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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6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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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殿之上。
  那端酒的老太监,正是那雨夜中的死士,按照计划,皇帝赐酒,他斟酒,然后送到沈默面前。那柄淬毒的匕首就藏在托盘底下,只要凑得近前,就一定能杀他个猝不及防。
  这一招看似简单粗暴,事实上十分致命。因为沈默有所提防,也只会对那赐酒保持警惕,而万万不会料到,皇帝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选择直接刺杀!当沈默全部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酒上时,自己猝然一击,必能命中!
  然而让他稍感意外的是,皇帝临时改变了剧本,让把御用的金樽端给沈默。不过他觉着这是皇帝为了让表演更逼真的临时发挥,因此稍一错愕,便依命行事,将那金樽端到了沈默桌前。
  现在,他就跪在沈默的侧方,距离不到三尺,近得都能听到首辅大人的喘气声。眼看着就要实现毕生的夙愿,老太监不禁全身热血沸腾,托住托盘底部的左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只见沈默缓缓伸出右手,去拿那个盛满酒的金杯。这个动作有些惊世骇俗,因为皇帝的御赐之物,他竟敢用单手去接……
  但是这时候,那老太监已成蓄势待发之势,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沈默伸出的手上,没有注意到是一只还是两只。
  终于,沈默的手握住了金杯。
  老太监没有犹豫,一下松开了托盘,弓着的身子暴起,闪电般地上前一步,用右手去抓沈默的手腕。
  异变陡升,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连尖叫声都没有……
  但是沈默却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在老太监松开托盘的同时,他也松开了手中的金杯——其实他根本只是虚握,却全身都绷紧了,注意力也都在那托盘上!
  见老太监扑了过来,沈默猛地向后一闪,但老太监的动作实在太快,后发而先至,鹰爪似的手掌探来,虽然没有抓住他的胳膊,却紧紧攥住了他宽大的衣袖。
  这时,那金樽和托盘才跌落在地上,群臣才响起惊呼,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老太监握着匕首的右手已经举起,他说了一句蒙语,便把匕首向前一送,仿佛已听到了沈默的惨叫声——这一招,他已经练习了上万次,绝对不会失手的。
  沈默看见匕首刺来,就拼命向后躲闪,老太监虽然看着瘦弱,但力气比沈默大多了,更紧地抓住他的衣袖。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沈默拼尽了全力,向后一退,便听‘撕拉’一声,竟把整个衣袖扯了下来了,沈默一下挣脱了……
  捏着手里的一截衣袖,老太监一下愣住了。这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事先也没有这种准备。因为他在宫里多年,知道高官官服是衣帽针工局所制,质量绝对上乘。谁会想到,堂堂大明首相的衣袖,怎么能这么不结实?
  但现在可不是思考的时候,老太监见沈默因为用力过猛,趔趄着摔倒在地,想也不想,立即揉身上前,一个泰山压顶,腾空扑向沈默。
  ‘啪啪啪啪……’然而就在此时,大殿中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至少有十发子弹,从各个方向击中了他。
  老太监如遭雷击,充满仇恨的面孔激烈痉挛着,用尽生命中最后一点气力,将手中匕首朝沈默掷了过去,正中他的胸口。
  见匕首插入沈默的身体,老太监笑了,口鼻喷出鲜血,破口袋似地落在地上,抽搐几下便断了气……
  这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发生于电光火石,结束于兔起鹘落,直到那老太监被打成了筛子,众人才反应过来,宫女的惊叫声,百官的怒斥声,侍卫冲进场的脚步声掺在一起,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保护皇上!”锦衣卫先冲到御阶之上,围成人墙把万历圈在当中。
  “别管朕,看看首辅怎么样了!”万历的酒已经完全醒了,他现在顾不上深究,为何万无一失的局面会搞成这样,他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沈默死透了没有!
  “首辅大人自有护卫,末将必须先保护皇上离开!”带队的锦衣卫一挥手,将他半拖半架,带离了乱成一团的大殿。
  大殿中,沈默倒地的地方,也被锦衣卫围了个严严实实,任何人都不许靠近。百官急于得知沈默的安危,又把那些锦衣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位内阁大学士赶紧亲自维持秩序道:“大家不要围着,让太医过来看看,不要耽误了医治!”
  百官这才让开去路,让太医院的孙院正过来查看。看过之后,孙锡直摇头,对锦衣卫道:“把元辅大人抬到太医院去,要小心伤口。”锦衣卫听大夫的,很快抬来了一片门板,把沈默抬到上面,由两道人墙组成的通道出了大殿,径直往太医院去了。
  孙锡刚要跟出去,却被百官围上,七嘴八舌的询问元辅伤情。孙锡却只是摇头不说话,最后还是次辅张四维开口道:“元辅当庭遇刺,明日必定举国喧哗。这种事越是遮掩,就越容易引起混乱,孙院正还是实话实说吧。”
  “哎……”孙锡这才字斟句酌道:“我只能说,刀上有剧毒,其余的在圣旨下来之前,恕难奉告……”说着朝众人一抱拳,急匆匆地跟上沈默的担架。百官稍一迟疑,大都跟了上去……
  太医院位于紫禁城东侧的南三所以东,距离文华殿只有百丈远,因此须臾便至。
  孙锡指挥着锦衣卫将沈默安放在点满灯光的净室中,然后便把闲杂人等赶走,只留下他和几个助手,立即给沈默动手术……包括孙锡在内,这屋里所有人都是沈默的人,他们早就接到通知,今天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孙锡先命人将那匕首用线吊住,然后小心翼翼的剪开沈默身上的宽大蟒袍,便见里面竟是一件极轻便的贴身锁子甲。那匕首的力道真猛,竟把这样极其坚韧的一件锁子甲,也刺穿了个小口子。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刃尖卡在了锁扣上,所以才给人以拔不出来的感觉。估摸着即使入肉也不会深了,孙锡便稳稳地握住匕首,轻而易举的便拔离了沈默的身体,倒是和那件甲分开,用了他不小的力气。
  在灯光下仔细打量那把匕首,孙锡不禁倒吸口气,这种剧毒只要刺进身体,不用创口多大,就能要人性命。他眯眼观察刃口,发现并无一丝血迹,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候,助手已经解开了沈默身上的锁子甲,露出里面的一件生丝和金丝混编的软甲。再除掉这间软甲,就见元辅大人还穿着生丝内衣……足足三层防护,恐怕连子弹都能挡住,何况是重伤后掷出的匕首?
  至于沈默的昏迷,是因为他身上的防护都是柔软型的,在冲击力面前没有效果,那匕首正中心口,一下子就把他砸晕了。
  第八九五章 难料(中)
  短暂的昏厥之后,沈默恢复了神志,便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闷哼一声。
  “属下严重失职,险些陷大人于万劫不复,”余寅跪在他面前道:“请大人严惩!”
  “这事儿也怨不得你,”好半天回过劲儿来,沈默轻抚着胸口道:“百密还有一疏呢,何况我们的暗线再多,也不能时刻都盯着皇帝。”
  “皇帝这次的确出人意料,属下确实没想到,所谓投毒竟然是幌子,他竟然用了刺客。”余寅羞愧道。
  “年轻人冲动嬗变,”沈默的声音转冷道:“本就是最难估计的。”
  “是的,连他身边人都不知道,应该是皇帝临时起意。”余寅点头道:“不过这手确实厉害,要不是大人穿了三层甲,真要被他得逞了。”从前年开始,沈默只要进宫,就一定会在官服下着甲,今天明知道皇帝会暗算自己,他自然更要严密防护,结果就穿对了。
  “要不是小皇帝要我用他的金樽,让我浑身寒毛直竖,怕是躲不过这一劫的。”回想方才的场景,沈默有些后怕道:“太祖实录上记载,当年高皇帝宴饮功臣时,曾经说过两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后来那些大臣果然死于他的刀下。”
  “金杯在前,白刃在后……”余寅闻言震撼道:“皇帝会不会不晓得这个典故。”
  “不可能,太祖实录他不知已经读了多少遍,早就烂熟于胸了。”沈默摇头道。
  “这就太奇怪了。”余寅诧异道:“皇帝没道理在动手前,还要这样提醒大人。”
  “我也不知道,也许皇帝想让我死得明白……”沈默摇摇头道。
  “大人,把这个问题交给史家去研究吧。”余寅道:“现在已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皇帝的生死还捏在我们手中,究竟如何处置他,您得拿个主意。”在事先的预案中,并没有这方面的计划,一切都是在沈默遇刺后的应激反应。
  “看来你一直是对的……”沈默终于对皇帝不抱幻想,剧烈咳嗽起来道:“今夜鬼门关上走一遭,我反而想通了。”说着轻叹一声道:“要破此困顿之局,唯有无君无父……”
  “属下今夜就可以让皇帝去死!”余寅沉声道。
  “不行,皇帝不是不能死,但是现在不行。”沈默摇头道:“虽然那刺客口说蒙语,但明眼人都知道,金樽在前、白刃在后,这是皇帝的安排。同样道理,今天皇帝要是有什么不测,我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
  “那何时动手?”
  “弑君之后,后果如何收拾。”沈默轻声道。
  “效仿武庙绝嗣事!”余寅脸色刚硬道:“另择一宗室立之!”
  “你当天下人是傻子?”沈默扶着炕几,摇摇头道:“先不说这个。我最近常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累,你怎么看?”
  “大明的九州万方都在大人肩上,您还想探索一条前所未有之路,”虽不知沈默何出此言,余寅还是答道:“而且现在皇帝年已十八,久已超过应当亲政的年龄。大人当国,便等于皇帝失位,成为不能并立的形势。大人把皇帝往先帝的路子上培养,但皇帝却处处效仿世宗,君臣不能融洽,您的心理难免陷于极端的矛盾状态,直至今日……”
  “果然是旁观者清。”沈默颔首道:“说白了,我的痛苦源于不自量力,以一人之力对抗千年皇权,焉能没有泰山压顶的痛苦?即使侥幸胜利了,也是我一个人的胜利。而且胜利了之后,又该何去何从呢?糊涂点的,可以做霍光。气魄大一点的,可以做王莽。但不论哪一个,都依旧是老一套的改朝换代,跳不出帝王将相这个窠臼。”顿一下,他苦笑道:“何况这个讲究忠孝的时代,也不容王莽、霍光的出现。”
  “大人的意思是?”余寅能感觉出,经历了生死之间,沈默的心境发生了很大改变。
  “退一步也许海阔天空。”沈默长长叹口气道:“皇帝不能退,但是我能退。正好借这个机会,我要上书乞骸骨。”
  “大人……”余寅一下变了脸色道:“您不是开玩笑的吧?!”
  “不是。”沈默摇摇头,感觉胸口不那么闷了,便坐直身子道:“我已经考虑很久了,以前总是执着于以身殉道,认为既然认定了,就没有回头路。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明知道了前面是条死路,却仍然要坚持下去,那不是执着,而是愚蠢。我既不想做霍光,也不想做王莽,我不要再一个人对抗皇权了,那样下去的话,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天下人心中的大反派的。”
  “天下事,应由天下人去做。谁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亲自去争取,别人为他争取来的,他不会珍惜,更不会维护!”沈默的脸上,现出多年未有的轻松道:“从前我把他们保护的太好了,让他们感觉不到皇权的压力,这样是不对的。我要退下来,回家侍奉老父、过几天逍遥日子去。看看没有我,他们是不是还这么快活。”
  “这些年,大人确实对官员、工商大户,实在太好了。”余寅轻声道:“可是您不担心,一旦退下来,多年的心血会毁于一旦么?”
  “如果这些年来,所有所有的改变,都会因我不在而回到原点。”沈默笑起来道:“那么我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而已。”说着他缓缓站起身道:“是梦总是要醒的,与其到时候被反攻倒算,株连天下。还不如体面下野,让国家所受的冲击减到最小。”
  “大人……”余寅却没有沈默这般心境,确定了沈默不是开玩笑后,他只觉着天崩地陷:“您真的要放弃?”
  “我怎么会放弃呢?”沈默直视着他道:“能进不能退,是我朝官场的思维定式。但实际上,站在高位上,所有人都奉承你,都好像与你同心同德。你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是你的同道,有多少人趋炎附势,又有多少人只是虚与委蛇,实际上恨不得你去死。只有退下来,你才能看得更明白。”
  “看明白了之后呢?”余寅嘶声问道。
  “如果人心不能用,限制皇权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那么我们认了吧……”沈默淡淡道:“我下半生就著书讲学,为大明未来启蒙。”
  “如果人心可用呢?”
  “如果人心可用!”沈默沉声道:“弑君又何妨,内战又何妨?我背负千古骂名又何妨?!”
  “大人猜测人心可用么?”
  “北京是不成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沾染着腐朽的皇权气息。”沈默摇摇头道:“所以我要回东南去,那里才是我们的希望。当年文种对勾践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我也对东南苦心经营二十年了,倒要看看成果如何!”说着他看看余寅道:“大场面,要在大时代开启,北京,没有这个环境!”
  “大人又一次说服我了。”余寅叹息一声道:“希望您这次是对的。”
  “这次,不会错的。”沈默坚定道。
  这一夜,万历皇帝是在无限惊恐中度过的,他担心沈默没死,会立即对自己展开报复。虽然让锦衣卫、内厂的人,像包粽子似的,把乾清宫保护起来,但他还是心惊肉跳,唯恐哪里会射来暗箭,结果自己的性命。
  整整一宿没合眼,到了天亮时,内厂提督孙海求见。
  万历能信任的,只有这些从小到大陪伴自己的太监了,不顾自己眼红成兔子,他连忙宣见。
  孙海一进来,万历劈头就问道:“怎么样,死了么?”
  “应该是还没有,”孙海回禀道:“这会儿已经被抬回家去了。”
  “京城可有异动?”
  “这个,事发突然,百官尚不及反应。”
  “不能等他们反应过来。”万历站起身来,用随身的钥匙,打开御案的抽屉,拿出一面‘如朕亲临’的金牌,道:“你持此牌接管五城兵马司,宣布全城戒严,紧闭城门。朕再拟旨给禁军四卫,你立即派人去宣旨,没有钦命,一兵一卒不许出兵营,违者以谋反论!”
  “是……”孙海领命而去。
  孙海走后,万历发现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这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浑然不知已在鬼门关口走了一遭的皇帝陛下,感到自己无比强大!
  内阁首辅在皇宫夜宴中遇刺重伤,给朝野带来了浓浓的紧张气息。京城持续戒严,百官人心惶惶,排着队到棋盘胡同探视,无奈沈府紧闭大门,谁也进不去。最后还是皇帝派钦差太监到府上探视,才带出来消息,说首辅大人重伤昏迷,至今还未苏醒哩。
  沈默没事儿的时候,朝野虽然知道他的重要性,但没有什么真切的体会,现在他躺下来,而且很可能再也起不来,人们顿时有天塌下来的感觉,全都慌了神……一时间,京城大大小小数百座寺庙宫观,尽数都被各衙门官员包下来为首辅祈福,有起坛会的,有做道场的。这里头既有二品堂官,也有拈不上筷子的典吏,一个个脱了官袍换上青衣角带,摘了乌纱戴着瓦楞帽儿赶往庙观里唱经颂偈,忙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常言道福至心灵,祸来神昧。京城百官到此时已不探究祸福灾咎,他们不敢想象,失去首辅后,这个官场会变成什么样子……
  很快,消息到了南京,南京的官员对沈默更加忠心,是沈默将北京六部的权力分割一部分,交给了南京六部,命其管辖东南六省的财政军事刑讼等等,留都官员才有了和北京官员平起平坐的资格。如果沈默一旦遭遇什么不测,他们恐怕要被打回原形,继续坐冷板凳了。因此南京官员更加积极的为首辅祈福禳灾。什么清凉寺、鸡鸣寺、永庆寺、金陵寺、卢龙观、报恩寺、天界寺、祖堂殿等等……到处都起了法帐鼓吹,香灯咒语;官员们也不坐班点卯了,直接住在庙观里一心斋醮。
  两京尚且如此,各省的土皇帝们岂能落后?先是通邑大都,后来漫延到边鄙小县,无不都建立道场、为首辅祈福消灾;民间也或是自发,或是由头面人物牵头组织,为首辅大人设立生祠道场……如果说,官场上的祈福活动,还带着表忠心的政治色彩,那么蔓延乡里的民间祈福,只能说明士农工商、乡绅百姓,大家不是盼他死,而是希望他能继续活着,这对于一位执政多年的首辅来说,就是最大肯定了。
  朝野间为首辅祈福的浪潮有多高,要求揪出幕后真凶的呼声就有多高。事发次日,在京百官便联名上书,要求严查此案,紧接着,南京的奏本到了,各省官员的奏本也到了。十余日内,全国上奏章一万多本,其中十有八九,是上书要求严查的。且其中大部分都是联名奏章,换言之,全国官员几乎都在上面署名了……
  面对着前所未有的群情汹涌,就算是为了避嫌,万历也必须要表明态度了。他很快先是下旨对沈默表示慰问,并命令内厂牵头,锦衣卫和法司共同严查此案。但百官不答应,他们认为刺客能装扮成太监,混入御前,负责宫内保卫的内厂脱不了干系,如果让他们牵头的话,难免会阻挠办案。因为文官们要求,由三法司独立办案。
  万历虽然自觉没有什么证据留下,但做贼心虚,哪敢由着文官胡来?他以事涉宫禁为由,否了文官的这一要求。皇帝还算说得过去的决定,却引起了朝中的轩然大波,因为在此之前,朝野间就有皇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的传闻,说万历皇帝才是谋害首辅的元凶。这下皇帝不许外臣调查,更坐实了这一猜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一时间流言四起,对皇帝的怀疑甚嚣尘上,就连深宫中的万历都顶不住,公开在邸报上撰文,反驳这种‘无稽之谈’了!
  结果越描越黑……
  第八九五章 难料(下)
  就在君臣为‘首辅遇刺案’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令所有人都安静的消息传来,首辅大人醒过来了……
  无论皇帝,还是百官都得听首辅的,这是多年来的积习,所以大家全都闭上嘴,等着听他怎么说。然而还没等沈默恢复元气,开始处理公务,一个噩耗从几千里外的苏州传来——首辅沈阁老的父亲,沈贺老先生逝世了……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打得刚从病床上爬起来的首辅大人,又再次躺倒了。不同的是,上次卧床不起,多半是装出来的,这次却是真的了。
  沈默这辈子,品尝过数不清的痛苦,沈炼去世、胡宗宪去世,林润去世……都让他痛彻心扉,难以自持,然而直到闻父丧的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这么多年来,经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的一国首辅,竟然直挺挺地晕厥过去。
  家里人吓坏了,赶紧到前院去请李大夫。
  经过十四年的撰写,李时珍终于把他的《本草纲目》定稿,特意拿到京城来给沈默过目,希望能以官方的名义出版。谁知就遇到了‘首辅遇刺案’,也是在他的帮助下,沈默才瞒过了前来探看的太监。
  听说沈默晕倒,李时珍赶了过来,只见他两眼闭着牙关也紧咬着,那张脸白得像纸!
  平素里从来八风不动的殷夫人,望向李时珍的那双眼,已经闪出了泪花:“李先生,快救救我家老爷。”
  “不要急!”李时珍沉声道:“把他扶起来。”
  永卿和曼卿赶紧从两侧托着父亲的腰和后颈,小心将他扶起。
  望着李时珍的那双眼已经闪出了泪花:“李太医,快救救王爷!”
  李时珍从随身的药箱中,掏出一块装着银针的小布袋,道:“火!”
  柔娘赶紧从茶几上拿起烛台,一手拿起火折子,却怎么也晃不着。
  “我来。”三娘子从柔娘手里抢过火折子,拔掉她没取下来的盖子,一下就晃着了,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递给李时珍。
  李时珍抽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烧了烧,又从布袋里掏出一个沾着白药的棉球擦拭了银针,对着沈默的人中扎了下去。接着,他又从掏出一卷艾叶,在烛火上点燃了,吹熄了明火,一手扒开沈默的衣襟,向他胸中的穴位灸去。
  沈默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了,猛地吐出一口紫色的血,吓得家人又是一片惊慌。
  “不要怕,大人长期积郁,前些日子胸口又受了伤,我本打算待他身体好些后,再慢慢调理,现在悲痛之下,竟把淤血激出来了。”李时珍抽出插在沈默人中的那根银针道:“我开一副药,让他服了,调养几日,就无大碍。”
  永卿小心把父亲放下,然后跟着李时珍出去抓药了。
  “老爷……”看到丈夫面如金纸,两眼发直的样子,殷夫人悲从中来,哭出了声。
  沈默听到哭声,望了她一下,满目凄然,第一句话却是:“不要哭了,还有得是日子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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