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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6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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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他也意识到,仅靠学习汉话,熟读儒家经典,并不能真正赢得明朝人的尊重……士大夫们只会把他们当成是唐朝的各国遣唐使,慕名来学习中华文化的后进而已。要想赢得他们的尊重,还得拿出强过他们的东西,因为在接触中他发现,明朝的士大夫,对于未曾认识的东西,十分好奇,很尊重掌握这种知识的人,并且能够虚心学习。
  这个年代的欧洲,有什么比大明强的呢,那就是科学……
  所以沙勿略把自己的居处,变成了传播科学文化的科技馆,并让耶稣会派来的传教士,向他们讲解天文、地理、数学、医学、音乐、美术等多方面知识。许多大明的官员和读书人都在他们这里,开启了对科学的兴趣,并兴致高昂的学习。大明的最高学府国子监,还聘请了这些传教士,教授在监生们实用的科学知识……这一切都使得天主教在大明拥有了良好的声誉,并且蒙上了几分神秘色彩。
  沙勿略去世后,他的这一政策,得到了继任者罗明坚的坚定贯彻。而罗明坚本人,更是指出现行历法中的错误,撰写了修订历法方面的奏章,通过朋友递交给朝廷。
  在沈默的高度重视下,经过比较实践,发现罗明坚制定的历法,确实要比本朝更先进。然而保守势力极力反对用‘西法’制历,认为只有宋代理学的‘皇极经世’才适用于中国历法,所以坚持唐朝的皇极历法。
  然而之后两次日蚀,用传统方法预报错误,而罗明坚用西法预测则十分准确,这才迫使朝廷接受西法,编出‘万历历书’,并由首辅沈默定名为‘农历’。虽然由于守旧派的极力反对,‘农历’暂时并未实行,却为罗明坚谋得了这份钦天监正的差事。
  第八八九章 冲动的惩罚(下)
  徐光启和邢云路都是在校的监生,他们不像其他同窗那样热衷于政治,而是深深着迷于传教士带来的科学,花费了大把的时间跟着罗明坚、利玛窦等人学习,这在同窗眼中,未免是不务正业的表现。然而两人我行我素,从不理会那些闲话。
  像这次,北京城风波四起,躁动了国子监学子们的心,监生们通过集会演讲、上街声讨、报纸撰文等等方式,为夺情或者夺情摇旗呐喊。哪怕是现在,年轻人们依然在通宵达旦的进行集体大辩论。
  徐光启两人却躲在这安静的钦天监,用望远镜遥望神秘的夜空,看到了月亮的真容。他们震惊于那种真实的丑陋,难以相信这里就是传说中美轮美奂的蟾宫。
  “很遗憾,孩子们,月球并非上帝创造的尤物,”罗明坚耸耸肩膀,操一口纯正的官话道:“天堂中的东西也不一定尽善尽美。”为了保护他们的兴趣,罗明坚把镜头转动角度道:“还是看一看灿烂的星空吧,相信你们会有兴奋的发现。”
  徐光启两人依言望向星空,只见漫天繁星明显变得更加明亮繁密了,罗明坚告诉他们,这不是错觉,而是许多平日里肉眼看不到的星星,在望远镜中显出了身形。
  那璀璨美丽的夜空,有着致命的魔力,果然令二人忘记了月亮的失落,重新变得激动不已。
  罗明坚又想指导他们,揭开银河的秘密,然而话还未说出口,却见邢云路整个人都僵住,失声大叫道:“那是扫帚星么?”
  罗明坚身为钦天监正,自然知道自己的职责,闻言登时变色,一把抢过镜头,凝神一望,便在藏蓝色的夜空出现了一长条模糊的光。白白的,像谁用笔蘸了水银轻轻抹了一道。他不禁也失声道:“确实是彗星!”是彗星,它刚刚出现,正用难以觉察的速度,向紫微星东南移动。渐渐地,不用望远镜也能看见,天空中那一抹苍白的色彩,象一道长长的白虹,看的人胆战心惊。
  “天哪,离帝星如此之近!”罗明坚心中一沉,他已经是地道的大明人,自然知道华夏文明相信天人感应,认为天象变异是对人间的警示,扫帚星出现,意味着灾祸,而紫微星代表了皇帝。
  “赶紧记录下来。”罗明坚对利玛窦下令道:“我得连夜禀报朝廷!”
  彗星出现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京城,顿时引起朝野上下的严重关切,群臣和百姓都感到严重的不安,谣言好比没有根蒂的柳絮一样。有人说,这是皇帝坚持夺情,有悖纲常,故而上天震怒,要降祸给大明;还有人说,这是万历皇帝廷杖忠臣,无故诛杀内宦,上帝在警告天子……如此种种,光怪陆离,一日之间满城激荡,明着是张居正成了千夫所指,但实际上矛头暗暗指向了,最近出尽风头的年轻皇帝。
  因为帝王又称‘天子’,意即天之子,是受天所管辖和制约的,如果国家发生任何灾难,都被认为是与皇帝自身的失德有关。而彗星又被认为是最不吉利的天象,还是从紫微星划过,这难以不让人联想到,皇帝最近犯了什么错误。
  在朝野看来,这是上天给最近一系列的事件定了性,百官本来就对万历满肚子怨气,现在有了老天爷撑腰,自然再无后顾之忧,争先恐后的上书言事,要求皇帝深刻反省,向上苍承认错误。
  仅仅彗星过后当天,上书言事的大臣就有二百人之多,之后地方各省、南京官员的奏疏也纷纷抵达,甚至连民间人士都上万言书,写联名信,请求皇帝自省改正。
  当然,为臣者不可能把责任都推到皇帝身上,至少表面上不能这样。因此按惯例,内阁带头,两京各衙门全都自我反省,自首辅沈默以降,各位内阁大学士,两京六部九卿,地方督抚,都上疏自陈己罪,向皇帝请求辞职。
  按说,天象异变,群臣请罪,这种事史不胜书,算不得什么稀奇,只是眼下出得太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给了深宫之中的小皇帝极大地压力。万历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上天之子,为什么老天爷要跟自己作对?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几天,他终于受不了内心的惶惑,忍不住把几位大学士叫到乾清宫来垂询。
  万历在东暖阁坐定,等众位辅臣依次鱼贯而入,行过礼后。他发现今日领班的竟然是三辅张四维,却没见首辅沈默的身影。
  “元辅怎么没来?”他奇怪问道。
  “回禀皇上,”张四维恭声答道:“元辅上了请罪疏后,便在家里坐等发落。”说完便想住嘴,但在其余几位辅臣警惕的目光中,他暗叹一声,又道:“其实臣等也有上书请罪,然而元辅说,国事繁重,一时一刻离不开人,我等已然触怒上苍,又岂能再荒废国政,错上加错?因此元辅命我等在衙中待罪办公。”
  “那他为什么不这么干?”万历问道。
  “元辅说,他是下令的人,”殷士瞻答道:“若是连自己也不在家待罪,为免有贪恋权位之嫌。况且天现彗星,必然是朝廷有事惹怒上苍,无论如何,他这个首辅都难辞其咎……”
  万历听了先是一阵轻松,有首辅顶雷,自己的压力自然小很多。下一瞬,又涌起强烈的冲动,这真是天赐良机啊,一句话脱口而出道:“元辅的辞呈在哪里?”如果像先帝去徐阶那样顺势批了,岂不就一下搬走这块,压在自己心口的大石?
  “皇上,现在不是议论元辅的时候!”魏学曾的大嗓门马上道:“当务之急,是先把彗星的事情搞明白,再说其他!”
  在内阁几位大学士中,万历十分怵这门魏大炮,因为他样子太凶,监督自己读书时,训斥起来毫不留情,从小就留下了阴影。让魏学曾这一吼,万历下意识的瞳孔一缩道:“魏师傅方才说的很有道理,有天变要想人事,但这天变说得是什么人、什么事,都得仔细斟酌……诸位师傅有什么讲什么,不必忌讳。”
  张四维这个首倡夺情者,这些天没少被同僚戳脊梁骨,此刻生恐有人借题发挥,便率先说道:“臣以为历来彗星出现。多应国家用兵之事。彗星出于西北,移向帝星,正应鞑靼土默川各部异动,恐怕又要故态复萌,扰我大明。辽东一带又有土蛮、朵颜各部卷土重来,所以天象示警,提示圣上重视兵事,早作准备!”
  张四维一番话,把皇帝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万历自然笑逐颜开,拊掌道:“小张师傅好见识,朕也觉着是这么回事儿。”
  “皇上,小张阁老的意见,臣不赞同。”魏学曾大摇其头道:“土默川部异动不假,但那是因为俺答病死,他的儿子们争夺汗位所致,对大明来说,他们闹得越凶,内耗就越厉害,我们正愿意。这种时候,他们巴结朝廷还来不及,又怎么敢惹恼了朝廷呢?”顿一下又道:“至于辽东,戚继光和李成梁这些年相机痛剿,颇见成效,辽河以东哪里还有鞑虏的骑兵?这天变何以仍旧出现,臣实愚鲁,不明其理。”
  “魏阁老说得不错,”魏学曾话音一落,陆树声在旁朗声说道:“臣以为西北东北都不相干。乃朝中奸人作祟、紊乱国政、花言巧语欺蒙主上、坏国家纲常。因此彗星出在紫微之侧!但是非对错有目共睹,求主上圣心默察,不难寻出奸人,奸人一去,彗星自消!”
  这番话正戳中了万历软肋,他当时就黑下脸,一倾身子,阴沉沉地问道:“陆师傅指的是谁,不妨明言!”
  “是!”陆树声哪里怕他,清了清嗓子,亢声说道:“既然上天示警,必是最近的事、最大的事,何谓朝廷今日最大之事?”他自设一问,接着直言不讳道:“自然是某位阁老夺情之事!记得先帝登极之时,我皇曾下明诏说,要修明政治,以德治国——臣当时聆旨,不觉欢欣鼓舞,感激涕零,以为大下承平有日!不料吾皇竟不顾群臣劝阻,强行夺情张居正。此等有悖人伦之举,自然有道德之士劝谏,却遭到皇上的廷杖!这真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随心所欲,毫无顾忌,哪有一点德治的影子?”
  这位陆树声与徐阶同乡、与高拱同科,而且是当年的会元,可谓得天独厚,左右逢源。然而因父亲病重,陆树声辞官回乡侍疾,服阕后更是数次辞官,不愿掺和进高拱与徐阶的斗争中。奇特的是,他淡泊名利、屡次辞官,却使得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人们更想请他入朝任职。他是在世宗年间致仕,先帝曾经屡次相招未果,直到当今登极后,才在反复催促后复出。
  人们常说,海都堂是大明的铁胆,这位陆阁老则是大明的良心。久而久之,老先生也真拿自己当成良心了。所以说话毫无顾忌,连万历的脸色也不看,只顾唾沫四溅地侃侃陈词道:“上天垂警,臣窃以为指的就是皇上强留张居正,廷杖官员之事啊!若能改弦更张,放张居正还乡,赦免被处罚的官员,则彗星必悄然而逝……”
  万历听他大放厥词,毫不留情的指责自己。脸都气白了,只是为了‘言者无罪’的诺言,才按捺着没有咆哮起来。他想要反驳,却气得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
  “陆阁老,皇上虽说畅所欲言,但你也不能无端猜测!”见皇帝受窘,张四维马上站出来道:“君子畏天命是圣贤之言。但天变之理定要格外慎重!你却在这里大放厥词,肆意诋毁圣上!这算什么国之大臣!”
  “小张阁老,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的浅显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陆树声道:“身为大明的忠臣,自当直言君父之非,方能亡羊补牢、匡正圣心!”
  “我劝您老一句话,要做贤臣、能臣,不要做忠臣、烈臣。”张四维冷笑一声道:“有贤臣,便有明君,有能臣,则有治世;出了忠臣烈臣,便是君昏国乱之时。您老不妨扪心自问,到底干了多少讪君卖直的勾当!”
  “你这个小人!什么狗屁逻辑?”陆树声勃然大怒道:“难道治世就不能出忠臣、烈臣?那么唐魏征、宋范公算什么?况且就算真是君昏国乱,也是出了你这样的奸臣,才会有那么多忠臣挺身而出的!”
  张四维和陆树声情绪无比激动,吵起来唾沫横飞、滔滔不绝,却又旁征博引、针锋相对,让人插不上嘴。
  看着这两位杀气腾腾,吵得脸红脖子粗的阁老,万历眼都直了。他深切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要是比吵架,十个自己绑一起,也不是人家一个的对手。他不禁暗暗自责道:‘我没事儿找这些人出主意干嘛,不是自取其辱么?’
  他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一开口,必将辜负了张四维一番好意,重新沦为众矢之的,只好缄口不言。我就不说话了,看你们还能怎么样?
  好容易熬到大学士们骂累了,万历才得着空,抓紧时间道:“诸位都回去吧,你们的意思朕明白了,具体如何去做,容朕考虑一下再做决定。”顿一下又道:“张师傅留一下,朕有些别的事想问你。”
  “是……”大学士们只好告退。
  待其余人都走了,只剩下张四维,万历劈头就问道:“如果趁机让沈默走人,你来当首辅,如何?”
  ……
  PS:历史上,张居正丁忧时,确实是有颗彗星划过的,还引起一番沸沸扬扬的讨伐。
  第八八九章 罪己诏(上)
  “这个……”听了皇帝的话,张四维一阵心旌摇荡,但他不是只知道往前冲,却从不计后果的年轻皇帝,他知道现在远不是取代沈默的时候。于是很快稳住道:“首辅大人既能以宽大广上意,又能钩物情不自崇重,悉心调和阴阳、修明政治,当国六年,太仓积满,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四方无事。更兼缇骑省减、诏狱渐虚,任事者亦得以功名终,故而朝野人心所向,深得众望。朝士侃侃,得行其意,被誉为可以与周公、伊尹齐名的良相。”
  比起冲动直接的小皇帝,张四维绝对是老奸巨猾,他没有直接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大肆称赞起沈默的成就来。然而在马匹如潮之中,却夹着刺痛皇帝的暗箭……什么缇骑省减少、诏狱减虚?分明就是把皇帝的爪牙敲断;什么朝野人心所向,深得众望?分明是说天下只知有首辅而不知有其君。
  不用他煽风点火,万历都对沈默有足够的恨意,听了张四维的话,他冷冰冰道:“就怕他学不了还政成王的周公,而学放太甲于桐宫的伊尹!”当初武王身故,周公辅政柄国,待成王长大后,便还政于成王,自归封地;而伊尹同样是辅政,却曾经将商王太甲放逐于桐宫,三年后待其改过,才重新迎立为帝。
  对自己如此有学问的表达很是满意,万历一酸到底道:“朕要效仿先帝故事,一本而去权相,可乎?”
  “万万不可……”谁知等待他的,却是张四维兜头一盆冷水。
  “朕本以为,你和他们不同,跟我是一心的呢!”万历毫不掩饰失望道:“原来也是一丘之貉!”
  “皇上冤杀微臣了。”张四维耐心安抚着躁动的皇帝道:“臣自然是忠诚无二,朝思暮盼皇上能收归大权,总柄国政的……然而首辅柄国六年,人人称颂,根深蒂固,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草率去之,恐怕社稷不稳,乱象丛生!”
  “沈氏区区一臣子,不过恰逢其时,当朝六年而已。”万历不信道:“当年严嵩柄国二十余年,世宗还不是一道诏书去之?徐阶用遗诏尽收天下人心,先帝还不是一道诏书便去之?高拱领受顾命、权势滔天,朕的母后还不是一道诏书便去之?”显然皇帝曾反复玩味过这段历史,大声反驳道:“沈默圣眷不如严嵩,得人心不如徐阶,强势不如高拱,朕看不出,有什么不能一本去之的!”
  “皇上说的不错。”张四维苦笑一声道:“沈默确实不如严嵩得圣眷,不如徐阶得人心,也不如高拱强势,但他比他们三个加起来,还要难对付。”说着叹口气道:“因为他们有本质的区别。”
  “什么区别?”万历沉声问道。
  “区别在方方面面,一时难以述清。”张四维缓缓道:“最主要的一点在于,严嵩也好,高拱也罢,都是把自己的权威,建立在圣眷之上的,圣眷在则天下无敌,圣眷去则土崩瓦解。去留皆在圣意一念之间,故而不足为患。徐阶曾经有希望突破这一点,嘉靖末年,他大权独揽之后,已经是世庙也无可奈何的了。世庙想修新宫殿,徐阶告诉他,现在国库没有钱给你修;世庙想继续修道服丹,徐阶告诉他,那些丹药都是假的,道士也不可信,您还是歇着吧;甚至连海瑞上《治安疏》后,他都能阻止先帝杀人。”
  “对于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世庙却没有办法,严嵩已经走了,所有的朝政都要靠这个人来管理,而且这个人门生故吏遍布朝中,威望极高、一呼百应,除非世庙想要重复年轻时,一个人单挑群臣的场面,否则只能选择妥协。”张四维将隐藏在那段历史下的真相讲给万历听。
  “徐阶这么厉害,又怎么会被我父皇一下扳倒了呢?”万历不服气道。
  “虽然这样说对先帝有些不敬,但事实上,徐阶致仕,跟先帝本身的关系不大。”张四维轻叹一声道:“当时的情形非常复杂,一来,因为驱高逐郭之事,颇令群僚寒心,而且特别是,当时在宫里的得力宦官,以及朝中的大臣,多为裕邸旧人,对高拱屈辱下台咸有不平。二则,在选择接替人的问题上,徐阁老过分偏袒张居正,对沈默则多有刁难,这个让人难以理解的昏招,使徐党内部严重分裂,许多人都认为他不公,对于一位领袖来说来说,这一点是致命的。三则,徐阶在嘉靖中晚期,曲附严嵩、结姻严世蕃,也曾经赞先帝修玄,虽然是迫于形势的逶迤,但仍然是他无法抹去的污点,这一点在斗争中,被高拱一方的人拿出来大肆宣扬,对他的名声影响很大。四则,胡宗宪一案疑云重重,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徐阁老被怀疑是幕后主使,胡汝贞公被神化的过程,就是徐阶被怀疑、被否定的过程。第五,沈默在这里面,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对于此事当时人讳莫如深,但我很清楚的一点,就是他曾经与蒲州公携手,共同完成驱逐徐阶的计划……”
  顿一下,张四维自嘲一笑道:“不瞒皇上说,微臣得以稍后入阁,就是整个利益交换中的一环。加上徐阶也确实老了,力不从心了,这才有了后来,看起来让人猝不及防的元老致仕。”
  “……”万历被这些藏在《实录》背后的内幕深深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个世界也太复杂了吧,看来自己还真是很傻很天真呢……
  “那么沈默呢,难道他比徐阶还要可怕?”愣神良久,万历才缓过劲儿来问道。
  “可怕十倍。”张四维的立场很微妙,他既想把沈默踢掉,又不想将真相过度透露,因为他不仅是一名官员,还是晋党党魁,山西帮的朝中代言人。晋商与东南商人,有太多的合作和利益关系,拔出萝卜带起泥,所以朝堂之外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妙。想了想道:“沈默之于徐阶,乃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徐阶提出‘三还’,自己并未当真,却被沈默贯彻下去了。他把‘以政务还诸司,将用舍刑赏还公论’当作国策执行了数年,这两条看似放权,实则制造了一种山头林立,错中复杂,只有他能控制得住的复杂局面。这就是微臣说,牵一发动全身的意思,您要动他,朝廷上下都会不安……”说着不禁摇头感慨道:“还有地方督抚,也是同样的道理,这天下只有他能控制得住。皇上要想避免局面不可收拾,对沈默只能徐徐图之,至少这次绝对不能动手。”
  “为什么不行?”挫败感开始在万历心田孳生,让他快要沸腾的血液,渐渐冷却下来。
  “因为在天下人看来,他没有任何错误,反而是在为皇上承担责任。”张四维苦笑道:“这时候他上辞呈,其实是以退为进,逼您承认错误,本身就立于不败之地。微臣可以打包票,只要您今天准了他的辞呈,明天六部九卿,京城各衙门便会集体辞职。到时候局面不可收拾,皇上除了自食其言,没有别的办法。而这种群体对抗一旦形成习惯,皇上的权威何在?真到了那时候,您的处境不见得比太甲强多少!”
  “就算到了那一步,朕对他的态度大白于天下,沈默还有何脸面留在朝廷?”张四维不留情面的戳破了,万历心中妄自尊大的气泡,使他看到了血淋淋的现实,但想让倔强的年轻人改变主意,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儿:“高拱不就是个例子!”
  “有这种可能……”张四维缓缓道:“但皇上要清楚,高拱那次,太后指责他欺凌孤儿寡母,孰是孰非,本身就说不清楚。而这次呢,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起因是张居正夺情,而且天上出现彗星,不管最后官方怎么说,但在人们心中,都认为这是老天爷为这件事定性了,是皇上错了。那么您将错误推到首辅身上,自然错上加错。所以首辅大人留下,也说得过去。”
  “一旦他选择留下,将会带着文官队伍,在和皇上对抗的路上越走越远……”张四维深深吸口气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敢预测。”
  “……”万历被说得一阵惊恐,悚然道:“那朕该怎么办?”
  “皇上莫急。”张四维笑笑道:“《道德经》上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天上出现彗星,看似是老天爷对您的批评,却也是您度过此关的天赐良机!”
  “怎么讲?”万历精神一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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