憧憧,尽已被这秋寒西风与锋镝白刃挥舞间斩碎,零落无声。西燕军士卒踏上这繁华故都地上,眼中只知而今的血战场面,又何曾晓得这曾蕴藉的激荡与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洛城里的布局,是照洛阳伽蓝记写的
第62章 所思在远道
此后几日也有数股敌军从西南两侧艰难突进城内,人数从百余到数百不等。可纵然有这些人马漏进城内,城周防线却不曾被打断。这断续零星的队伍,入了城内便如盐巴撒进大锅,想要退自是不能,可分散各处,又无力向城中心进军,只能隔在城墙与内城防线之间。守军就倚靠各处的街坊楼阁做掩体,西燕军总顾此失彼。既难攻下某处做工事,可倘在露天街道上,又如活靶子一般。
照着尉迟远所想,一旦到了这短兵相接的巷战,城内的气数便也散了,谁知而今看,断不像能速战速决的样子。他且觉烦恼,忽而有卫士来报道:“监军来了。”
那一日后,裴禹咯血抱病,尉迟远也没再见着他,只前两日见了裴禹手令。尉迟远那日见来送信的是李骥,便猜出八九;接过手令一看之下,心中更觉不豫。其实他再强扣着这令不肯发,正经的传檄这几日也便该到。只是其后听闻,那队伍为泛滥的洛水阻于半途,这倒是遂了尉迟远的意。
此时裴禹前来,多半还是为那传令的事。尉迟远情知这下难搪塞,索性道:“请。”待裴禹进来,尉迟远细细去看,只觉他似略有些憔悴之色,可再看又觉仿佛并无什么异常。
尉迟远正觉疑惑,裴禹已端正坐了,问道:“前日李骥送到将军这里的——”
尉迟远心中发虚,不由抢了话头道:“我已见了。”他这脱口便承了,裴禹竟也觉一愣。尉迟远轻咳一声道:“只是兹事体大,这令我可不敢随意便传。”
裴禹一笑,微倾了半身,缓缓道:“这是谁的意思,将军其实早已是知道的。”
尉迟远道:“那监军何不就安心等着太师那道传檄?”
他两人彼此心思已不言而喻,索性都不再遮掩。裴禹道:“将军憎恨赵慎,可更该记得不逾越身份。”
尉迟远冷笑道:“那监军这几道令,便不是逾越身份么?”
裴禹笑道:“将军是回朝后要受大封赏的人,我却是有心留身后事在此间的,将军还和我比较么?”见尉迟远一噎,又似闲话道,“听闻闵彧的长兄还甚挂念他那幼弟。”
这刻意的漫不经心听在尉迟远耳中却如锋芒毕露的威胁。说来确是那少年将军救他一命,可转头来闵彧一死他亦难脱瓜葛干系。尉迟远口中嗤道:“监军这话何意?”心中却忐忑,他日闵氏若真听了什么风声,与他较真起来也不好办。
裴禹只淡淡道:“或是将军不在意在此耗着。我是听得许都中报,高元安那边,近日也不安静。”
这话却激得尉迟远一动,从这几日战况看,若是死缠到底一点点硬啃,此间再耗上半月一月都不奇怪。西京不定哪一日便新朝换故臣,长久在外本也不妥;而许都竟也蠢蠢欲动,则更是心腹大患。说来这快到冬日里,照常理不该兴兵,可高元安一贯诡诈,却也难说得准。而翻回头来,可若是此间招降得成,这种种隐患便都不在话下了。
只听裴禹又道:“尉迟将军是分得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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