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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龙假凤作者: 淮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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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死人了!  
离休举起双拳恼怒又愤恨地捶打着湖面,激起一次又一次的水花,直到最后似乎无力才黯然垂下。  
湿渌渌的脸上分不清是冰冷的湖水还是泪,悬着希冀找过几夜,便有几回失望恼恨而不禁溢出眼眶的泪。  
生平不识情滋味,首次的动心撼情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只因为他是男儿身,就只因为这样的理由所以注定惨败,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不甘心!他好不甘心!  
他能臣服于自己的心意,屋里的人却不能,他明明并非全然的无动于衷,却不能像他一样,无视世规伦常。  
世规伦常真有那么重要?  
如果是,那伦常中的“父慈子孝”他为何看不见?为何自小跟着娘颠沛流离,还不时得为了保命闪躲易容?  
世规伦常根本就不存在,就算存在也不重要。只有执迷不悟的人才会死守,才会用它作为最可笑也最薄弱的拒绝理由。  
他离休不在乎该死的世规伦常,他只知道自己喜欢他,毫无理由地喜欢他。他的傻、他的愚忠、他无意间展露的轻笑,在在都深深吸引他。  
但是一句“当作没这回事”也深深伤害了他。  
他以为他是什么?木石人吗?没有知觉、不会被伤害吗?所以放心地把话说绝,以为这样他就会死心?他不懂他,不懂他离休啊!  
若他离休是个轻易死心的人,怎会抱着十来年的恨意潜入德王府等待报仇时机来临?若能轻易死心,离休就不是离休了啊!  
然,只有他不死心有什么用。那个人就是死脑筋、不知变通,一旦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也因此,根本不能奢望他无视世规伦常。  
他懂,也明白,更知道不能强求。  
但有必要做到连让他留下一个怀念的东西也不行吗?非得将一切打散,什么也不留给他?只是一只小小的耳饰,他何必做到那么绝?  
手绢,很轻易地找到;但耳饰,却像石沉大海,没有下落。  
到底在哪里?  
回过神来,离休望了望湖面,深吸口气准备再一次潜入搜寻,来自湖畔的声音打住他探身的动作。  
“你还要找多久?”看不下去他这么折腾自己,脚步比理智先一步踏出门,冲动出声阻止。“上来。”  
“你没睡?”转身向他,月下一张严肃的脸看来带着凶怒。离休不自觉地退了几步。还退!怵言见状,火气直升。“上来!”  
“与你无关。”  
“是谁说那东西不重要的,既然不重要就给我上来。”  
“何必佯装好人?”离休苦笑冷哼,把话说绝的人这种时候的温柔举止不过是种讽刺,讽刺他离休的不死心、不干脆。  
“上来!”  
“你要我说几次,我上不上去与你无关。我冷死、冻死,你怵言会在乎吗?不,你不会,因为我是男人,和你一样是男儿身,所以你不会在乎,更无关紧要,因为我离休不是你想要的绝丽佳人,所以我是死是活根本就不干你的事。进屋去,别管我的事。”与他无关?“再说一遍,你的死活跟谁无关?”怵言一字字的说,咬牙切齿得令人头皮发麻。  
可惜,劝不了离休,甚至还激起他骨子里的好强。  
说就说,谁怕谁啊!“我的死活跟——”  
哗啦的落水声打断离休的意气用事,还来不及回神,湿冷得泛白的身体已被拉贴上炽热的胸膛。  
“你、你要做——唔!”  
强吻出乎意料的落下,离休瞠大眼,一张面带凶相的脸就在眼前,近得可以细数怒瞪自己的眼睫。震撼的,不单只有离休,将两人拉入难解局势的怵言亦然。  
是他说会当作没这回事,也是他失绪冲动违背自己说的这句话,自此又会是什么样的景况,他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  
怵言只知道气愤下依照心中念头而行的他,盈满于心的,一半是顺遂心意后的满足,一半则是伦常规范的鞭笞。  
该如何消弭后者,他找不到方法。  
如何说服自己动情的对象是名男子?  
谁来告诉他这并不是错,又有谁来说服他相信情动毫无道理可言,甚至能够动情到不在乎对方是男是女?  
谁能说服他?告诉他这不是错,告诉他顺遂自己的情意比遵循世俗的伦常更重要?在碰触到离休的唇舌时,思绪千回百转,怵言试图抓回逐渐离散的心神,却是徒劳无功,愈是逼自己清醒,灵舌愈是反其道而行的深入探索。  
直到怀中人因为脚软撑不住自己往下滑入湖中,引来哗啦一声时,他才如梦初醒般,惊然错愕。  
意识到心疼恼怒下的自己做了什么,他僵在原地,屏息凝视着挣扎须臾终于找回气力撑起自己的离休。  
没有料到自己拒绝的结果是一场噬人心魂的亲昵,一时间,离休的神魂像被抽离红尘俗世似的,忘了早先来自于眼前这人的折磨,无法抑止的心颤像在全身上下跳动般,震出一波又一波的温热。  
湖水,忽然不再冰冷刺骨起来。但同时,一抹怅然若失也酝酿而生。  
从惊愕狂喜中抓回的心神也带回对他的了解。  
突来的亲昵就如同“突来”之意,只是他一时克制不住的假象,并不是永远,自然不代表他无视世俗伦常;那只不过是一个突来的冲动气恼。  
是他离休无视他的关切惹来的一时冲动,不代表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为何还要这么做?”苦涩随着他神智清醒后而来,驱散一时乍起的欣慰。“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更让动情的人放不开?”  
一时乍起的喜悦他宁可从未有过。  
从未有过便不知失去的滋味,偏偏他却给了他这样的抚慰,要他怎么办?“你说会当作没这回事,现在却对我……你要我怎么相信这句话?要我怎么死心?你明明对我——”  
“够了!”怵言如遭雷击地仓皇退步,刻意不去看离休眼底的受伤神色,满心以为这样,心口便不会感到疼痛。孰料心仍然会痛,只因为他太明白这样的言行有多伤人。“动情于我,难吗?”艰涩地开口询问,得到的是他再度退步的拒答,离休自顾自的笑了,“或者该问:坦诚动情于我这件事,难吗?”  
眼前的身影闻言,浑身一震。  
“我说中你的心思了?”他的反应,离休真切看在眼里。“你动了情,只是不愿承认?”“不要说了。”怵言转身背对离休,再也不愿见他受伤害的神情,那会减弱他回避的决心。“为什么不肯承认?世俗伦常对你就真那么重要?明明是除了一条命外什么都没有的死士,这世俗与你又有何干?有谁会看重你?有谁会像我一样看重你、在乎你、喜欢你?怵言,我——”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狂吼回应,他必须拒绝他继续说下去,他的一字一句皆深深切中他的心思。  
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阻止,否则依他对他的了解,只会让他更无法放开他。理应放手的就该放手,若不放,违天背理最后的下场会是什么,他不敢想象。  
“你要我不说我就不说,但是怵言——”能接近他吗?望着正对自己的宽背,离休自问。最后也不管是否会被拒绝,他靠近他,双手环住怵言露在湖面的腰,感觉掌下一阵战栗却没有推拒,他悄悄松了口气。  
“我以为你最多不过是愚忠而已。”离休一字一字缓缓吐出,贴在他背上的唇开合时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触怵言绷紧的背脊。  
那是他故意的。知道他不会回应,所以存心不让他好过。  
“但是我终于明白你不是愚忠,你根本是愚蠢、愚昧至极!”  
浑身猛地一颤,怵言怒喝:“离休!”  
“听我说完!”双手扣紧,加重的语气添入莫名慑人的气势,让人不得不折服。“你可以当作没这回事继续自欺欺人,但我不是你,我不自欺也不欺人,无论是男是女,动情已是属实,我无意收回也绝不收回。听清楚了吗,怵言?我离休,绝不死心,绝不!”“住口!”  
“我会让你承认喜欢我,会让你不顾该死的世俗伦常地承认喜欢我。”  
“离休!”不要再说了!怵言转身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任何会动摇他决心的字句,却望见他的眼,只见诡计得逞的了然,那是仿佛看穿他心思的澄澈犀利。  
“我不会如你所愿,永远不会。”别再费心于他,他不能回应,也无法说服自己回应。他会动摇决心,会犹疑不定;然,再怎么动摇、怎么犹疑,也不会改变原先的想法。他为什么不懂?  
“无妨,我可以追着你。只要追着你,总有一天你会改变。”  
“不会。”他回应得斩钉截铁。  
“那也无妨。”想开的离休回他一抹浅笑。“追在你身后能看见你,总比看不见你来得好。”  
“即使我娶妻生子?”  
“你会娶妻生子?”似乎料定他不会这么做,离休反问的语气显得相当沉着。相较之下,怵言的问法就像拙脚不入流的试探,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要怎么做你才会死了这条心放弃我?”  
“杀了我。”  
毫不犹豫的答案震撼了怵言,双瞳错愕地下望,与他对视的眼底没有半丝玩笑。“想要的就要得到,除非死,否则我绝不罢休。”  
直射而来的视线、坚定的神情、因为紧张而抿成一条线的唇,这样的神态只有无悔,再也没有其他。  
这样的离休,几乎令他折服,将近灭顶。  
而惟一勾住怵言,让他不至于灭顶的,是伦常的桎梏。  
随着沉默的时刻愈久,这桎梏也愈能因为清楚的神智而将怵言从因离休言语所造成的深渊拉开抽身。  
怵言毅然决然地推开离休兀自上岸,亟欲断绝一切。  
此举也如他所想,狠狠伤害着身后不知死心为何物的离休。  
第七章  
双掌交击声自西侧树林传出,离休与怵言的目光同时移向声音来源处。  
离休首先认出来人。  
“卢方?”他来做什么?  
“好戏,真是一场好戏。”掌声不绝,卢方自暗黑的林里走出,来到湖畔,含笑的眼讥讽地来回扫过两人。  
“你是卢方?”刺伤他的才是卢方。  
“正是在下。”卢方抱拳作揖。“你命真大,鲜少有人中了我的毒之后还能存活。”怵言双手扬掌运劲防备。  
离休在这时也上了岸,挡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你来做什么?”  
“对男人动情,是否荒唐?”卢方双眸含笑的睇视闻言脸色发白的离休。“这句话似曾相识是吗?”  
“你……”  
“那夜你同我说的不就是这件事?”  
“住口!”  
卢方走向怵言,途中却被离休扣在身边,他倒也顺从的伫立原地。“是怵言吗?我真不知道一名小小的死士凭什么能令你倾心?甚至——”他长指轻浮地挑了下离休尖细的下颚,得到恼怒的回应,他一笑置之,瞥见怵言浓眉深锁的不悦,笑得更是张狂。“落得被拒于千里之外的下场也执迷不悟。”  
“卢方,再说我就杀了你。”  
“很可惜,现下还不是我死的时候。”语毕,卢方反手扣住离休,单膝跪地。“卢方参见八皇子。”  
“卢方!”  
“八皇子?”平板却难掩讶异的疑问发自怵言口中。“你是八皇子?”  
“不要听他胡说!”离休试图扯回自己的手却不能,卢方的力道比过去大得多,难道之前居于他下风是假,故意骗他的?“你放开我!”  
“怎么能放?你能让我成为德王爷的义子,将来他寿终正寝,我便是惟一能接收德王府的人,你可是我最大的筹码。”  
“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约定?你帮我潜入德王府,我助你接掌德王爷的一切,你竟然反悔!”“是你反悔在先,怨不得我。我要杀他而你却执意救他,是你先反悔,逼得我不得不改变初衷。”  
“离休!”被冷落在一旁的怵言厉声喝阻两人的唇舌交战。“你怎么说?”怎么说?离休望着相距数尺的人,沉默无言。  
看这情势——“难道你不知他是当今圣上的儿子?”卢方佯装讶然。“呵!你竟然对离休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怵言狠狠瞪了卢方一眼,视线又转回离休身上,看见他一脸心虚。“你是八皇子李修?”怵言寒声询问,同时想起宁王的交代——怵言,本王派你找寻八皇子李修的下落,一定要比德王那老家伙早一步找到,不得有误!李修,离休……难怪他觉得这名字好像听过。  
谐音!离休之名取自李修的谐音。  
“你也是奉命找八皇子下落的吧?呵呵,怎么,眼前的人就是你可以向主子邀功讨赏的肥肉,难道你真不知道?”  
“你是李修?八皇子?”  
离休别过脸,迟迟不语。  
“呵,你八成也不知道他干嘛好端端地一个男子汉巧扮女红妆吧?”瞧他多好心啊!“还不是那张与当今圣上年轻时相似的脸害的,若不易容,早在几年前就被人认出来送回宫去,现在恐怕不晓得死在哪个嫔妃手上了。”  
“住嘴!”离休回身怒吼,心知为时已晚,却不能不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又一次。”怵言冷然的音调早将他忧心的事化成真实。  
这话没头没尾,但离休心里却很明白。  
他指的是他再次骗他。  
第二次,这是他第二次瞒骗他。压下心头怒气,怵言沉声开口,已是绝然的臣属之别。“既然您是八皇子,请随在下回去见宁王爷。”  
“你——”  
“呵呵,他怎么可能乖乖跟你进宁王府?”运气点住离休穴位,抽刀离鞘,卢方吹了吹刀锋上的灰轻放在离休脖子上,笑道:“你以为我抽刀作啥?十年前德、宁二王和后宫的荷妃联手,逼他身为秀女的娘不得不带他逃出皇宫,德王和宁王算是他的仇人啊!不强押怎么可能就范?”  
“你闭嘴!”该死!是他自个儿识人不清,以为他和他相互利用各取所需,没想到——“我把你当作朋友看待,你却这么待我!”  
“我曾说你我合作是各有所图,是你为了这家伙反悔在先,我也只好自求多福,不是吗?”卢方双肩轻松一耸,脸朝向怵言时收敛起嘻笑,露出狰狞面目,“宁王府的人若想坏我好事,杀无赦!”  
可惜,他的警告压根儿不被人放在眼里。  
此时此刻,怵言的心神全在离休身上。“他说的是真的?”  
“嗯。”迟疑了一会儿,离休还是点头,已经不敢看向他,怕见到与当日同样漠然的表情。卢方看见两人表情,呵笑又起。  
“卢方!”他还要挑拨多少是非才甘心。离休全身只剩一张嘴能动弹,所以能做的只有口头上的厉喝。“哈哈哈,属下当真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只不过是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送来一只根本不属于你的耳饰就能让你动情,呵,说不定那是他设好的局,想打动离休‘姑娘’的芳心呀。”  
不属于他的耳饰?“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怵言问道。  
“呵,你不知道?”卢方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你冒死送还的耳饰根本就不是他的,他没说吗?”  
不是他的?那他为什么又——“卢方!”他的话说得够多了。“有种就解开穴道,我跟你一决生死!”“开什么玩笑?你是皇子,我怎么可能伤你。识时务者为俊杰,皇上念你饱尝民间疾苦想寻你接你进宫,你就应该安分进宫做你的皇子,也许哪天皇上动了心意立你为太子,到时天下归你所有,这有什么不好的?”  
“要我进宫可以,抬我的尸首进去。”  
“没有人会跟荣华富贵过不去的。”真傻。“你一心只想为你娘报仇,可是报了仇又能怎样?人生在世只求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我不希罕什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放开我!”  
“放开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眼前两人唇枪舌战间明了六成有余的怵言,再度出声介入。“想救他?还是跟我抢人带回宁王府交给你主子,嗯?”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交给宁王爷?直到这一刻卢方提及,他才想到宁王爷交托的差事。  
但他已无心为之。如果卢方所言属实,将离休交给宁王爷他做不到。  
一片坦荡忠诚,最后败在私心下,只因不愿他出任何差池。  
卢方挥动手中刀刃。“你空手应战要如何胜我?”他可不想胜之不武。  
“徒手就能赢你。”  
“那就别怪我。”怵言的轻视成功惹恼卢方,逼他先行出手,挥刀向他直冲。怵言扬掌,冲向他应战。  
离休只能在原地焦灼不已。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那边已陷入激烈交战。  
然而,才过片刻,只见怵言一招空手夺刃混以内力一使,竟将卢方的刀折成两段,同时顺势转动刀锋方向反刺进卢方左胸,深入心坎。  
卢方单手扣住怵言的肩好一会儿,身子终于不甘心地滑下,倒地不起。  
他万万没想到曾败在他手上的人其实武功不亚于他,那次交锋的得胜只是侥幸而非实力。以为得持续一阵子的刀光剑影结束得如此之快,快得让观战的离休不知该如何面对得胜走向他的人。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消减来人的怒气。  
转身一步步朝离休走来的怵言停在他面前,神色复杂难解地凝视着动弹不得的离休半晌,解开穴道前撂了话:“今生今世别让我再见到你。”  
这句话,是他俩最后的交谈。  
或者该说,是怵言留下的惩处。  
让愕然留在原地的人心痛,也心有不甘!  
???数月后,长安城内两件命案惊动民间,震撼朝廷——一是德王爷半夜遭人暗杀,赤身裸体死于新买进门的侍妾床上。  
一是宁王府深夜遭盗匪洗劫,而宁王似乎因为发现窃贼而惨遭灭口。  
此二案由当今圣上钦派大臣明查暗访,但经过一个寒暑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最终还是成为两桩悬案,宁、德二府也因无人承继而没落,令人徒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感叹。  
又过一个寒暑,这些事早为朝廷及百姓淡忘,在长安城内起而继之的是——美女如云,非王公子弟、天皇贵胄不得其门而入的“春阁坊”。  
其主事者正是春阁坊当家花魁——姓离,单名休。  
又据有幸入得其室、见得其貌的王公子弟对这离休姑娘相貌的形容,长安城内遂有形容她的诗歌在大街小巷中流传——春阁坊内有佳人,金钿云鬓面芙蓉;黛眉微挑风情俏,菱唇淡抿牡丹红……  
辗转流传,春阁坊的名声也日渐广为人知。  
北方入夏,仍然微凉,不见一丝闷热。如此节令,最适花草林木生长,是故山野幽林处处充满绿意生机。  
野林里,一名男子独自跪坐在远离群林的一处空旷的树旁,动也不动,似是陷入沉思中无法自拔。  
这名身穿白毡衣衫的男子,一头令人诧异的金发如羽扇般贴在挺直的背脊上,如金箔抽出的细丝般闪动着如阳的耀眼光晕。  
他,正是契丹王与掳来的怛罗斯女子所生之子,姓夏侯单名焰。  
细长白皙的十指,一回又一回抚过面前的石碑,始终不忍收手离去。  
就这样持续许久,也不见他有起身的迹象。  
直到另一名身穿暗黑棉布所制的衣衫的男子自林里走近他,听见身后足音时他才如梦初醒。“怵言吗?”  
“殿下,时候不早,该回城里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怵言看了看天色。“黄昏。”  
“黄昏吗?那是什么样的景色?”他看不见,只能听身边的人形容,然后在脑海中想象描绘。  
但是四年前意外在山里相遇、最后成为他护卫的怵言,却不是个擅长用言语表达的人。因此——“殿下……”怵言严肃的脸露出为难神色,仿佛被迫做什么难事似的。  
“呵呵!”夏侯焰光洁白晰的额头轻贴在冰冷的石碑上,遮去令人惊艳的绝丽容貌。“谢谢你。”  
“殿下何出此言?”  
“若没有你,我便不能常来找娘;你知道的,在营州城没有人愿意委屈自己跟随一个眼盲又受族人轻蔑的杂——”  
“殿下!”怵言及时出口打断主子欲说出口的词汇。  
“是我失言。”今日被太多烦心事困扰,让他变得自嘲,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唉。“怵言,我不想回城里,我不属于契丹一族。”  
“但您的确是契丹王的儿子。”  
“是吗?”夏侯焰在怵言搀扶下起身,抬起碧绿的眸子浅笑。“你看我长得像我父王吗?”怵言无语。  
“我长得像娘,没有一处与父王相似,被怀疑是野种也怪不了他人。”  
“您——”  
扬掌挡住意料中的声音,夏侯焰笑言:“我无意自贬,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在说一项事实。”  
“怵言以为,能自得其乐就不必在乎他人的蜚短流长。”  
“没错,这一路我都是这么走来的,只是——”夏侯焰叹了口气,“只是我不想回王城,你也明白,与被囚禁在王城里相较,我宁可外放流落天涯。那儿像处牢笼,不单单困住一个毫无用处的瞎子,也曾困死一名流落异乡、有家归不得的怛罗斯女子。我不要什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只想带着娘一起离开。”  
我不希罕什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夏侯焰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将身边护卫的思绪拉扯回将近五年前的记忆。  
一张俊秀的面容忽而占据脑海,任凭他怎么甩就是甩不开回忆的纠缠。  
五个春夏交替,为什么还忘不掉?  
见不到人,印象中的容颜理当随时光飞逝淡忘,为什么反倒愈见清晰,就像昨天才见过一样?  
为什么就是忘不掉?那张在听见他离去前最后一句话时的伤痛表情,日日夜夜浮现在脑海,不停啃噬他的神魂。  
怎么亟欲挣脱,就怎么紧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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