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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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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面色平静的点点头,虽然王崇古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人!
  那就是赫赫有名、势大财雄,远在天边也近在眼前的——晋商!
  所谓晋商,就是山西商帮,他们是农耕思想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北方中国的异类,其重商文化之浓重,甚至要超过最不安分的闽广一带。
  能让他们放弃千年以来对土地的眷恋的,还是土地——近二百年来,山西的植被严重退化,土地愈发贫瘠,再加之常年干旱少雨,土地已经无法哺育三晋大地的子民了。如果不想被全家饿死,只好想办法、找出路。当决定要出去闯出一条活路时,他们选择了往西!
  因为山西人知道,如果脱离土地,就只有经商,而最好的商机,就如注定一般,出现在他们身边!
  当时为了防御蒙古,朝廷立九边,驻大军于宣大一线,大军耗费粮米巨大,运输费用巨大,朝廷负担不起,便采用‘开中之法’,允许商人们向边镇军队提供粮米、布匹,以及各种所需,作为对价,可以换取盐引,到指定盐场支盐和贩运盐斤。至少在一定时期内,朝廷通过这一办法的实施,既解决了北方边镇军饷,又收到了盐税,而山西商人也因此而兴起。
  在走西口的过程中,山西也形成了一批富晋大户,他们培养子弟读书,官商结合,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以至于近年的扬州盐商,原籍几乎全是山西——将其余竞争对手挤出扬州,可不是仅靠商业手段能做到的,而晋商们所依靠的,正是他们自己培养出来的读书人。
  多少年来,山西商帮出身的官员,已经在朝堂深深扎根,枝繁叶茂,抱团打天下!比如老的有兵部尚书杨博,中年的有这为王崇古、年轻的还有张四维,老中青三代结合,其战斗力不容小觑。
  更让沈默感兴趣的是,这帮人十分的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几乎在所有的争端中保持中立,仿佛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护那日益庞大的晋商集团的利益……
  究竟什么样的利益,能让这些‘高贵’的官员心甘情愿为带着铜臭味的商人服务呢?
  深谙此道的若菡给沈默算过一笔账……西边那块她不摸底,仅就眼前的扬州说,山西盐商的资本在三千万两,每年可获利九百万两,这些利润用在输帑税银上一百万两;施舍给僧道丐贫、建造桥梁楼宇、捐资助学、以及疏通打点等方面大概是三百万两……这当然不是脑子进水,而是精明的山西商人,明白树大招风,钱多惹人眼红的道理,他们固定花出这笔巨款,一方面培养倾向自己的读书人,另一方面也是在给自己积攒人品,博取老百姓的好感,再通过贿赂结交上下官员,三管齐下之下,地位无比稳固,无人可以撼动。
  而且就算一年花三百万两,还剩五百万两的纯利润——仅仅一个扬州,一群山西盐商的纯收入,便跟大明朝的岁入相当!若再加上宣大、张家口的那些驻边晋商,他们每年的总利润是多少?
  若菡说,应该不下于七百万两。
  请注意,是每年。
  也就不难理解,王崇古们的意趣为何迥异于同僚了。
  第四零六章 投献成风
  虽然现在双方有意接触,但无论是沈默,还是晋商集团,无疑都是无比谨慎的。
  于晋商集团来说,他们虽然富可敌国,但保守的个性,以及对现状的满足,使他们不愿冒着开罪闽浙海商的风险,贸然投机于一个尚未显露雏形,更是前途未卜的通商项目。
  而对于沈默,说实在的,他其实对晋商没什么好感,因为他上辈子有一次坐火车,闲来无事看过这方面的书籍,正是关于这群人的发家史——据说正是这帮人,为了攫取厚利,不顾国家的禁令,大肆向后金走私粮食、盐铁,让朝廷的封锁令变成一纸空文,使女真人可以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到了后期,更是变本加厉!女真人的全部的火药、八成的粮食和超过六成的金属,都是这些唯利是图、数典忘祖的东西提供的。
  更为可恶的是,他们还向女真出卖各种情报——要知道,他们基本垄断了明军的军需供给,对明军状况的了解,甚至比领兵的将领还透彻,再加之他们常年腐化拉拢中央、地方文武官员,对朝廷政令,军队东厢也是了若指掌,这样的一群人吃里爬外,明朝确实败得不冤!
  不过,现在是嘉靖三十六年,努尔哈赤他爹都还没结婚呢,此等罪名当然不能加诸于晋商之身,可恶感总在心间,让沈默久久不能释怀。
  如果由着性子的话,他甚至愿意和王直把酒言欢,也不愿意跟这些人产生半点瓜葛。
  但事实上,既然立志要改变些什么,他就必须将个人的好恶永埋心底,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甚至是无恶不作、恶贯满盈、死后一定会下十九层地狱,且永世不得翻身的徐海,如果可以为我所用,他也会同样给予支持,让他变成中国的德雷克……话说英国那位海上魔王德雷克船长还不到二十岁,如果有可能,沈默希望他被称为……不列颠的徐海魔王。虽然这个希望比较渺茫,但他还是希望可以尝试一下。
  没有善恶,只有对错。这就是沈默为自己这辈子定下的行为准则。
  所以他不可能放过将晋商拖下水的希望,只是处于对这些人的不信任,他提醒自己必须保持谨慎,不要被卖了还给人家点钱。
  当天夜里,他就留宿在知府衙门,第二天一早,正与王崇古吃早点的时候,外面一个幕僚匆匆进来,伏在王崇古的耳边,悄声嘀咕几句。
  王崇古闻言点点头,轻声吩咐那幕僚几句,便让他退下了。沉吟半晌,才缓缓道:“陆家的人到松江了。”
  正在喝粥的沈默,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但旋即恢复平静,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夜里。”王崇古道:“下榻在华亭驿站里的。”
  “看来确实是有高手啊。”沈默笑笑道:“我一动,对方就猜出我的意图来了。”昨天夜里,他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算细致的讲给王崇古听了。
  “嗯,确实这么回事儿。”王崇古点点头,不无忧虑道:“看来,他们是要给你搞破坏来了。”
  “如果让他们得逞,我就完蛋了。”沈默呵呵一笑,搁下饭碗道:“有件事请震川公务必援手。”
  “什么事儿?”王崇古不置可否的问道。
  “帮我照看一下漕帮码头,”沈默沉声道:“那里的二十万石粮食,是我的底气所在,如果有什么闪失,我就得任人鱼肉了。”
  这种事儿不过举手之劳,且帮人就是帮自己,王崇古终于点头道:“好吧,你只管放心,我这就派人过去,必要时我会亲自坐镇的。”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怕那些人的。
  “太好了!”沈默欢喜道:“多谢鉴川公!”
  既然对头驾临,那当然要抓紧时间了,吃过早饭,他便离开了知府衙门,登上候在门口的马车,直奔城南的‘徐家大墙门’而去。
  听人说,本地称高官、富绅的住宅为‘大墙门’,称中、小地主的住宅为‘墙门’。两者虽然等级清晰,却不是没有跃迁的可能,比如哪个地主家的儿子中得进士,奋斗成了高官显贵,必然会带来整个家族的升华,从墙门变成大墙门。
  此行的目的地徐家,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徐阁老的父亲,是个不第的秀才,奋斗了一辈子,做到浙江宣平县的二把手,县丞。虽说自己觉着人生挺失败,但好歹实现了脱贫致富,在老家买田置地,守着几百亩良田,成了小型地主,他家也就被称为‘徐家墙门’。
  到了徐阶这一代,徐家算是彻底发达了,他官至内阁次辅,权势熏天的一品大员,乃是松江前所未有的大人物!自然引来无数人的趋炎附势,‘投献土地’者趋之若鹜,徐家土地连年激增,据说有二十万亩之多。但具体多少,恐怕连徐家人自己都说不清楚,反正总是在不停增长就对了。
  但沈默无法去指责徐家贪婪,因为近百年来,土地‘投献’之风盛行,已经成为一种可怕的社会风气——所谓‘投献’,就是将土地无偿献给皇亲国戚,勋贵官绅。这种投献,又分为‘妄献’和‘自献’两种。前者是指庶民田地被‘奸猾之徒’妄称己业或‘无主闲田’奉献给权豪势要;则是指庶民、甚至中小地主,将自家的田地无偿地奉献给官豪势家。
  沈默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便对这种现象有所耳闻,他当时还十分奇怪,不都说土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吗?怎么大明朝的老百姓偏偏要弃之如敝履呢?
  如果说农税高,老百姓负担不起,还好理解,但大明朝的农税向来不高,零七八糟的各种捐税加起来,从没超过二十税一的时候,怎么也不至于负担不起吧。
  后来才知道,不是老百姓甘做无产者,而是因为徭役之重,甚至超过税粮。徭役是按照田亩数分担的,具体内容五花八门,从千里之外押运征收的几百块城砖送往北京,可能是将南方生产的军需,送到北方前线去;也可能是到驿馆服役半年,也可能是给官府老爷抬轿子半年——轮到那种千里运送差事的家庭,结局往往是破产;即使是后者,也严重影响了老百姓的个人生产劳动,令他们不胜骚扰!
  但是,达官贵人们却享有优免劳役的权利,一旦成为他们的家丁、庄佃甚至奴仆,便可在其荫蔽之下,免充国家差役。难以为继的农民往往投献与贵人门下,以求躲避差役苦累。甚至中小地主,为了免受官府骚扰,倚仗官家权势,也加入到投献大军,成为一名光荣的家丁。
  投献的恶果显而易见,令朝廷税收减少外,可动员的免费劳役也越来越少,于是只能加派给剩下的人,剩下的人走投无路,只好也效仿投献,其风愈演愈烈,令人不禁担心,如此下去,朝廷该向谁征税?又该用什么人修黄河、筑长城、运粮米呢?
  所以自洪武年间,一直到现在,历代皇帝基本都下过严禁投献的圣旨,命‘投献之田充公,投献之人充军’。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投献者与纳献者只要走一遍典卖文契的程序,便可以合法买卖的外衣,掩盖非法投献的事实了。
  大明朝立国一百七十年,投献之风从未停止,只不过投献的对象,已经从国初时候的皇亲国戚、勋贵武将,转变为现在的文官群体了……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藩王皇亲被猪一样豢养,武将勋贵也早失去了昔日的荣光,在进士出身的文官面前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着,这样的‘贵人’本身都容易被文官欺凌鱼肉,自然无法承担庇护的责任。
  所以老百姓纷纷转投官员门下,基本上‘士一登乡举,辄皆受投献为富人。’比如说沈默,中了解元以后,便有上百人来他家投献,平均哪个也带着十亩八亩的地。最多的一个是那个刘老六,据说有良田二百亩,就是这样比他还富的小地主,却甘心委身于他家,当起了门房,此等荒诞景象,若非亲见,焉能相信?
  当沈默中了状元,成为震古烁今的沈六首后,投献之人更是接踵而至,他虽然十分不喜,却不能和社会风气相悖,只好装作不知,但听沈安说,家里的良田已经过万亩了。
  想来徐阁老家有田二十余万亩,佃户万人,家人数千,也不一定是他的本意,但默许纵容之罪,总是一定的。
  正在胡思乱想间,马车到了徐家大门墙外,沈默命铁柱投递拜帖,自己则拉开窗帘透透气。往外一看,便见到一辆装潢精致的马车从街头而来,徐徐停在自己边上。
  马车的车帘掀开,一张俊美到没有天理的面孔,便出现在沈默眼前,从一看到他,便双目喷火,目光直勾勾的仿佛要钉在他的脸上一般。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碰头,来者正是那位被他敲诈了七万石粮食,才放回去的陆绩陆子玉。
  满不在乎的迎着那满含幽怨、怨怒、愤恨的目光,沈默呵呵一笑道:“今天天气真不错,子玉啊,见了为叔怎么不问好啊?”
  那陆子玉咬牙道:“有本事待会儿你也笑着出来!”
  “我当然有本事了。”沈默眨眨眼道:“你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吗?”说着呵呵一笑道:“子玉啊,你到底是男是女?”
  陆子玉的脸登时拉下来,仿佛听到同车人说了句什么,他使劲一拉门帘道:“无聊!”便与沈默隔断了视线。
  沈默也缩回头,满脸的笑容渐渐消散。身边的若菡小声问道:“那是什么人啊?”
  “他就是自称陆绩的那位。”沈默低声道。
  “他就是陆绩?”若菡嘴角优美的撇一撇道:“看那份儿娇嗔,分明就是个丫头。”女人都是有直觉的,所谓直觉,就是超脱于视觉之上的一种感觉。
  “是吗?我还正糊涂着呢。”沈默赶紧装糊涂道:“只是不知道那个陆绩,干吗要用个假货来当替身。”
  若菡似笑非笑道:“也许人家本身就是个姑娘也说不定。”
  “谁知道呢。”这时候见铁柱与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出来,沈默赶紧岔开话题道:“你在车里稍等,看来是徐家的人出来了。”
  若菡点头道:“嗯,你万事小心。”
  看到徐家来人,沈默并没有马上下车,而是等着铁柱禀报:“大人,徐三公子出来迎接您进去了。”徐阶有四个儿子,老大徐蟠如严世蕃一般,靠父亲荫庇,便以太学生入朝为官;小儿子徐虹也在国子监读书,与大哥一道在京城侍奉老父。
  另外两个儿子老二徐虬,和这位三公子徐蝌则在家侍奉祖母,操持家业,把个偌大的徐家膨胀得越来越大,据说已经成了江南第一大地主,可见真是‘持家有方’啊!
  徐蝌虽然仅是个生员,但见了状元出身,官居五品的沈默,态度却十分矜持……不过也难怪,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相国的公子呢?
  两人略略寒暄,正要进去徐家,便见那猛男陆强,领着个与徐蝌面目相仿,却年纪大了不少的男子出来,直奔陆家那辆车而去。
  见沈默看过去,徐蝌轻笑道:“那是我二哥,徐虬。”
  ‘看来在对方眼中,自己的分量还是比不过陆家的。’沈默心中暗道,便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待会倒要见教。”
  徐蝌笑笑道:“不等他们了,咱们先进去吧。”便伸手虚让,当先迈步进了门。
  见他如此轻慢,铁柱的脸色微变,却被沈默用目光制止,主仆两个一前一后跟着进去了。
  进去徐府,穿过数不清的重重宅门,到了后宅正堂,徐蝌道:“祖母在堂,大人先跟我去磕头吧。”
  沈默面上笑容和煦道:“理所当然。”他早听说徐家是这位老夫人当家,但凡贵客入府,总要先拜会于她,无论大事小情、皆由她专断专决。久而久之,造成她一种特殊的地位,提起‘徐老夫人’三字,人们都要不由自主的浮起敬意,但也同样有人对她的强势颇为不齿,认为她仗着儿子的权势地位,巧取豪夺,做人忒也狠了点。
  沈默跟着徐蝌进去,便见一个鬓发如银,却精神矍铄的老妇人盘腿坐在炕上,不敢怠慢,赶紧执子侄礼,口中道:“后生晚辈沈默,见过老师母。”然后又是一串诸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祝贺之词,同时奉上若菡精心挑选的礼物。
  徐老夫人听得这番话,大为高兴,一看礼物又无比合心,笑得如一团菊花道:“早听说华亭取中了连中六元的文魁星,来到咱们临府做官,老身早就想见一见了,不过我女流之辈,惊官动府,怕有人说闲话。”说着笑呵呵道:“想不到你这孩子倒先来了,真是懂事啊。”便吩咐孙子将他扶起来。
  老夫人便问长问短一阵,沈默都一一耐心回答,他说话极有分寸,让老人听着无比熨帖,对他的态度也愈发亲热起来。说来说去,终于说到了他来松江的目地上:“你是苏州父母官,没事儿是不会跑到我们松江来的,不会是专程来看我这个老太婆的吧?”说话极为场面,确实不像一般的老太太。
  “确实是专程来造访的。”沈默坦诚笑道:“同时也有一桩事情,要跟老夫人商量。”
  “什么事?”老太婆笑眯眯问道:“只管说来。”
  “最近苏州的粮价上涨的离谱,”沈默道:“晚生为了平抑粮价,四处筹粮,现在已经筹到了一半,半……听闻老师家有些存粮要出售,晚生愿意收购。”
  “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儿。”徐老夫人点头道。徐家满仓满囤,粮食足够吃好几年的,碰上今年这种千载难逢的高价行情,自然要兑现一些,换取高额回报了:“卖给谁不是卖,自然要卖给关系近的了。”
  “太好了。”沈默拱手笑道:“早听说老夫人仁慈无比,万家生佛啊,您此举必定让苏州百姓传唱百年啊!”
  “呵呵呵……”老太太竟有些羞涩道:“让你这样一说,我都不好意思要银子了。”说着看他一眼,淡淡道:“我要地。”
  第四零七章 冤大头
  “地?”沈默轻声问道。
  “呵呵,是这样子。”徐老夫人笑道:“老身这也是为你和你们苏州府着想啊。”说着状若无意的看一眼自己的孙子。
  徐蝌便笑道:“是啊,沈大人,祖母知道你们苏州府为了平抑粮价,已经负债累累了,实在不忍心让你们再出钱了。”
  “不要紧的……”沈默笑道,却听徐蝌自顾自说下去道:“所以我们也不要你们的钱了,就用些无主的荒地来顶一下吧。”
  ‘无主荒地?’沈默心中冷笑道:‘江南本来就地少人多,大明朝又立国百年,能开的每一寸地都已经有主了,哪还有什么无主荒地?’
  又听徐蝌十分熟练道:“往年行情,二十石稻谷一亩地,但今年米价上涨了六倍,便是三石三斗一亩。”说着缓缓道:“不过我们徐家仁义是出了名的,不肯光占便宜不吃亏——这样吧,给我五万亩地,二十万石粮食全给你,怎么样?”
  他把沈默想成四六不懂的二百五了——殊不知沈默心里清清楚楚,苏州地价平均是二十石不错,现在的粮价也确实涨了六七倍,以四石粮食收购一亩田,看似十分公道。
  但事实上,不到走投无路,老百姓是不会答应的——因为粮价是虚的,土地才是实的,江南水稻两熟,平均亩产可收两石,一年便是四石。现在已经是四月,即使距离秋收,也不过半年而已,换言之,这孙子就是要六个月的收成,换取老百姓一辈子的庄稼,却还要披着合情合理的遮羞布——道貌岸然的贪婪无过于此!
  “这个价钱倒也不是无法接受。”沈默笑道:“如果我手里有地,一定会卖给你的。”说着轻叹一声道:“但有道是‘千年田,八百主’。买田历来都有公价,官府管不着,也没法干涉……总不能让人家强买强卖吧?”
  徐蝌想不到他会这么说,有些不悦道:“大人似乎没有诚意啊?”
  “三公子这话冤枉在下了。”沈默不急不躁道:“下官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您要买我绝不干涉——但关口是,我手里压根没有田,您跟我急也没用。”无论如何沈默都不会答应的,虽然迫于生存压力,老百姓很可能会接受这个价格,贱卖自己的土地。
  如果那样的话,今年是过去了,可明年怎么办?老百姓没了土地,吃什么去?到时候会起大乱子的!这对他的打击将是致命的,所以他万万不能接受。
  “沈大人,你得明白我们是在帮你。”徐蝌沉声道:“据我所知,苏州城的粮食最多还可以撑三天,三天过后,粮食断了,人们没有了饭吃,是要闹事的,到时候可不是摘乌纱那么简单,”说着杀气凛然道:“是要掉脑袋的!”这孙子根本不知道沈默是什么样的人,还以为几句恐吓能奏效呢。
  “呵呵,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事情还真严重了。”沈默淡淡一笑道:“不过三公子的消息有些不准。”说着伸出一指道:“漕帮码头上,二十万石粮食等待起运。”又伸出一指道:“吴江码头上,停着十艘运粮船,十万石,等待起运。”再伸出一根指头道:“我在绍兴的师长,为我设法筹集了五万石粮食,已经往这里起运了。”说着笑笑道:“这三十五万石,应该足以让苏州城的粮价下降一半了……至少能撑到,我从日本买的粮食运抵苏州。”
  “你敢从日本买粮?”徐蝌瞪眼道:“这是公然走私!你活腻了么?”
  “三公子此言差矣,”沈默依旧温和笑道:“我是江南市舶司的主事,还是有权决定和谁做买卖,做什么买卖的。”
  “买了多少粮食?”徐蝌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不多,那个国家太贫瘠,国内又在打仗,也拿不出多少粮食来。”沈默摇头叹息道:“几个诸侯凑了又凑,也不过是二三十万石的样子,要不是他们那粮食便宜,我才不费这个劲呢。”
  “你……”徐蝌简直要气炸了,刚要发作,却听他祖母咳嗽一声,这才硬生生打住了。
  “苏州城人口再多,这些粮食足够撑到新粮上市了吧?”徐老夫人面色阴沉的对沈默道:“沈大人此次登门,是否多此一举啊?”
  “哎呀呀,老夫人,您真是误会晚生了。”沈默一脸委屈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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