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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御医作者:舞绫飞雪-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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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令史其实算不上是官职,根本没有品阶,多是和朝中官员攀亲带戚又能书会写的小人物走後门谋的差事,向为士人所不屑。光兵部书令史就不下百人,从未听说一届榜眼任这职务的。更何况兵籍司掌的是士兵征募、迁补、退役、抚恤等杂事,在兵部五司三衙里地位最为卑微。
  「怎麽,还不领命谢恩?」狠狠折贬了苏清凌,崇嘉心情倒是愉快不少。太子想抢却没抢到的『人才』,如今被他踩在脚下。不知那处处爱与人争的大哥听到会怎生躲在被里哭呢。
  「臣……谢殿下派职。」苏清凌强忍胸中的凄楚和怒气,淡淡施礼。
  「你该自称『小人』!没有一个书令史敢称自己是『臣』的,你最好清楚这点,苏大人。」崇嘉高声狞笑,在场众人闻之,无不胆寒。
  
  自从那天被三皇子打伤,杜衡便不曾到东篱宫露面。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若被崇临看到他青肿半张脸、吊著胳膊的样子,得有多难堪。右臂的骨头裂了,要将养好定要花上个把月,脸上的伤则由青化紫,衬在白皙的肌肤上煞是醒目。更何况,当时被揍,实是为崇临生气著慌,才说话失了分寸。这怎能被他知道?
  虽然受了伤又不能去东篱宫,杜衡却放心不下,每日都来太医院报到,顺便去药监司看著司药熬崇临要服的两副汤药,晚上回到琳琅阁就用能动的左手做蜜糕,因不习惯而要花上比往常多几倍的时间。但即使这样,他也不愿假手他人。
  取而代之,杜衡找了与他熟识、年龄辈分相近且医术可靠的太医陆谦前去为崇临诊治。这样也好第一时间得知他的病况,作出应对。
  这几天,太医院人人面露喜色,那天煞的风流浪荡子终於遭了报应,顶著张青红湛绿的脸还敢出来招摇,真真笑死个人。但他是在何处被谁打的仍是个谜,一时间便成了宫里最热门的话题。
  各种版本的谣传、小道消息层出不穷。大抵都是他在哪哪的妓院和某某朝廷大员斗法抢美女,结果凭著张俊脸勾得美人心花荡漾,惹毛了对方,吩咐家丁给狂揍一顿,赔了夫人又折兵;要麽就是他和哪个宫的某妃嫔私通,被另一宫原来的老相好知道了,找人去扣了麻袋狠狠暴打……如是,数不胜数。
  杜衡自是充耳不闻,小荻却咽不下这口气。明明是那三皇子仗势欺人,爷凭什麽受了伤还给他背黑锅。更别说现在谣言满天飞,什麽难听传什麽,不靠谱到了家。这让人怎麽忍?
  太医院左院判杜廷修对自家儿子相见视如不见已是多年,宫里人人尽知。三年前杜衡外宿青楼以来两人便断绝关系,杜老爷子更斥亲子如秽物一般。此时别说为他在人前辩驳两句堵住悠悠众口,怕是根本就避之唯恐不及。
  小荻护主,几番想道出真相,却被杜衡下了封口令,甚至还让他告诫小安也不要同任何人、尤其是他主子崇临提起此事。
  小荻日日只能对著旁人一问三不知,空在肚里叹气。
  这天崇临晌午要服用的退热祛风汤药煎好了,杜衡就著药碗抿了口,点头道:「不浓不淡,刚刚好,端去吧。」
  小荻接过药碗放进屉里捧起,小声嘟囔:「我看您老老实实回琳琅阁养著算了,再这样下去,连儿子都要有了。」
  「什麽儿子?」杜衡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放下药屉,小荻俯腰贴耳,学著宫里那群多嘴烂舌的乌鸦,尖著嗓绘声绘色道:「原来啊,那杜大太医是和宫里的婢女春桃春花还是春兰的,私下生了个孩子!结果被相好的某某妃子知道了,找人给揍成这副德性的!」
  「啊哈哈,没、没想到你还颇有演戏天分。哈哈……」杜衡被他逗得捧腹跌笑不已。
  小荻却蹙眉一本正经:「我是说真的,现在什麽难听话都有,只是没进您耳朵里罢了。」
  揉了揉他的头,杜衡眼底透著暖意,笑得淡然:「担心太多可会长不高的,荻少爷。谁爱说便由他说去,我又不会少块肉。」
  「真是……您这什麽鬼性子啊。」小荻拍开他的手,半真半假抱怨一句。正准备去东篱宫送药,却见柳公公呼哧呼哧跑过来。
  「杜太医,太、太子殿下有请。轿子在外头候著呢。」大冷的天转了俩地方才找著人,柳公公一把年纪,可喘得厉害。
  又来请了?小荻皱眉,太子殿下烦也不烦,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就来寻爷。爷倒像是有意避著他,都以身体不适回了。但对方终究是太子,总不去怕也不好。
  杜衡一脸困扰:「柳公公,我这太医官的差使还不想丢,怎麽好怠忽职守。」
  「您体谅体谅做奴才的难处,都来请您四回了,好歹赏个薄面……再者,殿下像是有事想和您商量,这些天为造台乱的哟……」柳公公一向爱叨念,这会儿也反应过话说得太多了,便缄了口静等答覆。
  啧。杜衡叹气,望仙台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他自是听说了,要说方法计策,也确实有。但各人有各人的立场,他虽然看似行止浪荡,却原是在朝廷势力夹缝中平衡求全,步步小心唯恐出错的人,怎麽可能在政事上相帮於他?望仙台这档子事本就荒唐,南方几郡便是因此反了也是朝廷自己种下的因,让那骄傲的太子爷尝尝苦果受点教训只有好处没坏处。
  思及此,杜衡还起了戏谑之心,眉毛一挑,以手抚额装模作样道:「柳公公,烦你回说杜衡昨夜因误服了合欢散,太过劳累,以致现下头疼脑热全身没一处舒坦地方,需得在太医院将养,不便前往。」言罢还哼哼几声。
  小荻在一旁实是憋不住了,笑得抖成了团。
  什麽合欢散!柳公公气不打一处来。这祖宗自己就是大夫,还是个绝顶聪明的,能误服?而且……而且……合欢散是行那事儿时吃的,这杜衡根本有心拿他寻乐子!
  柳公公甩手而去,这次他偏要照原话传给太子爷,看他杜衡丢人不丢。当然,这话实际传了去,丢人的是谁,盛怒之下柳公公就顾忌不到了。
  
  这些天,崇临的病非但没好,反更加重了。原本就弱的身子,寒热还没退便强撑著批阅卷宗核改策令,已是几宿没怎麽合眼了。东篱宫整日走马灯似的人来人往,折子卷宗和奏报堆满了桌案。
  望仙台一事牵连甚广,因崇临病得不是时候,没能亲自坐镇户部运筹帷幄,筹款和钱粮、募工方面的安排竟然出了莫大过失,几乎到了难以补救的地步。
  与太子和三皇子在六部的绝对职权不同,崇临虽辖户部、礼部,却只是监管,实权掌在崇嘉手中。平日里若他生病有事,做决定的是两部尚书,尚书再奏报崇嘉盖章扣印核准下达。因著崇嘉对税赋、典仪之事一窍不通,便让崇临辅助,天长日久,日常运作已都由他经手负责。
  户部之内品阶高的官员多是受著闵太宰的庇荫,连党结派,揩油敛财的本领一流,办事能力却令人瞠目。巨鹿郡、巴蜀二郡旱灾甚重,会稽郡水涝频发,正是艰难的时候,缘何募金额度如此之高;而桂林、南海、象郡三郡粮食丰产,百姓富足,却只需出数成於其人口基准的银子,必是徇私枉法走了後门。
  更不用说募工一事,巴蜀二郡正是田旱需人的农忙之时,竟命每家出一名成年男子服劳役,简直是荒唐!撇开这些不谈,上令下行就绝对出了大偏漏,若只是如此金额,尚不至多郡暴动。瞎了他户部尚书的狗眼,这些地方执行官全选的什麽人!
  玉璃在金丝笼中蹦跳欢叫,惊醒了伏案几欲昏睡过去的崇临。他揉揉酸涩肿胀得快要睁不开的双眼,这一动却扯到了左手手背上的烫伤,禁不住痛呼出声。看著那狰狞的伤口才想到,已经八天了,真正是忙得不知时日过。
  这八天里,他从不曾来。
  虽然每天小荻都会送两次汤药和蜜糕,但杜衡,却一次也没来过。取而代之,来的是太医陆谦。小荻既在宫中,他必然也在──是和太子在阶兰宫欢享云雨之乐还是正帮著他核查工部损失、谋划下一步安排?此时何止他崇临,太子和三皇子那边情况更为棘手。杜衡何等的聪明人,若得他相帮,自己也能安下心来稍作歇息了吧。
  这些天身体糟到怎样田地,崇临当然清楚,却只能强迫自己不停做事,不然必得被胡思乱想逼疯。
  在他心中,自己已是如此不屑一顾的存在了吗?从前明知不受欢迎,杜衡也日日来踏门槛,哪怕他的目的只是监视自己服下那变了味道、有毒的汤药,以及戏弄他找点乐子……但此番他病得这么重,公事也千头万绪无比繁乱,他居然不闻不问。
  原本下定决心,杜衡来了无论说些什麽都绝不搭理,淡薄无视,笑著用冷漠来羞辱他。从没料到,他竟然不再来。
  说过要当他御医的人,却连这都成了谎言。傻的看不开的从来都只有自己,即使明知药里有毒,只要是他手中递过,无论多痛苦也会喝下去。便是如此矛盾挣扎,爱恨纠缠,到头来,还是想见他。但到了要抛弃时,杜衡从不会有丝毫犹豫。
  这个男人如此的冷情,就像他舍功名、舍弃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样,只是在游戏人间。得到了,玩腻了,便毫不留情的丢开绝无眷恋。他设计著一场场游刃有余的赌局,计算好了一切,就等著猎物如愿掉入自己的罗网,垂死挣扎,直到,绝望而死。
  注定要被除去的人,时至如今是否已经毫无价值?若是他知道自己昨夜咳得吐了两次血,若是自己现下立时便死在了这里……他可会有半分动摇和内疚?可会匆匆来看他已然冰冷的身子一眼?
  ──杜衡,就连这最後一点尊严,你都吝於给我。
  想起那天昭德殿前远远看到杜衡那似嘲似讽的笑容,崇临猛的握紧了左手手背的伤口,钻心痛感袭上,额头都沁出了细密汗珠。心,却渐渐平静下来,如深潭一般,一点点陷溺,直到暗不见底的深渊。
  他所爱所念之人,八年前那个秋夜便已经不见,也再不能见了。
  
  明月霜晚辞君後,咫尺天涯无故人。
  
  小荻端平药屉一路小心翼翼连跑带颠刚到东篱宫,就见两个传令官打扮的人捧著大摞折子、卷轴急急火火冲进去,险些撞翻了他。
  小安皱紧眉头在院子里扫雪,那神情活像咽了几只苍蝇似的,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煞是惊人。
  「怎麽回事啊,那些人?」
  「这几天还不都这样,」小安没好气的道:「我看哪,主子再这麽熬下去,别说他身子骨本来就差,便是多好的人也要完了。」
  不止崇临,小安也连轴转到站著都能睡著的地步了。
  说来东篱宫可算得上皇宫中最怪的地方之一,明明是皇子的宫寝,地方也大,光偏殿和侧房都两三排,里里外外却只有小安一个下人。这哪像尊贵无比又得宠的皇子受的待遇?
  来送膳食的太监说道东篱宫从来只有一两个下人,是六皇子亲自请示圣上恩准的,嫌人多嘈杂影响卧病休养。之前服侍的太监和宫婢都是昭贵妃选派过来的,四年前,崇临寻了由头都给撵了出去,没两日就找了小安来,直到现在。
  只有自己一个也罢了,主子平时虽然少点笑模样,却毫不挑刺又好服侍。但小安终究不是铁打的,这会儿也实在有些熬不住,脾气都躁了。
  小荻忙拉了小安到一边,压低声叮嘱:「说话仔细点,有外人在呢。」半晌,又问,「那些人什麽时候走啊,这汤药得趁热喝。」
  「快了吧。」小安打个哈欠,扁扁嘴道:「对了,以後不用送蜜糕过来了。」
  「啊?」挺简单的一句话小荻却听懵了。
  「就是不用送的意思啊。说也奇怪,原先主子就算胃口差到一粒米都咽不下也拿那蜜糕当饭吃。这几日却像变了性子,看都不看一眼就让我扔掉。」小安说的轻巧,小荻闻言却大大变了脸色。
  扔、扔了?爷那麽辛苦做的就给……伤了手之後,杜衡做起蜜糕来有多费劲他是亲眼瞧见的,一折腾就到半夜去了,但每天都坚持著。小荻劝过他,一次做个两三天的份不是更省力,但杜衡却说新鲜的吃起来味道比较好。
  自从知道这蜜糕是加了药专为六皇子治病解毒的,小荻就多番感慨自家爷用心良苦,也了解了他为什麽长年累月亲手做糕点给人吃。这事要让爷知道了,不知会怎生伤心呢。六殿下未免太不识好歹,活该病死算了!
  气归气,药还是得送。等那两个传令官走後,小荻冷著脸子把汤药端到崇临面前:「六殿下,这是退热祛风的汤药,请您用吧。」
  崇临正在调改上报来的税令额度,头也不抬的说:「放下就好。」
  「请您服用,主子还等著呢,小的得看您喝了药才能去回话。」小荻卯上了劲。杜衡确是要他每天看著崇临喝药,要不是为了他一日两顿药,爷怎麽会青个脸吊著胳膊还勉强跑来宫里当人话柄。
  闻言,崇临放下笔,面上竟绽出一抹笑来,伸手拿过药碗起身走进内寝关上了门。
  小荻倒也并不意外,这几天崇临一到喝药时就躲到屋里。小荻只道他堂堂皇子面皮薄,不愿让个下人监督,向来由著他自己去喝。
  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崇临走出来把空碗递还给小荻,便坐回桌案前继续处理卷折。
  从崇临手中接过空碗,小荻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那近在咫尺的脸,心下却大惊。才几天的功夫啊,好好的人竟熬成这般模样了。那向来白玉似的皇子面色灰败如土、眼眶深陷、嘴唇毫无血色,脸颊瘦削得厉害。再衬上一身月白的狐裘,整个人越发清淡,了无生气,真像要飘然仙去了似的。
  看小荻端著药匣神色怪怪的离开,小安摇了摇头,他有些话没说全。主子何止不吃蜜糕,怕是根本不曾喝一口药。他也是偶然发现的──
  前天崇临难得躺到床上歇息,外边正刮大风,小安绕到宫寝後侧,想从外头检查窗子是否关严实了,怕吹著主子受了凉。这一看不要紧,竟发现後边仅能容一人行走的狭道,窗下落雪给浸黑融化了好大一片,散发著汤药的苦味。莫怪近日主子没要他拿痰盂吐药,原来压根没喝。
  小安踌躇了好久,最终决定缄默。与其让他喝了再吐,还不如一开始便不喝的好。自恃了解崇临性子也为主子设想周全,小安平日对杜衡的事从不主动开口提半个字,何必明知不喜还招他不快?
  那日杜衡被三皇子打了,小安只暗自高兴了会儿,便忘到脑後了。便是小荻不来告诫他,他也不会对崇临说起。只是……主子的身子,真的还撑得下去吗?想到今早枕头下染著黑血的帕子,小安心都凉了半截。
  正想得出神,突然有人跑进来。
  「六殿下,臣求见六殿下!」
  来人是从五品礼部员外郎何致远,他跑得匆忙,连袍带都歪了,口中只痴傻了一般不停喊道:「救人啊,殿下,救人啊……」
  原本无风的午後,骤起狂澜。




第五章

  陆谦提著药箱攥紧拳头,脚步极为沈重的从东篱宫离去。他和杜衡同是庆元十八年进太医院,出生於悬壶世家,自小勤奋习医,二十七岁上便成为御医,算是求谋顺遂。
  进入太医院的条件极为严苛:由地方推荐进京,层层考核入官学习医,肄业三年期满参加礼部堂官主持的考试,合格者为医士,再经过三至五年轮考,成绩最优异者才有资格进宫做太医。其时,多已年过三十了。
  原本陆谦应是那年最出风头的青年才俊,却偏偏多了一个杜衡。
  杜衡永远是特别的,竟有传说,他乃是狐妖之子。乔御医的嫡子多年前曾与杜衡一所书院,那书院中的学生都叫他狐媚子。
  身为一个少年,杜衡的长相实在太过漂亮,五官精雅肌肤透白,一头柔亮秀发墨黑微赭,衬得身上绸缎竟似泛著流光,美得恍以为妖。更可怕的是,就没有那狐媚子不懂的学问,上课从不听讲只看闲书,却连教书先生都考不倒他。背地里人人传杜衡其实是有著数百年修行的小狐妖,都嫉妒他欺负他,骂他谤他,连夫子都避忌他,将他赶离了书院。
  而那狐媚子也堪负此名,十五岁大魁天下,十六岁金殿御封太医名号,同年成为六皇子主治御医。入太医院八年,连升三级,二十四岁的年纪其官阶竟是只在左右院判之下的正四品,极得主事大臣信赖,又为昭贵妃和太子两个死敌所器重。这一切就像最惊人的神话,却也是最残忍的笑话。
  开始时没有人认为杜衡是凭真才实学受封的,陆谦也是如此。就算他杜衡天赋异禀,文采锦绣,也不过是个习文的士子。其父杜廷修身为太医院左院判,儿子当然会受到庇荫。
  杜衡曾言,他自小喜书,遍读过家中医书。及第那年,专心研习了药理,去医馆为病患诊过脉施过针,仅此而已。太医院众人听闻後几乎出离愤怒,只是这种程度的黄口小儿竟破格录取进宫?
  人人面上带笑,却暗中卯足了劲儿,专挑些疑难冷僻的问题和杂症刁难他,其中好些陆谦甚至从所未闻。
  但不久大家便发现,《内经》、《本草纲目》、《伤寒论》、《医宗金鉴》、《金匮要略》……不管医书上写的没写的,却没他杜衡不能答不会答的。神情自若中带著轻松戏谑,聊聊几语便夺人声势。这就是金殿之上洋洒千言辩赢太医院右院判和三副官的少年太医,一个不世出的天才。
  在那之後已过了八年,虽然太医院的同僚还是无法容忍杜衡,永远孤立他中伤他,但再没人敢於挑衅和质疑他的存在。杜衡为人浪荡不羁却也安静淡薄,若非那卓绝的美貌和才能,还有一身花哨打扮,怕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因著年龄和性情最易於亲近,陆谦成了杜衡在太医院唯一搭得上话的友人,虽然这『友人』只是杜衡一己之见罢了。
  为何事到如今还要受他的打击和挫败?陆谦停下脚步,笑问苍天。
  这些日子对他来说不啻於踩著荆棘密布的独木桥行走。杜衡将为六皇子诊病的重任极为慎重的托付给陆谦,但求不要说出他受伤之事即可。陆谦勤恳多年,仍品级卑微,向来只给淑仪、才人等後宫女官诊脉开方,皇子根本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这实在是太大的机遇和诱惑,一旦受到皇上极宠爱的六皇子的信赖、器重,便如一步登了天。整个太医院的同僚都嫉妒得两眼放光,陆谦也第一次感到和杜衡交陪的好处。可他万不料刚到东篱宫报上自己名姓,就遭了狠狠一记下马威──
  那传说中才貌双绝的六皇子躺在床上,纱幔垂下不见面目,服侍太监小安递过一根细绳到他手中。
  「六殿下,这是?」陆谦颤抖问道。
  「陆太医,我不喜抛头人前,这绳子绑在我手腕之上。请以此诊脉。」
  清越微哑的嗓音透过纱幔传来,陆谦全身的血都凉透了。
  开玩笑!如此远的距离,还是透过这样一根细绵绳,怎麽把脉?连後宫妃嫔诊脉时都需探出手来,这六皇子分明有意刁难!所谓望闻问切,面见不得,脉也号不得,这病要如何看?
  「六殿下,微臣……并不惯於此法诊脉,敢请伸出手来……」
  崇临的话音充满轻蔑:「你叫我一声殿下可知我的身份?杜太医会如此诊脉,陆太医便不懂得?这份差使你想做便做,不过,像你这般庸人不做也罢了。」
  如此深刻的羞辱。那杜衡当真能如此听脉?天才果然是凡人难及其之万一……
  陆谦後背几乎都被汗水浸透了,抖著手搭在那根细绳上,屏住呼吸,好半天也只感到自己心脏怦怦狂跳的节奏。
  一连多日都是如此,六皇子不露面不伸手,陆谦对著根细绳欲哭无泪。他哪敢说出实情,这无能之耻实是承受不起,只能在杜衡面前依据最初时听来的诊断信口胡诌,什麽六殿下还略有寒热,稍有肝火瘀滞,咳喘症状倒有所缓解……每说一句都像滚在刀尖。
  杜衡听了却很开心,只道六殿下身子若大好了定归功於他,满口的千恩万谢。陆谦只盼望六皇子当真早日康复,若不然,便是他万劫不复。
  转眼已是第八天,今天更变本加厉,他来到东篱宫时,居然人去楼空,只得悻悻离开。
  陆谦看看天,觉得那层层的阴云越发重了。
  
  「主子,咱回吧。」小安扶著摇摇欲坠的崇临,脸上写满担忧。
  天色暗沈,渐起风雪。阶兰宫外,崇临披著两件厚厚的狐裘仍冻得嘴唇青白,身子都在细细颤著,但他只摇了摇头。
  「都站了小半时辰了,太子不会见我们了。」
  「再去烦人通……咳咳……」话没说完,崇临就因吸进冷风而咳喘不止。
  「六殿下!」柳公公扭著大屁股快步走来:「主子正和工部尚书、右丞议事,吩咐奴才转告您,卢启善卢大人的案子,刑部已经下判,请恕无能为力。」
  崇临闻言脚下虚空,面上血色更淡:「监察御史从巴蜀带回了传令信鸽,飞鸽传书快过八百里加急,若是两日内下的判,仍有挽回余地。兹事体大,烦请告知大哥,务必听我一言。」
  「唉。」柳公公看崇临那副风吹即倒的模样也生出几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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