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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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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是国家的宰辅啊,累坏了可不好。”嘉靖帝淡淡笑道:“你看再加个阁员如何?”
“敢问陛下,是哪一位?”严嵩也不动声色道。
“李默。”说出这个名字,嘉靖便死死盯着严嵩,想要从他表情,看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出乎意料的是,严嵩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竟然是赞不绝口,反复夸奖李默道:“李时言才六十岁,比老臣年轻不少,又比徐阶成熟不少,这个人做事雷厉风行,有魄力,有能力,敢想敢干,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嘉靖看看外面的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怎么这老小子转了性,开始学宰相肚里能撑船了?索性不再嘀咕,逼问道:“那你就是同意他入阁了?”
“要说资格么……他是翰林修撰出身,又已经官居一品,自然是足够的。”严嵩叹息一声,说出了最为关键的一句:“只是要入阁辅政的话,不能只看资历,更重要的是德行,德行好的,资历浅点也无所谓;德行有亏的,资历再厚也不合适。”一切都在夸奖中完成,这正是贬低人的最高境界。
嘉靖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他德行有亏?”
“请陛下恕罪。”老头又跪下了。
“何罪之有?”嘉靖问道。
“有件事,老臣替李尚书暂时隐瞒了。”严嵩叩首道。
“你敢欺君?”嘉靖面色一冷道。
“臣从来不敢欺君,陈一直将奏章随身带着,”严嵩一脸害怕道:“李尚书前一阵子阵子主持外察,这是朝廷的千秋大计,老臣得让他弄完了,再向陛下禀报,以免耽误了正事。”
“正事完了,禀报吧。”嘉靖冷冷道。
“请陛下先息怒。”严嵩却固执道。
“我不生气。”嘉靖笑道,只是这笑容里,没有半分欢愉的成分,倒是有秋风扫落叶般得冷冽。
“陛下请看,这是翰林院的唐汝辑,弹劾李默的文书。”说着双手呈上。
嘉靖接过来,打开一看,再看看附在上面的另一张纸片。面色很快由黄转白,由白转青,由青转黑,怒发冲冠道:“陈洪,带着你的人,把李默给朕抓起来!!抓起来!”
陈洪立刻点齐属下……身为首席秉笔太监,按例提督东厂……带着一大群番子出发了。
第三六三章 强大的坏人是强大的,软弱的强人是软弱的
李府的寿宴,从中午一直到申时,客人们都已带了几分酒意,可是还没尽兴。猜拳行令的,吆五喝六的,捏耳灌酒的,赖着不吃的,喧哗无比,简直闹翻了天。
沈默几个不吃酒,早就想要回去了,却被徐渭拉住,小声道:“你们说严世蕃来这儿干啥?”
“恶心李默呗。”孙铤撇撇嘴道。
“那怎么还不走?”诸大绶笑道。
“恶心到底呗。”说完孙铤自己都嘿嘿笑了。
“我看这里面有蹊跷啊。”徐渭捏着稀疏的胡子道:“咱们不急着走,说不定待会能看到一场好戏。”
“这是你说的。”孙铤立刻来兴趣了,威胁徐渭道:“如果没有怎么办?”
“没有就没有呗。”徐渭不负责任的笑道:“你可以多吃点菜,这样晚饭就省了。”
“我有那么场茁穑俊彼镱虐籽鄣馈
几人正在说笑,胡同口突然起了一阵骚动,鼎沸的人声,旋即变得一片静悄悄。
只见一群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手持铁链铁钩的军士,簇拥着一个身着蟒衣的公公,从外面走进了胡同。
“东缉事厂?”沈默一声低呼,看徐渭一眼,只见他眼中也充满了庆幸……
如果说大明朝什么人比锦衣卫的名声更臭,那就只有这些东厂番子了。虽然本朝陛下讨厌太监干政,陆炳的锦衣卫又特别强势,以至于东厂被压制的死死的。就连厂公陈洪,见了陆炳都要磕头叫‘祖宗’。
以至于这个曾经在正德朝凶名赫赫的组织,都被人逐渐遗忘了。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见他们仿佛幽灵般从地下钻出来,肯定是要开斋拿人了!
‘可是为什么不是锦衣卫拿人呢?难道陆炳不合适拿这个人?那就只有……’想到这,众人的酒醒了大半,都直直望向端着酒杯立在门口的李尚书。
在众官员一片鸦雀无声中,严世蕃那一桌却旁若无人的大嚼大吃,吆五喝六,严世蕃一手扯着根鸡腿,一手端着个酒盅,朝陈洪呲牙笑道:“老陈,你可来晚了,咱们李大人都等急了。”“应该罚酒三杯,罚酒三杯!”桌上人纷纷起哄道。
“小阁老恕罪。”陈洪拱手施礼道:“小的皇差在身,不敢吃酒,还是改天没了公事,再向您老赔罪。”
“有差事啊。”严世蕃狠狠咬一口汁肉淋漓的鸡腿,森然的瞥一眼立在那里的李默,道:“那你就忙吧,我不打扰了。”
说话间,陈洪已经到了李默面前,朝他一拱手,单刀直入道:“李部堂,恭贺六十大寿,杂家本不应该前来滋扰。可有一桩小事,不得不请您跟咱们回去一趟。”
李默还没说话,从他身后院里,闪出个身着便装,身如鹤行的伟男子,正是李默的贵门生,陆炳陆文明是也。冷冷的盯着陈洪,也不说话,只是发出重重的一声鼻音道:“嗯……”
陈洪一见他,赶紧领着一众番子跪下,磕头道:“叩见祖宗爷。”
陆炳也不让他们起来,只是沉声问道:“你们奉了谁的命令,赶来这里滋事?”
“哎呦,祖宗哎,”陈洪一脸可怜巴巴道:“若不是陛下有旨,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来搅了您的兴致。”
“陛下有旨?怎么不下给我?”陆炳心里一紧,呛声问道。
“这个么……奴婢也不知道”陈洪小意道:“也许是祖宗您不在,陛下才让奴婢越俎代庖一次吧。”他心里这个郁闷啊,心说,我应该是世上最憋屈的厂公了吧?
陆炳是知道分寸的,现在陈洪代表皇帝,也能把他撵走了,只好问道:“说吧,什么事儿?”
“没有别的事儿,”追忆了刘瑾时代的光辉后,陈洪感觉不那么怕了,回话道:“就是请李大人回去问个话。”
“问话?”这时李默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起初确实吓了一跳,但马上就镇定了下来。他知道,当着这一千多京官的面,如果自己怂包了,恐怕明天就会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弹劾奏章还不得跟下雪一样把他埋了?
极力按下心头怒火和恐惧,李默坦然一笑道:“我李时言行得正坐得端,虽然为朝廷办事得罪了一些人,但自问无愧于天地,不知陈公公要用什么罪名拿我?”
陈洪还跪在地上呢,陆炳迟迟不叫起来,他只好朝陆炳陪笑道:“奴婢总不能跪着传圣上的话吧。”
“起来吧。”陆炳板着脸道:“谁也没让你跪。”
“谢祖宗。”陈洪拍拍膝盖,直起腰板对李默道:“实话实说吧,李大人,您有‘诽谤君上,居心叵测’的嫌疑。”
李默的身子明显晃了晃,拒绝身边人相扶道:“好大的帽子啊,本官可不敢戴,是谁在造谣污蔑,血口喷人吧?”他立刻想到了严家父子,要吃人一般望着严世蕃。
严世蕃笑嘻嘻的看着他,脸上充满了胜利者的快意。
“有没有造谣,奴婢不知道,但陛下让奴婢问您,‘汉武、唐宪以英睿兴盛业;晚节用匪人而败。’这话是您说的吧?”
李默脸色登时煞白,这正是两月前,上期庶吉士散馆考试时,他所出的题目。
场中再也静不下来,大臣们纷纷议论着这句话的意思。
“汉武、唐宪以英睿兴盛业;晚节用匪人而败。”沈默那一桌也讨论开了,孙铤轻声道:“汉武帝的武功,前无古人,开疆拓土,振大汉的天声;但也有人说他穷兵黩武,大伤国力。这种议论的是非,姑且不论,至少他晚年以前,却是英武盖世之主。”
吴兑也道:“唐宪宗可是中唐最有位的一位皇帝,他重用门下侍郎杜黄裳,用兵讨蜀,安定西北;制裁镇海节度使李锜,使朝廷恩威复布于东南,抑制了各镇节度使的骄恣;还有流芳千古的‘雪夜袭蔡’,平定了三十余年官军势力所不及的淮西之乱。使唐朝式微的国势重新振作,史称‘元和中兴’。”
这就是‘汉武,唐宪以英睿兴盛业’,绝非虚言。
“然而到了汉武帝万年,四海平定,国内无事了。他也开始注重享受、迷信方士,以求长生了。以至于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诸大绶轻声道。
说到这里,众人已经明白几分端倪了。
“唐宪宗更是令人叹息……”孙鑨接着道:“等到跋扈不驯的军阀藩镇,相继平服以后。他的骄侈之心渐起,大兴土木,纵欲娱乐。小人得志,佞臣受宠,正人远避,贤臣遭戮;于是称美一时的‘元和之政’大不如前了。”说着重重叹息一声道:“到了晚年,他又担心命不长久,开始修炼以乞长生。不久,因为燥烈无比的金石药服用得太多,性情变得喜怒无常,结果在元和十五年为宦官陈弘志所杀,死于非命。”
说完之后,孙鑨睁开眼睛道:“李时言死定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不过是一道普通的策论题,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这世上,但凡有棱角的话语,都会刺痛一些人的心肝,从而招来记恨。
很显然,这句话是有棱角的,很不幸,它刺中的正是嘉靖皇帝最忌讳的东西——不管有没有人承认,嘉靖都认为自己是大明继往开来的中兴之主,英明睿智更是自己真实的写照,所以不用任何人蛊惑,便认为‘汉武’、‘唐宪’两位前辈,是在影射朕的。
这就要了老命了。因为嘉靖帝不仅与两位是同行,而且还是同好——都是修炼爱好者。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吗?诅咒皇帝嗑药而死,骂皇帝用‘匪人严嵩’要晚节不保吗!!
这一怒非同小可,竟然直接下旨陈洪,命东厂缉拿李默归案!才有了寿宴上的一幕。
李默无话可说,望向自己的贵门生。众官员也都望向陆炳,希翼他能说句话,至少不要让李部堂在寿宴上被带走吧。这样就算最后没事儿,最要面子的李时言也要窝囊死了。
但陆炳沉默良久,终于吞吞吐吐道:“老师先跟他们去吧,我这就去进宫请示皇上。”
一边的王忬忍不住道:“东厂那地方要是进去了,还能有活着出来的吗?”他的意思是,陆都督你先把这事儿压一下,进宫跟陛下通融通融,实在没办法,也要争取转到锦衣卫诏狱里,以免枉死。
陆炳却无言以对,他虽然明白王大人的意思,可现在皇帝绕过他下旨抓人,很显然是在让自己避嫌,甚至有可能迁怒于他,这个一直以来为李默保驾护航的‘贵门生’。
当然,若是换了那刚烈之人,也就把这件事揽下了,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师出事儿不救吧?
可陆炳偏生是个外刚内软之人,他的内心没那种决然之气,留下老师的话到嘴边,又强迫自己咽下去,只是恶狠狠的威胁陈洪道:“不许为难我老师!”
陈洪自然唯唯诺诺应下,但心里却也有些瞧不起陆炳,心说:‘看来带卵不带卵,没什么区别啊。’自此对陆炳的畏惧大减,竟起了与锦衣卫掰一掰手腕的念头,当然这是后话。
陈洪带着李默走了,陆炳也急匆匆跟着走了。
正主一走,这帮客人们可就成了无头鸟,戏没人唱了,酒没人喝了,预备好的寿面,也更没人去吃了,谁还有这心思啊。大家都有感觉,这次李默凶多吉少了,恐怕就算最后能化险为夷,也得沦为明日黄花,辉煌不再了。
所以与他有牵连的,都在想怎样保住自己;与他有仇的,在想如何搜罗他的罪名,跟着上本攻击;没有瓜葛的,也在想着该当如何自保。
一句话,不管是哪一党,哪一派的,都在想着一件事……这个变故将会对朝局带来怎样的冲击。
这时,一直看热闹的严世蕃站起来了,他单手举着酒杯,独眼睥睨着在场的众人,把每个人都看缩头之后,这才大笑道:“诸位,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李时言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终于被圣上问罪,实在是可喜可贺,来,我们共饮此杯!”
说着仰头灌下一杯,然后用杯口冲着众人,恶狠狠道:“喝!”
对于严党以外的人,这与强奸无异,王忬等几个李默的铁杆,哪能受得了这份侮辱,愤愤拂袖而去。
但绝大部分官员,还是要在京城地面上混下去的,眼下李默失势已成定局,朝中再无能挟制严党之力,谁还敢得罪睚眦必报的小阁老?都闷闷端了酒,屈辱的喝下去。
还有一些刚硬的青年俊彦,坚持不喝,严世蕃用独眼瞪也白搭。
这就看出沈默他们的先见之明了……坐在最偏远的角落,到底喝没喝,谁也看不到。
谁知还不算完,严世蕃又接着道:“既然喝了酒,就是认同本人的观点,那明天诸位都奏本弹劾李时言吧。”说着一露森白的牙齿,语带威胁道:“谁要是不写,就是他的同党!”说完将酒杯掷于地上,摔个粉碎,带着一干走狗,狂笑着离去了。
他一走,众官员哪里还坐得住?转眼之间,李家内外,只剩下杯盘狼藉的剩酒、剩菜,和如丧考妣的一干吏部官员了……他们可是跟着李默整了半年的人,现在老大倒台,反攻倒算的时候到了,他们也得跟着倒大霉了。
街口马车上,只有沈默和徐渭二人。看一眼方才还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尚书府,再看看那些转眼间失魂落魄的吏部官员。沈默不由长叹一声,对徐渭道:“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徐渭一脸苦闷道:“从今以后,谁还能再与他们抗衡?”
“所以我们得把他们的气焰打下去。”沈默压低声音,一脸坚决道:“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吧!”
“你这次不怕将来传出去名声不好了?”徐渭笑道。
“打着正义的旗号,我百无禁忌。”沈默嘿嘿一笑道:“放心吧,把赵文华弄残了,咱们只有加分没有减分。”
“好吧,他们演完了,该咱们上场了,”徐渭轻笑一声,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不着急,”沈默摇摇头道:“这件事,你不能掺和太深,不然会让人起疑的。”说着正色道:“无论什么时候,保存自己比消灭敌人都更重要。”
“那你准备让谁出头?”徐渭问道。
“自然会有人的。”沈默轻声道:“我们得跟严阁老好好学习,不动则已,动则就要一击必杀。”
第二天,沈默在无逸殿,看到了严嵩以赵文华的名义,弹劾李默的奏章抄本,其上有三条罪名如下:
其一,谤讪圣上。便是李默那道策论题‘汉武、唐宪成以英睿兴盛业,晚节乃为任用匪人所败!’赵文华疏中摘录此语,指责李黩这是有意讥谤嘉靖,罪莫大焉。
其二,意图为同乡张经翻案。
其二,干扰江浙督抚用人,致使所用非人,东南涂炭,倭寇猖獗。将倭寇未灭的罪责推到李默身上。
他奏疏的原文上说:’臣受皇上重托,为人所嫉。近奉命还京,臣计零寇指日可灭,只以督抚非人,今复一败涂地,皆由默恨臣前岁劾逮其同乡张经,思为报复。见臣又论曹邦辅,则唆使给事中夏栻、孙濬媒孽臣及宗宪,党留邦辅,延今半年,地方之事大坏。前浙直总督又不推宗宪,而用王诰抵塞,然则东南涂炭,何时可解?陛下宵旰之忧何时可释也!默罪废之余,皇上洗瘢录用,不思奉公忧国,乃怀奸自恣,敢于非上如此,臣诚不胜愤愤,昧死以闻。
真是字字如刀,杀人见血,李默再无翻身之理!
第三六四章 李默之死……
很快,皇帝手敕,命各部尚书会议,李默应该得何处分,具奏定夺。这个会议由礼部尚书赵贞吉召集主持。
赵贞吉是同情李默的,他给会议定性道‘议处分不是议罪’,再加上不少人都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因而最后仅从其失言这一点着眼,奏他‘偏执自用,有失大臣之礼;汉唐故事,非所宜言。’
也就是说,这家伙狂妄自大,嘴上没有把门的,说出话来不合体统,该打该骂,但也仅此而已。
奏本一上,嘉靖帝龙颜大怒,说赵贞吉等人是李默的同党,有意袒护。降旨严责不说,还每人罚俸半年,以示惩戒。至于李默,则仍旧捕下大狱,交刑部定罪。
这真是弄巧成拙了!刑部尚书何鳌年前就病休回家,现在是刑部左侍郎王学益主持部务,他本就是严嵩的党羽,正好趁此机会将李默彻底消灭。
其实赵文华罗织的罪名,已经足以置李默于死地……嘉靖帝一向刚愎自用,容不得大臣有半点异议,讥谤之人又岂能轻易放过?而且东南倭患一向是皇帝的心病,正想探询倭患久炽未灭的原因,赵文华又以‘督抚非人’,将罪名一股脑推到李默身上,这下李时言焉有逃脱之理?
刑部很快判了死刑,复奏西苑。嘉靖看后也没有意见,却迟迟无法下笔终决。
因为他的奶兄弟陆炳,已经在殿外足足跪了五天五夜了,愿以一身荣华,换取陛下法外开恩,放过老师一条性命。
嘉靖本来迁怒于他,不打算见他,可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总是有些超出君臣的感情。时间一长,心就软了,先吩咐陈洪几句,待他带着一脸狠厉走了。便命人把陆炳叫进来,对磕头不已的奶兄弟长叹一声道:“人家干这行时间久了,就心如铁石,你怎么越干心越软呢……”
陆炳俯首泣曰:“臣小时候曾问陛下,何为‘忠义’;陛下说,永远不忘‘天地君亲师’,就是忠义。臣将陛下的话记在心里三十多年,早已经改都改不掉了。”
嘉靖想起小时候他陪自己玩泥巴,捉小鸟,偷看宫娥洗澡,嘴角不再紧抿着,心也没法继续硬下去了,摇摇头道:“罢了罢了,法理不外乎人情。看在咱们吃奶长大的交情上,朕就不要他的命了。”
说着拿起朱笔,在纸上写下手谕一道,递给陆炳。
陆炳双膝趋前,将乌纱帽搁在皇帝脚边,这才接过那道手谕,给皇帝三叩九拜,便要退下去。
嘉靖一脚把那一品大员的金翅乌纱踢到他脚下,骂一声道:“想撂挑子没门!捡起来戴上,该干嘛干嘛去!”
陆炳涕泪交加道:“君前无戏言,臣不敢接!”
嘉靖帝走过去。从袖子里掏出黄手绢,递给陆炳道:“擦擦,四老五十的人了,哭得鼻涕都出来的,你臊不臊啊。”陆炳不好意思的咧嘴笑笑,但也不敢拿皇帝的手绢,就用袖子把脸擦干净。
嘉靖拍拍他的肩膀,道:“朕是独子,没有兄弟……”说着自嘲的笑笑道:“怕就是有兄弟,也没有咱俩亲。”
陆炳感动的又要流泪,只听嘉靖接着道:“这世上朕最可信的人就是你,你要是甩手不干了,朕连睡觉都不安稳。”
陆炳赶紧表态道:“那臣就接着干,让陛下能睡安稳觉。”
“这样多好。”嘉靖点头笑笑道:“其实你能为自己的老师说话,朕是很欣慰的……归根结底,朕还是喜欢忠义之人啊。就像当初沈默,能冒风险为自己老师上书,朕就很喜欢,这才让你跟他套套近乎,因为这样的人,可以保你子孙无虞。”
陆炳又哭了。
嘉靖笑骂一声道:“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快滚吧,去把你老师接出来,让他回去颐养天年吧。”那手谕上正是‘发回原籍,永不叙用’八个字。
陆炳兴冲冲的离了西苑,便往紫禁城东的东华门外东厂衙门去了。
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李默竟然已经服毒自杀了!
抱着师傅冰凉的尸体,陆炳像负伤的野兽一样干嚎起来。他身子本来就疲累交加,又是一阵急火攻心,竟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晕厥了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那陈洪已经去而复返,跪倒在打坐的皇帝面前。
嘉靖搬运周天完毕,缓缓收功,淡淡问道:“办妥了么?”
“回陛下,都办妥了。”陈洪小声道。
“会不会露马脚?”嘉靖问道:“我那个奶兄弟,可是行家里手。”
“奴婢知道,只要有一点强迫的痕迹,陆都督就会察觉。”陈洪媚笑道:“所以奴婢直接对李默说,陛下照顾你的体面,就不公开行刑了,让你在这里服毒,留个全尸吧。”
“他怎么说?”嘉靖不动声色的问道。
“他便信以为真了,咬破手指写了三个恨字,便服了那瓶鹤顶红,自杀了。”陈洪有些得意道:“从头到尾没有动他一根手指头,陛下请放心。”
“嗯……”嘉靖缓缓点头道:“干得不错,但这事儿没法奖你。”
“奴婢知道。”陈洪小意道:“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奴婢非得被陆都督生吞活剥了不行。”
“知道就好,倒省了朕嘱咐了。”嘉靖淡淡道:“把那些知情的奴才都处理了,从今你也不要出宫了,把跑腿的差事交给常三吧……”
“是……”陈洪有些沮丧道。
“不要不开心,朕是为你好。”嘉靖看他一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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