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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2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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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声赶来的年永康追了一段,但天太黑,不知沈衮跑到什么方向,只好放弃了。沈夫人也知道了,狠狠打了沈褒两个耳光,怨他不留住哥哥,然后母子抱头痛哭起来。
  天亮上路,不一日顺利到了板升,原来锦衣卫在这里面也有暗线,将沈家母子三人安顿好,年永康便急急折回宣府,此时已有确实消息——杨顺果然将沈炼扭入白莲教同党,问成死罪!沈衮果然主动投案,父子关在一处,倒还没有问罪。
  他还得知沈炼在狱中大骂不止,将杨顺的老底全都抖搂出来,不由惊惧莫名,唯恐杨顺自知理亏,受不了沈炼的爆料,会不等处决,便让狱官暗害了沈炼——这种伎俩司空见惯,很可能会发生!
  他忧心如焚,却又一筹莫展,急得甚至想到了劫狱,但终究只能想想罢了,这日得了锦衣卫内部的绝密通报,说十三太保已经认大都督的师弟沈默为老叔,各地千户须得谨记在心,万不可大水冲了龙王庙。
  看到这,他仿佛捞到救命稻草,急急写就一封求援信,赶紧唤来心腹吴强,也不说‘认老叔’之事,只吩咐他用最快的速度,将其送到京城棋盘胡同沈默沈祭酒家!
  吴强得了使命不敢怠慢,一路风驰电掣,换马不换人,将近三百里的路程,一天一夜便送到沈默手中。
  沈默得了消息,让吴强先去休息,吴强笑道:“得会镇抚司去报到。”沈默便送他出了门。待吴强走了,他也不回去,就站在天井里道:“快备轿!我要去见徐阁老!”
  轿子很快备好,三尺问道:“徐阁老这会儿在哪?”
  “西苑。”沈默道,他是休假在家,徐阁老可没这么好命,年前正忙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月没回家了。
  轿子很快到了西苑门外,守门的禁卫一眼就认出,上次叩阍的沈大人又来了,唯恐他又拿出什么杀器来,赶紧带着笑凑过来,问道:“有什么能效劳?”可见地位是打出来的,这话一点不假。
  沈默说我要去无逸殿,禁卫请他登个记,然后直接就放行了,一点没有刁难的意思。
  沈默来不及体会自己的厉害,下了轿子,几乎是小跑着往无逸殿去了,让后面带路的太监累趴下了,也没追上他。
  气喘吁吁的冲到无逸殿,里面的司直郎都认识他,上来跟他打招呼,沈默点点头,平复一下情绪道:“我要见徐阁老,烦请通报一声。”
  众人笑着应声,但突然见他身后立着一人,马上噤若寒蝉,躬身道:“部堂……”
  沈默回头一看,只见严世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正用那只独眼睥睨着自己。
  沈默没有行礼,现已是图穷匕见,还有什么必要向生死大敌卑躬屈膝?便直起身子,夷然无惧的回望着严世蕃!
  场面安静极了,司直郎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少年了,还从没有人敢跟小阁老对视过,但是今天,沈祭酒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敢为天下先,和严世蕃顶杠起来!
  严世蕃也十分意外,他本来满怀着快意,准备看沈默向自己行礼,谁成想,这胆大包天的小子,竟然眼都不眨一下的跟自己对视!在他看来,这真是莫大的侮辱啊!
  “跪下!”严世蕃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道。
  “凭什么?”沈默淡淡道。
  “凭我是二品大员,你不过是个四品。”严世蕃冷笑道:“这点规矩不会不懂吧?”大明朝的官员之间,原先是不兴跪拜之礼的,最多就是唱个喏,作个揖便罢了。也就是这几十年,突然间人人便得谄媚起来,下官向上官下跪成了司空见惯,尤其是面对严世蕃父子,谁敢不跪?
  沈默就敢,他冷笑蹦出两个字道:“恶习!”说着提高声调道:“我华夏男儿,生来只跪天地君亲师,不知严部堂占了哪一条?”
  严世蕃登时语塞道:“你……”
  第五九二章 马瘦毛长蹄子肥
  隐忍,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免过早被强敌注意,面对不能承受的打击。
  但时至今日,沈默已经没有秘密,他的一切都暴露在严世蕃眼中,早被其视为心腹大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又何必再故作下溅,自取其辱呢?
  这年头,终归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原先老师兄在时,自己就像有个百毒不侵的护身符,低调点没问题,闷声发大财,偷着办大事儿,既不惹眼,又有实惠,一举两得的好事儿!但现在不同了,师兄死了,没人护着自己了,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不把獠牙亮出来。别人就以为你是吃素的,不把卵子竖起来,别人还以为你是个不带把的!
  何况此次是为营救老师而来,如果自己都怕了这个幕后元凶,又怎么能指望别人为自己出头呢?还不如亮明旗帜,当面锣对面鼓的跟他斗一斗,看他能奈我何?!
  再说大话一点,别看他严世蕃现在嚣张不可一世,在沈默眼中却已经是明日黄花,如冢中枯骨,插标卖首而已!凭什么还受他的鸟气?
  但严世蕃可不这么认为,他这个气呀!他活了快五十年,还从没被人这样当众忤逆过……不,曾经有过!就在六年前,有个人也曾经让自己颜面扫地。回忆的闸门瞬间打开,他不禁想起了六年前的那次宴会……
  那时候他还很爱热闹,经常请同僚来家中宴饮,当时跟陆炳的关系尚好,座上宾中自然少不了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陆炳每次赴宴,身边总会带着个黑着脸的中年文士,严世蕃只以为那是他的跟班,也没太在意。但后来有一日,就是这个跟班,让严世蕃大丢颜面,自此竟罢了设宴的常例……
  那日宴会上。严世蕃依旧倨傲跋扈,顾盼自雄,饮至中间有了酒意,更是狂呼乱叫,旁若无人!他整人的点子多,也以整人为乐,命侍女取一巨觥飞酒,但凡饮不尽者便重罚之!这巨觥奇大无比,看起来竟有一升容量,盛得又是辛辣白酒,简直是要人命!
  但在座官员畏惧严世蕃的威势,轮到谁也没敢不吃的,其中只有个工科马给事中,年纪大了酒量极小,几乎是沾酒即醉,且醉后难受得死去活来,一般大家都不逼他饮酒。但严世蕃嫌他素日盘查太紧,不给自己面子,有意看他出丑,故意将那巨觥飞到他面前。
  马给事再三求告,严世蕃置若罔闻。根本不依。无奈之下,马给事只好端着觞略略沾唇,脸便通红通红,眉头紧皱,不胜愁苦,连连告饶。但严世蕃哪肯罢休,竟下得席来,过去亲手揪了马承的耳朵,将满满一觞辣酒灌进了他的腹中。马给事一头栽倒了地下,竟失去知觉。
  严世蕃乐得拍手跺脚,眼泪都笑出来了,他的那些走狗也捧腹大笑,场面登时乌烟瘴气,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严世蕃正在笑,居然见一人揎袖而起,到了自己面前,二话不说,便抢过了那只巨觞。严世蕃定睛一看,原来是陆炳的那个跟班,就见他将巨觥斟得满满的,走到自己面前,大声说道:“马司谏承小阁老赐酒,已沾醉不能为礼。下官代他酬小阁老一杯!”
  严世蕃不由愕然,他嚣张这么多年,还从没见有人这么对自己呢,便举手推辞,说自己已经醉了云云,虽然损了些面子。却也比被灌醉了强。
  他满以为事情到此打住,谁知那人根本不罢休,声色俱厉道:“这杯酒别人吃的,你也吃得!你能逼别人吃,我就能逼你吃!”说着竟然也揪着严世蕃的耳朵硬灌下去,严世蕃出于无奈,只好闷着气,一连几口吸尽,顿时顿觉得腹中有炭火在烧,眼前天旋地转,浑身发软,站立不稳,若不是左右扶住,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唬得在座众人面如土色,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做声。
  那人却恍若无事,掷杯于案,学他的样子拍手呵呵大笑!严世蕃颜面扫地,称醉先被扶下去了。
  他一生也忘不掉那次的耻辱,也忘不了那个人——时任锦衣卫经历的沈炼沈青霞!
  如今那个人的学生也站在他的面前,又一次让他颜面扫地,那师徒两人的身影恍若重合。在严世蕃的面前放声大笑,一下下的刺激着他骄傲而又自卑的心!
  新仇旧恨一起迸发,严世蕃感觉五内如焚,如果不发泄出来,就要被活活气死,竟然不看这是什么地方,便指着沈默的鼻子高声咆哮道:“来人呐!给我把他抓起来!”
  声音在长廊上回荡,但是没人应声……哪怕是严阁老进了西苑,也不能带护卫,他严世蕃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家奴带进来,而这无逸殿里都是读书人。难道要这些翰林们出手抓人?谁也不会有辱斯文的,何况他们跟沈默年纪相仿,从感情上更加亲近,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来人呐!”严世蕃见一声没奏效,竟用尽力气高叫一声,声音穿透力极强,整个无逸殿范围都能听清,这次终于把皇宫禁卫给招来了……四个带刀侍卫急忙忙跑进来,一看小阁老都快急哭了,赶紧凑上来谄媚道:“谁把您老惹成这样,小得们帮您办了他。”
  严世蕃指着沈默道:“把这个小子给我抓起来,让他给本公磕头!”
  四个侍卫顺着他指得方向望去,便看到了一脸无所谓的沈默,马上变了脸色,也讨好笑道:“哎呦,原来是沈爷。”
  这一大转变,直接让在场所有人惊掉了下巴……虽说沈默曾经闹过西苑,侍卫们兴许都认得他,可也不至于在这时候还奉承他,这不是打严世蕃的胖脸吗?
  严世蕃也气歪了鼻子,心中暗叫邪门,一转念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这些侍卫可都是御马监管,现在御马监的提督太监,正是司礼监次席秉笔太监黄锦。据说他在苏州时便跟沈默拜了把子,现在这些侍卫不敢造次,必然是那个死胖子早有嘱咐。
  县官还不如现管哩,何况人家黄锦大权在握,根本不怕他这个小阁老。
  果然,那些个带刀侍卫小意赔笑道:“二位大人别开玩笑了,我们小鼻子小眼小模样,可不敢掺和。”“是啊是啊,我们还的巡逻,巡逻……”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严世蕃灰头土脸,恨恨看一眼若无其事的沈默,丢下句狠话道:“走着瞧!”便一挥袖子离去了。令他比遭受难堪还郁闷的时,自己竟找到不法子惩罚这混账!回去后仔细琢磨,才猛然发现。原来人家人不怕自己了……
  严世蕃害人的手段不少——纠集言官告黑状,人家有皇上护着,没用;在官场上打压他,人家现在是无权无势的国子监祭酒,还能怎么压?没用;利用东厂特务迫害,人家成了锦衣卫的恩公,没用;让陈洪他们在嘉靖耳边说坏话,人家有更讨皇帝喜欢的黄锦顶着,也没用;命令地方上迫害他家里,可胡宗宪跟沈默好得像一个头,还是没用……
  算来算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以来过于托大,忽视了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角色,等到对方峥嵘毕露时,已经成长壮大,经营完毕,成了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的一粒铜豌豆!就是大喇喇的站在那里,自己也无可奈何……
  原本以为他们师徒一路货色,想不到竟然青出于蓝胜于蓝!严世蕃有气没处撒,有火没处发,只能将屋里的瓶瓶罐罐砸个粉碎稀巴烂,大声吼叫道:“我治不了他,我能治他的老师!马上告诉杨顺,不等刑部批文了,先把人给我杀了!”
  话分两头说,却说沈默将严世蕃顶走,在那些司直郎眼里,他可就不是原来的他了——原先看着跟大家差不多,可现在分明是怪兽凶猛啊!大伙对他是无限敬仰加敬而远之……没办法,大伙还得在内阁混,谁敢跟沈默亲近,得罪了小阁老?
  只能站得远远的,仿佛欣赏某种异兽一般,直到一个慢而威严的声音响起道:“都站这儿干嘛?”
  “阁老……”众人赶紧行礼。
  “该干嘛干嘛去……”身材不高的徐阶,却有着比严世蕃更高的威信,众人赶紧溜回各自值房,装模作样忙碌起来,只留下沈默站在那里。
  “进来吧。”徐阶朝他点点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值房,沈默默不作声的跟了进去。
  当徐阶走到办公的大案后,转过身来,却诧异的发现,沈默竟然俯跪在堂中……
  徐阶还没耳背,方才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知道刚才沈默正是因为不向严世蕃下跪,两人才起了争执。想不到转眼之间,他竟然跪在自己面前,用最谦卑的礼节向自己叩拜。
  徐阶却没有丝毫得意,心中反倒有些酸涩,他十分清楚沈默向自己施以大礼,不是为了表达尊敬服从之类,而是在乞求自己帮助他的老师。
  是的,他的老师。徐阶很清楚,虽然现在别人说起沈默的老师,必然是指自己,但在沈默本人心里,他永远只有一个老师,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远在宣府的沈炼!
  他很早就有这种自觉,但越是清楚,便越不舒服,尤其是沈默越来越优秀,已经注定要成为国之重器,且很可能名垂青史……只是不知道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罢了……这学生越是优秀,他越是对那沈炼羡慕嫉妒恨,甚至于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对沈默表现出来的疏离,也与此有很大关系!
  好在经过这么多事情,他已经被沈默的忠厚折服了,知道若是自己有事,他也会不遗余力的帮助自己,既然如此,再抱着那固执的门户之见,就显得太小气了,还不如都放下,肚里能撑船,才是宰相材!
  想到这,他缓缓坐下,柔声道:“起来吧,你有什么事尽管说,为师……我一定会帮你的!”
  沈默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徐老师向来滑得很,即使答应自己什么,也定要加上‘尽量’、‘能办到的话’之类的定语,绝对的自保第一,像这样无比肯定的答复,他还是第一回听到。
  这都是他自己挣来的,是他一次次倾力付出,即使被暗算也不计前嫌,无怨无悔!徐阶能度过一个又一个浅滩暗礁,重新回到了安全的航道上,沈默居功至伟!徐阶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对他好点,会遭天谴的……
  “发什么呆?”见沈默有些愣神,徐阶温和笑道:“都是四品高官了,还跟个傻小子似的,快爬起来吧,还要我我服你吗?”
  “嘿嘿,不用。”沈默麻利利的爬起来。
  “坐。”徐阶道。
  “唉。”沈默道,便坐在下首第一把椅子上,两人相对无言……看来,对与关系的转变,两人都需要适应。
  还是沈默打破了僵局,小声道:“老师,学生来是为了……”
  徐阶点点头道:“我都知道了。”又低声道:“据说杨顺和陆楷的奏折昨日就到了,但通政司直接给了严世蕃,根本没往内阁送。今天你见到他,八成是来找陈洪,八成直接把那奏本送司礼监批红了,为的就是跳过老夫。”
  沈默吃惊道:“难道皇上将批红权下发给司礼监了?”在大明朝的权力分配中,内阁负责处理政务,具体表现为对百官奏折进行审阅,再将处理意见写在一张纸片上,贴在奏折里,交给皇上定夺。皇上参照内阁的票拟,用朱笔进行批示,同意还是不同意,这就叫‘批红’。
  ‘票拟’和‘批红’,就是一国的最高权力,前者一直为内阁大学士把持,而‘批红’的权力却并非一直握在皇帝的手中,有的时候皇帝太小、太懒、太弱,都可能被太监把持,也就是由秉笔太监替皇帝批复!
  诸如王振、刘谨之流都干过这事儿,且干得一塌糊涂,所以司礼监批红,向来被认为是乱国之象,沈默的惊讶便来于此。
  “那倒没有。”好在徐阶的答复让他松了口气:“陛下虽然忙于用功,无暇顾及琐事,但对大事还是不放松的。”
  “哪些大事?”沈默轻声问道。
  徐阶屈指道:“人、财、兵、刑!”说着朝玉熙宫方向拱拱手,高声道:“别的不说,就说你关心的。皇上深知人命关天,即使在最忙碌的时候,也从不将勾决人犯的权力下放!他老人家曾经说过,能决定人生死的,只有天子一人,其他人都没这个权力,否则人命将不值钱,草菅人命将普遍发生!”
  沈默有些奇怪,这位怎么突然唱起高调了?直到看见徐阶脸上无奈的笑,他才明白隔墙有耳,即使大学士的房间也不安全。
  徐阶这话,无疑给沈默吃了半颗定心丸,至少现在皇帝还没勾决,那刑部的回文应该还没发出,还有时间扳回来……之所以是一半,谁知道杨顺会不会暗中作梗,让老师瘐死在狱中,所以还是不能放松!
  “他们给你师傅罗织的什么罪名?”徐阶轻声问道。
  沈默便将那封信掏出来,双手交给徐阶,徐阶看了,不由皱眉道:“好狠毒的计谋,陛下最恨邪教,这下该如何解救?”
  沈默凑到徐阶耳边,轻声道:“上次我交给老师的东西,怎么迟迟没听见动静?”
  “你说……”徐阶想一会儿,才恍然道:“我让太岳去办了,他将其交给了吴时来,但为了避嫌,我到现在没有找过他,不知进行到哪一步了。”
  第五九三章 大耳贼
  西苑无逸殿,内阁次辅值房中。
  徐阶对沈默坦言,想要救沈炼很难很难。
  沈默心说:‘这阵子又有什么事情容易过?’轻声道:“如果我直接找皇上呢?会不会有希望?”以往的经验看,嘉靖还是挺吃他那套的。
  徐阶摇摇头,小声道:“皇上如今……怎么说呢,有些喜怒无常,你要是贸然面圣,后果很难预料……”
  “时间不等人。”沈默低声道:“学生只能铤而走险。”
  徐阶看着沈默坚毅的面庞,知道他主意已定,便低头沉思了好长时间,等抬起头时,竟然面露狰狞道:“如果真要干,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他说这话时,沈默竟感到杀气四溢!
  沈默一愣神,没想到温吞水似的徐老师,竟也有如此野兽的一面,不由低声道:“怎么干?”
  “兴起一场滔天的大案,将杨顺、路楷,甚至许纶等人,全都拉下马来!”徐阶一挥手道:“扫清这些祸害,重固我大明北疆!”
  沈默有些错愕,但他终究是有慧根的。转眼便明白了徐阶的意思,轻声道:“老师的意思是,非得把事情夸大到一定程度,才能引起陛下的重视?”
  “不,你错了。”徐阶摇头道:“根本不需要夸大!自从拿到你给的材料,我便着手调查此事,发现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坏……由于朝廷这些年的重点在东南,对北疆便有所松懈,那里的局势已经极端败坏,从军到政,从政到民,都有很大程度的恶化,如果再不引起警觉,不消十年时间,我大明经营百年的九边防线,将土崩瓦解,到那时,京师再无依凭,除了迁都没有别的路可走。”说着笑笑道:“你当过苏松的父母官,当知道我松江民风有个特点,是‘畏首事’,怕当这个出头椽子……”
  沈默笑笑道:“其实也不尽然。”
  “不,老夫承认,我确实不喜欢当这个出头椽子。”徐阶摇摇头,沉声道:“但这次,我责无旁贷!”
  沈默感受到徐阶矮小身躯中,蕴藏着的可怕力量。不禁肃然起敬道:“学生听从老师的安排。”
  “那些材料还在不在?”徐阶点点头道。
  “还在,原本都在我这。”沈默道:“随身带着呢。”
  “很好,”徐阶道:“你这就去玉熙宫求见皇上,将那些材料呈上去。按照我方才说的思路,控诉杨顺等人的罪责,强调他们是畏罪才要杀害沈炼的。”沈默点点头,表示明白,又听徐阶道:“切记,我们这次的目标是杨顺、路楷、许纶,能把这些人铲除,边镇便可肃清。但绝对不许牵扯到严阁老和小阁老,不然又会掉进党争的泥潭,最后不了了之。”
  “是。”沈默郑重点头,问道:“然后怎么安排?”
  “你只管告状鸣冤,”徐阶道:“后面的事情都归我。”说着不无担忧道:“你准备怎么做,万一忤逆了皇上,或者让皇上以为咋俩是串通的,就大大的不好了。”
  “老师请放心,学生自有主张!”一个个英雄形象在沈默眼前闪现——孙悟空大闹灵宵殿,猪八戒夜闯女儿国,李向阳进城炸军火。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顿生莫大的勇气,便毅然出了无逸殿,往玉熙宫去了。
  玉熙宫,谨身精舍。
  在房间的四周八方,各摆放着一个仙鹤造型的紫铜灯座,那细而长的鹤嘴是烛托,都插着一根儿臂粗的白蜡烛,烛光闪闪烁烁,轻烟飘飘袅袅,烛火时而爆出一声脆响,显得十分神秘。
  在蜡烛中间,是一架铺有明黄蒲团的圆形坐几,上面盘腿坐着个身穿棉布暗花九龙袍,头发花白的消瘦老者,便是大明至尊、忠孝帝君,嘉靖皇帝陛下,但见他眼窝深陷,嘴角也有深刻的皱纹,已经有老态龙钟的趋势。
  虽然被李时珍从鬼门关拉回来,但身体里经年累月的丹毒,还是极大地损害了他的健康,然而嘉靖帝却偏执的拒绝了医生的建议,继续狂热于他的斋醮大业,也许他认为,只要神功大成,就能包治百病、长命百岁吧。
  当然,李时珍的话也不是完全无用,至少皇帝已经不再乱用丹药,而将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打坐与修炼中。
  往日打坐入定,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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