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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东流作者:过时不候-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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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到外间帐中用清水浣了手;又取了几件物什,重回了内帐。
一进门便看见陆攸之正要起身,不由恼他固执,抢步上去,索性直扯去了他衣裳。陆攸之低低惊呼了一声;却也不敢再动。赵慎倒了些酒在白巾上沾得湿了,在红肿处轻轻擦拭。陆攸之只觉有轻凉物在身上,麻苏苏的倒也不十分难受;后劲上来才觉肌肤蛰得发疼,像有虫蚁噬咬,忍不住低低“嗯”了一声。
只听赵慎哂道:“这还是前些年有人送我的杜康,今日却给你如此用了。只可惜旁人的舌头没福。” 
陆攸之知道赵慎确不善饮,可也不承望他拿着这样好酒做这个用;当真成了牛嚼牡丹暴殄天物,更觉羞赧,道:“不敢当。”
赵慎也不应他,只又取了伤药出来给他涂抹。想来是因为赵慎常年使弓箭,磨得手指粗砺;触在正生新肉的肌肤上,直有些痒;那手指虽不柔软,却饶是敏捷灵活,亦不拖泥带水。陆攸之伏在榻上,如孩童般任赵慎摆弄。他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直不由得心底发软,忙咬了下唇。他这厢低头垂目,一身温软,帐内灯光晕染得面上绯色如天际染霞,着实香艳。

赵慎心中也微动,直想拥陆攸之入怀,告诉他自已此间如何焦灼忧虑,如何盼他对自己道几句安抚慰籍。可他与陆攸之虽相处咫尺,其间却隔了无形的天堑鸿沟。父辈恩怨,两军仇敌,尽是要将他们相隔开去。如若是太平盛世,他们都只是世家公子,确是大可只管眼下快活,但身处乱世,千万人性命系于身上,虽然苦累,也只能咬牙担当。赵慎想到此间,悚然惊动,大敌当前;他本不当如此耽于儿女情长,不由暗暗咬牙。
陆攸之许久不觉赵慎动作;迟疑片刻;回头看去,正碰上赵慎也瞧他,两下里对视良久,皆有无数话咬在唇边,终究都不曾说。
静默片刻,赵慎将药瓶搁在陆攸之眼前道:“你自己擦药,不几日也就好了。”说罢,再不回头;径自走了。

第二日晚间夜深时,周乾抱了一只书箱进来,对陆攸之道:“你的帐房已清了做别用,赵将军私下嘱咐了将这个拿出来;乘夜里天黑没人瞧见给你送来。”
陆攸之待他出去,将竹箧中的书籍一卷卷取出端详。这其中的史籍经典多是他来洛城时自西京带的,余下好多是在洛城这几年添的。洛城内遍布经院佛寺,藏了不少珍奇善本;陆攸之也曾携了笔纸,在佛寺中往来月余,只为誊一份前朝高僧的笔记小札。
他翻检一遍,在箱底拾出一卷“洛河水文考”;这也是他花了不少功夫,最后求赵慎寻到的。当时赵慎还笑他道:“你若喜爱地理异志,便与我骑马出去,一日驰骋,山水皆在眼底。你却剜门钻洞寻了本书来,这墨字里能见真河山”陆攸之忆起往事,也不觉微笑。揭开头一页,见在页眉上一列写着:“洛水攸攸,其源流长”,中间含着他的名字与表字,正是当日赵慎将书赠与他时题的。
一时又拿起一张画页,却是描绘释伽牟尼佛讲论八苦的:生、老、病、死,爱离别、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陆攸之见那佛陀趺坐于莲台,周围是苦恼众生,心有所感,不由提了笔写旁写道:“戒之慎之。”
他有了书卷;也乐得籍此打发时光,有时有些兴致了也提笔临两幅帖子。只是临帖之事,讲求心手合一,别无旁鹜,临的虽是旁人的字;写的却是自己心意,更需要平下心气。陆攸之终究是心有郁结,下笔不免滞涩,总难有写意洒脱的气象,常常起初还是临字,写下数行便成了随手涂写。有时看得自己也气,便蘸墨一笔涂黑了事。
他日日这般蹉磨光阴;若非在墙上画了正字计数;直要连日子都忘了。算来已在这里呆了半月有余,伤也养得好了。身衫宽大,竟也未觉出自己已削瘦好些。他被拘在内帐,却不知这其间发生的大事。




第6章 豪右何足陈
十余日前,尉迟远得了信报,说城内捉出了内应,已将头砍了,挂在城头,乃是赵慎的参军叫陆攸之的。其后竟又有个没耳朵的东燕将官跑来他这里哭哭啼啼,问了详情才知,同时被斩的还有高又安。
尉迟远对尉迟中冷笑道:“这高又安前些日不还给你写信叙旧,说许诺你些什么珍宝,这回你的财发不成了。”
尉迟中哼道:“他的东西我还不屑要哩。他是高元宠族弟,可笑如此没胆气。我们还没正经攻城,他就急着要寻城破之后的退路了。前番他给我写信我未睬他,听说这次是又给阿兄你写信,却正被赵慎抓个正着,倒是提早去见阎王了,可也省心。”
尉迟远也鄙薄其为人,不欲再提,转而又说:“这陆攸之便是张谡入城去寻的那内应?竟是官至参军,死了当真可惜。”
尉迟中皱眉道:“陆攸之……这名字有几分耳熟……”想了一刻,猛一拍大腿道:“我忆得了,太师还是镇西大将军时他曾在太师跟前做文书,人也还乖觉,这几年倒没见了,原来在这里。”
尉迟远缓缓点头:“对,确是此人,我听闻这人是太师早年间从胡商手里赎出来的,后来年岁长些了就带在身边砺练,虽只是没官职的文书,却是见过大世面。”
尉迟中疑道:“我从前倒未留心,也不知一个胡商的奴隶,太师何以这么器重?”
尉迟远冷笑道:“你不知?他是朱文的外孙。”
尉迟中一骇:“那朱文可不是赵慎他阿爷杀的?怪道遣他来这里。”思量一行道,“难道太师那时就存着用他的心?”
尉迟远道:“太师的心思,一向……”他长吐口气,悠悠道;“深沉不易琢磨啊……”
两人论及此处,尉迟中突然想起一事,道:“太师从西京派了人来。”
尉迟远道:“他派了裴禹,未必不是好事。”
尉迟中道:“却好在哪?派了自己的心腹,眼见疑心病犯了,叫他来看着我们。”
尉迟远道:“他不派人来便不疑心了?对统兵之将,监督制度一向如此。况且裴禹亦很可靠。”
尉迟中奇道:“他可靠?他可不是我们的人。”
尉迟远道:“正因如此,他才可靠。若是与你我亲近之人去向太师呈报,真事也成了假事,因此,裴禹甚可靠。”
尉迟中叹道:“可要他为我们说好话,又哪里容易?”
尉迟远以手拨着盔上簪缨笑道:“他愿说什么都无妨,反正这洛城已成囊中之物,早晚拿得下来。”
尉迟中挑眉道:“却是为何?”
尉迟远冷笑道:“高元宠这人,最是气量狭小,时时只想旁人在他眼前称臣,且是跪着称臣。赵慎杀了高又安,固然有他弹压手下的苦衷,可高元宠必恼他用高家人作伐。赵慎盼那救兵便是盼不来了。没有外援解围,守这城便是一步无解死棋。”

尉迟远这话当真没错,赵慎前后遣了数人趁夜突围,东去邺城、许都等处告急求援,没一厢能见人带佳音回来。当时诛杀高又安,他也曾担心惹起高元宠不满,可一则行格势禁,不得不为;又一则,他到底年轻气盛,觉得既为公意,高氏便不该挟私愤,况且洛城之重关乎中原局势,他亦因此生了自恃之心。谁知这救兵迟迟不来,连派兵的消息都没有。
赵慎不愿露焦虑之色,可嘴角已急的起了潦泡。他仍存着一点幻想,也许是这些人路上遇难,也许朝中正在准备?
这一日,他正带人验看整修的工事,有卫兵急急赶来报:“有出城报信的回来了!”

众人皆一震,赵慎虽也急,还是稳下心神沉声道:“先带他去休息。”说罢仍在当场,验看完了听管事的报了详情,又嘱咐了几句方离去。待径直回了营帐却见主簿谢让,长史李守德及两三个要紧的幕僚都已到了,这时是再掩不住心焦,来不及摘头盔便道:“人呢?”
卫士带着一人上来,赵慎见正是半月前遣出去的一名骑军小校。他见那小校虽洗了头脸,可仍满面风尘色,脸上几处擦伤,神色沮丧似都要哭出来,心内已预感不好,只强自镇定道:“怎么回事,你据实说。”
那小校未语先哽咽起来,赵慎此时如何耐得住如此;忍不住怒道:“你哭什么!”他本是个暴烈刚毅的性子,只是年纪长些后晓得逢大事要有静气,时时着意克制,可到底修为还不到家,真到了心急处便压制不住。他盛怒之下一屋人谁也不敢出头劝,却都不由着想:“也只有当日陆攸之在时能杨枝水灭烈焰,四两拨千斤。”
帐内静了片刻,倒是赵慎一时转圜过来,也恼自己人前失态,缓了语气像小校温言道:“是我失分寸了,不关你事,你别挂心。”又道,“你慢慢说罢。” 
那小校见主将肯这般坦诚待他,这些日的磨难委屈全涌上来,扑通跪在地上道:“将军,大丞相不肯派兵,还把我们派去的人都押下了,小的是趁看守不严;拼命才逃出来!”
屋内之人皆暗吸了一口凉气,赵慎眉梢一抖,道:“丞相怎么说?”
小校道:“我们哪见得到他?驿站就接了命令,说洛城来的人一律扣住。我听那驿卒说,邺城里现在风传赵将军杀了丞相族弟,身边又出了个西燕奸细,不定哪日就要投敌献城了。”
赵慎气息渐渐粗重,紧紧握住佩剑剑柄,直挣得指节发白,口中却只道:“你下去吧,”又向谢让道:“给他记功一次,好好打赏财物。”谢让答着,忙给屋内卫兵连使了几个眼色,命他们将那小校带出去。
待帐内卫士带人都退了出去,赵慎仍死死攥着剑柄,一言不发,唇角肌肉绷得如斧凿一般。李守德试探唤道:“将军?”
赵慎目光缓缓扫过屋内众人,怆然冷笑出声,道:“我却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事。”他总觉世间当存公道,没料到高元宠却惘顾大局只泄私愤,竟真能置洛城于不顾,且是因为高又安这种样没有骨气的人。心中激愤之意尤自难平,更反生出倔强傲气,又道:“我便不指靠他的救兵,洛城便守不住么?”
谢让见他这样说,忙道:“将军莫说这赌气的话,高元宠不待见我们洛城守军也不是这一日半日的事,我所虑的倒在别处。”他见赵慎凝神看他,又道:“高氏再恼将军杀高又安也不会因此而疑将军有二心。一则高又安确有错,高氏是他同族兄弟怎会不晓得他的为人?二则,他高氏若真觉得将军不可靠,便应该急着派人来督战,否则不是更没法挾制?高氏乱世枭雄,这两桩事上断不会糊涂。”
赵慎默默听着,缓缓道:“那他这样做……。”他与谢让眼光一对,不由猝然道:“他要激我在此死撑到底,到时候我这里垮了,西燕军也拖疲乏了,他便再来收拾残局?”
谢让道:“他吃准将军会坚守,才使出这样一石两鸟的主意。在高氏眼中,尉迟氏在关陇,一时奈何他不得,只是肌肤之患,而洛城的铁骑,才始终是心腹之患啊。” 
赵慎咬牙道:“可他便不想这困守危城,总有粮草不足的那一日,就要出饥荒,就要饿死人这百年间洛城围城饿死的人还不够多么?”他终是不愿相信,这世上真有肯为了一将功成,不惜万千白骨的人么?
谢让喟然一叹,是赵慎与他父亲不同,抑或只是因为他还年轻。他还不懂得,这乱世之中,
道义实在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时李守德在旁沉吟道:“我们却不能等得真到了那日。因此惟今之计,便是无论如何求来外援。”
他伸手在地上地图上指画:“其实也不需要从邺城派兵,这周遭的许都、阳城,都有守军,如能赶来增援,与我们成夹击之势,这围也便可解了。只是……只是如何求这救兵……”
赵慎盯着地图良久,骤然道:“我亲自走一趟。”
几个人听了这话都大吃一惊,纷纷道:“将军再急也不能这样冲动冒险。”
赵慎摆手止了他们道:“眼下情形,这事我不亲为外头谁肯买帐,我不去你们倒谁去?”
那厢李守德昂然道:“将军这样说便是打我等的脸了,守德不才,愿供驱驰。只要事成,身死亦不足惜。可将军此去若出一点差池,我们在城内的也断没一点指望了。”
赵慎见他神色郑重激昂,心中亦感激,道:“你们先莫劝我,我也不是逞这一时口舌之快。事关者大,当然要好好谋划思量。”

众人见他意气坚决,一时也无法再劝,便先商议着说将洛城周围有守城军的城池详情,道路如何走,绘图出来,如是等等。
赵慎则携了周乾往骑兵营去。一路见士兵有操演长戟的,在新兵在练上下战马的,径直入了马厩,问:“青追呢?”
马倌们见主将来,早有伶俐的牵了战马上前。赵竞在世时,常从胡商手上买好马,自己也是相马的行家。这青追苍白杂色,本不起眼,赵竞却一眼看出是大秦名种,买下给了赵慎。赵慎初战沃野镇骑的便是它,当真是足轻电影,神发天机,千金不换的宝马。
赵慎上前捋过缰绳,伸手没入青追马鬃,那马儿知是主人便扭颈蹭他,赵慎手上面上均感到骏马的温热气息,心中蓦然一阵踏实。又亲昵摩娑了半晌,方对马倌道:“这两日加些豆饼小米喂它,好好伺弄。”
话未了便听一旁有人笑道:“将军是要出战了?”
赵慎一看,来人乃是骑军偏将元贵。这元贵生得豹眼虬髯,威风八面,是一员勇将。说起他这元姓,亦大有来头。前朝皇室原姓拓拔,是鲜卑姓氏,因文帝从平城迁都到洛城后羡慕中原文化,将拓拔改做汉化的元姓。因此,洛城的元氏其实皆是随文帝迁都而来的前朝宗族,血统也甚是尊贵,只是朝代已经更叠,而今这一节也无人再提。
元贵祖辈起便跟在洛城赵氏麾下,两家私下也算世交。元贵为人忠厚纯朴,不工心计;赵慎听他问这话,当下也不置可否,只笑道:“乐泰,你何时也学得能掐会算”
元贵“哈”了一声道:“我哪会掐算?只是见将军要给马吃好的,便猜着将军是要出战。”
赵慎道:“我若出战,你可愿同往”
元贵朗声笑道:“将军持弓,我持矛,千军万马在眼前又有什么?”
他这话说的如出胸臆,毫不显做作自大,全然只有仗义豪气,赵慎心中不由一热,涌起一阵悲壮之气,点头笑道:“说的好,快意沙场,就当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青追啊,我持弓公持矛啊,嗯,光荣属于秦王殿下……
以及,尉迟哥俩其实是一对相声演员(你够了……




第7章 薄帷鉴明月
营中纷纷扰扰,陆攸之在内帐却全然不知。到了傍晚正倚在榻上发呆,见赵慎突然进来倒惊了一跳。
赵慎虽没穿盔甲,却是一身精干窄袖打扮,陆攸之见他直走到自己跟前坐下,也便起了身。
赵慎并不说话,两人沉默许久。陆攸之暗自叹了口气,到底先开口道:“将军这是从何而来?”
赵慎道:“带着青追溜溜腿脚。”
陆攸之十余日没见着赵慎,此番相见,只觉他饶是神色坚毅,面上的憔悴之态却遮掩不住。暗自踟躇不愿太过露出关切,可终究禁不住心中隐隐忧虑,半晌道:“眼下守城……”
他话未说完,就听赵慎冷笑打断道:“源长,你已不是营中参军了,这事倒不劳你费心。”
陆攸之见他听得“守城”二字便面色不善,心下立时猜得几分,便闭口也再不言。
赵慎盯他一刻,道:“你也不问问我怎样?”
陆攸之听他这话大有质问之意,一下戳中心中隐痛。心想,赵慎想得的便是他在此低眉顺眼的献温存么?他是真把自己当是笼中雀,与他父亲养在此的琵琶女一般了。刚才他婉转关怀的意思赵慎全没注意,被一番抢白也便罢了,此刻更觉受了羞辱,不由语带讥讽,淡淡道:“将军便齐全的坐在这里,还能有什么怎样?”
赵慎被他噎得一愣,“你……”了一声却不知回什么话去,张口结舌半晌直有些急了。他这几日里一直心绪焦虑,今日听闻朝中不肯派兵,更是受了沉沉一击。人前强自支持,内里早觉心力交瘁。他本想着十几日不见,陆攸之或许已经转过了心思,能陪他说一两句宽心话,却不想还是一头撞在钉子上。
他两人各自揣着心思,全然只觉是对方无理,一时冷冷相对,都上了固执倔劲。
陆攸之见赵慎词穷,自是不再搭话。
赵慎不由堵气冷笑道:“你何必这样苦着脸;有桩好事正要告诉你——洛城现下盼不来救兵,你们的西燕军可要急着破城了。”
陆攸之听了这话也是一惊,心中暗道麻烦。可转念又想,这事现下与他有什么相干,自己还道是军中幕僚吗;况且他为赵慎担忧,赵慎可又买帐?他自嘲这自作多情,不住摇头一笑。
这一笑落在赵慎眼中却只以为是讥讽之意,不由火气愈加盛,道:“只是你别觉得这样便能逃出生天,你是生是死西燕军也做不得主。”
陆攸之本不预多言,可这话听来却觉郁愤难耐。今日赵慎所言;句句阴阳怪气不讲道理,言语间竟如无知孩童般刁横任性,不由反唇讥道:“将军这话可笑;我并不畏死;却不知强留我性命的究竟是谁?”
这话出口;赵慎脸色刹时惨白。陆攸之见他如此,却只觉身后有人大力推搡,止不住要继续说道:“再说将军就算到了抵不住城外之敌的那一日,了结我亦是易如反掌,当真是英雄手段。”他这般冷嘲热讽,一时口不择言。然而内中积郁却并未因而减轻,只愈发心底作痛。双耳中嗡响不止,终于冲口说道:“可笑我从前错看你,你到头来便只有在我这废人面前使强耍横的能耐!”
一语未了,赵慎霍然而起;面色变了几变,咬牙惨笑道:“是了,我当然入不得你法眼,可今日我也叫你知道什么叫使强耍横!”他一时火气上头;旁的全想不起,只一把将陆攸之推在条案上,撞得其上的纸笔书册散了一地。在身上一摸正及别在腰间的马鞭,当下也并多想只扯出来便抽打下去。
那马鞭最是柔韧,锐痛重击之下烈马尚受不住,陆攸之生生挨了这一鞭,痛得猛然仰头。他硬将后半声惨叫咬在唇内,那疼痛却已从肌肤蔓延到腰背肺腑,又直痛到心中。又不知心里痛什么,为着赵慎还是为着自己?
他未及多想赵慎已又连连击下,却似与第一击不同,并不是那般如剔骨似的锐痛。只是陆攸之一时也无暇分辨,只想着咬牙不肯示弱求饶。那一厢赵慎打人也无甚章法,陆攸之不一时便冷汗涔涔。他只觉这姿势难堪,奋力想撑身起来。赵慎下手极快,他连喘息之机都没有,直把嘴唇都已咬破。疼痛之下两臂不住颤抖,终究支持不住向前一栽,一口气呛在胸口,止不住咳得满脸通红。
身后赵慎终于停了手,陆攸之喘息粗重,声气发抖,只觉周身火辣,指尖足尖都似有锐器扎刺,不由愈发咬牙皱眉将双拳紧紧握住。
赵慎见陆攸之脊背上衣衫都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回想刚才怒气冲上头时又没把持住脾气,还把一腔悷气全撒在了陆攸之身上。此刻懊悔之余,力气似也给抽尽了,半晌颓然道:“你起来吧。”
陆攸之自是恨不得立时起来,可两腿仍有些打颤,直又蓄了一刻的力气方挣扎起来,谁知抬脚踩在自己袍角上,脚步一晃眼见就要摔倒。堪堪此时,他胳膊被人稳稳一托,终于立住。
他知是赵慎,只低头欲将手臂抽出,不经意间却看见,赵慎手中攥着马鞭鞭梢,却是鞭柄垂在下头。他忽然明白为何刚才挨打是便觉有异,原来赵慎只有第一下用了鞭梢,之后打他用的都是鞭柄。
陆攸之挨过马鞭,知道软家什的厉害。鞭柄虽硬,却至多是根木棍罢了。他想起“鞭做法刑,扑做教刑”,此刻来说虽不贴切,终究知道赵慎盛怒之下还是存着关心不愿太伤了他。又见赵慎握着鞭梢的手掌中有一道血痕,原来这鞭梢粗糙,不比鞭柄适于握持,大力摩擦蹭下掌心也受了伤,不禁有些动容。
那一厢赵慎已将马鞭扔在地上,也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恼恨陆攸之时只想活剥了他,可也没料想竟如个无赖般真动起手来。他想对陆攸之解释他并非存心,然而既明知这不是君子所为,何必又抽他这一顿?再转念想,营中诸事俱已够烦忧他还在这里纠结这些事,更恼自己无用,只觉心乱如麻。
两人这般相对无言,赵慎突然转身,背对着陆攸之负手而立,沉声道:“我不再逼你,你若愿意走,我放你走便是。”
身后沉默良久,终听闻听陆攸之问:“却是为何?”
赵慎涩然苦笑道:“我从前以为,只要尽心便可护得他人周全,原来竟是错了。”他语气似是平淡,然而背后双手却握得铁紧,直挣得青筋突起。他心中阵痛,相形之下指甲刺入掌心,竟觉不出疼来。
突然手腕一凉,赵慎猛一回身,却见陆攸之跪坐在他跟前,托着自己手腕,一点点将握住的手指扳开,又将前些日剩的伤药涂在自己掌中伤处。赵慎只觉掌中清凉;想要抽出手时,却不意陆攸之的手指饶是有力,赵慎竟挣脱不动,不由惊诧。
此时只听陆攸之淡淡道:“你如何错了?更何况此刻才想起赶我走;却已是不能了。”
赵慎闻言双唇一抿,忍不住反手将那素手扣在自己掌中。
陆攸之只觉赵慎手掌愈握愈紧,伤处的温热血液直灼得他的双手发烫,似是直欲将他自己熔进那掌心之中。赵慎双臂用力,将陆攸之一把拉起,陆攸之撞进赵慎臂弯之中,只觉耳边尽是赵慎的温暖气息;心中激荡再难把持;只靠在赵慎胸前,随他倒在地上。

身躯倒下的一瞬,陆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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