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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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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笑道:“那一仗打得是真不错。”便跟长子聊起那一仗,两人虽然都是亲身经历过,但各自所处的位置不同,感受也自然不同,相互印证之下,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话匣子一打开,那种地位差距的疏离感很快消失,昔日的真挚感情便又重新回来,长子也终于放松下来,对沈默讲述起别后的情形来。原来他成了俞大猷的亲兵,虽然跟着俞将军参加的战斗不少,但一直没有上过前线。直到王江泾一战,俞大猷的中军险些被倭寇冲垮,他才捞着上阵杀敌的机会,结果表现还真不赖,让俞将军好一个夸。说完长子呵呵笑道:“总戎说了,这次回去就放我做真正的百户了。”
  看着兄弟一脸的满足,沈默也由衷为他高兴,拍拍长子厚实的肩膀道:“我就知道,我们长子是好样的!”长子腼腆的笑起来。
  在交谈中沈默发现,长子还不知道张经倒台的消息,言语中充满了对总督大人的钦佩,认为在这位大人的统帅下,抗倭的形势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沈默心中暗叹道:‘可惜你要失望了。’但大过年的也不能给他添堵,便没有提这一茬。
  这时车外传来沈安的声音:“大人,保佑桥街到了。”沈默便与长子下车,进去拜会了姚老爹一家,还有些从杭州采买的土产作为礼物送上。高兴的姚老爹合不拢嘴,忙让长子他娘张罗饭。
  沈默说‘别忙了,我还是先回家见过老爷子吧。’姚老爹却告诉他沈贺陪着唐知府巡视城防去了,得下午才能过来。沈默便不再推辞,笑眯眯道:“其实我也很思念姚大婶的手艺。”
  长子他娘一听,登时眉开眼笑道:“大人您先坐着喝茶,我这就去弄饭。”
  沈默打发一众护卫先回家,只留下沈安在边上伺候。
  待闲杂人等都走了,沈默便笑道:“还是去炕上吧,厅堂里贼冷贼冷的。”正厅太大,只生着一个火盆,自然不算暖和,但往年他也没觉着难耐,可有道是‘由奢入简难’,在习惯了卢园中那种温暖如春后,再回到这里就有些受不了了。
  姚老爹赶紧请沈默去西厢房,这间屋里像北方一样盘着炕,冬天他们一家主要就在这屋里活动。
  姚老爹先拿出一床新坐褥,铺在主位上,这才请沈默脱鞋上炕,倚着被子坐好,果然感觉暖和多了。
  姚老爹又忙倒好茶。沈默笑道:“有茶就行了,咱们坐着说话要紧。”
  姚老爹呵呵笑道:“那就陪着大人说会话。”便在炕沿上坐下,粗声吩咐长子他弟弟道:“把过年的果子取最好的拿过来。”
  这时候茶泡好了,姚老爹端一盏到沈默面前,笑道:“这还是重阳节时,沈老爷赏我的,一直没舍得喝,大人尝尝先。”
  沈默揭开盖碗,便闻到一阵清香扑鼻,碗中一片碧绿,竟是新出的龙井茶叶,轻啜一口,发现虽然是晚春茶,但也算是正宗了。不由笑道:“老叔只管喝光就是……我送你的土产中也有好几斤呢。”
  姚老爹欢喜笑道:“那敢情好啊。”便品酒一般尝一口茶汤,立刻赞不绝口道:“好茶,好茶……”却也说不出哪里好来。
  这时长子的弟弟又捧着一只建漆托盘,呈上八色细点,沈默只见白磁碟中盛的是核桃片、什锦糕、糖杏仁、玫瑰糕、绿豆糕、百合酥、松子糖、桂花蜜饯,都是苏式点心,细巧异常。他的妹妹又端上另一个装着落花生、葵花籽、西瓜子、南瓜子、松子、杏仁、榛子、板栗等八样坚果的托盘,把个方桌排得满满当当。
  看着这一桌精巧吃食,沈默不由叹道:“真是让人感慨啊。”
  他这话没头没脑,可一屋子人都明白,姚老爹也是一脸唏嘘道:“赶着三五年前,别说现在这种精巧点心,就是想吃个瓜子花生都没处讨唤去。”便又感谢起沈默来,说若是没有他,他们一家子肯定还在贫民窟里呢。
  说道动情处,又要让长子的弟弟妹妹给沈默磕头,沈默赶紧拦住道:“千万别再谢了,不然我高低不敢再来了。”姚老爹这才作罢。
  为了不让姚老爹再感慨,沈默便岔开话题问道:“这半年可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姚老爹突然有些暧昧的笑道:“这么大的绍兴城,几桩新鲜事还是有的,不过最最新鲜的,却是与大人您有关,小老儿可不敢乱讲。”
  沈默笑道:“跟我有关?那就更得跟我说说了。”
  “还是等沈老爷亲口告诉您吧。”姚老爹摇头笑道:“我可不敢多嘴多舌。”
  沈默心里这个搔痒难耐啊,也不问别的了,只要姚老爹把谜底揭开。姚老爹本来就没打算守口如瓶,便笑道:“那好,我说,不过大人可别跟沈老爷说是我说的。”
  “到底是什么事儿?我的老叔啊,你要憋死我呀。”沈默作揖道:“算我求求你了,就别再卖关子了。”
  姚老爹点点头,干脆利索道:“事关您的终身大事。”
  “讲。”沈默心头涌起一阵不详的感觉。
  姚老爹见他面色紧张,赶紧安慰道:“大人别担心,这是件大好事。”便满脸开心的讲道:“打您走了以后,上门说亲的媒人便把您家的门槛都快踏破了,可沈老爷主意正,推说您现在不在家,任谁不答应……当时大家都搞不清,沈老爷到底是想找个什么样的亲家。”
  “后来呢?”沈默沉声问道。
  “大伙议论了好久也弄不明白,结果到了上个月,山阴那边突然爆出消息,说他们吕县令要将女儿许配给咱们家,而且沈老爷也已经答应了……”
  沈默的脑袋‘嗡’一声,一下子变得有两个大,好一会儿才恢复神智道:“你是说……我爹答应了?”
  见沈默面色有异,姚老爹还以为他是害羞的呢,兀自点头笑道:“当然了,不是你情我愿,怎么可能连八字都看了呢?”
  沈默再也忍不住了,提高嗓门道:“什么,连聘书都下了吗?”这时候的婚姻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把他缺席审判,也是合理合法的,所以他才会这么失态。
  姚老爹终于看出他的愤怒来了,有些畏惧道:“应该还没有下聘吧。”
  “那进行到哪个步骤了?”沈默沉声问道。
  “应该是纳吉吧。”姚老爹小声道。
  这年代缔结婚姻是讲究三书六礼的,三书且不说,单说六礼,便是一段婚姻从无到有,要经过的六个步骤,分别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纳彩为六礼之首,可以看成是初步意向阶段,当男方属意女方时,便延请媒人做媒。
  女方若是初步同意后,便把自家女孩的姓名及生辰八字给媒婆,然后男方请算命先生卜一卜吉兆,看看双方合不合适,会不会犯冲,这就叫问名,也叫‘合八字。’如果大家八字合得来,男方使遣媒婆致赠薄礼到女家,告知女家议婚可以继续进行,谓之‘纳吉。’
  这三步可以看成是婚礼的磋商阶段,如果都没有问题,男方便会择定良辰吉日,携备三牲酒礼至女家,正式奉上聘书,谓之‘纳徵’,一旦这一步完成了,女方就是男方的人了,只等着再找个好日子,便风光大嫁过去,正式成为男方家的一员。
  所以下聘书可以看成是双方订立合同,除非双方同意解除,否则再无反悔可能。
  现在听说还没下聘,沈默这才稍稍松口气,心说‘臭老头子,好歹还没彻底把我给卖了。’便朝姚老爹勉强笑笑道:“大叔别介意,我实在是太吃惊了。”
  姚老爹理解的笑笑道:“小老儿是过来人,知道那种惊喜交加的滋味。”
  沈默心说,惊是惊大了,但喜就一点也没有了。
  第二零五章 涮!涮!涮!
  在长子家吃过一顿食不知味的午饭后,沈默便告辞匆匆回家,一看几个亲兵在春花的指挥下,挂灯笼、贴窗花,嘻嘻哈哈,一派喜气洋洋的节庆气氛。
  见沈默进来,众人连忙停下手中活计,向大人请安。沈默拉着脸点点头,便把春花叫进了后院书房。
  众人心说下船的时候还挺好,怎么回来就这样了,便拉住沈安询问,却被他没好气的骂道:“咸吃萝卜淡操心,贴你们的窗花吧!”
  后院书房内没有点火盆,如冰窟一般寒冷。沈默却感觉浑身燥热,瞪着瑟瑟发抖的春花道:“我爹到底是什么态度?”
  春花低着头,小声哼哼道:“老爷的意思是,这事儿还得看少爷您的意思……”
  “那还弄到这般田地?”沈默端起茶盏,想要喝一口,却好像舔到烙铁傻瓜一般,痛得他‘哎呦’一声,便把那景德镇的上好茶盏摔了个粉碎,茶水还溅了他一身,不由恼火的骂道:“你是怎么干活的!这水烫脚正合适!”原先柔娘端上的茶水,总是可以直接喝的。
  春花委屈道:“您不会等凉一会再喝吗……”
  沈默这才想起,她是个粗使丫鬟,哪能跟柔娘相比。便叹一口气,不再发作道:“既然我爹都那么说了,怎么还搞到这一步呢?”
  春花咬着嘴唇小声道:“外面传言是老爷主动提亲,那是不对的。其实是吕太爷亲自找老爷,说要结成儿女亲家的。因为他还找了唐知府帮着说合,所以老爷也不好一口回绝。”说起这些八卦来,她倒是头头是道:“便说等着少爷回来再说。唐知县便说,那先看看两人的八字合不合吧,要是犯冲的话,就别再费劲了。”
  “后来呢?”听说不是老爹把自己卖了,沈默心里便好过许多。
  “老爷是实在人,便信了二位大人的话,结果找城里最有名的周半仙一看,”春花一脸肃穆道:“少爷您和那位吕小姐竟然是……”
  “‘金玉良缘、天作之合’是吧?”沈默没好气道:“算命的话能信,母猪也能上树。”
  “不是不是,”春花连忙摇头道:“周半仙说,少爷您的命格既是显贵、又是险诡,也可能官居一品、大富大贵,也可能身败名裂、祸及子孙,还劝吕太爷要慎重考虑呢。”
  沈默心说,但凡混官场的,除了为数居多的庸碌之辈,大抵都逃不脱这两种命运吧……算命的果然深谙蒙人之道。便听春花继续道:“听老爷说,当时吕太爷就不太高兴了,还是唐知府说‘还是再看看吕小姐的八字吧。’然后周半仙便掐算一阵,把个吕小姐的命格夸得没变了,说她是宜男宜家的贵人,如果少爷您娶了她,必然可以遇难呈祥,风风光光一辈子。”
  沈默听了,气极反笑道:“然后我爹就信了?”
  “老爷那天已经喝多了,又被那算命的吓慌了神。一听说少爷非得去了吕小姐,方能遇难成祥,就改变了主意,反过来央着吕太爷,结成这门亲事。”
  沈默无奈的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那憨实的老爹,被吕县令甚至还有唐顺之给耍了。人家找个算命先生,配合着耍个花腔,便让他倒过来求着要结亲……
  ‘也是在公门里混了好几年的人了,怎么就这么好糊弄呢?’沈默心中无力的呻吟起来,他发现自己已是被动之极,狠狠突出一口闷气,站起身大声道:“大不了老子出家,当个真和尚,我看看谁还能再算计我!”
  整个一下午,沈默都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直到了掌灯时分,沈安叫吃完饭时才出来,黑着脸问道:“老爷还没回来吗?”
  “老爷捎信回来,”沈安陪笑道:“衙门里公务忙,他今天就不回来了。”
  “今天中午都放假了,还忙什么忙?”沈默没好气道:“备车,去府衙。”
  沈安知道这时候万不能触少爷的霉头,赶紧到后面张罗着备车,不一会儿便载着沈默往府前街去了。
  临近年根,街上人马稀少,车跑得极快,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府衙门前。亲兵上前敲门,好半天才有个老役打开侧门。沈默自报家门后,那看门老头笑道:“小沈大人可算来了,老沈大人就在门房里,非要拉着小老儿喝酒,让我连家都回不了。”
  沈默笑笑道:“我这就领他回去。”便跟着看门老头进去,推开房门一看,只见里面热气腾腾,还没看清楚人呢,就听到沈贺的声音道:“你再不回来肉都老了……”
  沈默一抬手,让那老头和亲兵都退下,自个却一拖长凳,在沈贺面前坐下。
  沈贺听出异常,这才从那白气缭绕的火锅子后面探过头来,一看是他,立马‘哎哟’一声,两手捂住老脸。
  沈默气极反笑道:“这是您老心学的隐身法吗?”
  沈贺也感到自己动作的幼稚,不由讪讪笑道:“我这不是怕见你吗。”
  “我有那么可怕吗?”沈默没好气道:“能吓得老爹您大过年的不回家,跑来和看门老头吃火锅。”说着有些气恼:“若是让旁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戳我的脊梁骨呢。”
  “我不是要躲着你。”沈贺赔笑道:“我就是先想点事,想好了就回家。”
  “是不是觉着没法交代?”沈默冷笑道:“全城人都知道,还有什么好交代的?”
  沈贺叹口气道:“儿啊,这事就怨爹爹一时糊涂,可回头就醒悟过来了,”说着拍拍胸脯道:“这不一直拖着,连聘礼都没下么?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再说。”
  “是么?”沈默似笑非笑道:“孩儿怎么听说,是因为吕县令执意要我本人去山阴下聘,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呢?”
  沈贺老脸一红道:“原来你都打听清楚了……”说着小声道:“拙言啊,你要是生气就骂爹爹一顿吧,可不能再离家出走了。”
  看着老爹一脸惶急的样子,沈默叹息一声道:“离家出走能解决问题的话,我早就有多远跑多远了!”
  沈贺在那里愁眉不展,沈默却拿一副干净碗筷,从火锅里捞出满满一碗羊肉,蘸着韭花酱大吃起来。沈贺一看,急忙道:“这些老了,我再给你下点新鲜的。”
  沈默却浑不在意,低头一个劲儿的猛吃,在炭火的映照下,面目竟还有些狰狞,将平日的风度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见儿子吃得开怀,沈贺索性也丢下满腔烦心事,跟他对着猛涮猛吃起来,父子俩吃得这叫一个痛快啊,那真是‘红铜釜,汤沸肉鲜轻煮。小料虾油红腐乳,汗淋漓箸舞。’
  一阵饕餮之后,沈默的肚子里便装满了涮羊肉片子,此外还有不少鱼丸子、虾丸子,海螺肉、鲜蘑菇。他一直压抑着的愤怒,便被饱胀的感觉给麻木了,看来‘化悲愤为食欲’,果然是有人间至理。人只要吃饱吃好了,愤怒就钝化了……
  可如果再喝点酒,就会变成‘酒后吐真言’了。而沈默恰恰在饭间还喝了一小坛老酒,脸色便渐渐红润起来,两眼开始也放光了,嘴巴里的话也渐渐多起来:“朝堂里有人算计张部堂,那是为了夺下东南的控制权,得到更大的权势;可他‘绿豆蝇’为什么要算计咱爷俩?难道他闺女嫁不出去了,非得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才行?”
  沈贺也有点醉了,闻言嘿嘿笑道:“这说明我儿子抢手啊,他们都想先占先得,跟着你沾光呗?”
  “沾光?做梦去吧!”沈默哈哈大笑道:“连当朝首牧张部堂,都能在一夜之间垮台,险些连性命都不保。这大明朝的官啊,简直是没劲至极!”显然张总督的倒台,对沈默的信念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沈贺听出儿子语气中的萧索之意,关切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不玩了,不玩了。”沈默摇摇头道:“这大明朝的官场太险了,尤其是现在的东南,成了朝中大员角力的战场,荣辱兴衰根本不是自己能左右的……”说着一声叹息道:“这次我看似得利,谁知下次地震时,到底是生是死?”
  沈贺对儿子本身的关心,远胜过传宗接代和光宗耀祖,闻言连声道:“那过完年咱就回府学报道,好好准备科举,等着高中进士,跳出东南这个破地方。”
  至少在这一刻,沈默深以为然。
  第二零六章 愿君得一有情人,白头不相离
  沈默好生发泄一阵,心里便敞亮多了。见他面色恢复如常,沈贺小心翼翼问道:“儿啊,我也问问你,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沈默苦笑道:“说实在的,孩儿我对婚姻一事,着实没什么要求,只要长得顺眼点,心地善良点,待人宽容点,最好再笨一点就行了,管她是谁都无所谓的。”
  “这还没什么要求?”沈贺轻笑道:“其实平心而论,吕小姐也不失为佳偶良配啊。”
  “现在的问题,不是什么驴小姐、马姑娘,而是我已经,已经……”沈默竟然罕见的难于启齿。
  沈贺却一眼看出,他现在的表现,跟自己半年多前一模一样,不由失声叫道:“难不成你已经私定终身了?”
  沈默满脸尴尬道:“也不能算是……只能说是,已经做出过承诺了。”
  “哪家的姑娘?”沈贺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都这时候了,沈默也没必要再守口如瓶,便将自己与殷小姐的那段经历,隐去了一些不该说的地方,简单讲给老爹听,把个老头子听得两眼溜圆,迫不及待的问道:“你俩进行到哪一步了?已经如胶似漆了么?”
  “爹……您想哪去了?”沈默苦笑连连道:“除了那次之外,我和她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可是……”不由叹口气道:“可是谁让我摊上了呢?”
  沈贺却笑骂道:“看把你委屈的!满绍兴城,人家殷家小姐长得貌若天仙不说,还以一介女流,把偌大的家业打理的红红火火,”说着一脸佩服道:“更难得的是,人家还有颗菩萨心肠……就拿宝通源出事那次说吧,床上近二百名死难,她竟然一个人赔两千两银子,那就是四十万两白银啊。”
  “四十万两啊,咱们绍兴府一年的税赋,折成现银也不过八十万两而已,她一下就要拿出一半来。就算殷家家大业大,一下也没有这么多现银,殷小姐最后亏本出卖了十几处田产店铺,才凑齐这些钱。”只见沈贺一脸唏嘘道:“现在的生意有多难做,我是知道的。况且那次是倭寇作祟,也没人问他们家要这个钱,可殷小姐就咬着牙把所有人都赔上了……这不是假仁假义,而是真仁义啊!”
  老头子最后总结道:“如果能有这样的儿媳妇,爹爹脸上就太有光了。”想了想,给沈默一个直观的比较道:“比当县太爷还有光。”
  “想不到老爹你还挺满意,”沈默苦笑道:“可您老人家把事情办成这样,咱们怎么收拾?”
  “既然是殷小姐,老爹我就豁上这张老脸不要,也得把这一局挽回来。”沈贺一拍桌子,豪气干云道:“反正还差了三书三礼,咱们干脆不和他们玩了!”
  “哪有那么简单?人家已经造出势去了,全绍兴人都以为是咱们沈家巴巴求着人家,现在除非是吕家自己不答应了。不然咱们还真没法反悔。”要是反悔的话,在旁人眼里便成了拿婚姻大事当儿戏,恐怕再没有人会把闺女嫁给他家了。
  往更深里讲,沈默现在也算是官场中人了,那士林风评就变得无比重要。若是落下个‘荒唐’、‘轻浮’、‘言而无信’的恶名,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混?
  沈贺气急败坏道:“是谁先想结亲家的?我,我找他们说清楚去!”
  “还是算了吧。”沈默苦着脸道:“现在咱们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根本说不清了。”
  这爷俩已是骑虎难下……
  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沈默正在家里发愁,便听到外面一阵鸡飞狗跳,接着是亲兵们的低呼声:“这位姑娘,你不能进去。”
  “我不进去,那叫你家大人出来!”听到那带着愤恨的声音,沈默不由轻声道:‘画屏!’便想从后窗翻出去。动作做出一半,却又停下道:“已经对不起人家,再逃跑的话就太没品了。”
  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沈默终于提起嗓门道:“让她进来,你们都离远点。”
  外面传来亲兵稍显古怪的答应声,过不一会儿,帘子掀开,一脸怒气的画屏姑娘便出现在沈默面前。
  半年不见,她更加清瘦,也更加有女人味了。
  只看了沈默一眼,画屏便赶紧低下头去,质问的语气也变了味:“你……真的要娶吕家小姐吗?”
  沈默却轻声道:“你瘦了……”
  一句话便把画屏惹得眼圈通红起来,朱唇也轻微的颤抖起来,心里一下子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讲,但说出口时却变成一句话:“你……要置我家小姐于何地?”显然殷小姐已经对这位闺中密友,讲了当日的事情。
  沈默轻声道:“这话不该你来问……”
  “我不问谁问?”画屏一下子愤怒起来,杏眼圆睁的瞪着沈默道:“你、你、你……始乱终弃,你不是好人,你这是要逼死我家小姐啊?!”说着便数落起他来:“你知道我家小姐为什么豁出去砸锅卖铁,也要把那一船二百多人全赔上吗?是为了让良心上安宁些?不是!她是不想给你抹黑!不想让人家说你娶了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冷血商人!”
  “可怜她还没怎地呢,一颗心就开始为你着想!你却倒好,前头说的好好的,到后面却又攀上高枝了!我们小姐知道了,五天五夜没有吃下饭去,后来又大病了一场,险些就香消玉殒了!”一想到当时小姐痛不欲生的凄惨模样,画屏便气得柳眉倒竖,粉脸通红道:“你伤透了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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