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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传-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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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象德·博克的性格,无所谓。他记得当某些年轻的后起之秀竟敢对他的作品责示不逊的时候,他是多么地生气和反感。虽然那幅画不过是一眼就可看出其全部内容的一类作品,但他还是继续细细地观看。
“你对风景有鉴赏力,德·博克,”他说。“你完全知道如何把综力灌注进去。”
“哦,谢谢,”德·博克说,他认为这是恭维活,所以感到高兴。“喝杯茶吧。”
文森特双手把茶杯捧得牢牢的,深怕把茶泼在贵重的地毯上。德·博克朝茶壶走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文森特极力克制自己不对德·博克的作品讲一句贬语。他喜欢这个人,要与他交个朋友。可是,他心中产生了作画的欲望,他无法制止自己不去批评。
“这幅画中唯有一个地方我不敢说是喜欢。”
德·博克从管家手中接过盘子说:“请吃蛋糕,老兄。”
文森特谢绝,因为他不知道在握着膝上的茶杯的同时,怎么样去吃蛋糕。
“你不喜欢的是什么?”德·博克轻声地问。
“你的人物。他们画得不真实。”
“对呀,德·博克坦率地说,在一只舒适的流上自在。伸展着身子,”我常想在人物上下番苦功,但我似乎永远无法本握。我请个模特儿,画了好几天,兴趣和突然又转到风景和其他方面去了。毕竟风景才真正是我的媒介物,所以我不想让人物给我添很多麻烦,对吗?“
“我在画风景的时候,”文森特说,“也想加上人物。你的作品比我的成熟得多,而且你是一位已被公认的艺术家。不过,你能否允许我向你提供一句友好的批评?”
“请指教。”
“那么,我该说,你的画缺乏热情。”
“热情?”德·博克问,俯身在茶壶上,抬头嚼着文森特,“你指的是哪一种热情。”
“这很难说清楚,但是你的情趣显得有点模糊,我的意见是可以加强一点。”“不过你看,老兄,”德·博克说,伸直身子,指着身旁的一张油画,“我不能把感情喷在整个画面上,就因为是别人叫我这样做,对吗?我只画我看到的和感觉到的,如果我没有感到任何强烈的热情,我怎么能在画笔上表现出来呢?没有一个人能在菜贩那里论磅购买热情,现在有人能吗?”
文森特的工作室与德·博克的相比起来,简直显得太寒碜了,但他知道这种简阳是会有补偿的。他把床推回到角落里,放好炊具,他要这地方成为画家的工作室,而不是住房。泰奥这个月的钱尚未寄到,但莫夫借给他的钱还剩下几法郎。他用来雇请模特地。他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没呆上几天,莫夫就来看他了。
“只要走十分钟就到了,”他说,环顾四周。“嗯,可以了。你应该有北光,不过这也行。这会给那些怀疑你游手好闲、弄弄玩玩的人一个很好的印象。我看出你今天画过模特儿了吧?”
“可是其结果却是最便宜的。你缺钱用吗,文森特?”
“谢谢你,莫夫表兄。我能过得去。”
他认为变成莫夫的经济负担是不聪明的。他口袋里还剩下一法郎,只够吃一天,但他要的是莫夫不吝指教,钱并不是真正重要的。
莫夫花了一个钟头,教他如何涂水彩颜色,如何再擦洗掉。文森特弄得一团糟。
“别烦恼,”莫夫兴致勃勃地说。“在你能如意地用笔之前,至少要画坏十张。让我看看你最近的几张布拉邦特速写。”
文森将拿出来。莫夫不愧是一位技巧上的高手,他能够用不多几句话,就把一幅作品中的实质性毛病说透。他从来不说:“这错了,”便停下了。他总是又说:“这样试试。”文森特仔细地听着,因为他知道,莫夫对他所讲的话,正是莫夫会对自己讲的,如果他在自己的作品中画错的话。
“你能画,”莫夫说。“你那年的铅笔画将对你有很大的价底如果特斯蒂格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买下你的水彩画,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
两天以后,当文森特口袋里分文俱无的时候,这个了不起的安慰,对他起了良好的作用。第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泰奥的一百法郎尚未寄到。会出什么事儿呢?泰奥生他的气了吗?当他刚刚开始他的事业的当口,泰奥却食言了,这可能吗?他在上衣口袋里找到一枚邮票,这使他能够写信给他的弟弟,请求他至少寄来生活费的一部分,以便能让他有饭吃,并能偶尔雇请一个模特儿。
他接连三天饿着肚子,早晨在莫夫那儿作水彩画,下午在施汤所和三等候车室内作速写,晚上或到皮尔克里,或到莫夫家继续作画。他担心莫夫会发觉他的处境,从而感到气馁。文森特认识到,尽管莫夫喜欢他,但他的麻烦一旦开始对莫夫的绘画产生影响的话,他的表兄将毫不犹豫地把他甩在一分。当叶特留他吃饭时,他谢绝了。
胃里的微弱而迟钝的疼痛使他想起了博里纳日的日子。他一生都将挨饿吗?不论在什么地方,他不会有一刻的舒服和安宁吗?
第二天,他强忍着自傲去见特斯蒂格。也许他能从支持海牙一半画家的那个人手里借得十法郎。
特斯蒂格有公事上巴黎去了。
文森特发烧了,没法再握笔。他上床睡觉。第二天他抱病勉强再到普拉获广场,发现这位艺术商在店内。特斯蒂格答应过泰奥照顾文森特,他借给后者二十五法眼
“我打算过些时候来看看你的工作室,文森特,”他说。“我很快就会来的。”
文森特只能有礼貌地回答。他想走开去吃点东西。在他去古皮尔公司的路上,他曾想道:“只要弄到几个钱,一切又会好起来的。”但现在钱虽然弄到了,却更为不幸。他感到孤苦伶仃。
“饭会治好一切。”他对自己说。
食物驱走了他胃里的疼痛,但没有驱走占据着体内的一个说不出来的地方中的疼痛。他买了一点廉价烟草,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吸着烟斗。对凯的渴望又剧烈地回来了。他感到极度的不幸,几乎不能呼吸了。他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窗,把头向外伸到冰天雪地的正月夜空下。他想起了斯特里克牧师。他通身发冷,就好象在一所教堂的冰冷的石墙上倚靠得太长久了。他关上窗,一把抓起帽子和外衣,出外奔向他在雷伊恩火车站前面所看到的一家酒店。
酒店的人口处挂着一盏油灯,酒柜上也挂着一盏。店堂中央半明不暗,靠墙放着几条长凳,凳前是杂色的石面桌。这是一家劳工们的酒店,墙面利落,水泥地,与其说是一个寻开心的地方,毋宁说是一个避难所。
文森特在一张桌旁坐下,他无力地背靠着墙,当他作画的时候,有钱买食物和雇请模特儿的时候,情况还不坏,但他能与谁作伴,友好地随便拉拉家常呢?莫夫是他的老师,特斯蒂格是一个繁忙、显要的画商,德·博克是上流社会里的有钱人。也许一杯酒能帮助他消愁,明天他能作画,情况会好转起来。
他慢慢地呷饮着酸味的红酒。店堂里人不多,对面坐着一个劳工模样的人。酒柜近旁的角落里坐着一对男女,女的衣饰俗而。隔壁桌上一个女人单独坐着。他没朝她看。
传者走过来,粗鲁地对那女人说:“还要酒吗?”
“一个钱也没有了。”她答道。
文森特转过身去。“和我一起喝一杯好吗?”他问。
那女人对他看看:“行。”
侍者送来一杯酒,拿了二十生丁,走开了。两张桌子并了起来。
“多谢。”那女人说。
文森特仔细地端详着她,她并不年轻,也并不美,有点憔悴,一个生活已经完了的人。她、身材瘦削,但是匀称。他注意到她那握着酒杯的手,不象既那样,是贵妇人的手,而是一个辛苦劳动人的手。她使他模糊地想起了夏尔丹或扬·斯蒂思所画的一些奇妙的人物。她的脸当中挺着一根钧鼻,嘴唇上隐约可见些许须毛。她的眼睛忧郁,但很有生气
“没什么,”他回答。“多谢你作陪。”
“我叫克里斯廷,”她说。“什么?”
“文森特。”
“你在这儿海牙工作?”
“对。”
“你干什么?”
“我是画家。”
“哦,那也是一个鬼差使,对吗?”
“有时候。”
“我是洗衣服的。我有足够气力的时候就脱不过并不是经常有气力的。”
“那你又干什么呢?”
“我在街上漂泊好久了。当我没有气力干活的时候,我就回到街上去。”
“洗衣服是很辛苦的吧?”
“对。一天要干十二个小时。他们的钱不是白给的。有时候,洗了一花天以后,我还得找个男人为孩子们挣点吃的。”
“你有几个孩子,克里斯廷?”
“五个。我肚里又有一个了。”
“你丈夫死了?”
“孩子的爸爸都是陌生人。”
“生活不好过把。是吗?”
她耸耸肩。“他妈的。矿工不能因为可能送命而拒绝下井,他能吗?”
“不能。你可知道其中有一个的父亲是谁吗?”
“只晓得第一个五八蛋。我从来不问他们的姓名。”
“那你现在肚里的一个呢?”
“嗯,我也说不准。那时我没有力气洗,所以常在街上。这无所谓。”
“再来杯酒吗?”
“一杯社松子苦艾酒。”她的手伸进行包,摸出一段黑雪茄烟蒂,点着了火。“你看上去运气不怎么好,”她说。“你卖掉过画吗?”
“没有,我不过刚刚开始。”
“你开始得太晚了一点吧。”
“我三十岁。”
“你看上去有四十岁。那你靠什么过话呢?”
“我弟弟寄给我一点钱。”
“嗯,那也不比洗衣服坏呀。”
“你和谁住在一起,克里斯经?”
“我们都住在我妈家。”
“她知道你上街吗?”
那女人大笑起来,但一点也不高兴。“他妈的,是她叫我去的,他一生就干这个。他就是那样生下我和我的兄弟。”
“你兄弟干什么?”
“他在屋里弄了个女人。他替她拉皮条。”
“那对你的五个孩子不会有好影响。”
“没有关系。有朝一日他们全会干这一行的。”
“都是甜酒在起作用,是吗,克里斯经?”
“我就是哭也没有用。我能再来一杯柱松子苦艾酒吗?你的手怎么搞的?黑了一大块。”
“烧伤的。”
“嗅,一定伤得厉害吧。”她温柔地捧起他的手。
“不,克里斯廷,没有什么。我是故意的。”
她放下他的手。“你一个人到这儿来干什么?没有朋友吗?”
“没有。我有兄弟,不过他在巴黎。”
“一个人感到寂寞了,是吗产
“对,克里斯廷,寂寞得发慌。”
“我也一样。所有的孩子都在家,还有母亲和兄弟。还有我找到的男人。但你却独自一个人生活,是吗?问题不在于人多人少。而在于有一个你真正喜欢的人。”
“你没有喜欢过谁吗,克里斯廷?”
“第一个家伙。我那时十六岁。他有钱。因为家庭关系,他没法跟我结婚。不过他给孩子抚养费。后来他死了,我被撇下,一个子儿也没有。”
“你几岁了?”
“三十,得不能再养孩子了。免费诊疗所的医生说,这一个孩子会送我的命。”
“如果你得到适当的医疗和护理,就不会的。”
“我到什么地方去疗理呀?没有一分钱的积蓄。免费诊疗所的医生们漠不关心,他们碰到的病妇太多了。”
“你没有办法凑点钱吗?”
“毫无办法,除非我一连几个月整夜在街上。但是,那比生孩子会更快地叫我送命。”
他们默默不语了一会儿。“你离开这儿后上哪儿呢,克里斯廷?”
“我整天怄在盆桶旁边,我来这儿喝一杯,因为累死了。他们也许给我一个半法郎,但要拖到星期六才给。我得有两法郎买吃的。我想,在找一个男人之前,该休息一下。”
“你答应我跟你去吗,克里斯廷?我很寂寞。我高兴跟你去。”
“当然可以。帮了我的忙。再说,你是好人。”
“我也喜欢你,克里斯廷。当你拿起我烧伤的手的时候……我记不清楚,那是多少日子以来,一个女人对我讲的第一句温柔的话。”
“真好笑。你长得不难看。样子蛮好。”
“我在爱情上就是运气不好。”
“呀,往往是那样,是吗?我能再来一杯杜松子苦艾酒吗?”
“听着,你和我不需要醉后行事。就把我能给的放进你的口袋。我很抱歉,为数不多。”
“我看你比我更需要钱。不管怎么,你能来。等你走了!我会再找一个家伙弄两法郎的。”
“不,请收下钱,我能给,我向朋友借了二十五法郎。”
“好吧,我们就走。”
在回家的路上,穿过一条条黑暗的街,他们从容自在地闲谈,就象老朋友一样。她把她的生活告诉他,对自己毫不同情,也毫无怨言。
“你当过模特儿,摆过姿势吗?”文森特问她。
“年轻的时候干过。”
“那么为什么不给我摆一下呢?我不能给你很多钱,甚至一天一法郎也不可能,不过,等我开始卖画后,我会给你两法郎一天,这比洗衣服强多了。”
“唁,我高兴的,我带上我的男孩,你可以画他,不用付钱。当你把我画腻了,你可以画我的母亲,她高兴常常赚点外快,她是打杂的零工。”
最后他们抵达她的家。那是一所租石砌成的平房,带一个院子。“你不会碰到谁,”克里斯廷说。“我的房间在前面。”
她住的是一间简陋的小房间,墙上的素色糊壁纸显出单调的灰色,就象夏尔丹的图画——文森特想。木地板上有一块擦鞋的棕垫,一块深红色的旧地毯。一个角落器放着一只普通的厨房用炉,另一个角落里是一口衣柜,当中是一张大床。那是一个真正的劳动妇女住家的内景。
文森特早晨醒来时,发觉并不孤单,在蒙俄的亮光中看到身旁有个人影儿,这使世界显得大为友好。痛苦和孤寂从他身上消失了,被一段深沉的安宁感所替代。
他在上午邮班中收到泰奥的信和附奇的一百法郎。泰奥在一日过后好几天方才能够寄出。他养出去,看到一个矮小的老妇人在邻近的她的前院里拥上,便问她肯否来为他摆姿势,他给五十生丁。老妇人欣然答应。
在工作室里,他让她坐在烟囱和边上放着一把小茶壶的炉子分,衬着呆板的背景。他在寻求色调,老妇人的头都很有光彩和生气。他用不成熟的、过于讨好的格调,作了一张四分之三的水彩画。那妇人坐着的一角,处理得很柔和、平稳和多情。有一个时候,他感到很难,枯燥无味,容易画坏,现在得心应手了。他在纸上苦心经营,很好地表达了他的思想。他感激克里斯廷为他所做的一切。缺乏爱情的生活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但不了他。
“情爱使人滑润,”他一边顺利而自在地画着,一边低声自语。“真奇怪,为什么米什莱老爹竟然从来没有提起呢。”
响起了敲门声。文森特请特斯蒂格先生过来。他的条纹裤笔挺,他的回头棕色皮鞋镜子一样晶亮,他的胡须剃得净光,他的头发在边上整齐地分开,他的衣领雪白,无懈可击。
特斯蒂格看到文森特有一个真正的工作室,并在努力作画,感到由衷的高兴。他喜欢看到年轻的艺术家们取得成功,这是他的爱好,也是他的天职。但他要那种成功通过有条不紊的、预定的途径实现。他感到一个人最好先以惯常的方式方法努力,失败,然后再打破一切清规戒律,取得成功。对他来说,法规远比胜利来得重要。特斯蒂格是一个善良诚实的人,他期望人人都同样地善良和诚实。他不承认有这样的环境,它可以把恶变成喜,超度罪孽。把作品卖给古皮尔公司的画家们懂得:他们必须信守法规。如果他们违反这个高尚品行的指示,特斯蒂格就拒绝处理他们的作品,即便那可能是杰作。
“啊,文森特,”他说,“我真高兴,你竟然在作画。那就是我之所以喜欢拜访我的艺术家们的原因。”
“你跑那么多路来看我,实在过意不去,特斯蒂格先生。”
“没什么。你搬到这儿来以后,我就一直想来看看你的工作室。”
文森特望望床、桌、椅、炉子和画架。
“没有什么可看的。”
“别介意,努力干起来,很快就能拿出象样的东西来的。莫夫告诉我,你开始画水彩了,水彩画的销路很好,我一定能替你卖掉几张,你的兄弟也一定会的。”
“那正是我所希望的,先生。”
“你的精神似乎比我昨天看见你的时候要好得多。”
“是呀,我生过病。但昨天晚上好了。”
他想到酒、社松于苦文酒和克里斯廷;如果特斯蒂格晓得这些,他会讲什么呢,文森特不由得害怕起来。
“你想看看我的速写吗,先生?你的高见对我是宝贵的。”
特斯蒂格站在一张一个老妇人穿着白围裙、衬着绿色的、过于讨好的背景的画前。他的沉默不象文森特所记得的在普拉茨广场的那么雄辩。他倚撑着手杖,片刻后,把手杖挂在小臂上。
“对,对,”他说,“你在过来了。我敢说,莫夫会使你成为一个水彩画家。这要费点功夫,但你能成功。文森特,你得赶快画,才能自食其力。对泰奥来说,每个月寄给你一百法郎是很吃力的。我在巴黎的时候,看出了这一点。你应该尽快地自食其力。现在我很快就能买下几张你的小品了。”
“谢谢你,先生。多谢你对我感到兴趣。”
“我要使你成功,文森特。那意味着古皮尔公司的生意。一旦我开始出售你的作品,你就能弄一个更好一点的工作室,买点象样的衣服,参加一些社交活动。那是必须的,如果你想以后卖掉油画。好吧,我还得上莫夫那儿去。我要看看他为巴黎沙龙所作的斯赫维宁根。”
“你会再光临吗,先生?”
“对,当然啦。一、二个星期后。要努力干,给我点成绩看看。你必须为我的拜访付出报酬,知道吗?”
他握手,离去。文森特又重新埋头作画。如果他的工作能维持他的生活,即使是最苦的生活,该多好呀。他并不要求很多。他将不再成为任何人的累赘。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不必性急了,他可以让自己慢慢地摸索自己的道路,扎扎实实地迈向成熟,通向他在寻找的表现形式。
下午邮班送来德·博克的一封短笺,用的是粉红的信纸。亲爱的梵·高:
明天上午我把阿茨的模特儿带到你的工作室来,我们一起画。
阿茨的模特儿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妙龄女郎,索费一法郎五十生丁。文森特很高兴,因为他永远不可能雇请她。小火炉里的火很旺,不穿衣的模特儿在炉旁可以保暖。在海牙,只有职业模特儿才肯裸体。这惹恼了文森特;他要画的是那些老头和老好的身体——有色调和个性的身体。
“我带来了我的烟草袋,”德·博克说,“还有我管家准备的一点午饭。我想,我们恐怕不必再出去了。”
“那末让我试试你的烟草。我的烟草在早晨抽起来太辣了。”
“我准备好了,”模特儿说。“你们给我定姿势吗?”
“坐着还是站着,德·博克?”
“先画站的吧。我新近的风景画中要几个直立的人物。”他们画了大约一个半钟头,模特儿累了。
“我们画坐的吧,”文森特说。“让她轻松点。”
他们一直画到中午,各自伏在自己的画板上,偶尔交换几句关于光线和烟草的话。德·博克解开午餐食品,三个人围着炉子吃了起来。他们津津有味地嚼着薄薄的面包片、冷肉和乳酪,一面打量着早晨的画。
“奇怪,一旦你开始吃起来,你就能对自己的画有一个客观的观察。”德·博克说。
“我可以看看你的画吗?”
“请吧。”
德·博克已经画好了女郎的脸部,画得很象,但她身体的特性一点影子也没有。那只是一具完美的躯体。
“哎呀,”德·博克看着文森特的画嚷道,“你用什么东西代替了她的脸呀?这就是你所谓的灌注热情吗?”
“我们不是在画肖像,”文森特答道。“我们是在画人体。”
“脸不属于人体,那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看看你画的腹部,”文森特说。
“怎么啦?”
“看上去好象充满了热气我看不到一寸肠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看到这可怜的姑娘的肠子挂在腹外呀。”
模特儿自顾自吃着,一笑不笑。她认为不论怎样,所有的艺术家都是疯子。文森特把他的画放在德·博克的旁边。
“请看看,”他说,“我画的腹部是充满着肠子的。你一看就知道,成吨的食物缓慢地、曲折地穿过迷宫。”
“那与绘画有什么相干呢?”德·博克问。“我们不是内脏专家呀,是吗?人们看我的画时,我要他们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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