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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6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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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也是一样的道理,看不到扳倒沈默的希望时,万历可以不择手段,但现在沈默已然要下台了,他就不想再那么粗野了。毕竟自己日后还要统治这个国家,还需要天下的读书人效忠,这种令世人齿寒的事儿,还是少干为妙。
  “难道不能搜集他的罪证,由厂卫逮捕他么?”万历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朕就不信他能那么干净。”
  “皇上的法子自然没错,可是不能立竿见影。您得明白,现在已经不是一般的政治斗争了,有道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们和沈氏已是不死不休。而他在东南的能量实在太大了,一旦放他回去,怕是如纵虎归山、放龙入海,会带来社稷之祸的!”
  这句话击中了万历皇帝的要害,他紧张的问道:“那依先生所言呢?”
  “在其返程途中袭而杀之!”张四维抬手做出个刀砍的动作道:“为避免夜长梦多,局势不可收拾,这是唯一的办法!”
  “……”万历站起身来踱步半晌,方缓缓问道:“有把握么?”
  “大臣出行的警跸是有定规的,”张四维信心满满道:“一品大员离京的卫队是五百人,皇恩浩荡,可以给他将人数翻番,派一支千人的卫队。”
  “你是说?”万历恍然道:“朕派一队禁军给他当护卫!”
  “对,这是皇上的恩典,他无法拒绝!”张四维道:“有了这么多的人‘保护’,他自然没有理由再找其它卫队。”
  “那么如何善后?”万历表情怪异道:“总得给朝野一个交代吧?”
  “这正是天助皇上,内阁刚刚收到奏报,黄河在邳州决口,从睢宁到宿迁一百八十里河水骤浅,大运河上的航船,一概不能通过。所以沈默今次返乡,只能从天津卫上船,绕过成山角,走海路到上海。”张四维淡淡道:“海上航行是有危险的,遇到风浪就会沉船……”
  “茫茫大海,确实是绝佳的葬身之地!”万历寻思一下道:“这件事,交给锦衣卫来做如何?”
  “不妥。”张四维摇头道:“沈默和嘉靖朝的锦衣卫大都督陆炳是师兄弟,后来陆炳的儿子又当过镇抚司的提督。虽然到了万历朝,陆家人在锦衣卫销声匿迹,但藕断丝连的关系在里面,这种时候不能信任。”
  “那用什么人?”万历道:“要是连锦衣卫都不值得信任,那朕还有什么人可用?”
  “至少勋贵是可以信任的,他们手下的禁军自然也可以信任。”
  “朕怎么听说,那几个世袭罔替的公侯,都跟他打得火热呢?”万历摇头道:“别让他们玩出个华容道来。”
  “皇上多虑了,”张四维摇头笑道:“大臣来来走走,换了一茬又一茬,他们却一直在那里。百年的公侯世家,只要大明不灭,便能一直昌盛下去,这是他们的根本利益所在,所以皇上不必担心,他们会跟大臣搅在一起,哪怕那个人是沈默,也不会例外……至于您说的打得火热,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
  万历终于放下心来,沉声道:“这件事交给你全权负责!”说着提笔写一道手诏,又拿出那面金牌交给张四维道:“办成这件事,你就是首辅!”
  “多谢皇上恩典!”张四维一脸的,心里却破口大骂开了:‘奶奶的,叫花子的后代就是不开眼!’就算不办这件事,也该他来接任次辅,这算哪门子恩典?
  张四维回到文渊阁,就见自己的侍从站在自己的值房外张望。
  一看到他回来,那侍从飞也似的跑过来,小声禀报道:“舅老爷来了,带着火呢。”
  张四维点点头,不动声色道:“你守住门,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说完便走到门口,推门进去,果然看到王崇古一张黑脸,正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舅舅怎么来了?”张四维关上门,走到桌边,给王崇古斟一杯茶:“有事儿你让人叫一声,我过去就是了。”
  “你如今今非昔比,成了首相大人。”王崇古却不伸手接,把他晾在那里:“我不过是区区一尚书,哪敢在您面前装大?”
  “舅舅说笑了。”张四维不尴不尬的笑笑,很自然的收回手,将那杯茶水自己喝掉,坐在他边上道:“别说我还不是首辅,就算当上了,您不还是我的老皇舅?”
  “别给我灌迷魂汤……”王崇古是最喜欢这个外甥的,往常他这样一说,多大的火都消了。但今儿个却依然黑着脸道:“我问你,沈默他爹的死,是不是你干的?”
  “天下人都怀疑我,舅舅也不该怀疑我啊!”张四维矢口否认道:“我怎么会干出这种蠢事?我爹也还在世啊!”
  “我想你也没那么蠢……”王崇古的脸色这才好看点。七年前杨博去世,指定让张四维接替。为了让外甥尽快树立起威信,王崇古刻意不过问晋党的事务,因为他相信杨博的眼光,更相信张四维的能力。
  几年下来,张四维确实展现出非凡的能力,他将原本就联系密切的晋党,打造成了组织严密、服从性很强的集团,当然只服从他一个人。而王崇古也自食其果,真成了啥也管不着的名誉长老。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边缘化,以他在晋党深厚的人脉,只要他想知道什么,就一定会知道:“可是为什么我听说,你曾经调动咱们在绍兴的暗桩,跟踪过沈太爷的行踪呢?”
  “只是做做样子给皇帝看而已。”张四维先是一惊,但很快便稳住道:“但动手是绝对不会的!”说着苦笑一下道:“沈家的侍卫,都是百战余生的精兵,你觉着咱们的人有可能得手么?”
  “凡事总有意外,说不定就走了狗屎运呢。”王崇古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已经是信了,他叹口气道:“这件事,沈阁老肯定要彻查的,查来查去查到你头上,可就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有嘴说不清了。”
  “哎……”张四维苦着脸道:“我也正在发愁此事,真不知是哪一路缺德鬼,敢做不敢当,却要连累别人。”
  “那也是你有亏心的地方在先。”王崇古道:“要真不是你做的,那就跟我走一趟,去跟沈阁老说清楚了。”
  “怎么说?说我只是盯了伯父几天的梢,没打算把他怎么样?”张四维摇头道:“舅舅,这种事解释不清的,只能随他想了。”
  “你可知道这样的后果?!”王崇古面色严峻道。
  “无非就是兵来将敌水来土堰。”张四维无所谓的笑笑道:“当年舅舅和我两边下注,现在看来,是我这边赢了。”
  “胜负还未可知呢……”王崇古看着自己的外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对沈阁老那么大的成见,非要帮着皇帝跟他死磕到底,相信我,你们赢不了的。”
  “舅舅不要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张四维有些不高兴了。
  “你不用不高兴,我只说一点你就知道了。”王崇古叹息一声道。
  第八九六章 丁忧(下)
  “舅舅请讲。”张四维淡淡道。
  “你虽然出身于大贾之家,却一直崇尚法家之道,对商业十分排斥。”王崇古道:“这一点,很多人并不清楚,因为你还没有来得及展布自己的思想,但作为你的亲人,我是知道的。”
  “事实证明,我是有道理的。”张四维摇头道:“这些年世风日下,民动如烟,整个国家呈现一种畸形的病态。其根本原因,便是商业大兴,金钱至上,人人逐利所致。去岁我山西省,竟然出现了报考人数少于拟取员额的荒唐事!这还不是个例,在福建、两广,早就出现这种世人无心向学的怪现象!为什么二百年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金科玉律,到了现在却有崩坏的迹象,罪魁祸首就是经商之风大盛!大好子弟不进学,却要去经商!甚至在江浙,还出现了专门的商学院!”
  “当年唐太宗开科举,曾无限自豪道:‘天下英雄入我彀中’!”张四维面上的忧虑不是作伪,痛心疾首道:“这句话正说中了科举的目的,乃是使精英为朝廷所用,如此方能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如果放任能士在野,不受朝廷控制,便是一个个不稳定因素。长此以往,朝廷对国家必然失去控制,国家焉有不亡的道理!”他叹口气道:“而大明走到今天这个礼崩乐坏的地步,绝对离不开他沈某人的扶持和纵容,此人不除,国无宁日!所以我针对他,从来不是私怨!”
  “这番话,在你心里憋了很久了吧?”王崇古目光怪异的望着张四维道:“官场上有句话,叫屁股决定脑袋,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做维护纲常的忠臣了。”
  “我辈读圣贤书读的是什么,不过是‘忠孝’二字。”张四维淡定道。
  “说得好,说得好啊……”王崇古干笑两声,接着黑下脸道:“可这不是你该说的话!”他的声调越来越高,语气也愈发严厉道:“别忘了,你之所以能头顶天,是因为有晋党在下面为你抬轿,而晋党说白了,就是你瞧不起的逐利商人!”
  “我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张四维摇头道:“正因如此,我才要挽救晋党,不能让他们跟东南帮走上灭亡!”说着冷冷一笑道:“我明白舅舅的意思了,你是说,我如果反对工商,就会被自己人抛弃。这一点我早就考虑到了,您大可放心,我会给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让我晋商一枝独秀,相伴大明始终的!”
  “哦?”王崇古不相信,张四维能拿出比沈默更好的东西来。
  张四维笑而不语,将手指伸进汝窑白瓷盅,蘸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皇商’。
  王崇古看过之后,良久才若有所失道:“看来你把什么都考虑到了……”
  “呵呵,谋定而后动,这不是舅舅一直教我的么?”感觉自己说服了王崇古,张四维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道:“舅舅,您是天官,我将是首辅。大明朝最有权力的两个位置,都将是我们的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看一个自身难保的过气首辅的脸色呢?这还是大明的天下,除非他敢造反,否则只能任我们摆布!看清楚了么?舅舅,我们的时代要到来了!”说到最后,他的脸都激动的涨红了。
  “……”王崇古沉默半晌,一脸忧色道:“只怕没那么简单……”说着紧紧皱眉道:“我出仕将近四十年,从南到北,由政到军,算是很资深了。在我看来,大明最大的隐患,在于朝廷的控制太弱。一个东南,一个边军,都自成一体,强大到可以和朝廷抗衡。这些年来,之所以没有不听调度,是因为他们都听沈默的。一旦你把他逼上梁山,这两者还听不听朝廷的,甚至会不会跟着沈默走,这都不好说。”
  “舅舅看得明白。”张四维点点头,冷声道:“所以绝对不能让沈默回到东南!”
  “你要……”王崇古脸色大变道:“你疯了么?”
  “我没疯!”张四维冷冷道:“这件事不用舅舅操心,您静观其变就成了!”
  “你这是玩火,玩火啊!”一刹那,王崇古感到自己真的老了。现在他只能祈祷,一辈子看人极准的杨博,这次千万不要走眼了。
  皇朝官员的丁忧守制制度,施行两百多年从不曾更易。官员一得到家中讣告,循例都要立即向皇上写折子乞求回家守制三年。皇帝也会立即批复,着吏部办妥该官员开缺回籍事宜。如果不允,则称为夺情,除了战乱,这种事情极少发生。更因为有闹得天崩地裂的张居正夺情事件,更没有人敢越这个雷池半步了。
  哪怕现在要丁忧的是沈默,哪怕多少人的福祉都系在他身上,也是一样没有理由留下来。因为首辅大人是万众敬仰的道德典范,公认距离成圣仅差一步的人。崇高的声誉既是时刻保护他的坚盾,又是时刻束缚他的荆棘,让他不能做任何违背大众道德的事情。
  像沈阁老这样的道德完人,怎么会去夺情呢?所以就连最不愿意他离开的官员,也无法启齿挽留,只能络绎不绝的上门,以吊唁沈老太爷的名义,流着泪向首辅表达自己的不舍之情。沈默在孝帷中,一般不出来见人,都是由他的儿子答谢宾客。
  但是这一日,内阁大学士陆树声、左都御史海瑞、工部尚书朱衡、户部尚书王国光几位元老联袂而来,他自然不能再不见人,在灵堂行礼如仪后,便请几位到后堂用茶。
  叙座后,几位大员见他形销骨立,神色委顿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打扰。但该说的话还得说,陆树声便道:“元辅陡遭大难,本不该再拿国事烦扰,然则您是朝廷的擎天一柱,现在要丁忧三载,百官都深感无所适从。若要按朝局的需要,我们恨不能让您夺情,但等于是加害于您,可想而不可为。”
  “打从隆庆六年,我路过一趟绍兴老家,到现在这八年来,没有再见过一次家严。想不到就阴阳永隔,一想到这里,我就肝肠寸断,已下定决心回去守墓三年,以略尽人子孝道。”沈默一脸哀容道:“请求丁忧的奏本已经送到宫里,想来不日就能批准了。”
  “我们不拦着您尽孝道,”陆树声道:“可国事怎么办?新政怎么办?您总得拿个章程出来吧?”
  听了陆树声的话,沈默陷入了沉默。虽然已经决定不破不立,但凝聚着自己十几年心血的万历新政,又岂能放得下?他十分清楚,自己这一去,新政极有可能毁于一旦。这段时间,他一再思考这个问题,也想趁自己尚能控制局势的时候,对未来的朝堂做一番安排。但他明白,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因为击败他这个天字一号大权臣,会让万历皇帝自我膨胀到无人能制的地步,皇权张牙舞爪,顺昌逆亡的时代就要来临了。理智告诉沈默,现在不是要用什么人,而是要把那些珍贵的人才保护起来。
  只要有人,制度随时可以重建。北京,不得不放弃了……
  尽管这样,他仍想尽量挽救一下新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沈默振作精神道:“我走之后,皇上必然要收权。而能不能维持现状,或者出现一个可以接受的局面,关键在首辅人选上。”明人不说暗话,沈默没必要和这些大佬云山雾罩,直截了当道:“将要接替宰揆之职的是张凤磐,此人腹有机杼,看似恭谨,实则莫测。虽然过去他与我步调一致,但日后会怎样,我不敢说。”
  晋党和东南帮私下里打得火热,张四维又是出了名的恭顺。诸位大僚一直以为他是沈默的心腹股肱,却没想到沈默对他存有戒心,不免惊诧地问道:“元辅怕张凤磐对您的新政改弦更张?”
  “是啊,这是我最担心的事,”沈默叹口气道:“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如果首辅都不维护成宪,那么百官只能任人揉捏。”
  “元辅多虑了吧。内阁还有褚、陆、魏、唐、吕五位正直可靠的大学士,足以制衡新任首辅了!”老朱衡提高嗓门道:“如果您还觉着不放心,那就再举荐个够分量的入阁。不论到什么时候,朝廷用人都是廷推说了算,只要元辅说出来人选来,我们一定把他推入阁!”
  众人连连点头道:“我们就是这个意思。这些年元辅苦心经营,可堪大用的人选有很多,如果要用老成的,就选孙氏兄弟。如果想要效果好些,就用当年您为皇上挑的六位经筵讲臣,申时行、王锡爵、许国、于慎行、余有丁、陈于陛这些人,这都是合格的阁臣人选。”
  “都不合适,”沈默摇头道:“孙氏兄弟是我的同乡兼姻亲,反倒无法理直气壮的维护新政。申时行等人都欠缺资历,强推入阁也没什么用,反而会影响他们的正常升迁。”
  “那元辅可有合适的人选?”
  “当今天下,只有一人能稳住我去后的局势。”沈默喝口茶,淡淡道。
  “谁?”
  “张太岳!”沈默说出那个名字。
  “元辅推荐他?”众人实在想不通,这个张居正有什么好的,能让首辅大人如此念念不忘:“张太岳的能力自然无出其右,但他为人做事颇遭非议,当初因为夺情的事,各方面曾对他多次弹劾,他不得已才丁忧。这次再推荐他,是否妥当?”
  “我知道你们对他有看法,百官也担心他回来后,会报复当年的事情。”沈默沉声道:“我不敢保证他不会报复。但我知道,他会以国事为重的。有他在内阁坐镇,皇上也好,张凤磐也罢,做什么都会有所顾忌的。”
  沈默这样说了,众人只得依允,保证等年底张居正服阙,便会立即上疏请求起复他。
  “人事之外,”趁着众人都不说话的空当,王国光问道:“元辅对国事有何安排?”
  “唐太宗说过,治国与养病无异,病人似觉痊愈,其实还得调治养护。此时若有触犯,必至殒命。当今天下看似太平无事,实际上禁不起什么折腾,还需要诸公齐心戮力,坚持目前的政策不动摇,坚持与民休息。能做到这两个坚持,就善莫大焉了。”沈默缓缓道:“有时候问题就在那里,但时机不到,你就是不能解决。我党政这些年,其实做得很少很少,宗室、漕运、兵制、驿递……这些不改就要亡国的毒瘤,我一个都没动。希望你们也不要动,这些从根子里带出来的病,后天是治不好的。若是总想着治本,肯定要捅马蜂窝的,最终只能以失败告终。”
  听了沈默的话,众人都有些沉默,他们原以为临别之际,沈阁老会说些‘新政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之类激励的话,或者为大家描绘一幅宏伟蓝图,为未来的深化改革定下调子。
  谁知道,他竟然要大家别折腾,维持现状就好。这时候,他们未免觉着沈阁老小觑了大家。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就算是维持现状,也是很难很难的了……
  五天后,沈阁老丁忧奏疏得到批准。又五天,他携带家眷子女,从宣武门离开北京城。那一天,北京城里万人空巷,不只是满朝文武,京城百姓也扶老携幼,出城相送……
  第八九七章 天津(上)
  为了表彰沈默这些年来的不世之功,万历皇帝指示内阁,按最高标准安排首辅南归的归程。五月二十七日动身那天,百官到宣武门班送,万历虽然没有亲至,但也派司礼监秉笔张鲸,作为天子代表,随同沈默南归致祭。还亲自诏遣武骧将军朱应桢率领一千御林军沿途跸护。
  这规格简直与帝王无异,沈默极力上书辞谢,但一切都是来自万历皇帝的旨意,也只能接受了。不过沈默也不是完全逆来顺受,他以大队伍太慢为由,要甩开仪仗,自己先走一步。
  张鲸和朱应桢自然不肯答应,沈默也没指望他们能答应,便退一步说,那让我的家眷先行,大队伍慢慢吞吞的,对祖先不敬。他虽然致仕了,但多年积威仍在,张鲸和朱应桢只好拨出一百人马,护送沈阁老的家人先走。
  但是三娘子却非要留下来陪着他,殷夫人知道她武艺高强,人又机敏,可以照顾沈默,而不成为拖累,于是便不顾沈默反对,将她留下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进在平坦的官道上,沈默乘坐的马车,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他凭轼而立,回望着渐渐远去的魏阙,眼里浮现的,却是二十五年来的一幕幕,浮沉悲欢、光荣耻辱,高尚卑微,自己一切的一切,都与这座城市,深深地纠结在一起……
  三娘子立在他的身边,目光复杂的看着同一地方,良久问道:“我们还能回来么?”
  “怎么,你还没在这鸟笼里待够?”沈默从看看她,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当然待够了,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坐牢有啥区别?”三娘子轻拂额发,绝美的面庞浮现出一丝决然道:“但不征服这座城市,怎么为我那老公公报仇?”
  “……”沈默沉默良久,才缓缓点头道:“会回来的……”
  极目远眺,北京城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因为大运河水位降低,航船不通,因此护送的队伍决定走海路返回江南,于是离开北京城后,队伍便往天津出发。
  天津,因成祖皇帝发兵得天下的起点而得名,因其战略地位的重要性,一直不属于地方行政管辖,而是设立卫所,施行军事管制。随后二百年里,它一直是作为畿辅门户和漕粮转运站而存在并发展起来的,其主要职能是从军事和交通等方面为首都北京服务,而不在于去发展什么自身的经济。
  因此,哪怕东南的商品经济大盛,这里也在很长时间没有什么变化。嘉靖四十三年,沈默奉命南下,曾经在天津乘船,当时所见的情形,还与国朝初期没有什么不同。对此沈默曾经十分诧异,并进行了一番调研。在调研报告中,他这样忠实的记录道:
  ‘地非通衢,故无富商大贾,若粟米则籴于关东口外,绸缎则来自苏、杭、京师,土著多而客民少。虽城堡各有集市,集市各有定期,日出而聚,日昃而散,所易者不过棉布、鱼盐,以供邑人之用。’
  他把天津没有兴起的原因,归结为四个字‘地非通衢’,但实际上天津的地理位置极其优越,打开地图就会发现,这里是南接北连、东出西进的水陆交通枢纽:以京杭大运河和海河为框架,向北可通往东北和蒙古,向西借陆路可达陕、甘、青、藏,东出渤海与沿海各地相连,交通十分方便,怎么会‘地非通衢’呢?
  其实这不足为奇,地理位置再优越,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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