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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传-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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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你一定会等一阵再举行婚礼吧?”
  “是的,泰奥,如果你要我那样做的话。我们将把婚礼拖延到我能卖画挣得一百五十法郎、你的帮助不再成为必要的那一天。我答应依,在我的画尚未进步到使我能够自立之前,我决不跟她结婚。等我开始逐渐赚钱后,你每个月就能少寄一点钱给我,最后我一定能不再需要你的钱了。到那时候,我们再商量举行婚礼。”
  “这样做再聪明不过了。”
  “她来了,泰奥。看在我的面上,尽量把她看作是一个妻子和母亲吧!因为她确实是的。”
  克里斯廷从工作室尽头的楼梯上下来。她穿着一套干净的黑衣服,头发仔细地朝后梳去,红光满面,几乎淹没了痘疮疤。她变得具有一种朴素的美。文森特的爱情给她罩上了一层自信和安宁的灵气。她平静地与泰奥握手,问他是否要喝杯茶,并坚留他吃晚饭。她坐在窗口的安乐椅上,做针线和摇着摇篮。文森特兴奋地在工作室里来回走着,拿出木炭人物、水彩街景和匠心经营的铅笔群像。他要泰奥看到他作品中的进步。
  泰奥相信文森特将来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但他对文森特的画直到现在还是不太喜欢。泰奥是一个有鉴赏能力的艺术爱好者,善于鉴定,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能够得出对他兄长作品的结论。在他看来,文森特始终尚处于逐渐形成的过程中,却从未到达成熟的境界。
  “假使你开始感到有作油画的需要,”在文森特把所有的习作都拿出来给他看,一说起他的渴望时,他说,“你为什么不开始呢?你还在等什么呢?”
  “等到我的描绘技巧够好了的时候。莫夫和特斯蒂格说我不知道如何……”
  “……韦森布吕赫说你知道的。你自己才是最后的评判者。倘若你感到现在必须用更深刻的颜色来表现自己,那末时机就已经成熟了。快动手吧!”
  “但是,泰奥,费用!那些要命的颜料贵如金呀。”
  “明天早晨十点钟到我旅馆里来。你愈快开始给我油画,我就能愈快地收回投资。”
  吃晚饭的时候,泰奥和克里斯廷交谈得很起劲。泰奥离开的时候,在台阶上转身对文森特用法语说:“她是好的,真正好的,我不反悔。”
  第二天上午,他们在瓦根斯特拉特街上行走的时候,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对照:弟弟经过精心打扮,靴子擦得晶亮,衬衫浆过,衣裤烫得笔挺,领给打得端端正正,黑色的常礼帽微微斜戴,柔软的棕色胡须细心地修剪过,以优雅的姿势和步态走着;而另一个,脚着破履,打过补忏的裤子和紧身的上衣很不相称,没有领结,一项可笑的农夫便帽粘在头顶上,胡须长得结成密密麻麻的红螺旋,拖着慌忙的、凌乱的步子,两手摇晃,讲话的时候,打着激动的手势。
  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形成的这幅图景。
  泰奥带文森特到古皮尔公司去买油画颜料、油画笔和油画布。特斯蒂格尊重和赞赏泰奥,他想喜欢和了解文森特。他得知他们的来意后,便一定要亲自去找这些画具,并将各种颜料的特性告诉文森特。
  泰奥和文森特漫步穿过六公里的沙丘到斯赫维宁根去。一条小渔船刚刚返航。石碑附近有一间小木棚,棚里有一个人坐着了望。一当渔船看得见的时候,那个人便拿着一面大旗站出来。他的身后拥着一群孩子。他摇了摇旗,一个人骑着一匹老马驰来,去取铁锚。从村里来了许多男男女女,蜂拥而过沙丘,与这群人一起欢迎渔船。渔船驶近时,骑马的人走入水中,带回铁锚。然后,穿着长统套鞋的人们把船上的人背上岸来,每一个船员一上岸,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船员们全上了岸。马把渔船拖上海滩后,整群人象一个商队似地在沙丘上前进,走回家去,马上的人象一个高大的幽灵,高高耸出在人群之上。
  “我就要画这样的情景。”文森特说。
  “当你别自己的作品感到满意的时候,请立即给我几张。我也许能在巴黎找到买主。”
  “噢,泰奥,你一定!你必须开始出售我的作品!”
  泰奥离去后,文森特开始试验他的颜料。他画了三张油画习作:一幅是吉斯特桥后一排截梢的柳树,另一张是一条煤屑路,第三幅是米尔德沃尔特的莱园,一个身穿蓝色罩衫的人在挖土豆。白色的沙地上,有的地方的土已被翻起,地上还留着一排排干枯的茎秆,其中夹杂着绿色的野草。远方是暗绿的树和屋顶。他在工作室里瞧着自己的画,洋洋自得,他确信没有人会以为这是他的最初尝试。笔法、色彩的主调和结构精确逼真。他
  感到有点惊奇,他原以为他的处女作一定失败。
  他在林中盖满山毛样枯叶的斜坡上忙着作画。斜坡呈现出有淡有深的红棕色,树影给斜坡投上条条纹路,有时覆盖了斜坡的一半,使颜色的深深淡淡格外明显。问题在于取得色彩的深度、斜坡的巨大力量和结实性。在作画的过程中,他第一次发觉在阴影中还有那么多的光亮。他必须保持那个光亮,同时又保持浓艳色彩的深度。
  在秋日的夕照下,大地是一块深红棕色的地毯,树木使色调柔和。幼小的烨树发芽,阳光照到的一面,呈现翠绿,树干的阴面是暖和的墨绿。在幼树的后面,在棕红色的土地后面,是一片晴空:带蓝的灰色,温暖,几乎不是蓝色,而是一片通红。它衬托着一片烟雾蒙呢的绿野、小树干和黄叶织成的网络。徘徊的拾柴者就象许多神秘的黑色幽灵。一个弯身拾枯枝女人的白帽,在一片深红棕色的土地中,显得特别突出。灌木丛上出现一个男子的黑色半面像,以晴空为背景,这人物的形象很大,富有诗意。
  他一面描绘,一面自言道:“在画面上还没有出现秋日暮景的情调、某些神秘的东西和严肃的东西之前,我决不走开。”但光线在逐渐暗下去。他得赶快地画。他以断然的笔触,不多几笔就画好了人物形象。这突然使他想起那小小的树干是多么坚实地扎根在土里。他试图把树干画进去,但背景粘搭搭,笔触一下去就消失了。他加紧地试了又试,因为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最后,他看到无能为力了,在土地的浓郁的棕色上,没法再画什么了。他以一种盲目的直觉甩掉画笔,把管内的颜料在油画布上挤成树根和树干,拾起另一支笔,用笔杆顺着厚厚的颜色描摹。
  “对,”他叫道,当薄暮终于笼罩树林的时候,“现在它们直立在那儿,从泥土中长出来)深深扎根在地里了。我已经讲出了我要讲的话啦!”
  那天晚上,韦森布吕赫来访。“跟我到皮尔克里去。那儿有活人画和字谜。”
  文森特并未忘记他的前一次来访。“不,多谢,我不想离开我的妻子。”
  韦森布吕赫朝克里斯廷走过去,吻她的手,问候她的健康,十分高兴地逗玩孩子。他显然把上次对他们讲的话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让我看看你的新速写,文森特。”
  文森特欣然同意。韦森布吕赫拣出一张星期一集市上人们在收摊的速写;一张许多人排在施汤所的前面;一张疯入院里的三个老人;一张斯赫维宁根的一条起锚的小渔服第五张是文森特在一阵暴风雨中的沙丘泥泞中,垫在股头上画成的。
  “这些都卖吗?我想买下来。”
  “又是你的无聊的玩笑吗,韦森布吕赫?”
  “我从来不开绘画的玩笑。这些速写挺好。你要多少钱?”
  文森特木然地说:“你自己出价吧。”担心自己随时会被嘲弄讥刺。
  “很好,五法郎一张,怎么样?一共二十五法郎。”
  文森特瞪大着眼睛。“太多了!我的科尔叔叔只给我两法郎半。”
  “地欺骗了你,老弟。所有的画商都欺骗你。有朝一日他们会以五千法郎的价格卖出去。你怎么讲,成交吗产
  “韦森布吕赫,有时候你是一个天使,有时候你是一个恶魔!”
  “为了使朋友们对我不厌烦,就得有变化。”
  他掏出钱包,给了文森特二十五法郎。“现在跟我到皮尔克里去吧。你需要有点娱乐。今天有托尼·奥弗曼斯的滑稽戏。保你笑痛肚子。”
  于是文森特去了。俱乐部的大厅里挤满看客,他们都抽着便宜的烈性烟草。第一幅由活人扮演的画面是摹拟尼古拉斯·马斯②的铜版画《伯利恒的马厩》,色调和色彩极好,但表情大有毛病。另一幅是摹拟伦勃朗的《艾萨克祝福雅各布》,一个漂亮的犹太贵人在一旁看着她的诡计是否成功。大厅里很闷,文森特觉得头疼。在滑稽戏开始前,他就离开回家,在归家途中一边走,一边打着一封信的腹稿。
  他把认为可以讲的有关克里斯廷的情况全告诉父亲,也提到韦森布吕赫的二十五法郎,并请泰奥多勒斯来海牙作客。
  一星期后,他的父亲来到。他的蓝色的眼睛渐渐失去光泽,他的步子变得慢了。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次,泰奥多勒斯曾命令他的大儿子离开家庭。在这段时间里,他们通过几次和解的信。泰奥多勒斯和安娜·科妮莉征曾寄给他一些内衣、外衣、家榜的蛋糕以及偶而十法郎。文森特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喜欢克里斯廷。有时候,男人们通情达理,宽宏大量,有时候,他们却盲目,刻薄。
  他认为父亲在摇篮分不至于无动于衷,表示反对。摇篮与别的东西完全不同,它从不欺瞒人们。父亲是一定会原谅克里斯廷过去的一切。
  泰奥多勒斯挟着一个大包裹。文森特打开包裹,拿出送给克里斯廷的一件厚上衣,明白一切顺利。她上楼到卧室去后,泰奥多勒斯和文森特一起坐在工作室。
  “文森特,”他的父亲说:“有件事你在信中没有提起。这娃娃是你的吗?”
  “不是。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了。”
  “孩子的父亲在哪儿?”
  “他遗弃了她。”他认为没有必要说明这孩子来路不明。
  “但是你要跟她结婚。文森特,是吗?这样同层是不好的。”
  “我同意。我要尽快地履行法律手续。不过,我和泰奥决定,最好等我能以我的画挣得一百五十法郎一个月的时候再说。”
  泰奥多勒斯叹了一口气。“对,也许这样最好。文森特,你妈希望你抽空回家看看。我也希望如此。你会喜欢纽南的,孩子,那是布拉邦特最可爱的村子之一。那小教堂小得可怜,看上去就象一个爱斯基摩人的冰屋。可以坐近百人,想想看!牧师住宅四周全是山植树管,文森特,教堂后面是一个长满鲜花的园子,还有沙墩和木十字架。”
  “还有木十字架!”文森特说,“是白的吗产
  “对。上面的姓名是黑色的,但已经被雨水渐渐淋掉了。”
  “教堂有可爱的高尖塔吗,爸爸?”
  “一个精致纤细的尖塔,文森特,它往上升,一直升到天空中。有时候我真以为它差不多升到上帝那儿了。”
  “在基地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文森特的眼睛闪烁着,“我要画下这个景色。”
  “附近有一片灌木丛和松林,农人们在田里掘地。你应该尽快地回家看看,孩子。”
  “对,我一定要看看纽南。小十字架、尖塔和田里的翻地的人。我猜想布拉邦特始终有东西给我画的。”
  泰奥多勒斯回家去叫他的妻子放心,他们的孩子一切还不坏,并不象他们原来想象的那样。文森特以更大的热情投入绘画。他发觉自已愈来愈倾向米勒:“艺术,这是战斗;在艺术中,一个人必须呕心沥血。”泰奥对他有信心,双亲没有对克里斯廷不满,海牙没有人再来干扰他。他可以完全自由地放手进行他的工作了。
  堆放木材院子的主人把到院子里来找活儿而没有捞到活儿子的人,都给文森特当了模特儿。他的钱包空了下去,他的画夹满了起来。他无数次地描绘躺在火炉旁摇篮里的娃娃。秋雨来“临,他在户外油布上苦干,捕捉到了所追求的效果。他很快地领悟到,一个人能看准色彩,立刻懂得如何分析,并说”那灰绿色是费里带黑,几乎不带蓝色“才算得上是一个色彩学家。
  不论画人物还是风景,他希望表现的不是感伤,而是严肃的悲痛。他要达到那样的境地——人们会对他的画这样讲:“他深深地感受到,他亲切地感受到。”
  他知道,在人们的眼里,他是一个饭桶,一个反常的、讨厌的人,一个在生活中毫无地位的人。他就要在画中表现这样一个怪人、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心里所想的东西。在最贫穷的茅屋里,在最肮脏的角落里,他看到了画意。他画得愈多,对别的事情的兴趣也就愈少。他愈想摆脱那些琐事,他的眼睛也就愈快地捕捉到生活中的画意。艺术要求持久的劳动、不顾一切的劳动以及不断的观察。
  唯一的困难是油画颜料花费太大,而他又用得很厚。当他把颜料大量地挤在画布上的时候,就好象把法郎扔在须德海中。他画得很快,画布的账单一大堆。他一口气可以完成一张,莫夫两个月才画一张。好啦,他没有办法画得薄一点,也没有办法画得慢一点。他的钱象挥发的蒸气,而工作室里则塞满了图画。泰奥一寄到津贴费——泰奥讲定在一日、十日和二十日每次寄五十法郎——他就奔到颜料店,购买大管的路石、钻蓝和普鲁土蓝,小管的那不勒斯黄、土黄、组青和藤黄。然后他兴高采烈地作画,直到颜料和法郎两空,通常在生活费从巴黎寄到后五、六天,麻烦就产生了。
  他感到大吃一惊:要为娃娃买那么多的东西;克里斯廷要不断服药,添置新衣,吃营养品;赫尔曼要买书和学习用品,因为他上学了;家庭是个无底洞,他得不断地往里塞灯、瓶瓶罐罐、毯子、煤、柴、窗帘、地毯、蜡烛、被单、银制品、菜盆、家具以及没完没了的食品。他简直不知道怎么在他的绘画和靠他吃饭的三个人中间来分配这五十法郎。
  “你就象一个干活的,一领到薪水就往酒店奔,”有一次,当文森特从泰奥的信封里抢出那五十法郎,开始收集空颜料管的时候,克里斯廷说。
  他做了一具新的、有两只长脚、能在沙丘上架设的透视器,架子的角都叫铁匠做成铁的。有着海、沙丘、渔民、小船、马和渔网的斯赫维宁根,最吸引他。他每天步履艰难地穿过沙丘,放下沉重的画架和透视器,捕捉海洋和天空的千变万化。进入深秋后,别的艺术家们开始在工作室里生火了,他却在风里、雨里、雾里和暴风雨里作画。在最坏的天气里,他那湿淋淋的图,常常沾满了飞溅的沙粒和咸味的水。雨把他淋得透湿,雾和风使他发冷,沙粒飞进他的眼睛和鼻子……他心甘情愿地画到最后一分钟。现在,唯有死才能使他停下笔来。
  一天晚上,他把一幅新油画给克里斯廷看。“真是,文森特,”她叹道,“你怎么画得这样逼真的呀?”
  文森特忘记了他是在和一个胸无点墨的女人讲话。他应该对韦森布吕赫或莫夫讲才对。
  “我自己也不知道,”他说,“我拿着一块白板坐在吸引我的景色之前,我说:‘那块白板必须变成某些东西!’我画了很长时间,回到家后感到不满意,便把它放进壁橱。休息一会儿后,我提心吊胆地去看。我还是不满意,因为在我的头脑中,原来的壮观太清楚了,以至于无法对我的描摹感到满意。然而,我也毕竟在我的画中找到了打动我的某些东西的回声。我看到,大自然告诉了我某些东西,对我讲过了话,而我也速记下来了。在我的速记中,也许有几个字没法辨认,也许有错误和遗漏,但其中有着树林或海滩或人物告诉我的某些东西。你听得懂吗?”
  “不懂。”
  克里斯廷对他所做的一切不理解。她认为他的作画渴望是一种花饯的入迷。她明白,不管怎么样,他的生活是建立在牢固的基础上,所以不想加以反对。他作品的目标、缓慢的进步和费力的表现,与她毫无关系。她是一个普通的家庭的良好伴侣,但是,文森特的生活中只有一小部分是家庭的。当他想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时候,只得给泰奥写信。他几乎每天晚上倾泻出一封热情的长信,叙述一天来他所看到的、描绘的和思考的一切东西。为占当他想享受别人的表达时,他就看小说:法国的、英国的、德国的和荷兰的。克里斯廷只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个零头。但他很满意,并没有对要娶克里斯廷的决定懊悔,也没有试图把智力活动强加于她,在这方面,她是显然欠缺的。
  在夏季和秋季的漫长月份中,他清早五、六点钟离家,一直画到白天的阳光完全消失,然后拖着腿在阴凉的暮色中穿过沙丘。这段时期中,一切平安无事。但是,当一阵可怕的暴风雪降临,纪念他们在雷伊恩火车站对面的酒店中相遇一周年的时候,文森特只得在家里从早画到晚,于是要保持令人满意的相处就变得较为困难了。
  他回到黑白画上,为了节省颜料的开支,但是,模特儿却吃穷了他。那些乐于做这个完全不是最坏的下贱劳动的人,来为他做模特此时,要价甚大。他请求准许在疯人院里作速写,但院方声称从无先例,另外,病房在铺新地板,所以除了探望日外,他不可能在那儿作画。
  他唯一的希望寄托于克里斯廷了。他期望她恢复健康后,马上就能为他摆姿势,就象在养娃娃之前那样起劲地干。克里斯廷的想法不同。起初她讲:“我还吃不消。等些日子吧。你反正不急。”她完全恢复健康后,又认为忙不过来。
  “现在不象从前了,文森特,”她说,“我得照料娃娃。我得打扫楼上楼下。还要烧四个人的饭。”
  文森特清早五点钟起来做家务,以便她能在白天抽空摆姿势。“但我不再是模特儿了,”她抗议道,“我是你的妻子。”
  “西恩,你一定要为我摆姿势!我没钱每天请模特儿。那是你在这儿的一个道理。”
  克里斯廷骤然大发脾气,在认识文森特的初期,这是司空见
  惯的。“这就是你要我的目的!你可以在我的头上省钱!我只是你的该死的佣人!倘若我不为你摆姿势,你就会再把我赶出去!”
  文森特想I片刻后说:“那些话都是从你母亲那儿听来的。你自己是想不出的。”
  “怎么,我自己想出来的又怎么样?我说的不错,不是吗?”
  “西恩。你不应该到那儿去。”
  “为什么?我爱妈妈,不行吗?”
  “但是他们在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明白,第一件事就是他们在使你按照他们的方式思考问题。那样一来,我们的婚姻怎么办呢?”
  “家里没有吃的时候,不就是你叫我到那儿去的吗?多挣一点钱,我就不需要回去了。”
  他终于说服她撰姿势后,她变得毫无用处。她又犯了一年前他那么努力地加以纠正的全部错误。有时候他怀疑她在摇动身体,故意摆出别扭的姿态,迫使他感到讨厌,不想再烦她摆姿势。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他雇请外面的模特儿的费用增加起来。他们无钱买食物的日子也随之增多起来,克里斯廷不得不到她母亲家去过活的日子也随之有增无减。每一次她从那儿归来,他总觉得她的态度和举止有点异样。他被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他若把所有的钱用于日常开支,克里斯廷就不会回到她母亲的影响中去,他就能够把他们的关系保持在有益的水平上。但是,如果他那样做,就得放弃绘画。难道为了拯救她的生命,就该毁了自己吗?如果她每月不到她母亲那儿去几次,那末,她和孩子们就得挨饿。如果她去,最终使会毁掉他们的家。他该怎么办呢?
  身体不适和怀孕的克里斯廷、在医院里的克里斯廷、产后在恢复健康的克里斯廷,是这样一种人:一个被遗弃的、绝望的、在可悲的死亡边缘上的女人,对一句简单的好话或一个帮助性的行为就感恩不尽的女人,一个通晓世上一切痛苦的、为了苟活片刻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的、会对自己和生活许下各式各样狂热和英雄般的谎言的女人。又恢复了健康的、由于良好的食物、药物和细心照料而身体和脸孔都发胖了的克里斯廷,是另一种女人。痛苦的记忆在后退,做一个贤妻良母的决定在削弱;她从前生活的想法和习惯,慢慢地在复活。十四年来,她一直毫无拘束地生活,生活在街上,生活在酒、黑雪茄、恶浊的语言和粗俗的男人之中。随着身体的力量恢复,十四年的懒散怠情,压倒了一年的体贴入微和温厚的爱情。潜伏着的变化开始偷袭她。文森特起初没有理解到这一点,后来,他慢慢地觉察到发生着的一切。
  凑巧在这个时候,新年的开头,他接到泰奥的一封不寻常的来信。他的弟弟在z黎街头上碰到了一个孤独、患病和失望的女人。她患足疾,不能工作。她准备自尽。文森特给泰奥寻呼路;后者跟随着他的老师。他在老朋友的家里给这个女人找到了一个地方。他请了一个医生给她作检查。他负担这个女人的全部生活费用。在他的信中,他称她为他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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