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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人留-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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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小庄……卫庄…。”盖聂急速喘起气来,喉咙里干的难受,腥涩的铁锈味道像是要冲进喉咙和鼻腔,让他一阵阵发昏:“卫庄……卫庄……卫庄……”他实在没力气说话了,只好动着惨白的唇瓣,不敢在叫小庄,便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念一句,心口便疼的厉害,再念一句,就像是要昏死去的痛。长长久久的,他才念完了一句:“我……不苦……。”

 

当真……不苦。

 

他说完这句话,便笑起来,那笑容格外的温柔,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逐渐的消失,缓缓的流逝,身子像是又要冰凉了些,可是他知道,只要撑过去这么一段时间,就会好的。这寒冷实在太刺骨了,连盖聂都哆嗦了一下,内脏传来钻心的痛楚。耳朵里清楚的听见了隔着一扇门外的盗跖和白凤的说话声音,可是却无法分辨他们究竟说了什么,甚至连院子里巨大的声响,他也不能明白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最终只听到一句话:“白凤,你看清楚,我·已·经·瘸·了!”无比清楚的,一字一顿的,像是包含着无比的恶意和嘲弄,盗跖冷冷的发出了声音,那话语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自我鄙夷,一遍遍的在盖聂脑海里回响,他蓦然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说前几日在咸阳城听到的那几首歌谣,比如说鬼谷与阴阳家结仇的消息。

 

“聚散流沙听令!从今往后,聚散流沙与阴阳家不死不休,若见其门徒,不是他死,便是己亡!”

 

几乎都能想到,当时暴怒的卫庄会用如何的神情,如何的动作去如何说出这一番话。就像能够亲眼见到一般,盖聂太了解卫庄了,或许比他了解自己要来得更加的了解。就连他们为何成仇,盖聂都已然明白,江湖消息传的快,他又日日夜夜奔走在那些消息最是灵通的茶店酒楼之中,自是可从那些紧紧是“星魂,棺材,空木,当年的剑圣”等只字片语中猜测出来,卫庄为何此次与阴阳家结仇的原因。

 

小庄,你看清楚……我·已·经·死·了。

 

若是可以,盖聂倒是希望能够如同盗跖那般坦然的说出一切,打碎卫庄那不切实际的仍旧不可放弃的痴念。卫阖和卫庄,就如此相依相扶也好,尊师重道,阖儿想必无论如何也会让小庄安度晚年,或许小庄哪一日会想得通,娶了赤练,阖儿也许闯出一番名头,也许就继承了鬼谷先生的位子。他已经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了,无论是鬼谷还是墨家,阖儿都会过的很好,过的……比自己好。

 

心口疼的厉害,盖聂几乎要流出泪来,却觉得他今年已然不惑,这哭了未免难看的紧。不惑不惑……已然不可疑惑,更无选择,怎能后退。倒是好个不惑……,他边想边忍着剧毒蔓延的痛楚,待它从眼沟附近消退,眼睛便会盲上一段时间,虽说过会便好,可是那种瞬间陷入黑暗的无力感,还是让盖聂无法言明的恐惧。

 

他一点也不想死,当真不想,身上因汗液湿了个透顶,四肢乏力。可是盖聂不敢睡,若是睡过去再不能醒来,那岂非更是令人不甘。他也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这般许多事情来,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外面的声响静了,也不知是盗跖或是白凤其中一个妥协了,离开了。

 

阖儿,在等么?盖聂动了动手,一阵钻心的疼痛传上来,他微微皱眉,翻过身站了起来,随手摸过一把竹骨伞。夜间的小雨在这个雨季总是常见的,将湿透的外衫换了,系上了一件黑色的厚重袍子,盖聂换上布靴,忍着毒素的侵蚀,撑着伞走进雨帘。

 

他到达地方的时候,少年就那么瑟瑟的蜷缩在城外的大树底下,全身被打了个湿,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却明媚着,在迷蒙的雨中搜寻着黑衣人的身影,等到盖聂走的近了,他才松开了搂住自己胳膊的手,冲他勉强的笑了笑,缓慢的站起来。盖聂恍然看见了当年带着抹额的高傲少年持剑坚持在雨中挥舞的身影。

 

“阖儿……”黑衣的男人解下袍子,裹住了卫阖,声音沙哑,那一双温暖如同鬼谷夕阳的双眸明亮而又柔软。

 

 

 

聚散流沙的首领卫庄被楚军生擒了。

 

江湖传出这个消息时,引起了一阵子的轩然大波,虽说现在天下战乱,可是有些本事的江湖人还是无处不在的。聚散流沙的名声比墨家还要大,主子竟然被擒下了,虽说后来聚散流沙的赤练白凤与楚军首领项少羽皆是出来证明这事为子虚乌有之事,却仍然抵不住悠悠众口,卫庄被擒一下子成了大街小巷的谈资。

 

而卫庄此刻,却是的确在楚军的监牢里做客,只是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倒不像身在监狱,而是人在厅堂内静候主人一般。项少羽看得太通透,实在容不下这尊大佛;荆天明看不明白,郁闷为什么项少羽不杀了卫庄。

 

“天明……我们要等一个人来。让他来决定卫庄的结果,这件事我们没资格插手。”

 

当时项少羽还带着稚气的淡然脸庞在灯光下闪闪灭灭,原本还不服气的荆天明一下子就哽住了,他忽然沉默下来,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项少羽站在他背后,看着年轻的墨家巨子,极静极长的缓缓叹息了一次。

 

他知道他说的是谁……

 

已然死亡的剑圣——盖聂。

 

当盖聂到卫庄的牢门前的时候,他将头上戴着的兜帽掀下,一身宽大的黑色粗布显得了主人的沉稳严肃,却也勾描出了底下那瘦骨嶙峋的身子,可以明明白白的看出,他老了。卫庄从容不迫的从那矮小的牢门里走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震动的,因为他只感觉到了盖聂的气息,却不能将眼前的人和脑海里的盖聂联系在一起。

 

十几岁的盖聂意气风发,离开鬼谷再无回头。

 

三十岁的盖聂沉稳淡然,纵横江湖风姿绰然。

 

而如今的盖聂丑陋苍老,却依旧沉稳如往昔。

 

却叫他……几乎再也认不出来,这个满脸毒纹的老男人,是当年他立志想要唯一超越的对手盖聂。他老的太快,连一点心理准备都不给卫庄,十几年瞬间便过,他们再没有几个十几年可以等待度过。于是盖聂微笑开口:卫先生。他喊的极为自然,仿佛他和卫庄并不认识,牢房里没有别的人,盖聂却还是做足了全套。

 

“啪。”卫庄淡定的甩了甩手,掌心有些火辣辣的疼痛,看着愕然转过头来看他的盖聂,雪眉挑高,嘴角牵扯出一抹冷笑来。毒纹蔓延的脸上泛出一抹艳红来,与其苍白的脸色并不相符,甚至有些可笑。卫庄听到自己的理智一点点的崩断,然后他伸出手,一手掐着那男人的脖颈,一手拧过他的脸,重重的撕咬了上去。

 

并没有流血,盖聂只觉得唇瓣上一重,接着疼痛随之而来,却只有一下。卫庄顶着他的鼻尖,温热的呼吸弄得人中部分一片汗珠。卫庄低哑的声音近在咫尺,他说:“师哥。”不轻不淡,就那么一点点,正好传入盖聂的耳朵,男人的舌暧昧的摩挲着柔软而又冰冷的唇,滚烫滚烫的,带着像要灼伤人的温度。

 

“我和你……早就在十五年前,都疯了……都疯了……!”

 

“盖聂……你告诉我。”卫庄有一下没一下的磨蹭着盖聂的额:“你告诉我,我们还能等多级,等多少个十几年。你是还没收心,还是想继续玩下去。”平日难得见卫庄有如此主动的时候,他往日表面虽是邪魅非常,骨子里却矜持而又高傲,盖聂不敢答话,知晓卫庄心中已是暴怒。“你若想玩死自己,倒也不必旁人,与师弟说一声,我自会送你上路。”

 

盖聂只是一昧沉默着,若是卫庄要亲,便主动张开嘴;若是卫庄要说,他也只是静静的听着;卫庄的手环着他全身,他也不反抗,任由环着。

 

漠然的如同死人。

 

“呵呵……我倒是忘记了,你现在半死不活,算不得活人却又不是死人。”卫庄突然笑出声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乐子,声音苦的发涩:“盖聂,你赢了,你真的赢了……。纵然你如此,我竟还是欢喜你,几十年前如此……今日还是如此。”他蜷了身子,将头搁在盖聂脖颈边,低声的笑着,带点疯狂,带点绝望,带着偌大的自嘲。

 

而盖聂的脖颈边极快的便湿润了,咸烫的液体,让他冷冰冰的身子像是被火烧起来了一样。于是盖聂极为坚定而又缓慢的推开了卫庄,暖金色的眸子印入深蓝色的眼睛里,极淡极冷的说了一句话:“卫先生,盖聂死了。”怀里的男人迅速的僵硬了。

 

 

 

那想必是极大的尴尬。盖聂恍惚间这么想着,因为卫庄的脸隐隐有些涨红,蓝色的眸子里毫不遮掩的露出了凶狠。然后他将卫庄推了开,转身走了,那坐在牢房里却犹然风采依旧的鬼谷主人,早不是他这个形同废人狼狈不堪的死人可以触及的。黑红色的血液顺着唇角滴滴答答的落在黑色的衣领上,晕染了进去,再无声息。

 

赤练接到消息的时候,卫庄就站在那牢房外的一颗大石上,楚军的军营扎的远远的,士兵们去拾了柴火,烧火做饭,偶尔远远看过一眼,也是充满敬畏和恐惧的。赤练妖娆的手段和美丽的外貌引得一些大胆的士兵连连抛过眼神来,竟是忘却了令人极为恐惧的卫庄。

 

貌美的妖娆女人将两块金银长命锁递了过来,艳红色的唇微启:“大人……这是我在一座小儿冢前的墓碑里…发现的。是瓮棺葬。”那长命锁有些年头了,被赤练擦拭的干干净净的,倒像是个新物,只是锁上的沟壑,倒显出了长久的迹象。

 

“瓮棺葬……好个瓮·棺·葬!!!”卫庄的脸色迅速变的铁青:“盖聂……盖聂……你!!!”他情绪格外激动,淡色的唇哆嗦起来,整架身子都随着大幅度晃动,拳头收拢,骨头紧绷的响声格外竦人。“果然如以往一样的蠢!既然下手了,还妄想他活着么。难怪,难怪盖阖,你死了也要保着!”他重重的一拂袖,脸上看不清是冷漠还是愤怒,脚下的大石开始龟裂,他足尖一点,身子像剑一样飞出去,而大石也同时碎成了石粒。

 

赤练摸着手里冰冷的长命锁,想起了那个被卫庄教的半分邪气半分淡然的稚气少年,从背脊窜上来一阵凉意。卫阖这十几年长大,模样没变,性子倒是愈发像他父亲,偏生大人影响的他分外果断,倒是比盖聂多了一份决断,也胜了卫庄一份周密。赤练站在那,怔怔的,泪流不下来,也抽泣不出声音,只觉得心如一片死灰,逐渐的绝望了。

 

盖聂……大人……阖儿……,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过,我该怎么说。一个玲珑俏丽的姑娘,竟还抵不上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大人,你究竟要怎么忘了盖聂,还是你永远无法忘了他,忘记那个风姿绰然的剑圣盖聂。

 

怎能忘记,无法忘记,也 不能忘记!

 

举案齐眉,隐居鬼谷,为妻画眉,为儿抚肩……

 

你都忘了,你全忘了,你已忘了你该娶一个举案齐眉,与你不相上下的女子,与她静静的过一辈子,你那般张狂而又恬静的性子,可你为了个盖聂全忘了!你全都忘了,甚至愿意为他照顾那个除了练武,其他都有些迟钝的盖阖,愿意让盖阖改姓,甚至付出你该的不该的感情,掏心掏肺,做一个不像你的你。

 

“啊!!!!!!!!!!!!!!”女子痛苦的尖叫吓得周围不肯离去的士兵连滚带爬的爬回军营。“大人已经不是大人了,可是我却还傻傻的爱着你。哈哈哈哈…哈,呜呜。”女子大笑起来,最后哑然的笑声却转为了低泣:“你怎么能这么狠,我陪了你二十几年,二十几年啊,并非二十几日,并非二十几个时辰。这么漫长的岁月,这么漫长的年华,我爱你如此,我爱你如此啊!”赤练将两块长命锁塞进腰带里,素净细白的手拭去了泪痕,心里一片通透,眸子便黯淡了下来。

 

他再是个废人,再是个死人,再丑再老,你都愿意要他,我有什么放不下,我要怎么放不下,我又有什么资格不放下。赤练用左手护住眸子,低低的呜咽出来:“我终究比不过他,我比不过他。他爱你的时候,我比不过他。你爱他的时候,我还是比不过他。我在你身边二十多年的情深意重,还是抵不过他半刻柔情蜜意。甚至他都不愿意认你。”

 

盖聂不愿认你,你却还要不放。盖聂已废已残已死,他自觉都配不上你,他宁愿死了都不愿意见你一面,他心中只有盖阖,只剩下一个盖阖,宁愿被毒发作,也不放下盖阖。大人,你到底凭什么,说到底,你竟比我还可怜,比我还苦,比我还让人可笑……

 

 

 

 

“你撑不过三日,三日之后,怕是…要极为痛苦的再次死去。”清丽的女子不缓不急的说出这么一段话,柔软的眼眸里沉静而又淡漠:“盖聂,你真的决定要回去鬼谷吗?帮我给盗跖带一句话…好吗?”许多的事情,久远的时间,已经让这个女子沉淀下来,变得既淡然却又冰冷。

 

与当年的不同,当年的她还是会笑的,如今却是沉静的让人窒息。“好。”盖聂回道,他是极为欣赏端木蓉的,却并非爱意,而是一种对于医者的尊敬与曾经救过性命的感激罢了。他看着这个日渐端庄静雅的女子,才发现,岁月流淌,却并未给她留下太多印记,反倒自己,显得格外狼狈。

 

“你让盗跖……让我的夫君,早点回来,你叫他早点回来好吗?”沉静如一滩死水的端木蓉只有提起自己的丈夫,才会激动起来。她微微皱着眉,脸上却显得格外倔强,像是意识到这样有些失礼,才淡淡一笑,静静的坐下来,端详着那个曾经为她所爱恋,此时却被埋在心底的男人,说着:“麻烦你了。”

 

见着盖聂,若说心底已经没有感觉了,是假的。这样的男人,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无情而又冷漠的拒绝,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可是端木蓉已经不是当年的端木蓉了,她已经成家,或许几年后,会有一个孩子,和她的丈夫过的无比长久而又幸福。她的丈夫,叫做盗跖。她很早就知道盗跖喜欢她,秦风并不隐蔽,盗跖的示好,她并不是瞎子。

 

盗跖这个人,初看极为轻狂孟浪,久了,却能发现那点滴的细心和体贴。他这人啊,长的不好看,性格又格外的轻佻,偏生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端木蓉还记得那一日洞房花烛,她心中依旧念着盖聂,盗跖看出来,也不愿强逼她,为她盖了被子,赶走了老不正经的班大师等人,安安静静的窝在房梁上躺了一夜。

 

或许那一天她就接受盗跖了。她只知道,自己和盗跖过的很幸福,哪怕后来盗跖为了她再也不能奔跑,再也无法站起来,他都爱她如初,并未因不能行走而迁怒于她。端木蓉知道,不能行走,无论对于谁都是打击,更何况是盗跖,他这样的人,本来就该是游走在世间的,嬉笑怒骂不放心中的人。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肯放手盗跖,她已经习惯了盗跖的存在,甚至无法再次接受离去,这种痛苦,比盖聂的拒绝来得要更深。

 

盖聂静静的起身,俯视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女子,点了点头。他现在有些事情要做,比如说卫庄身上的双生咒,那一次靠近,就足够盖聂发现了;何况那人贴的那么近,带着热度的身体那么熟悉,足够熟悉到让盖聂察觉他并生的双生咒,种入骨髓。

 

下意识的抚摸上桌子的左角,手中一空,盖聂才惊觉相伴几十年的剑已经没了,抿唇漠然垂眸,终究微微蹙眉。借着力站起来,清丽的女子依旧跪坐着,头低的只能看见一片阴霾,盖聂知道她在哭,闭上了眸子,安静的流着泪。其实她比谁都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没资格再去爱盗跖,可那是她的丈夫,是她一辈子要走下去的人。

 

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她的手背上,再顺着手背滑下去,她压低了声音轻泣。盖聂缓缓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去,等到那轻轻的,细小的,不经意的哭声止了停了顿了,再也听不见了。他才停下了脚步,心里满是怅然,一点点的,涨得有些发疼。于是他便对着渐沉渐落的夕阳,极为温柔的笑起来。

 

他本生的极为清俊,毒纹虽可怕,但在暴露在光下,倒也不显得扭曲,这一笑,倒更显得脸上三分柔软,灿若云霞。

 

如今盖聂已形同废人,自然不可能如年轻时分一般潇洒依旧的施起轻功,随意来去鬼谷,他要安静的悄悄的,进入鬼谷。待卫庄赤练等人走后,白凤倒是不足为惧,他此刻怕是守着盗跖,一步都不敢离开。逆流沙虽能力不错,可盖聂毕竟曾是剑圣,便是成了废人,也不会沦落到需要理会逆流沙的程度。

 

对不起,如若我曾经爱过你。小庄……

 

瘦削纤长,不甚宽厚的身影逐渐拉长。

 

——墨家之内

 

“蓉姨。”半大的青涩少年站在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框,看着端木蓉。端木蓉伸手拭去了泪珠,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门口的卫阖。“蓉姨,聂先生的病怎么样?”卫阖得了应允,步入房内,跪坐下来,开口询问道。他倒是贴心,张口也不问端木蓉为何哭。

 

“先生?”端木蓉愣了愣,随即弯起眸子淡淡的笑起来:“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他不就是你父亲吗?怎么叫的这么生疏。”端木蓉看得出来盖聂不想让这个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份,却并不想按着盖聂的方式来做。并非出于怨恨,而是同情。盖聂将他一辈子的路铺好,却将这孩子的路也铺好了,从未想过他苦不苦,这孩子怨不怨。

 

端木蓉只想把这决定权交回去。

 

聂先生…盖先生…盖聂…,盖死,聂活……。

 

卫阖只觉得浑身发冷,聂先生是自己已逝的父亲?!那十多年前师父抬回来的那具棺材不可能是假的,就是说盖聂死而复生,且是用了极端的法子。记忆中虽模糊,却因师父的缘故时时刻刻强调记着的父亲便是再如何不清楚,却也绝对不可能是如同聂先生那个样子的!不是那样毒纹满布的,不是那样瘦骨嶙峋的,不是那么黑暗充满阴霾的……

 

盖聂把所有人都曝露在了阳光之下,却亲手将自己推进了黑暗,任由冷漠吞噬他。

 

总该……是苦的吧。端木蓉缓缓叹息了一声,看着心神大乱的卫阖,并不言语。卫阖是卫庄前几个月带来,就在被擒下的那几个月里。卫阖那时候虽然生疏,却极有礼貌,让端木蓉想起了卫庄曾是韩国贵族的传言,随之抛诸脑后。也不知道为何卫庄是如何得知盖聂下落的,竟设下圈套,引得少羽他们入套,硬生生将盖聂逼出。

 

“阖儿,你将这瓶药拿好。三日后,若是你父亲他显得十分痛苦,你便让他喝下去。总是……少受一些苦楚的。”端木蓉并未说出最后的话,喝完这瓶药,盖聂便会死去。可是如果不喝,盖聂虽能再活一炷香,却会在极为痛苦的情况下死去。

 

 

 

 

盖聂到鬼谷的速度很快,仅仅用了半日,他自晚上出发,清晨便到了鬼谷外围。他不敢正大光明的进去,只是绕了远路,从鬼谷之后的一条小道进去。那条路通的是他曾经的弟子房,房外有一大片竹林,有许多鸟雀喜欢在秋夜里越过竹林干枯的竹枝上,欢乐的叫唤着。他性子喜静,却唯独喜爱那鸟鸣之声,自然欣悦,叫人听了心中舒坦。

 

许久未来,倒是变的……格外不同。盖聂走的很安静,雪白色的布靴藏在暗黑色的袍子下,轻轻的踩着落叶走过,沙沙的竹叶被风吹过,哽咽的像是哭泣。盖聂拂开了柔软却有韧性的竹枝,拉下兜帽,静静的看着这一片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这是他的鬼谷,他的家。却也不是他的家,他的鬼谷。甚至这里面的人,他一点也不熟悉,陌生至极。

 

然后他看见了一座坟,一座他的坟,土翻的很新,想来是就近刚翻过。卫庄身上的双生咒与阴阳家有干系,而那几日,星魂翻动了聚散流沙聚集地的一副棺材,显然便是这一座的。虽不知道,究竟是双生咒引起了卫庄的怒气,还是那副空棺,却也都与盖聂无什么干系了。

 

半曲下身子,被修剪的圆润的黑色指甲轻轻抚摸上冰冷的石碑,盖聂缓缓的笑起来:“倒也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他的笑极淡,淡的像只是在轻喃。他转过身去,黑色的袍子裹着衰弱的身子,翻不起巨浪,只是显得他更为瘦削。他抬眼看去,细碎的小路沿着两旁青葱的竹林而伸延过去,笔直到底,窗口大开,垂着白色长发的男人那般不羁的靠在窗框边上,深蓝色的眸子冷冷淡淡。

 

或许两人都未曾想到再见会是如此,盖聂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卫庄被夜风吹过显得格外凌乱的白色长发,觉得眼睛有些被迷了。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去,站在窗户外,像是当年扒拉着窗口踮着脚尖的盖阖一样。笑容里带着敬畏和从容,隐藏起了眸子里夹杂着的一星半点的爱慕。

 

硬实冰冷的指腹缓缓擦过卫庄带着温热的面庞,将他漫天飞舞的银丝顺好,压平,撩到了耳后,仰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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