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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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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官与贼
杜绾见两边你眼望我眼,便轻咳一声开口道:“师兄,这位是冯大夫的弟子唐姑娘。”
果然姓唐,可唐赛儿应该是失去丈夫的寡妇,怎得是未嫁少女打扮?
倘若说张越原本只是六七分怀疑,那这时候便是九分确信。姓唐,医术又传自冯远茗这个死要钱的,而且还在那一日佛母会上出现过,这天底下决不可能巧合到还有第二个人。见对方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情知示警或其它徒劳无益,他立刻笑吟吟地说:“当日相见的时候,我就觉得唐姑娘不是寻常人,倘若早知道你医术高明,我也不必为了伯母的病专门跑一趟福清寺。”
想起当初手下眼线报说安丘知县找上了福清寺,唐赛儿暗自后悔不曾将此事和先头王家庄那次偶遇联系在一块。此时张越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却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对劲,随即更想到了当时那会儿的情形。
那时候孟敏固然是大家闺秀打扮,张越却打扮得形似平民,堂堂知县何必如此?如今官府查禁白莲教日趋严厉,还在四乡里打听她这个佛母的行踪,他一个青州府同知,又怎会不知道白莲教和佛母会乃是一体?又怎会不想博取那一桩大功劳?
想到这儿,见其他人诧异的诧异,惊愕的惊愕,沉吟的沉吟,她也不再藏着掖着,微微笑道:“我素来只救平民,当日提点也不过是因为见了孟姑娘孝心。官府中人有的是钱,自然能够请动天下名医。还要我费什么手脚?孟姑娘这不是用六百两银子请动了我师傅么?”
“原来唐姑娘就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却能妙手回春的佛母!”
面沉如水地唐赛儿没料想张越竟也是不拐弯抹角,径直感慨了这么一句,微微一愣后便是心头大凛。见张越仿佛胸有成竹,她干脆退后一步,施施然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如今在民间,小张大人的名声如雷贯耳,若不是今日得见,我哪里能想到自己当初竟然有幸见过一回?”
“我这名声哪里能及得上唐教主多年治病救人的善名?这些年山东不是水旱饥荒就是瘟疫流行,青州府济南府等地要不是有你行医舍药,只怕早就是尸横遍野。山东一地大夫何其多也。但说起救人性命。恐怕再无人能及得上唐教主。”
冯远茗这些年一步都未曾离开过青州城,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在乡间行医会有这么大的名声,此时听张越这么说。心中油然而生喜悦。然而,喜悦过后,他陡然想起了张越的称呼,又生出了深深的疑惑…………张越一会佛母,一会唐教主。这是什么意思?
唐赛儿知道内外有别。张越必定把随从都留在了外头。自忖要脱身易如反掌。更抛开了顾虑。冷笑一声道:“我行医救人是为了那些乡亲父老。却不是为了官府地称赞!之前数年水旱饥荒。官府不闻不问。还一味征徭役修运河修北京征蒙元。哪里体恤过民情民力?瘟疫流行。多少人倒毙田间路旁。可有官府派大夫来诊治?我这个大夫治病救人。可我地丈夫却因为区区小事被官府差役围殴致死。我要感佩何用?”
“屋里这位夫人病重。尚有孟姑娘这样一位孝女前后奔走求医。但民间百姓生了病就只能等死!因为缺钱买药。他们小病不敢治。大病不能治。这大夫两个字。也许便是他们一生一世没法去想地!只求一日三餐温饱。只求有衣裳可以裹身。只求头顶上有一块遮风挡雨地地方。你大约永远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样地日子!官府收了赋税。官府征了徭役。可官府给了他们什么!这等不公平地世道。不如痛痛快快打破了去!”
屋子里一片死寂。杜绾此时终于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位唐三娘和白莲教有牵扯。饶是她素来颇有些急智。这当口也是脑袋一片空白。孟敏就在唐赛儿旁边。甚至能够感到那种扑面而来地激愤和戾气。她极其后悔留了人家下来。如今这屋子里所有人地安危竟是难以保证。琥珀则是看上去最沉静地一个。面上表情纹丝不动。却没人注意到她地胸口剧烈起伏。
这当口。即便冯远茗再迟钝。也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头。他自己也是愤世嫉俗地性子。这些大逆不道地话曾经在心里头转过。但祸从口出地道理他还明白。更不想自己唯一地衣钵传人惹上麻烦。他扫了众人一眼。遂沉声喝道:“三娘。你糊涂了。这些话岂是能乱说地?”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不敢说地。”唐赛儿拨了拨耳畔乱发。面上地激愤之色却少了些。“当官地只要稍稍能体谅民间疾苦。这便是难得了。所以小张大人你也能算得上是好官。只可惜其他人没有你这样地心思。即使民间已经困苦得不成样子。他们还是盘剥不休。自古官贼势不两立。眼下你是官。我是贼。但成王败寇。谁能说准以后如何?”
说到这儿。她便向孟敏看去:“孟姑娘。今日来访是我冒昧。至于我师傅……想必你也是明理人。他与我毫不相干。若是你还想留他给令堂治病。就请不要为难!”
“三娘,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冯远茗此时已是感到深深的不对劲,遂声色俱厉地问道,“什么贼?什么成王败寇?你不是在民间行医救人么,难道你还做了什么其他事?”
“如今青州府济南府等地盛传佛母降世,这位佛母自然便是号称有白莲天书地唐教主。昨天傍晚一伙人还突袭乐安,劫走了汉王府门前的十几个枷号的佃户,杀伤汉王府家丁和乐安隶兵多人。这桩泼天大案已经由府衙和都司衙门一并追查。”
见唐赛儿面色丝毫不动,张越倒不知道此事究竟是否由她主谋,微微一顿便继续说道:“那些袭击地人固然没有留下什么可供追查的线索,但那些被劫走的人原本是汉王府田庄上的佃户,即便他们的家人要转移,总不会那么周密。原本不过是小罪,纵使汉王私刑也可以到官府论理,如今一旦株连,不但害了那些佃户全家,而且还害了那些参与此事的人。”
“找官府理论。那岂不是与虎谋皮?小张大人的意思是。让别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被日夜不放地枷号一个月,然后被官府用什么借口再拉出去整治一番?若是没有这场大闹,兴许那十几个人就没命了。如今既然动了,更多的性命丢进去,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未必甘心乐意?既然官府将人逼到了绝路上,那么自然便只有拚死以对罢了。”
知道宾鸿做这件事是为了造势,唐赛儿虽觉他鲁莽冒进。但如今少不得讽刺一番。冷冷答了这一番话之后,见冯远茗正用一种极度失望的眼神看她,她不禁心生愧疚。白莲天书上的丹术和幻术只能用来糊弄一下寻常百姓。真正让她赫赫有名地却是她学自冯远茗地医术,她的佛母之名有一多半便是来自于此。而她的师傅。应当只希望她是纯粹地医者。
张越此时了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唐赛儿想到的是官府不仁百姓困苦,还有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他此时想到的是变乱一起又要死无数人。已经开垦出来的田地又要荒芜,多少人家子哭其父,妻哭其夫。
从刚刚那番话来看,他明白这位白莲教教主并不是一个狂热地宗教首领,不管她在教民之中有多高的声望,但剥去那层教主的外皮,她其实也就是一个寻寻常常地女人。她说的那许多话他能够理解,却无法赞同。时值大明兵力最强国力最强地盛世,若是真的掀起变乱,在朝廷地疯狂镇压下,百姓势必血流成河,哪里就能够真有平安喜乐?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千古名言真是一点不假。
“虽说如今山东仍有人欲求温饱不可得,虽说仍有权贵仗势欺人官府不闻不问,但不可否认,自年初以来的一系列善政总是为了民心安稳。唐教主扪心自问,便该知道大多数人都只盼望能过安定日子,毕竟安定了才有希望。”
“若人人都这样想,天下便永远是漆黑地天下,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
唐赛儿冷冷一笑,直到这时候,张越方才感到屋子里的木樨香气仿佛有些过分浓烈了。果然,就在她撂下此话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脑袋一重,竟是昏昏沉沉难以动弹。紧跟着,他感到面前人影一晃,却是有人迅疾无伦地从身边闪了出去。那股木樨香气扑面而来的同时,还有一句低低的话钻入了耳帘。
“小张大人的铁齿铜牙我领教了,念在你官声好,对我师傅也算不错,我也不为难你们。异日有缘再见时,便以刀兵见真章好了。”
那一抹丁香色的人影消失在众人眼帘中,又过了许久,屋子里那种木樨香气方才渐渐散去,所有人总算是恢复了行动自由。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张越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掀帘一个箭步冲出了门去。三两步跨出二门来到外院,从卢八口中得知刚刚唐赛儿就是从从容容往大门走的,他来不及多说,立刻吩咐他们追出去瞧瞧。
如今其它线索全无,他也是行险一试这才开口相激,谁料对方竟是词锋尖利夷然不惧。不过,她大可以飞檐走壁用最快的速度遁走,却选择走了正对府衙后头的这条街,这还真是艺高人胆大,而且深悉别人的心思。
光天化日之下,要是让人看见有人跳墙而出,必定引人怀疑,真是好沉稳的心计。
从孟家出来之后,唐赛儿倏忽间穿过了好几条街巷,当最后从一户民宅的后门出来之后,她已经是形貌大变。那件丁香色的衫子变成了青绿色的束腰长袍,裙子也早就换了下来,脚上更是蹬了一双富家子弟最爱穿的小皂靴,满头乌丝用纶巾束起,赫然是一个俊俏的青年。尽管自信就是张越站在身前也未必能认出她来,她仍是用最快的速度出了城,然而在存放马匹的小树林中,她却看到唐青霜的旁边还站着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岳兄怎么来了?”
岳长天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随即就说道:“宾鸿刚刚做了那样一场大事,教主你就在这种时候潜入青州,实在是太儿戏了!幸好青霜通知了我一声,否则万一出事,外头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见唐赛儿皱起眉头仿佛有些不悦,岳长天扫了一眼旁边的唐青霜,又一字一句地说:“宾鸿从乐安劫了人回来,一时声势大振,如今其他教首也都是蠢蠢欲动。虽说教主已经答应给他们自主权,但一味放纵,只怕他们日后将更加做大。如今咱们也能号令一两千人,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只要教主率先起事,这上下名分就真正定了。”
“教主莫要忘记,当初要不是……沉了小明王,这大明江山本来就应该是白莲教的。那时候天下多支义军都奉小明王为正朔,为何最后小明王却只有一死?不就是因为小明王空有共主之名却没有实力么?如今情势已到,咱们更应该揭竿而起号令群雄!”
“三姐,岳大哥说得没错,咱们不能等了,不能让宾鸿赵琬他们占了大义名分!咱们不是勘查过好多次了么?卸石棚寨那儿有险可守,况且还能屯兵,没有地方比那儿更合适了!”
“有险可守不假,能屯兵也不假。宾鸿这次的事情固然造出了声势,但也惊动了官府!你们想一想,如今马上便是收夏粮的时节,有几个农人会放下地里眼看就能收获的麦子跟着咱们干?这时节,谁率先起事,谁便是自投罗网!”
唐赛儿一口拒绝了两人的提议,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初杀害丈夫的差役早就让她杀了,她如今恨的是这世道这朝廷,至于坐龙庭……她能想得那么久远么?
第二百三十九章 情之基石在于信赖
唐赛儿一走,看到张越紧跟着拔腿追了出去,冯远茗不禁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地打起帘子离开了屋子。直到这时候,孟敏方才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却是一个踉跄瘫坐在了椅子上,心中满是惊骇。大明建国以来便查禁白莲教,这位看似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年轻女子竟然就是当代的白莲教教主?可笑的是,她竟然还曾经想劝导人家不要信那邪教……
那个傲然挺立言辞锋利的女子也给杜绾留下了深深的震撼。她和道衍和尚下了好几个月棋,人都说老和尚老来人糊涂了,一本《道余录》就诋毁了无数儒家前辈,可那毕竟只是诋毁先贤。然而,唐赛儿这番话却彻底颠覆了儒家君臣那一套,那种肆无忌惮狂言悖上更让人觉得心悸。
以一介弱质女流却敢和这样一个世道作对,自居为贼却毫无惧色,尽管那必然是以卵击石,尽管知道那变乱掀起之后必定是血流成河,但那个女人实在是不寻常。
一个后悔,一个心悸,但第三个人的反应却大不相同。琥珀扫了一眼杜绾和孟敏,忽然静悄悄地出了屋子。一帘之隔,屋子里阴森冷清,外头恰是红日当头春光明媚,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中间夹着几分新叶春花的香味。东厢房中孩童的琅琅读书声径直钻进了人耳中,此外还有沙沙沙的扫地声,厨房那边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无数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声响。然而相比这好天气,她地心里却阴霾重重。
“琥珀。你要回去么?”
微微一愣,琥珀却看到红袖笑吟吟地走上前来。看那表情应当是丝毫不知道刚刚里头发生的事。她从来就不是多嘴地,当下就强笑道:“灵犀姐姐有事出去了。秋痕姐姐身上又不爽快,我自然得赶紧回去。对了,你可看见我家少爷?”
“你是说越少爷?”红袖当即没好气地撇撇嘴道,“刚刚那位姑娘一走,他就急急忙忙冲了出来。到了外间和几个随从会合叨咕了一通,随即就出了门,大约是去府衙了。哎呀,他刚刚说过让我去腾房子,我不和你说话了,得赶紧去办事。否则他可比小姐还
见红袖打了声招呼便匆匆跑开,琥珀也无心多留,忙提着食盒从春水街后门进了府衙后衙。顺着夹道进了西南一扇小门。那便是张越的公廨,她随手将食盒递给崔家地。然后便转进了自己那间屋子。这时候,她方才感到膝盖发软。踉踉跄跄到了床边颓然坐下。
那个女人竟然是白莲教教主!倘若她没有猜错,那个应当是她堂兄的髭须汉子如今也应该是白莲教一路。他究竟想干什么?须知官贼不共戴天。难道还能指望白莲教席卷天下?
尽管第一反应就是派上所有能派的人手去追唐赛儿,然后又想到关闭青州城门满城大索,但冷静下来的张越不得不打消后头这个很有诱惑力的主意。且不提封锁城门惊动巨大,就是这中间请示发令地一段时间,就足以让人逃之夭夭;而唐赛儿既然敢入城,必然有所凭恃;还有一点极其重要的是,他该如何解释白莲教教主竟然跑到了孟家去?
于是,亲自到孟家吩咐孟敏和杜绾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他回到府衙之后,立刻细细描绘了一幅图像,又差胡七去锦衣卫送给沐宁。这番勾当做完,闻听凌华召集所有属官商议,他就赶了过去。原以为又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然而,这一次凌华竟只是大有深意地扫了一眼,随即便轻飘飘地甩下了一番话。
“乐安地事情由赵曹两位推官主持。你们毕竟是主管刑名。再加上贾通判协助也就行了。即使十日之后查不出真地要罢官免职。横竖是大家一块承担地事。衙门不能所有人都扑到这件事情上。元节。如今你在民间声望好。毕竟再过十几二十天就要夏忙收粮。抚民安民地事情便交给你了。做事不能本末倒置。民心安稳最重要。这一面查案一面安抚民间方才是正理。否则要是一案之后再来一案。到头来更糟。”
知府凌华原本只是个府衙中地通判。所管辖地事务也微不足道。骤然被提为知府还曾经引来重大争议。然而。相处地时间长了。张越却觉得这是一个理想地上司。虽说凌华也有不可避免地拥有向上爬地本性。但在放权方面却做得极其出色。出色到底下所有属官地权利义务远远大于朝廷所发地俸禄。更重要地是。人家还愿意一肩扛起需要担负地责任。
因此。作为一个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地好上司。即使凌华甚至不是正牌子进士出身。仍然在下属当中拥有良好地人缘威信。今日地议事便是以所有人心悦诚服地完美结局结束。
由于白天在乐安被折腾得至少步行了两个时辰。因此夕阳西下时分。众属官走出大堂之后。少不得都抱怨了几声。张越回来之后还受了一场惊吓。更是觉得腰酸背痛。穿过大堂西边地一扇小门拐上夹道。等进了自家大门地时候。张越已经是感到两腿灌了铅。进了正房西屋便艰难地爬上了炕。随即上上下下转动了一会脖子。又将椅靠和引枕挪到了板壁处靠着。恨不得一头就睡过去。
此时恰好灵犀端着桐木条盘进来。看见张越这么一番疲累地样子。忙开口唤道:“少爷。您今天赶来赶去累了一天。所以厨房那边就简简单单做了一碗刀削面。里头多搁了些陈醋。开胃得很。您赶紧吃完了就泡泡脚。今天早些睡那碗面。见雪白地刀削面上头堆着肉丁和青蒜末。清亮地汤头中一股陈醋地酸香味直冲脑际。总算是有了些胃口。他却不急着吃面。而是先大喝了一口汤。那陈醋地滋味毕竟浓烈。颇有了些精神地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面。搁下碗就问道:“秋痕今天身上不爽快。琥珀怎么也不在。我下午看见她还好好地。”
“她……”虽说不喜欢在背后说人家地事。但灵犀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她从孟家回来之后就一直闷在屋子里没出来过。奴婢回来之后去看过她。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仿佛是哭过。问她如何却不肯说。晚饭也不肯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琥珀竟然哭过?
就算是今天因唐赛儿忽然出现受了惊,那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才对!张越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对劲,和生性开朗大大咧咧的秋痕相比。琥珀寡言少语,纵有心事也很少表露出来。这一次是怎么回事?当下他看也不看那盏捧上来饭后饮用的茶,跳下炕套上鞋子便往东边地耳房走去。
尽管是夜间。屋子里却并没有点灯,因此跨进门槛之后的张越本能地皱了皱眉。骤然从明亮的正房来到这儿。他的眼睛很有些不习惯,眯了好一会儿,方才看清靠墙的那张床上仿佛影影绰绰有一个人抱膝坐着。他开口叫了一声,见没动静便径直走上前去,眼看快要接近那张床时,他的腿却不知道绊倒了什么东西,紧跟着就是砰地一声。
倏忽间,床上地那个人影却以难以想象的敏捷一下子跃了下来,焦急地叫道:“少爷没事吧!”
“没事。”
砰然落地的并不是张越,而是一张不知道怎么会横搁在床前不远处地凳子,他只是小小绊了一下。然而,他仍是顺势抓住了琥珀递过来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挪上前几步,好容易才到了床沿边上坐下。
“灵犀说下午你从孟家回来之后就神色不对劲,晚饭也没吃。究竟怎么回事?”
“少爷你信命么?”
听到这一句没头没脑颇为突兀地话,张越顿时愣了一愣,转而方才若有所思地说:“我信命,但也不信命。倘若不是命数使然,我也不会生在这个世上,更遇不到如今身边的这些人。人地身世和一大半的际遇都是命中注定无法更改,所以我相信,很多事情都是命数使然。”
“不过,人这辈子若是只信命里注定,那也不行。人定胜天不过是一句豪言壮语,但若是什么都不去做,怎么知道就一定不能扭转既定地命数轨迹?就比如我,倘若我浑浑噩噩,这辈子便永远都是被人瞧不起的药罐子病秧子,祖母不会多看我一眼,英国公也不会记得我这个本家侄儿,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我只能说,这命数的事情是一半对一半,一半是你不可抗拒的,一半却是你可以改变的。”
“命数真的能改变么?”
“如果你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
听到这个流露出无限信心的声音,琥珀顿时一怔,旋即低声说:“少爷一直都问我,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心事。我一直都想说,却从来不敢说。就因为这桩心事,我夜里睡得轻,白天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一个字说错惹来大祸。我一个人的性命不要紧,但我不能带累了别人,不能带累……”
“不能带累家人,对不对?”张越感到握在手心中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便微微侧过身子。黑暗之中,他依稀能看到琥珀的脸,五官的其他部分都晦暗难辨,只能看到那双眸子,“上次你重病的时候,曾经说过梦话,所以我就猜到了。昔日淇国公丘家夺诰封爵位远徙海南,你因为重病而被家人设法留下,我说得对不对?”
“原来少爷都知道
心头最大的隐秘就这样被人戳穿,琥珀感到的竟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可笑。祖父当年和英国公张辅颇有交情,她初到英国公府的时候几乎是日夜提防,结果张辅根本没有认出她来,而王夫人瞧着她谨慎小心,便把她和其他人一同送到了开封。服侍张越七年,她日日夜夜都担着心思,其实她早该知道,这一切迟早有一天都是瞒不住的。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位唐教主,她是什么身份原本和我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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