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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如斯-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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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御内外,硝烟弥漫,战火四起。
月析柝失魂落魄的状态没来得及维持多久,突兀打响的战争就悍然将之打断。
清平关外,战火绵延千里,千军万马厮杀之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将整条崇武山脉振碎殆尽。
月析柝攀上崇武顶峰,朝著清平关的方向极目远眺。他已走出那地界甚远,但那些轰鸣作响的喊杀如在耳畔。
天穹暗沈,倾坯一般地矮下来,刺鼻血腥和焦尸恶臭与那焚烧的火势一同点燃了战场,似乎连带著前朝那些惨烈的战事也被一并唤醒了。
焦土满目疮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长在提岚,由小执剑习武,那剑斩过妖魔鬼怪、也有不少邪门歪道,剑身上自是带了不少鲜血,但他从没见过那样的景象──流血漂橹,扑面的腥臭映著冲天火光而来,阴霾天际似若伏尸百万。
他瞪著那片焦土怔怔想:人……怎麽能够流出那麽多血来?
月析柝伪装成普通士兵混入军队,凭借著自身高超剑术砍杀了数不清的夷兵。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他握剑的手斩得发酸发痛,前赴後继的敌军却像永远也杀不完的幻影。他身边的战友一个接著一个倒下去,那源源不断的夷兵还在无穷无尽地冒出来。
月析柝高举著宽剑与团团将他围住的夷兵对峙,他们忌惮地盯著他的一举一动,准备在对方露出破绽之时将这个可怕的敌人消灭。
不远处传来一声嘶吼,月析柝愣了愣,认出那是他身边最後一个活著的战友的声音。
他愣神的瞬间,夷兵狂吼著一拥而上,企图将这个神御士兵砍成肉泥,但眼前白光一闪,他就消失了。
月析柝做了逃兵,他跃出包围,向著惨叫传来的地方奔去。
那麽惨烈的一声哀嚎,果然死透了。
那个士兵早被大卸八块,月析柝赶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支离破碎,唯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恶狠狠地瞪著,与天灵盖淌下的黑血混作一团,狰狞可怖。
这一役,双方死伤无数,两败俱伤。
月析柝与侥幸存活的余兵颓丧地回到营地,每个士兵面上都是麻木的表情,没有撕心裂肺的哭泣,那种沈闷的气氛重重地压在人心口。
昨晚他们一群年轻的士兵还围著篝火吃烤肉讲笑话,今夜依旧月明星稀,那些人却都不在了。
昨夜那一对笑时会露出小虎牙的年轻人还对月析柝说著蹩脚的荤段子,今时今日却双双躺在辩不清面目的尸堆里。
还有一对父子一起来参军打仗的,老兵幸运地活下来了,儿子却被留在了战场。老兵拼死抢回的只有儿子一截断指,如今跪在篝火前刨坑,一边老泪纵横地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听不真切的话。那土就像永远刨不完似的,老兵挖得指节深刻见血,依旧不停地刨。
幸存下来的人呆愣愣地瞪著那团燃尽的篝火,浑浊的泪水终於在干涩的眼中滚落。
月析柝怔怔地看著,胸口沈甸甸,闷得厉害。
他空有一身武艺,却依旧无力回天,仅凭他一己之力,怎能扭转乾坤阻止这场无休无止的杀戮?
他记起昨夜有个小兵说,要是把敌军将领的首级摘下来,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
这番言论遭到了大夥笑呵呵的奚落,纷纷笑他想得太简单,以为没有了将领大家就溃不成军了?仗还是照打不误,说不准,丢了个将士,那攻势来得更猛烈些,还有更多的将领会冒出来。
月析柝也这麽想过,不免嘲笑这是个天真又蠢笨的想法,自以为这世间只有正反两面。这里头牵涉了太多利益纠葛,不是死一两个领头人就能够解决的。况且,真正挑起战事的人,并不在这战场之上。
接下来的战争他没有参加,黯然离开了军营,他陡然失掉了奋勇杀敌的力气,就如同突然失掉的信念,犹若丧家之犬蹒跚地往回走。
如果这个时候有离冷在,会不会就不是这个样子?
月析柝一呆,他懊丧地挠挠头,拍了拍脑袋。怎麽又不由自主地想起离冷来,明明下定决心再也不去理会的。
……但是,如果有师兄在身边的话……
月析柝僵在原地,颤抖的手指不安地摩挲著。
即使是亲耳听到离冷对他说出那样叫人伤心的话语,他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他。甚至是现在,心中有个毫无骨气的声音在说,想要找回离冷,想要重新站回到他的身边。
就算是讨人厌也好,就算是惹人嫌也好,就算是他的错罢,他不想离开离冷,哪怕一分一秒,都不想。
月析柝握紧了拳,猛然转身,快步向刚才来的地方去,背影异常坚定……还有,勇敢。
“想死的话就跟我一起走。”
“那又怎麽样!”
他曾经也这麽说过,不顾劝阻地挡在最前面。
如今,他依然会这麽回答,一如既往地要挡在最前面。
不过几日再回清平村,村子已然是另一幅模样,紧迫氛围弥漫,却井然有序。
月析柝哪里都找不到离冷,正愁得六神无主,他在村口遇上了一脸阴郁的阴辰邪,意外得知,妖颜也不见了。
阴辰邪虽然冷著脸,月析柝却能轻易在他眼中捉到焦虑,那种藏不住的情绪,他深有体会,是只面对离冷才会有的。
他跟随阴辰邪来到关外,跃过驻军抵边塞的高山荒漠一带。月析柝虽知阴辰邪要找出那主使所在,却不知他作何打算,只静静在旁看他动作。
太师叔果然是极厉害的,他们被那狼妖领著进了黑洞,见到了传闻中的主使。
那主使虽是人的样貌,青隽之姿,隐隐还透著熟悉之貌,内里却已是半妖,周身盘横的妖戾之气狠狠压迫著月析柝的神经,他先前已被那狼妖一击所伤,震得心血翻涌气息不稳,此刻更被黑衣男子和阴辰邪两人周身不相上下的凶煞之气迫得胸口钝痛,喉头腥热,一口血吊著。
阴辰邪与这黑衣男子一搏过後,数以百计隐匿暗藏的妖类尽数丧命,死去的姿态千奇百怪,均是被抽离了生命如若枯萎的叶片随风崩裂殆尽,化作灰烬消散於尘埃,甚是可怖。
但黑衣男子只是赞许般地点著头自若言语,月析柝尚未从这惊骇的力量中回神,便从他口中听到了更惊悚的事实。
那半妖朗声道:“我姓离名陵,乃是离冷生父。”
……师兄?
他身後走出一人,斜眉黑眸,黑发如缎,生有当花侧帽之姿,与之相似的容颜清冷,神色淡漠地看著他们。
正是他多日来遍寻不得的师兄,离冷。
脑中刹那一片空白,如若五雷轰顶,月析柝死死瞪著那张与半妖相似的脸,目眦欲裂,心口痛得几乎要裂开。
那种持续在心头隐隐约约的不安终於在此刻成真,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什麽都不曾告诉他,他总是瞒著他不说……
离冷什麽都不告诉他!
明明他那麽多次地守在他身边希望和他一起解决那些困扰他的问题,明明他那麽多次地告诉自己师兄只是不习惯太依赖的感觉总有一天会好的,明明他那麽可笑那麽蠢笨地以为他们之间有过信任!
喉间的腥热愈加浓烈,月析柝抖著唇颤声说:“……师兄──”他还是忍不住想叫他一声,这仿佛成了他的本能。
然而他没有说完,离冷就对他拔剑相向。
一如从前在穿风坪练剑切磋时的模样,他被那凌厉的剑光闪花了眼,根本来不及反应。但这一次,却不是当初的点到即止,那柄泛著银白冷光的长剑直刺入他胸口。
月析柝闷哼一声,却不觉得痛,远不及心口蔓延开来的痛楚。他只是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离冷,看他微微迟疑了一下,再动手拔出长剑,那温热的血溅了开来,竟让他产生一种错觉,透过淡红的血雾,他在离冷眼底看到一抹一闪即逝的疼惜。
为什麽你会变成这样……
为什麽什麽都不跟我说……
为什麽只是独自一个人撑著……
太痛了,这种席卷全身的痛让月析柝无法抑制眼眶里的泪水,即使是闭上眼那股温热还是源源不断地从眼角冒出来。
为什麽……师兄……
难道,我就这麽不值得你信任吗?
月析柝脱力地往後仰倒下去,卸下了全身的力道,尽管泪水浸湿了他的双瞳,但他依旧努力睁大眼眸看著那个冷淡的身影,口中呢喃。
“骗子。”
这一次,真的,什麽也没有了。
风声呼啸,破空而出的引线抢过蓝光,以骇人的力道卷著昏迷的月析柝朝後方扯去。
毫无生气的躯体如同一只残破的纸鸢,被引线带著飞向漆黑无垠的地界,他的头重重地垂下,像是折断了颈项一般……如释重负。
第二十六章
若有似无的女声吟唱,轻微得听不清在唱什麽,但那声音极是清澈极是甜美,间中夹有牙板之声,清清脆脆,像是一支极熟悉的曲调。
那迷障一般的雾气渐渐散开,眼前一处山中桃林溪水,正是繁花最豔的四月时节,满眼桃红柳绿,成片的粉色覆盖了整个山谷。
那尾溪水极清,泛著金波的水面漾著飘落的桃花花瓣,打著旋与鳞红肚白的鲤鱼绕著粼波游弋。凌波之上一对皓白如雪的脚踝,那脚尖清浅地点著水花,来来回回。
那是个容貌秀美的女子,长发蓝衣,手中握著红牙板,一下一下扣著拍打出来节奏,轻声唱著那一支曲调。她身後立著个白袍男子,黑眸黑发,眼如柳叶,唇角微微上扬,背手笑看著面前的温婉女子。
正是离陵。
这是尚在人道的离陵,修长人影是翩然洒脱之态,身姿清隽,没有一丝一毫邪煞之气,仰首之间,便是一身不须言喻的凛然正气。
“陵君。”
那女子侧过头来,笑颜如花,并非美到极致的面容此刻却是不可方物。
离陵微微颔首,连眼角眉梢都弯起来,温柔地望著她。
离陵少年成名,凭其出神入化的剑法叱吒江湖,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帮过多少人他已记不清,只江湖中一听他的名头,便拍手叫好。一个少侠名头在这青年才俊的身上担得恰如其分,武林中无人不称赞无人不豔羡。
与那执红牙板的女子共结连理也传成一段佳话,说那离少侠与她一见锺情,两人便山盟海誓。其实相遇再简单不过,上元佳节那一日,人潮汹涌的街道上,他不小心将她抱了满怀,再一瞥之下就记住了那一双如晕染墨迹般乌黑的眼瞳。
成婚之後的日子犹若神仙眷侣那般美好,他日日为她精致地画眉,再听她唱一曲那熟悉的调子,真若只羡鸳鸯不羡仙。
但那太过和美的日子被一场惊变倏然打破。
离陵毕竟年轻气盛,年纪轻轻就夺得如此多名号必然引来无数羡慕嫉妒,还有虎视眈眈的暗处窥探。对方太过处心积虑,加上旁人居心叵测的推波助澜,他被花言巧语骗了个团团转,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做出了不少危害武林的事。
直至事迹败露的那一日,离陵才明白他竟被信任的人所骗,犯下诸多无可挽回的错事。那些事虽非他本意,但也害得无数门派气数将尽,众人将他视作毒蛇猛兽。
他懊悔不迭,跪在众武林同道面前,几乎要自刎谢罪。
他们像是全然忘记了离陵昔日所做的一切,所谓的侠义仁厚完全不在,只把他当作罪大恶极的江湖败类,同他曾经手刃的那些人一般。
名门正派没有要他的性命,只说事已至此便是杀他泄愤也解决不了已铸下的大错。商讨良久,他们决计,令离陵将功赎罪,继续假意听凭那祸首差遣,阿谀奉承,作为江湖正道打入敌人内部的一枚棋子,暗地搜集罪证,伺机彻底解决那祸首。
离陵满口应下,只满心要赎罪,自觉万分愧对众人。
为牵制离陵动向以防他暗中投奔那贼首,有人建议将其新婚妻子看守软禁。
离陵顿了一顿,他自是想要将功抵过,洗刷冤屈,但想到妻子方才诞下麟儿,一时有些不忍。
见他犹豫,就有人提了建议,这软禁一事定确保他妻儿安全,只囚禁在一所山庄中,四周画上阵法防止别有用心的人进出,一日三餐均有奴仆相送,庄中也配备侍女若干,每隔一段时间替换。
说这话的人正是抱椤,此话一出,众人便只得附和。
这的确是确保妻儿安然无恙的最好方法,他也可放心去完成他的事。离陵欣然同意,此事就如此定了下来。
离陵自觉对不起妻儿,温婉的妻子却处处安慰他,只说那绝非是他一人的错,但既然犯下了错就要勇於面对承认,一家人都会帮忙弥补。
妻子抱著怀中尚未足月的婴孩,柔柔的嗓音轻声哼唱著。那孩童小如糕团,缩在锦衾之内,却不哭不闹,眯著眼睛好奇地望著满面柔和的母亲。
妻子抬手摸了摸孩童柔软的面颊,转过头来笑弯了眉眼,柔声道:“陵君。”说著就来牵他的手,放到孩子软绵绵的脸蛋上,真如糕点一般软糯。
离陵心中始终愧疚,但那笼於心头的阴霾消散不少,他温和地搂住抱著儿子的妻子,道:“待我回来,便为他起一个名。等我。”
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只待来日洗刷了罪名,再为他的孩儿取一个浩然正气之名。
妻子笑著应他,摸著婴孩软软面颊,柔柔的嗓音就像冬日里的一束暖阳。那锦衾中的孩童也像在笑似的,冲他眯起了眼。
往後的时日,过得很苦。
贼首几次对他起疑,离陵使出浑身解数才得辗转奔波於正道与此之间。每每遍体鳞伤,几乎要撑不下去之时,他便拼命想念妻儿。只抱著这个信念,再重的伤再痛的惩罚,他也可以熬下去。
终有一日,祸首势力被连根拔起,彻底扫除了这股邪异。
离陵迫不及待地赶回中原,恨不能日行千里,只为快一些见到妻儿。
然而,在那里等著他的,是妻子的尸骨。
在同祸首的争斗呈白热化之时,各武林门派都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去了。原本定下的每隔一段时间换一个门派看管的规矩不知从哪开始断了,每个门派都只当是别人在看著那个山庄,这般的无人无暇过问竟造成了偌大的山庄仅剩孤儿寡母两人。
无人送食,庄外满布阵法,普通人根本进不去,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境地。
庄中软禁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然也出不来。她与那尚在繈褓中的婴孩没了粮食,甚至到最後,连水也断了。
待到大捷,再有人想起这件事,派人去查看的时候,消息传来:
那山庄中软禁的人已活活饿死。那婴孩侥幸活著,他蜷在母亲怀中,吸吮著母亲指中留出的温热血液得以大难不死。
提岚派的一位高人当著众人的面将那孩子抱走,提岚派为江湖中颇为神秘的教派,众人不敢出声,只眼睁睁看著他在庄外捡了块地将女子葬了。
孩子非常瘦小,从母亲怀中将他抱出来的时候,满面殷红,那一张沾著血迹的嘴像是血盆大口,甚是恐怖。
在场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他打了个哆嗦含糊地吐出个字:“……冷……”
怀抱著她的母亲早已死去多时,唯有那身血液尚自保留著些温度,但随著时间的流逝,也在一点一点地冷却下来,到最後,也就只剩下冰冰凉凉包裹著这个孩子了。
离陵回来的时候只见妻子一座孤坟,孩子也不知被那提岚派的高人带去了哪里,他颤著唇瞪著血红的眼盯著那堆土,只一头扑到那坟上,竟连哭都哭不出了。
以名门正派自居的江湖正道自然愧疚,他们之中竟然出了把人活活饿死这种事,当下惭愧难当,追究了一圈,却不知究竟该由谁承担这罪责。
最後,也就只有抱椤站了出来。
这个主意最先由抱椤提出,当然,提的时候没有人料到是以这个结局收尾。抱椤作为执行计划的一份子,对庄中软禁之人惨死也负有一定责任。
抱椤自此隐退,宣布从此再不涉足江湖。
此举震动江湖,抱椤之名如今正是如日中天,这番急流勇退的举动引得揣测纷纷,唏嘘有之,感叹有之,责难亦有之。
同抱椤之名一起消失的还有离陵,不过,离陵的名字从几年前就已淡出江湖。仔细说来,最前几年他的名字正是作为作恶多端的逆贼来警示几个青年才俊的,从前的功绩一笔勾销不说,更多的是说他如何助纣为虐贻害武林。说的最多的也就是他堕入邪门歪道云云,多亏了各大名门正派苦口婆心的规劝才得以改邪归正,协助众人消灭了一大贼首。
离陵的名字最终沈下去了,就如江湖中从未出现过这个人一般,如同那个莫名惨死在山庄中的女子一样,淡忘在人们的记忆中。
那曲子还在耳畔轻轻哼唱著,初时的音调些微清冷,细细听进去了,便觉百转千回。
这其中有过许多的事情,刻骨的爱恋、离愁、欺骗、仇恨……都被长久的时间一一抚平,慢慢的,剩不下些什麽了。
这其中唯一时刻言犹在耳的,也就是那一句盛著满满爱意的柔和的轻唤:“陵君。”残存在记忆中的,是那一双如晕染墨迹般乌黑的眼瞳。
温婉静美的女子仍坐在最初那片翩翩桃花的山谷中,裙挽到膝盖光著脚点著水面,手中执著红牙板,一面扣著打出节拍,一面轻轻唱著曲子。她身後站著一袭白衣的离陵,是最初那个模样,周身盘桓著浩然正气,潇洒翩然之姿,眼中满是柔情地望著女子。
两人在那清澈的歌声中齐齐抬眼看过来,互相交握的手指轻轻点著对方的手背,眼角眉梢,同那缓缓上扬的嘴角,牵出一抹温暖的微笑。
那歌声听在耳里,仍是那一支熟悉的曲调,仿佛唱的是平生最最美好,只一听就自心头漾开来的笑意。
那微微勾起的唇形,似乎在唤:吾儿,离冷。
第二十七章
清平村。
“那个……饭已经做好了,你要不先去吃口饭吧?”姜王氏朝里屋探进个头来,犹犹豫豫地问了句。
“谢谢。我还不饿。”离冷婉言谢过,转而继续垂首凝视著床铺上躺著的人。
距离那一天已过了三日,出得那异域他便将重伤昏迷不醒的月析柝带回了清平村借宿姜王氏。姜王氏被那剑伤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托人几乎找全了村里的大夫郎中,统统拉来给月析柝看了一遍,止了血得了方子抓了药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刚来那会,姜王氏还在心头暗暗抱怨,他师弟都伤成这样了,这个做师兄的居然还是一脸镇定的模样,真是太没有师兄弟情谊的一个冷血的家夥了!
不过当她留意到离冷托抱著月析柝的双手在不经意颤抖的时候,姜王氏便觉得自己似乎想错了。他并非是个天生冷情之人,只不过甚少有人能从那漠然的神色中觉察出关切重视。
离冷清楚地知道,月析柝的伤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麽严重,早在最初带他离开异域之时他就为他简单处理包扎过伤口。但在那一群郎中大夫面前,他的焦急程度丝毫不亚於大惊小怪的姜王氏,连那指节轻微的颤搐也丝毫未察觉。
这已是第三日薄暮,诸大夫均断言最迟不过三日,月析柝便可醒来,依离冷的把握,约莫也是这个时间。但月析柝却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仍然紧闭双眼躺在榻上,呈现出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样貌。
他一直是个热闹到聒噪的人,像这样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息躺著的情形少之又少,离冷想来想去,印象中都没有这样的月析柝:任凭他如何企盼他尽快醒来,就算是再吵一点,再闹一点,再烦一点,也都没有关系,可他就是不愿醒来。
他的时间几乎耗在了这屋子,照顾周详到姜王氏都找不出有何纰漏,只能时不时小声提醒她一句天不早也该休息了。
他便不是不想睡,但又怎麽可能睡得著。
时时都记起那一日的那一幕,月析柝朝他空张著双手,眼里满是不可置信,颤抖著唇用破碎的悲伤的音调唤他。最後他面对著他倒下,强忍著泪水的眼眶终於关不住,那些水珠让他漆黑的眼瞳都蒙上了一层阴翳,再也不见那般闪闪发著光的异彩。
“骗子。”
他清楚地听到月析柝这样说,语调是颤抖的,一如他颤抖的身体。
直到那一刻,他才惊觉,做错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为什麽……”
床上昏睡的人突然发出梦呓一般微弱的声音。
离冷怔了怔,透过门帘传进的微光越过他映在月析柝身上,略显苍白的面颊满是悲戚,因不安而蹩起的眉峰和紧紧攒住的手腕,似乎陷入了某些无法预知的噩梦。
“……为什麽你会变成这样……为什麽什麽都不跟我说……为什麽……”他的眼角淌下透明的液体,浅浅一道划过鬓角隐入发际,喃喃的声调像是诉说,“……为什麽只是独自一个人撑著……”
瞳孔瞬间放大,离冷只觉胸口一阵钝痛,轻轻拭去泪痕的指腹仿佛被灼热烫伤一般一直从指尖蔓延到他心口,那细碎的泪珠滚烫地灼烧著他,像是什麽东西死死勒紧了他的心脏那样。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麽?
他竟然这样对他?
他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让这个生来就属於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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