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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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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性也改了。
南京乃是六朝金粉古都,这帝都不单单流转着一种江南的妩媚气息,同时更有一种雄浑大气的磅礴。张越骑在马上看繁华街市人流攒动,看那些华冠丽服的官员,看那些葛衣麻袍的寻常百姓,看装饰华丽的马车,看打马飞驰的各路使者……总而言之,比起也曾经是名城的开封,南京毕竟是今日之都城,便让人生出一种在天子脚下的渺小来。
他这一路走来左顾右盼固然是在观察这帝都风流景致,却不料别人也在观察他。
那荣善乃是英国公府的外管家,平素里管的就是往来宾客接待,看过的达官显贵不计其数,这小一辈的少年童子自也是没少见过。张赳他是当年就熟悉的,早就有神童之名;张超虽只是初见,可他和张攸打过数次交道,观其父知其子,见张超一路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好奇和惊叹,那脾性他也就摸得差不多了。然而,这张越他却看着总觉得有些纳罕。
祥符张家的三房向来便是不起眼的,他倒是听说过张倬前年中了个举人,但区区一个尚未授官的举人,放在学士满地走侍郎不稀奇的南京城算得了什么?相比之下,倒是张越十三岁得中秀才,十四岁便岁考入了一等,可以直接参加乡试更稀奇些,但和京城的勋戚子弟一落地就有爵位钱粮相比,不过也就是个聪颖些的少年罢了。
可倘若单单是聪颖些的少年,为何此番前来三个人中,隐隐却以张越居首?须知张赳乃是长房长孙,又有神童之名;张超乃是长兄,其父在张信一倒后便该是张家的主心骨;总而言之,居然让三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孙儿挑大梁,那位顾老太君究竟是怎么想的?
英国公府坐落在户部街北街,这三间兽头正门前头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大门紧闭并无人进出,顶头挂着黑底金漆匾,别显公府威严。一行人从西边角门进了,却是立刻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到门口搬行李。张超一心惦记那两箱金子,于是频频以目视张越。到最后张越实在经受不住他那古古怪怪的目光,遂趁着少人注意把他拖到了一边。
“有琥珀和秋痕再加上高管家看着,出不了事。”
“三弟,那可是两千两黄金,总得小心些……”
“难道你以为堂堂英国公府会出飞贼?大哥,这一趟如果没有英国公,我们别说带两千两,就是两万两黄金也是白搭!”
张超也就是小时候见过英国公张辅两回,尽管知道是家中的至亲,可毕竟不像自幼往来的张赳那样对其有信心;也不像张越多了几百年沧桑见识,笃定人家看不上那么一丁点钱;于是他口中作罢,心里却直犯嘀咕。可走了老半天还只是刚刚到第一层仪门,他方才渐渐变了脸色,等到再穿过一处正堂大厅,看见那内仪门的时候,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国公府。
那规制竟是比自家大一倍不止!
荣善乃是外管家。早在仪门之外就退避了。此时引路地便是几个婆子。虽然都是年过半百。但几人地发髻却梳得纹丝不乱。隐隐几根白发非但不显得苍老。反而流露出一种异样地庄重来。跟在后头地张越见她们走路一丝声息也无。那裙摆甚至只是微动。不禁为之叹为观止。心想自家祖母身边那位高大娘虽说有那么几分气派。比起这几位还是大大不如。
绕过了穿堂中地大理石插屏。前头便是一个敞亮地大院子。迎面是一排五间上房。居中一间地门口肃然站着六个身穿浅紫色衣裳地年少丫头。俱是低头屏息垂手侍立。等到众人近前。六人方才齐齐屈膝拜了下去。异口同声地说:“侄少爷万安。”
此时里头亦有人高高打起了帘子。于是张超带头。张越居中。张赳在后。三人鱼贯而入。等到进房之后。张越方才看见一个身着大红地中年妇人坐在当中。两边站了七八个姿容不俗地女子。有桃红地茄紫地嫩黄地。俱是好奇地朝他们这边打量了过来。
他早知道英国公张辅膝下并无子女。那中年妇人必定是其妻王夫人。周围地这些或青涩或妩媚或清纯或妖艳地大约是府中姬妾。
他方欲拜见时。张赳却是忽然情难自禁。一步抢上前跪下。口中叫了一声“伯娘”。这时候。那原本还坐着露了笑脸地王夫人登时站起身。眼睛已是通红。一把便将直挺挺跪在地上地张赳揽入怀中。着力在那肩背上拍打了两下。
“我的赳哥儿,这回可是苦了你!”
她这么一说话一落泪,旁边的众女子顿时也跟着拿帕子擦眼睛,纵使是眼睛原本不红的,仿佛也要使劲用力气把它给擦红了。至于张越和张超则最是尴尬,此时此刻别人完全忽略了他们,他们是站着也不好坐下也不好,贸贸然开口说话则更不好。
王夫人搂着张赳伤心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冷落了另两个侄儿,面上不禁有些讪讪的。只她多年养尊处优的国公夫人当下来,涵养功夫极好,紧跟着便走上前来,先是打量了一会张超,旋即又觑了觑张越,语气显得亲切而又欣慰。
“赳哥儿我原是看着长大的,想不到你们两个也这么大了,都是小大人模样。这位是超哥儿?我早听说你要学你爹沙场建功,瞧这健壮的体格,以后上了战场必定是一把好手。这位是越哥儿?小小年纪就知道读书上进,婶娘捎信来的时候还夸过你,果然是好品格……”
一番使人如沐春风的话之后,王夫人便回归了中间的正座,语气愈发亲切:“这次你们既然到南京就多住一阵子,外头的事情自有你们大堂伯设法,你们不用操心。刚刚外头来说你们此次过来还带了金子?不是我这个伯娘说你们,都是一家人,住在这里就和自家似的,就算外头有什么开销也没有眼下就计算的道理。到了这儿就像自己家,万事都有我们呢!”
张越正品味这番话,紧赶着又听到那妇人吩咐道:“碧落,去把北边的芳珩院收拾出来给三位侄少爷居住;惜玉,去挑六个妥当丫头,每间屋子各分两个负责上夜;还有,一应供给都比照我这边的。对了,赶紧再派个人去通知老爷,就说是三位侄少爷都到了!”
就在几个侍妾连声答应的忙乱时候,屋子里却响起了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声音。
“伯娘,你能不能求求大堂伯,让我见见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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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国事家事算计多
英国公府上房中正在演绎认亲一幕的时候,英国公张辅正在成国公朱勇府邸做客。
论年纪,张辅比朱勇年长十余岁,但张玉朱能昔日同辅永乐皇帝朱棣打天下,张辅和朱勇便也是以平辈论交,交情比寻常武将亲厚得多。刚刚从交趾归来的张辅如今得特旨在府中休养,而年不满三十的朱勇则是掌管中军都督府,俱在盛年的他们子承父业,恰是名副其实的新一代大明双璧。
此时,两人对坐品茗下棋,但心思全都不在棋盘上。朱勇虽年轻,却蓄着浓密的虬须,即便大冷天也只是在外头披了一件锦袍,显出几分豪放不羁来。他拈起黑子重重拍在棋盘上,随即皱起眉头说:“这几天外头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汉王屡次求见都被挡驾,若依世兄来看,这次皇上可是真的铁了心要把汉王赶去山东乐安州?”
“我刚刚从交趾回来就遇到这种情形,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汉王之前数次来访,言辞颇为恳切,可圣心难测,我虽不好不见,可也不敢答应他什么。”
想到之前立储的时候,他虽然含含糊糊保持中立,朱勇年纪还小不曾参与,可其他武将几乎清一色的支持汉王朱高煦,后来又是风波连场,如今偏偏又闹到了这样的局面,张辅这心里头颇有些七上八下。这一次堂弟张信固然是以贪赃下狱,可既然是锦衣卫出动,他不得不想到了更坏的可能。可是,他已经尽力不党不私,总不能完全将汉王挡在门外吧?
“太子、汉王、赵王……”
朱勇长叹了一声,见张辅漫不经心地落下一子,便也随手拍下一子,旋即正色道:“世兄如今且在家好好休养,令弟之事我会从中打探消息,若有所得必定立即告知。只是既然是皇上雷霆大怒,只怕这官职前程……”
“贤弟,都这种时候了,还提什么官职前程?”张辅弃棋局长身而立,郑而重之地躬身深深行礼道,“我那婶娘只有这一个嫡子,只要贤弟能保他此次不死,便是于我张辅大恩。”
朱勇慌忙起身搀扶,旋即又笑着打了保票。此时此刻,这棋局两人却是谁也无心继续下去,又闲话了一阵,张福便由朱勇亲自送出了门。
回头目送朱勇转身进门,临上轿之际,张辅却忽然想起今日三个侄儿都应该已经抵达了南京,一抬眼却正巧瞥见了荣善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来了,于是轻轻一蹙眉,便招手示意他跟进轿中伺候。
太祖皇帝朱元璋已经过世多年,那不许武官勋戚坐轿的禁令早就成了一纸公文。张辅这轿子更是当今天子钦赐,内中不但可坐人,还能容两人并立伺候,只他平日很少使用,今天也就是天阴犯了老毛病,方才把这招摇的宝瓶暖轿抬了出来。
“他们都已经到了?”
此时轿子已经被外头八个大汉抬了起来。虽然还算稳当。但总有那么一丝颠簸。低头站着地荣善却犹如钉子一般扎着。身形丝毫不晃。闻言便恭谨地答道:“回老爷地话。小地已经把三位侄少爷接到家里了。这会儿夫人应该见了他们。”
“唔。”张辅微微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赳哥儿四年不见。如今可还好?”
“赳少爷长高了好些。依旧如当年一般俊俏。如今大约是惦记着父亲。微微有些消瘦。但精神还好。”尽管张辅并没有问其他人。但荣善却是个谨慎人。思忖片刻还是决定把其他两位侄少爷地情形也说一说。“超少爷最年长。生得健硕。大约有一身好武艺。倒是越少爷……老爷。小地今儿个发现一件奇事。这次来南京城地三位侄少爷。仿佛是以这位越少爷为首。”
“哦?”
张辅诧异地一挑眉毛。不觉也有些疑惑。但旋即便无所谓地摆摆手道:“这些事情你也不必瞎猜。他们必定带了老太太地书信来。到时候一看就明白了。”
说到这里,他却猛地想起四征交趾之前,他曾经把之前派到祥符张家的四个家将都调了回来,那会儿彭十三对他说起过一件奇事,他当时啧啧称奇,事后也就忘了。此时再一想想,荣善所说的那个越少爷岂不就是彭十三口中那个胆大包天的有趣小子?
张越此时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勾起了英国公张辅的某段回忆。此时此刻,面对语出惊人的四弟张赳,他只觉得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种极度恨铁不成钢的冲动。
虽说父子连心关心则乱,但就算要提这种要求,也好歹得看准人,这里可不单单只有一位王夫人,还有那么多莺莺燕燕的姬妾,人多嘴杂,谁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意外来?还有,那是锦衣卫诏狱,又不是寻常大牢,哪里听说过有往那边探监的?
王夫人闻言也愣了一愣,见张赳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她连忙伸手把人拽了起来,口中却安慰道:“赳哥儿别慌,这事情我一个女人家也做不了主,且等你大堂伯回来,大伙儿好好商量商量。你远道而来,这一路颠簸也没好好歇息,先去好好洗个澡用些点心睡一觉。”
说着她便唤来了碧落,半哄半骗总算是把张赳带了下去,少不得也嘱咐张超和张越一起去休整休整。直到人都走了,她才吁了一口气,收起了刚刚那幅和蔼的长辈面孔,疾言厉色地告诫了周遭的侍妾,待她们一一告退,她才把惜玉叫了过来。
“三位侄少爷带来的丫头你应该都见过了,可都是妥当人?”
“回禀夫人,我都借着缘故和她们攀谈过,其中倒是有好些个熟人。”惜玉抿嘴一笑,随即解释道,“赳少爷身边的芳草和药香,还有越少爷身边的琥珀,都是当初咱们老爷送去开封的丫头。超少爷身边的那两个是家生子,奴婢瞅着像是开了脸的通房,人乖觉套不出话。越少爷身边还有个秋痕,却是个腼腆实诚人,和琥珀仿佛极其要好。”
“这么说六个大丫头里头倒是有三个是咱家出去的。”王夫人面上便带了几分笑,随即却摇了摇头叹道,“超哥儿看着也不小了,出门一趟带着两个通房,这也着实是猴急了些。想当初送去开封城的人,老太太不至于不给他一两个,却不知道是病了死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罢了,你嘱咐上夜的丫头小心些,别摆什么国公府的架子寒碜人!”
“夫人放心,奴婢早就吩咐了她们小心谨慎,决不至于闹出什么笑话来。”说到这里,惜玉又压低了声音,轻声嘟囔道,“夫人,西府那边二老爷三老爷老是惦记着咱家老爷无嗣,奴婢倒是觉得三位侄少爷都是一表人才……”
“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王夫人陡地沉下了脸,没好气地训斥道,“老爷尚在盛年,你竟也学那起子没眼没心的唠叨这些!”
虽呵斥了惜玉,但王夫人的心里却不觉涌出了一股莫名的遗憾和期冀。别说祥符那边的兄弟三人,就是自家两位小叔子,谁不是膝下儿女满堂?她自己至今无出也就罢了,可家里头那么多侍妾竟是无一人有儿女,难道是天命注定英国公府没有嫡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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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新环境,新起点
在大江上晃悠了半个月,张越最难忍受的就是不能洗澡——自然,他们带的箱笼有限,同样也不可能天天换衣服,天天洗衣服则更不实际。这会儿舒舒服服地泡在温度适宜的热水中,他只觉得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事实上也不需要他动,一切都有人服侍得妥妥贴贴。
“少爷,喝一盏玫瑰露提提神吧,这是外头刚刚送来的。”
只是略张了张嘴,一股清凉的液体便顺着喉咙滑了下去,顿时消解了他刚刚生出的那股口干舌燥。背上揉捏的力度和部位恰到好处,长时间坐船的那股子疲劳仿佛都从每一个毛孔一丝丝挤了出去。再加上他此刻一丝一毫力气也没有,更动不出什么绮念,因此他丝毫不用有什么顾虑,于是便干脆懒洋洋地趴在木桶边缘,情不自禁地打起了盹。
在半梦半醒中由着人给自己换上了贴身的白缎中衣和内衫,又迷迷糊糊地塞了两块点心,张越几乎是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由于琥珀和秋痕这会儿也在沐浴更衣,因此今天服侍的乃是惜玉刚刚调过来的两个丫头。两人一阵忙活下来已经是满头大汗,这会儿看见新主子一头扎倒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再想想刚刚伺候洗浴时那光景,不禁相互打了个眼色。
“这越少爷倒不是个好色的。”
“何止不好色,根本是个木头人,刚刚你伺候的时候,他可曾多看了你一眼?”
“难不成以前在他身边服侍的都是绝色?”
“嘘,小声些,有人进来了!”
两个丫头的谈话嘎然而止,于是双双侧身转过头去,却见外头亦是有两个丫头进来。前头的那个身穿葱绿丝绸小袄,肤色白皙,面上笑得亲切;后头的那个身穿月白素绌衫子,流露出一种让人安心的温柔沉默来。只这一打量,刚刚在屋子里的两个丫头便生出了几许赞叹来,心想这位越少爷不过是那边张家三房的,身边人却是一点也不比这边逊色。
“可是秋痕姐姐和琥珀姐姐?”
秋痕和琥珀都是刚刚洗完澡换了衣裳。素面朝天不说。尚未干透地头发还披散在肩头。倒是额外流露出几分清水芙蓉地娇美来。见两个丫头上来行礼。秋痕慌忙迎上前去问了姓名。得知刚刚是她们服侍了张越洗浴。她便满是歉意地连连道谢。又到床边上张望了一眼。习惯性地上前为他掖了掖被子。而琥珀则是想到了刚刚送到账房里头地两千两黄金。面上颇有些怔忡。
一路旅途劳顿。倒头就睡地自然不止是张越一个。无论是初来乍到心有好奇地张超。还是担心父亲满脑子思量地张赳。洗过澡之后全都是好好睡了一觉。等到辛时三刻三兄弟再次会齐。彼此一瞧都是精神奕奕。于是瞅着机会地张越少不得把张赳拉到了一边。郑重其事地嘱咐了他一番。甚至不惜把祖母这尊大佛搬了出来。
平时说这些话张赳根本听不进去。可早先在王夫人那里碰了个不软不硬地钉子。再加上顾氏和冯氏临行前严厉地告诫。他只得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说是决不会再贸贸然行事。
大户人家本讲究进食不语。然而这规矩也得看场合。比如正好碰到彩衣娱亲地光景。一味不说话那就是大煞风景了。只这一晚上英国公张辅并没有在晚饭地时候说正事地打算。因此吃饭地时候尽管是一道道菜肴摆上来。上菜走路却是鸦雀无声。张越少不得也赔了小心。省得自己筷子一不留神碰到了饭碗发出丁丁当当地响声。那就着实丢人了。
恍惚之间。他忽然有一种林黛玉初进贾府地感觉——自己这会儿从开封来到南京英国公府。可不就是和投奔亲戚地林黛玉一个样?
一顿尝不出什么滋味地饭吃完。便有小丫头捧上了茶和漱盂。各人都漱了口。又人手捧了一盏茶。这个时候。英国公张辅方才开口询问了几句。却是只问顾氏是否安好。这几年水灾是否危及张家祖业。田庄收成如何等等。并无一字提及此次事端。觑着这光景。张越便也不提正事。瞅了个空子把顾氏地亲笔信双手呈上。然后便退了回来坐下。
张辅却没有忙着看信,而是若有所思地在张越身上又打量了一阵,旋即方才拆开火漆封口,从封套里头取出了信笺看了几行字,他心中却想荣善先头确实没看错,这看上去并不起眼的侄儿果然是此次三人之中打头的。瞧着那信上顾氏熟悉的笔迹,回味那初看淡然细品却凄凉的口吻,他不知不觉想起了父亲战死沙场时一家人那种天塌了似的惶然和惊怒。
这种情绪他很快就丢到了一旁,随即便嘱咐道:“婶娘昔日对我有恩,纵使她不吩咐我也会尽力。赳哥儿,你父亲的事情你不要操之过急,这些天就呆在家里,不要贸贸然出去走动,有些事情过犹不及。超哥儿,你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在军中给你谋一个职位,我以后会带你去拜访几位僚友,他们都是军中宿将,能够帮得上你,你且好好用心。越哥儿……”
想起信上那几句额外的吩咐,张辅不禁多了一个心眼,遂含笑站起身来:“婶娘说有口讯让你带给我,你且跟我到书房来。”
张越微一错愕,心想祖母什么时候有口讯让他带来,但随即恍然醒悟,赶紧也站起身。临行之际,他朝张超和张赳兄弟俩投去了一个警告的眼神,不外乎是告诫两人好好回去睡觉休息,千万别又吵得不可开交,这才跟着张辅离开了上房。
王夫人的上房位于内仪门之左,张辅的外书房却在内仪门之右。张越跟在张辅后头,先是经过了东西穿堂以及南北夹道,又通过了西角门和后廊,这一路上但见灯光处处,不时还能撞见几个丫头仆妇一流,但无论是谁都是悄无声息地退下行礼,并没有人贸贸然上来。兼且张辅这一路无话,他走在后面极其无趣,索性就在心里头盘算起了其它事。
这一回因缘巧合来到南京城,为了大伯父的事情尽力固然是一方面,但他是不是该抽空去探望一下杜先生?也不知道杜先生受召入京得了个什么官职,如今究竟好与不好……
等到跟着张辅进了那间内书房,张越看清里头的陈设,不禁吃了一惊。不管是满屋子地图也罢,满屋子兵书也罢,哪怕是满屋子香草兰花也罢……这总比四壁书架空空,木地板上只有两个蒲团的诡异情形显得正常些。更让他诧异的是,张辅在其中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了,随即丝毫没有架子朝他微一招手,竟是示意他在对面坐下。
“婶娘在信上赞你聪慧出色,算得上是张家第三代中的第一英才。当初彭十三回来的时候也提过你临危不惧,颇有大将风范。既然如此,有些事情我也不瞒你。你大伯父此次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性命之忧固然不至于,但前程只怕是要蹉跎一阵子。说起来也是我当年因袍泽之谊在汉王面前引荐了他……贪赃,这年头就是清官在锦衣卫也能查出一个赃字!”
那一瞬间,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隐约记得大明武官勋戚的地位在永乐年间达到最高峰,之后在仁宣年间便一步步遭到削弱,英宗土木堡之后更是式微。究其根源,其实也就是因为最初的某些原因。只是,张辅说得那般简单,他听着却觉得有点悬,可却不好多问。
新环境,新起点,从开封到南京,这下子他又要重新熟悉新环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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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重逢日的追问
兴许是下午那一觉睡得太好,兴许是从摇晃的船上转到了平地,兴许是心中郁积了太多的疑惑和问题……总而言之,尽管早早躺在了床上,但张越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更倒霉的是,也不知道是芳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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