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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瑜 长河吟断-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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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统大吃一惊:“但吴侯不是一直在笼络刘备?!”
“吴侯已经默许了。”周瑜抚平衣褶,轻描淡写地说,“先生,我也很明白我走不到益州,但能攻克益州的大有人在,而能消灭刘备的却只有我一个人。”
“……因为明府可以对吴侯施以影响,改变他的决策吗?”庞统踌躇良久问。
周瑜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他合起未写完的书信,下榻走到窗边。
“如果我能对他任意施以影响,刘备就根本不可能从京口全身而退。”周瑜抚摸着架在兰漪上的长刀说,“我只是不惧怕他的惩罚而已。——我的时间不多了,也许根本等不及他来惩罚我。”
“明府……”庞统痛苦地摇头,却说不出话来。他明白以周瑜的病情,这句话并不是夸大其辞,而他对吴侯所说的“身为矢石”也并非夸张,因为他的肉体就要随着下一场战争而消灭了,甚至在那场不知何时到来的战争之前就要耗尽最后一息生命。他抬头看见周瑜倚在窗边,望着他目光平静,似乎在说这无非是军人在乱世中的宿命,并没有什么值得去悲哀。
窗外晚霞如绮,万里云聚,如逐日的夸父向西涌去。脚下江水滚滚,奔腾不息。
“先生,”周瑜在静默中忽然开口,“如果我倒在攻打刘备之前,先生可以替我完成这一夙愿吗?”
庞统望着他被晚霞点亮的脸,无力思考这个请求的意义,木然地点了点头。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周瑜低头抚摸长刀的花纹,良久抬起头望向庞统,“灭刘之前暂对吴侯隐瞒我的死讯,就地把我埋下,立碑面朝东北。”
庞统呆望着周瑜,长久之后他伏下身体,低声说:“……敢不从命。”
刘备得到周瑜西征的消息之后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惶恐。他在东吴的敌人很多,但最忌惮的只有这个傲慢而凶狠的周瑜。尤其在孙夫人卧房的凛凛刀兵之下,这种忌惮更升成恐惧,令他日夜感到烦忧。
“使君担心周瑜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来打公安?”糜竺听刘备说完,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说,“这怎么可能?!吴侯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吴侯……”诸葛亮沉吟说,“吴侯未必能够制约他。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他可以声称是我方先行挑起争端。”
“吴侯怎么会相信?!孙刘方有秦晋之好,怎么会横生是非?!”
“周瑜在吴侯面前向来对我多有诋毁,吴侯难免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刘备叹息说。
“云长正守在云梦,”诸葛亮望着舆图,思索良久说,“如果他要袭击公安,从守卫薄弱的云梦突破是最有可能的。”
“然而云梦的水路复杂,云长能够拦得住周瑜的水军吗?”
“那就只能主动出击,命翼德率三千水军埋伏在巴丘……”诸葛亮还未说完,门外一阵环佩叮当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孙夫人带着侍婢们猛地推门进来。浓烈的香味随着她过于英武的美丽,霎那间侵略进了这间屋子。
刘备忙笑着站起来,还没说话,孙夫人怒指着三人大声说:“我兄长的大军要沿路而过,你们不设牛酒犒劳也就罢了,还在鬼鬼祟祟地想要伏击他!”
“我们并没有……”刘备正笑说,孙夫人拔剑而出,三人瞬间变色钉在当场。
“休想骗我!!!”孙夫人用剑指着刘备怒喝,“如果你要派人伏击,我这就写信寄往江东,请吴侯亲率大军,踏平公安!”
“这……”刘备愣在当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虽然很擅长对付女人,但孙夫人并不是个普通的女人,有时候他觉得她简直不是个女人。
糜竺首先从震惊中醒来,忙挤出笑容上前小心地扶住孙夫人的剑刃,笑说:“夫人实在错怪使君了!使君实有心劳军,但周公瑾素来与他不睦,为人又任性无情,使君怕的是他不顾大局挑起两家纷争,反而伤了与令兄长的和睦。”
“周公瑾是什么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告诉我!”孙夫人剑指糜竺胸口怒喝,糜竺顿时不寒而栗。
“我自幼多受他庇护,亲爱不亚于兄长,你们却这样揣测他,甚而想夹岸伏击,如果他有什么不测,我不会和你善罢甘休!”
刘备忙低头唯唯,诸葛亮在一旁不免觉得这番情景好笑,上前对孙夫人行礼说:“夫人,如果周瑜真的有心攻略南岸,难道夫人就不担心自己的夫君和领地吗?”
孙夫人用她略带金色的美目望向诸葛亮,锋利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半晌。最后她冷笑了一声收剑入鞘,转身向外走,又回过头,对诸葛亮说:“军师不要忘了,我姓孙,不姓刘。”
吴军船队溯江,浩浩荡荡向江陵进发。
庞统掀开窗户望向远方。赤壁山在秋晖晚照之下映出红色的反光,好像一把正在冶炼烧红的剑插在乌林对岸。乌林岸边仍残留着曹军当年的工事,高台和旗杆被烧得焦黑,沿江的残骸栖满寒鸦与水鸟。
他不由回头又望向合目躺在榻上的周瑜。夕阳的火光烧着了周瑜白色的衣服,他的脸却留在阴影里,苍白得像个幻影。
庞统移步走到周瑜榻边。周瑜在低烧中睡得很不安稳,被脚步惊醒,微微睁开眼睛。
“明府,”见周瑜醒来,庞统便在塌边跪坐下说,“我们已经过陆口了。”
“哦。”周瑜随口答应,转头望向窗外。庞统看不出这双明晰的双眼里到底有什么样的情感,但周瑜总不可能衰弱得忘记自己曾打赢过这样一场精彩的战役。于是他开口说:“都督,曹军败退时我正在江陵,在城门目睹残兵狼狈进来,感慨万千。”
“先生也见到曹操了吗?”
“至今历历在目。我尤其记得曹仁的宴会上曹操忽然痛哭失声,连说如果郭奉孝在,不会让他输得这样惨。——明府听说过郭嘉么?”
周瑜想了片刻说:“他是曹操的军师祭酒。”
“正是,”庞统接过话来说,“此人是个很了不起的谋士,提出过十胜十败论帮曹操赢了官渡之战,所以……”
“所以曹操相信郭嘉也会帮助他也打赢赤壁之战?”周瑜仿佛忽然很有兴趣,支撑着坐起来说,“那为什么他不带郭嘉来荆州呢?”
庞统忽然语塞,半晌轻声说:“明府,郭奉孝早在建安十二年就死了。”
“哦!”周瑜恍然大悟,摇头说,“我竟然连这都忘记了,先生不要笑我!”
庞统并无心发笑。据建安十三年不过两年而已,赤壁一战中雄姿英发的统帅竟然已经在眼前衰弱成这幅模样。帮助曹操打赢袁绍的郭嘉死了,帮助孙权战胜曹操的周瑜可能也很快就会被时间的巨浪卷走,任人遗忘。
痛苦哽在他的喉头上,令庞统难以呼吸。“明府……”他忽然抓住周瑜苍白透明的手指哽咽说,“明府!”
周瑜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没有抽回手指,也没有说话。这时夕阳的余晖映照上了他的脸,衰老与疲惫在这张脸上无所遁形,却未使他显得丑陋,反使他看起来温柔。
“为什么让我这样看着你去死?”庞统痛苦地说,“为什么我十年前不曾认识你?”
“我也希望认识你在十年以前,而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周瑜抬头望向窗外,片刻后说,“那时候我还年轻,人人都说我生得很美,仿佛除此以外我就再没有什么长处。我那时很讨厌听到这种称赞,也以为青春是无穷无尽用之不竭的,直到有一天才忽然发觉……青春如江河流水,一去再也不复返。”
庞统想说他现在依旧很美,迫近的死亡给他带来不同于青春之美的宁静温柔,令他依然能够在举动间动人心魄。
夕阳残照已经褪去,窗内外的一切都蒙上了层烟灰色。周瑜重又躺下,闭上眼睛。
傍晚秋风起,在庞统耳边变成一声长长的吁叹。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3 章
甘宁听到吴侯同意取蜀的消息之后便在益阳整装,只待周瑜从京口发来军令。
但召回的军令迟迟未到。甘宁日夜在城头饮酒,踱步遥望,期冀能望见从东北方向来的一骑烟尘。二十天后,他等到了周瑜从江夏送来的信,生吞活剥一样拆开,还未读完,就听见竹简从手中掉了下去,啪的一声响。
这是周瑜的亲笔信,照会甘宁他已经走了,从京口出发,率船队溯江开往江陵治装,一同西征的副将不再是他先前承诺的甘宁,而是近来深受孙权信赖的奋威中郎将孙瑜。
“言而无信……言而无信!!!”甘宁踢翻几案,又拾起信摔进火盆里。
火毕毕剥剥,橙色的火舌舔食着竹简上的墨迹。甘宁跌坐在地上,愣愣看着,猛地又冲上去,从火里抢出了那封信。
信很长,他尚未读完,虽则周瑜许诺的话已然食言,但他仍旧渴望触摸他的笔迹。甘宁的手被火燎出水泡,紧紧握住简书,炙热传到手心里,如同那些夜晚抚摸爱人的身体。他想他毕竟还是应该看完的,不论周瑜说了什么。甘宁嘲笑自己总是这样急躁,以至于每每被周瑜招来挥去地肆意玩弄。
于是他把信展开,一字一句地认真看完了。
而后他笑了笑,盘腿在地上坐好,解下腰上的酒壶。壶盖还没有打开,酒就滴滴答答地打在衣襟上,他不由奇怪这呛人目酸的东西是从哪里涌出来的,不停地,不停地从眼中滴落打在胸前。他想不下去了,他哽咽着难以呼吸,揪开自己的衣襟。他终于放声嚎啕,将竹简抱在怀里,无赖一样滚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
船队在巴丘靠岸的时候周瑜已经开始不停地咳血,深红的血从他五指缝中渗出来,又淋漓到胸口。他极其的苍白消瘦,白皙秀丽的窄长脸变得十分单薄,额上隐隐看到青色的筋络,鼻梁更像刀削出来的一样,在凹陷下的双颊之间如同一仞峭壁。他的目光依旧明亮,但常常凝到一处,半晌不再移动。他也很少开口说话,他那样病弱疲惫,仿佛连承受身上衣服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孙瑜在岸上扎营已经七天,庞统和他都认为并无在巴丘靠岸的必要,然而在周瑜的坚持下,也不再反对。
此地面朝江水与云梦出□□汇之处,极目开阔。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催动岸边无际的苇丛起起伏伏。夕阳渐落,在水面拖出一道长长的光带。
“明府,外间风大,我们回去吧。”庞统附身为周瑜掩好披风的前襟,低声说。
“先生,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周瑜说,答非所问一般,并未理会庞统的建议。“江面开阔,好像下游的喇叭口,但这里的水面更平静,仿佛激流只在于很深的地方,水天一色,就像是海面。”他停了片刻,笑了笑对庞统说:“先生,其实我并未看见过海。”
庞统扶着他从长榻上坐起,随口问:“明府在吴郡若干年,不曾去会稽看海么?”
“我只去过会稽一次,”周瑜望着江面若有所思说,“那是讨逆刚刚过世的时候,我连夜去会稽见他的虞功曹,又连夜赶回了吴郡,后来至尊顺利坐上会稽太守,我也再没想过要去那个地方。”
庞统觉得这番闲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然而在周瑜极其衰弱的时刻忽然有这样的兴致,便也想引发他多说几句话,于是庞统问:“但既然明府未见过海,又怎么会觉得这里像海呢?”
周瑜想了想说:“大约是因为讨逆对我讲过很多关于海的事。你知道兴平二年他曾经浮海去过东治。后来他玩笑说绝不要活到耳聋眼花鹤发鸡皮,一旦中国平靖便与我同泛舟海上,向东直至蓬莱,同寻仙人不老之境。先生现在听来不觉得很可笑吗?他还未来得及老,就已经死了。”
庞统垂下眼睛,半晌低声说:“但死亡从来都不是可笑的。”
“那么死亡又是什么样的呢?”周瑜抬眼望向远方说,“即使讨逆当年那样突然地被死亡吞噬,我仍然不明白死亡是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人如此渺小,即便我可以焚烧八十万的大军,摧毁延绵数里的水寨楼船与曹操南下的野心,我仍旧不得不被死亡夺走一切,先生,为什么脆弱与强大的这两者是同样的一个我呢?这难道不是很荒谬的吗?人怎么可以既无所不能又无能为力呢?”
周瑜抛出无穷无尽关于死的问题,庞统却觉得他似乎并非是想要一个回答。而且他也并不能够回答他,因为他也不可能懂得这一切。庞统握住周瑜苍白的手指,冰凉软弱,只有手心的硬茧才向人证明了他的半生戎马生涯。他忽然想起来这也是一双会弹琴的手。
“明府。”庞统说,“我不明白这些,我甚至不明白你已经懂得的那些东西,譬如青春,譬如时间,譬如功业的建立与毁灭,但如果你能用琴声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尽力去了解。”
“你认为我的琴声是关于青春和时间,以及功业的建立与毁灭吗?”周瑜微笑,抽回手指,轻抚上身旁那张不曾离身的焦尾琴。“我的琴声里什么都没有,里面只是一条长河。”
但他仍旧没有拒绝为庞统弹奏那支曲子。庞统席地坐在枯草上,听见那条水流从无穷的远方席卷一切而来,巨流涌动,广阔深远,而最后忽然沉寂,仿佛江水汇入大海。很多年后在雒城,面对着蜀地巨大古老的城墙与上面铺天盖地垂落下来的壮丽霞彩,他忽然明白了周瑜所说的“这并非关于人生,这只是一条长河”,不禁悲从中来,巨流从回忆中滚滚涌来,随着漫天飞箭覆顶淹没他,将他卷入死亡的永恒宁静之海。
周瑜的病情并没有什么悬念与可能,对于此孙瑜与庞统也心照不宣不再提及。然而夜晚并不会因为人们闭口不提而推迟来临,死亡也同样。
三天后,周瑜的身体迅速衰弱下去,已经再也无法坐起来,他睁大眼睛躺在阴影里,陷入了临死之前的谵妄。如果之前庞统只是觉得痛苦,那么现在他明白什么叫做心碎,无穷的针扎一般的疼痛刺入胸口,以至于疼的几乎麻木。
庞统坐在周瑜身边,任他紧紧抓住手臂。
“让她嫁给阿绍……阿绍很像你……”周瑜睁大眼睛对着虚空说,急切而认真,双颊烧红,
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三年丧仪已经过了,但我不想和不认识的女人过一辈子,我只想要你……只想要你!”庞统握住他痉挛的手指,贴上自己的面颊。
“舒城的春天温暖的让人心碎,但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践约,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是无情无义的……无情无义……”周瑜抓进庞统的手,对着上方的虚空痛苦地说着,庞统不知道他在说谁,也无意去想。他只想握紧他,抓住他,留下他。
“……我很怜惜她,仅此而已……你那时候总是不停地、不停地让我伤心……你的眼睛……”
“从丹阳回去之后我发誓不再回来……但是他告诉我风是向南吹的……我像那盏灯一样轻飘飘的,会被风吹回去……不,因为我是想要你的,无论如何都想要……即使被你点燃的烈火烧成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但你不明白,没有人明白……”
他不停地说着什么,而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庞统将脸颊贴上他的额头,汗津津的冰凉,高烧已经退了。朝晖从窗户投进来,庞统用湿巾擦拭周瑜的额头,庆幸又撑过了一个夜晚。
次日傍晚周瑜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望见守在身边的庞统,很疲惫地对他笑了笑。随后他的眼神落在几案上的笔墨上,庞统便附在他耳边轻声问:“明府,你有什么要吩咐我写的么?”
周瑜点点头,很费力地说:“代我为吴侯……写一封信。”
庞统在他身边铺开白帛,提起笔蘸墨,望向周瑜。
周瑜依旧望向上方浓黑的虚空,而眼神中不再有昨夜狂乱的痕迹。庞统正但心他再次陷入昏睡,周瑜忽然开口说:“瑜以凡才……昔受讨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
庞统落笔。周瑜的声音虚弱却清晰,这毫无疑问是一封遗书,而庞统却无暇觉得心痛,他紧紧抓住周瑜说出的每一个字,笔锋轻快,就像在拟一封捷报。
“……傥或可采,瑜死不朽矣。”周瑜很干脆地将书结尾,便不再说话。庞统从袖中找出周瑜的印纽,蘸满朱红,扶周瑜的手握住,盖在落款上。
夕阳渐落,营中宁静,是一种混杂了各种声音的宁静,马匹的响鼻声,军人饭后的谈笑声,风声,江浪声,鸟啼与虫鸣,仿佛织就了一张网,轻悄悄地落上庞统心头。
“明府,”他轻声说,“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么?”
周瑜闭上眼睛,仿佛没有听见。片刻后他说:“不要忘了……”
“不要忘了什么?”
“……不要忘了……”周瑜说,声音已经低下去,庞统辨识不出他说了什么。
烛光在夜风中不停地颤抖,舞出各种怪诞的姿态。
庞统内心忽然刺痛,他跌跌撞撞地倒在周瑜榻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明府!明府!”他忽然发觉之前的宁静是一个骗局,他在经历人生中最残忍的一个时刻,世界却告诉他此夜只有宁静!“明府!!!”他抱紧周瑜的手,任眼泪和鼻涕打在他的手背上,徒劳地想抓紧那随夜风飘忽的生命。
周瑜微微皱了一下眉,摇了摇头,仿佛嫌他太过吵闹。庞统咬紧嘴唇,将翻滚的哽咽压在胸口里,无声地任泪洒满襟。
他怀里那只手渐渐凉了,最后的剧烈痉挛之后,很快地变软,从他怀里沉重地滑了下去。
庞统望着周瑜消失了光彩的脸,耳边响彻整个宇宙宁静的喧嚣,让他好一会不知身在何处。半晌他忽然惊醒过来,抓起周瑜冰凉的手大喊:“明府回来!!!”
守在门外的孙瑜迅速带人冲了进来,望见周瑜的遗容,有些怨忿地望向庞统,似乎在责备他不曾早点叫他进来。庞统已经不在乎了,疲劳与悲痛令他倍感麻木。他被痛哭的人群挤到角落,看着他们急匆匆为尸体整理遗容更换衣服。
他不想看下去了,在群人的忙乱中悄悄走出帐外。
夜风沁凉,令庞统一身热汗中不防打了个冷战。天气晴朗,夜空中横亘一条银河,与下面的江水遥相辉映。庞统抬头望了许久,忽然心头有些愤怒,宇宙果然是无情的,这样痛苦的夜晚,为何偏偏这样美而宁静?他抓起一把泥土投向天空,泥土洒落,劈头盖脸地打了他一身。庞统回望周瑜去世的营帐,坐到地上,在漫天星彩下,宁静整个地吞没了他。
吴郡秋雨连绵,天黑得也早。掌灯后,小桥亲自督促周循周胤练字。周胤年小,不能专心,抓耳挠腮闹个不停。
窗外雨声大了起来。周胤忽然扔下笔,侧耳倾听片刻,跳起来大声说:“母亲你听!父亲骑着马回来啦!”
小桥心里一惊,下意识去听,而窗外只有雨声,风声,密密地斜打在她的心上。她摇了摇头不由笑自己又上了周胤的当,起身把幼子按到座位上说:“你听错啦,你父亲去益州,路途遥远,要回来早也是三五月后。”
“母亲,”周循也放下笔,睁大眼睛说:“父亲这次回来要是再也不走就好了!”
小桥想笑周循的孩气,又徒生怜爱,此时侍女将方满一岁的幼女抱了进来。小桥接过孩子,抚摸她的头发,忽然笑说:“你们兄妹三人不妨一起来写‘归来’两字,等写够一千个,父亲也快要归来了!”
周胤笑叫着拍手,忙坐下手忙脚乱地涂画起来,周循望着他摇了摇头,也低头认真写了起来。小桥看二子都乖巧练字,也取过一支笔,握住女儿软软的小手,在白帛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归来”。
窗外风雨大作。
庞统在周瑜身边日夜守候,而在他去世后则完全虚脱了。昏倒了几天之后再次醒来恍如隔世,他甚至记不起来周瑜曾经嘱托过他什么,也不想记起来。他知道周瑜已经亲自拟定了自己死后征蜀的详细计划并寄给甘宁,只待他设法去推动孙权的决心,但仍旧没有践行承诺的勇气——庞统无法做到让自己将周瑜草草葬在巴丘,于是他与孙瑜商定好,便对吴侯送去消息,很快吴侯发来命令,召回西行的船队。
庞统一路扶棺,跌跌撞撞地走到吴郡。远远看见一片白色,铺天盖地,走近之后他看见一个清俊而老成的青年,白衣素服,策马立在原野上。周围簇拥的人很多,庞统却只看见他一个人。并非他格外华贵端方,而是他身上的悲哀是那样浓重,仿佛下雨前的空气,低低地下下来,庞统走上前去,躬身将周瑜的遗笺呈了上去。
孙权接过,没有打开,只是挥了挥手,命群人让开,然后他策马走到棺椁前,跳下马,轻轻抚摸朱漆的花纹。
“还葬吴县。”他说。然后他转过头,上马向前走了。
周瑜被孙权授意安葬在离孙策墓不远的地方,丧礼极其隆重,似乎整个东吴都为他的死哀悼不已。庞统在葬礼上看见了传说中国色天香的桥夫人,她素服无妆,带着三个孩子呆呆地坐在灵堂上,眼神木然地望向棺椁,眼泪不停顺着她腮边滑落。一霎那间庞统忘了去评价她的美,只觉得仿佛看见一朵花,骤然间被罡风吹散了香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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