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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7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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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想击败这个强大的敌人,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破坏一切规则的强权政治,就是万历皇帝现在施行的。”沈默喝一口茶水,润润喉道:“大明的金融资本家,毕竟时日尚短,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抗衡拥有暴力机器的皇帝。万历皇帝可以通过矿监税使,直接剥夺他们的财产。这不仅是社会的浩劫,还会打碎最宝贵的商业环境,使好容易才走上工商之路的大明,退回到原先的小农经济中。”
  “另一个,就是通过挤兑,把这两家金融集团搞垮,对不对?”张居正苦笑道:“破坏容易重建难,这主意可真不靠谱。”
  “没那么严重。”沈默摆摆手,道出奥秘道:“其实大明的状况,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糟糕……金融虽然崩溃了,工场、工人和货物都还在那里,只是在通货紧缩的状态下,金银被人们窖藏起来,银票变得一文不值,使市场失去了流通工具,商品和生产的价值暂时无法体现罢了。”
  说到这,他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道:“所以只要使这个崩溃的金融市场起死回生,商品就会再次流通,国民经济又能恢复元气。当然,需要几年时间,才能弥补这次金融危机造成的损失。”
  “我明白了,你是要像当年在苏州那样,再扮演一次救世主,重塑大明的金融市场,对不对?”张居正恍然道。见沈默点头,他不禁感叹道:“果然是‘不疯魔不成活’。只有疯子才能干出这种事儿……”
  “过奖了。”沈默坦然受之道。
  “为什么还要重建金融市场,你不是说,小农经济更容易抵御天灾么?”张居正沉吟道:“既然接下来会有一个冰河期,干嘛不回归农本呢?”
  “我可从没这样说过,我说的是与生产力不符的过度市场经济,甚至不如小农经济,更容易抵抗天灾。”沈默放声笑起来道:“无论在什么时候,更高的生产效率,都比低效率要好。工商业是强国之路,一条鞭法是历史的大进步,这一点是确信无疑的。”说着朝张居正挤挤眼道:“方才讽刺一条鞭法的话,其实有一半倒是为了出气!”
  “我已经了解了你报复心……”张居正冷笑一声,说正事儿道:“农业是立国之本,所以要将农业从市场中剥离出来,由国家来保证粮食安全。对不对?”
  “是这个意思。”沈默颔首道:“归根结底,我们并不是要否定什么,只是对经济结构进行调整,给过度的市场化套上笼头,使金融市场处于国家的控制下,并建立一个与之相配的理性政府,我想做的仅此而已……如果能做到的话,我愿承受千刀万剐之刑。”
  沈默说这话时,目光坦诚如赤子。张居正动容了,虽然对沈默大逆不道的举动仍然无法认同,但他还是郑重许下承诺道:“你放心吧,我会很用心骂你的。”
  “多谢!”沈默长舒口气,其实这是一种变相的入伙,不枉他费这么多口舌。
  “戚继光到底是怎么回事,”果然,张居正马上进入角色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了吧?”
  “七个月前,我让人带话给他,希望他能晚来半年。”沈默轻吁一声道:“否则他很可能会发动突袭,尽管我觉着他没希望获胜,但这样的千古名将,生来就是创造奇迹的,我不敢大意。”
  “你不敢在战场上面对他。”张居正沉声问道。
  “只有和他并肩作战过的人,才会了解他的可怕。”沈默毫不讳言道:“尤其在东南地面,他是无敌的存在。”
  “所以你就用这种卑鄙的方式除掉他?”张居正黑下脸道。
  “是……”沈默连自辩的想法都没有,点点头道:“既然是战争,就没有卑鄙可言。没有戚继光,我还有获胜的把握,你之所以会在这里,也是一样的道理。”
  “无所不用其极,这跟我印象中的沈江南,真是大相径庭。”张居正面色复杂道。
  “此一时彼一时了。”沈默自嘲的笑笑道:“现在我不能放过,任何增加胜算的机会。”
  “你真想以吕宋反攻大陆?”张居正质疑的问道。
  “我有那么白痴么?”沈默发现打击老张同志,可以让自己心情放松。他指一指明显分成三部分的庞大舰队道:“五峰船队也好,徐氏舰队也罢,甚至连南洋公司一起说着吧,在大明百姓眼里,都与海盗无两。他们一登陆,就会勾起民众对倭寇的惨痛回忆,我指着他们讨伐无道,纯属自决于人民。”
  “那吕宋这里轰轰烈烈,还有什么用处?”张居正不解道。
  “有三个目的,一是示范作用,让国内挣扎的士绅民众看看,还有这样一条路子。二者,吕宋是解决国内金融危机的钥匙,丢不得。三者……”沈默微微一笑道:“第三个先不说,将来你就知道了。”
  “但恕我直言,朱家皇帝坐天下,已经有二百年时间了。当今皇帝再无道,也是十二年的天子,早就深入人心。”张居正道:“吕宋这种化外之地,就算是玩出花来,国内各省也断无跟风的可能。”
  “还记得在岳阳楼上,我跟你说过的那句话么?”沈默缓缓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那是因为秀才准备时间长。但要是准备十几二十年,他还敢造反的话,成功率肯定要比同行高。”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不管怎样,张居正都很钦佩沈默这份胆识:“我原本以为,你是跟皇帝斗,现在看来,你连九大家这样的豪门也不放过,倒要看看你单枪匹马,怎么跟这些庞然大物斗!”
  “你有一点说错了。”沈默站起身来,凭栏长笑道:“我并不是单枪匹马,我最后的底牌,还没有揭开呢!”
  说完他长长舒一口气,举目眺望寥廓的海天。只见几只雪白的海鸥掠过桅杆,战舰升满帆,长风破浪,向北,向北,向北!
  第九一八章 惊变(中)
  吕宋反叛的消息,很快传回了京城。
  万历皇帝在气愤之余,又感到有些庆幸——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转移一下国内的矛盾,尤其是他和大臣之间的矛盾。
  自从矿监税使肆虐天下,他就陷于大臣无休止的口诛笔伐之下。万历皇帝内功了得、置若罔闻,但他的大臣们可是要脸的,眼见着虎狼当街,百姓蒙难,他们这些为民父母的朝廷命官却束手无策,爱莫能助,便纷纷上疏求去。
  其实这股辞官风潮,从万历九年便已经出现。自从沈阁老失踪后,万历皇帝便一心想要独裁,自然与文官集团发生激烈的冲突,尽管皇帝有着先天优势,无奈好虎架不住群狼,数次斗争,都以文官的胜利告终。
  万历的骄傲和执拗,使他不知‘妥协’为何物,就算文官把他击败了,也休想使他服从摆布。于是热战之后,双方进入了冷战期,万历皇帝朝讲不御、郊庙不亲、章奏不批、缺官不补……更缺德的是,他抓住机会就罢黜大臣。
  曾经有一位侍郎,只是因为奏章中出现了错别字,便被万历抓住小辫子猛批……不批奏章,不代表他不看。不看不批,大臣可以代批,还不算太坏。看了不批,就像站着茅坑不拉屎,才真叫恶心人呢……万历把错别字上升到工作态度疏忽,对皇帝极为轻视的高度,那位可怜的侍郎自然要上疏请辞。大臣纷纷上书挽留,万历却连象征性的慰留都没有,直接准奏,卷铺盖赶回家……
  万历当时想的是,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把那些讨厌的家伙撵走了,正好换上自己中意的人选。然而文官们岂会让他得逞?别忘了四品以下官员由吏部铨选,三品以上官员由廷推产生,大臣们就是不选皇帝中意的人选,他们推荐的人选,皇帝又不中意。
  万历也不是没想过用过中旨,绕过外廷直接任命官员……从法理上讲,这是行得通的,然而这是士林最不齿的事情,谁要是敢接受中旨任命,朋友立刻跟他断绝往来,出门就有人扔臭鸡蛋,到衙门上班,也会被同事和上司排挤。总之一句话,你会体会到什么叫众矢之的,什么叫生不如死的。
  所以万历一吹出风去,那些‘幸运’的官员便吓破了胆,连连上书敬谢不敏,逼得急了,直接挂冠而去,不给皇帝揠苗助长的机会。
  但是大臣们推荐的人选,也甭指望走马上任,因为铨选也好、廷推也罢,只有推荐权,没有决定权,最终还得皇帝出圣旨才算完成任命。
  于是我用不了我的人,你也甭想用你的人,双方就这样对耗起来。万历九年,两京缺尚书三人,侍郎十人,科道九十四人,地方上缺巡抚三人,布、按、监司六十六人,知府二十五人。三年以后,南北大僚强半空署,督抚重臣经年虚席,藩臬缺至五六十人,知府缺至四五十人。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对矿监税使无能为力,剩下的大臣也基本歇菜了……掌管全国庶政的阁部院大臣中,内阁仅剩下申时行和王家屏。九卿中在朝供职的,只有都御史一人和侍郎二人,余则或因缺未补,或杜门不出,朝政已然瘫痪。
  万历皇帝这才慌了神,毕竟他倚仗的内廷太监,抓人敛财是好手,讲到治国就抓瞎了。祖宗江山还得靠文官打理,所以他已经有些后悔了,只是死要面子不肯主动妥协,而吕宋反叛事件,正好给了他就坡下驴的机会……至少万历自己是这样想的。
  因为即使放在历史长河中比较,本朝大臣也是一顶一的臭又硬,一旦涉及领土和主权,没什么好说的,肯定是喊打喊杀,顾不上跟自己斗气了。
  但皇帝失算了,消息传开后,那些‘又臭又硬’的大臣,竟然十分罕见的对吕宋持理解态度,而将责任一股脑算到万历皇帝的横征暴敛、贪婪无度上。
  万历下令廷议平叛,这次大臣们能到场的都来了。可是讨论的结果让万历极为不满……大臣们一致认为,不可贸然出战。他们说吕宋与本土远隔重洋,且有强大的舰队保护,不可贸然征讨。须得建造战舰,编练水军,储备物资、谋定后动。而且当前国内狼犬当道、民怨沸腾若斯,大兴兵戈的话,恐怕会引发民变。
  大臣们说,吕宋毕竟孤悬海外,无法危及统治的根本,若是各省乱起来,国家就真的危险了。所以他们联名上书,请求皇帝撤销矿监税使,修明政治、与民休息,先将两京十三省的高烧退下去再说。
  大臣们对吕宋叛乱的处理意见,是遣使严加申斥,如果吕宋方面是一时糊涂,看到触怒天威,自然会幡然悔悟,自缚请罪。如果吕宋方面执迷不悟,则可激起全国民众的怒火,到时候就算要打仗,民众也会全力支持。
  简单说来,大臣们就一个意思——不先把矿监税使的问题解决,别的问题只能拖着。
  但在万历看来,吕宋的叛乱太遥远,动摇不到自己的龙椅。用矿监税使摧毁工商业、打击东南豪族,才是维系皇权根本的第一要务,所以他万万不会上大臣的当,在大好的局面下半途而废的。
  于是,君臣间又一次陷入了互不相让的死结,征伐之事自然遥遥无期。紧接着,长江以南地区发生了大规模抗税暴动,也将朝野上下的注意力,从遥远的吕宋转回国内……
  嘉靖中叶以来的工商业大发展,带来了一轮快速的城市化。尤其是东南发达地区,城市的数量迅速增多,城市的人口急剧增加,深刻的改变了大明朝的社会形态,也改变了许多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与在农村生活的农民相比,城市里居住的市民,对暴政和危机的忍耐力要低很多。这不是因为他们的个人意识觉醒,思想觉悟有多高,而是因为他们脱离了土地,一切生活资料,都要靠劳动报酬来购买。一旦遇到经济萧条、商号大面积倒闭,城市中的工作机会便会急剧减少。失去工作的工人,就面临衣食无着的处境。如果再遇上金融风暴,将他们的积蓄一卷而空,工人们就彻底没活路了。
  在不知失业救济为何物的当时,城市变成了火药桶,绝望的市民便是桶中的火药,只需一根导火索,一个火星就足以引爆。
  然而最早的暴动,却发生在工商业相对落后的湖南长沙。
  在长沙搜刮的税使叫马堂,他以四十万两的价格,买下了这个差事。比起其他大城市动辄百万的成交价,这个价格显然是赚到了。只是这位仁兄忘记了就在两年前,听闻何心隐被捕,蜂拥而至的湖南民众,将东厂衙门包围的水泄不通。
  要不是何心隐出面劝阻,东厂的人,以及那一千名禁军,肯定全得报销在那一场。
  这一次,世间已无何心隐……
  湖南民众更因为何心隐的死,对太监充满了憎恨。马堂又是个不知死的东西,一到长沙,便网罗了数百名亡命之徒四处抢掠,使长沙顿时市面萧条,民不聊生。在搜刮钱财之外,他和他的手下还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将一位王姓诸生的女儿和周姓诸生的妻子奸污,两位秀才拼命阻止,结果一死一伤。
  惨剧发生后,湖南生员们怒不可遏,很快便聚集了一千多人,在巡抚署衙门口击鼓声冤,痛陈马堂种种罪行。巡抚沈一贯拒不露面,他们便转而来到税监的署衙,双方扭打一处,冲突持续了十多个小时,前来支援的民众也越来越多。
  最终在马堂手下开枪之后,愤怒的数万民众,蜂拥破门而入,纵火焚烧了马堂的署衙,打死了他的爪牙一百多人,并在他们的手臂上黥上偷字。又挖地三尺,找出了躲藏在茅坑里的马堂,将其扒成光猪,绑在架子上游街示众,最终在巡抚衙门前把他斩首。
  在除掉除掉马堂和他的爪牙后,长沙民众仍处在亢奋状态中,生员们却渐渐恢复了理智,大家面面相觑——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下一步该怎么办?
  就这么打完收工,各回各家?这可是击杀钦差、干掉一百多条人命的重罪啊。就算最后法不责众,可一定会严查严办,以儆效尤。至少他们这些有名有姓的生员是跑不了的。
  但要是不收工,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总得有个名头,才能继续下去吧?而且又不是要造反,总得有个可期待的目标吧。
  经过紧急磋商后,处于领导地位的岳麓书院师生,达成了统一意见——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推翻政权,也不是打家劫舍,而是抗议横征暴敛的税务政策,惩戒伤天害理的税务酷吏,我们的目标是要求朝廷召回天下的矿监税使,重新制定合理的税则,并承诺不追究参与事变的任何人。
  此次集体行动的法则也被约定出来。生员们率领长沙民众矢誓倡义:‘不掠一物、不取一钱,不及无辜,不扰市面!’
  为了维持秩序,保护民众,生员们从起事民众中挑选两千纪律性强的工人,组建了市民护卫队,然后前往兵马司。兵马司的官兵,大都是何心隐的信徒,守军见到岳麓书院率领的市民护卫队,并没有任何害怕或者恐惧的情绪,反而笑嘻嘻的朝他们挤眉弄眼,只是出于职责所限,将大门紧闭。
  接下来经过例行公事似的讨价还价,护卫队的人搬来梯子,从院墙翻进去,士兵们依然没有阻止,反而用嘴往旁边努一努,似乎在提示他们到后面去,他们就冲进弹药库去了。
  护卫队将军械库中枪械搬空,一面巡逻城市,一面加紧射击训练,防备随时可能到来的大军。
  大部分民众都暂且回家,岳麓书院的师生却没有回到书院,他们心里很清楚,虽然组建了护卫队,但真的不能坐等朝廷讨伐,那样性质都变了,朝廷肯定会将他们视为乱臣贼子!就算最后得到赦免,难保不会被秋后算账,总得找到个解决的途径。
  师生们一合计,还是得由巡抚大人来挑这个头,由他出面向朝廷上奏,使事情的性质不至于升级到叛乱。
  于是几名头领人物,再次来巡抚衙门。为了表示诚意,他们没有带手下,还递上名刺,按照礼节拜见。
  这次沈一贯很客气的请他们在客厅相见,他首先对遭难的生员表示了慰问,然后又赞赏他们在起事过程中没有伤及无辜,同时也对他们的冲动行为表达了不满。他不同意出任起事首领,但答应帮他们上达天听,尽量说和……总之是和风细雨,滑不留手,让人生不起气,却也指望不得。
  “巡抚大人这话说的,好像您不是这长沙城的执政官似的,”有个叫陈兴的起事头领,终于受不了他这个圆滑的做派,嘲讽道:“难道维护一方地界太平,百姓不受骚扰,不是您的职责么?您却对阉人鱼肉百姓,匪徒强奸杀人坐视不理,难道不是尸位素餐么?我们是在替您尽该尽的义务,您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这真是一方封疆该有的态度么?听说您是沈阁老的从子,难道不觉着为他老人家丢脸么?”
  沈一贯被说得一阵脸红耳臊,终于不再推三阻四,告诉他们,容自己考虑一宿,翌日一早必有答复,生员们这才退去。
  亲自送生员们离开,沈一贯转回,便见客厅多了一人,他不禁苦笑道:“这下你们得逞了吧……”
  第九一八章 惊变(下)
  巡抚衙门会客厅里,赫然坐着身穿藏青棉布道袍、头戴诸葛巾,彻底改头换面的邵芳邵大侠,闻言呵呵一笑道:“恭喜龙江兄,要成为名垂青史的首义功臣了。”
  “你方才在幕后听到了。我可没答应,”沈一贯靠坐在囤背交椅上,面无表情道:“你们泰州派这样不管不顾的瞎折腾,我们琼林派可不负责给你们擦屁股。”
  “这么说,龙江兄不看好这次长沙起事喽?”邵芳笑眯眯道。
  “……”沈一贯没有应声,但反对之情十分明显。
  仔细审视这场突如其来的长沙市民暴动,便会发现它并不是完全的冲动之举,而是由岳麓书院师生为主的生员阶层掀起并主导的。这场数万人规模的群体行动,之所以能自始至终被控制在理性的范围内,只痛惩天怒人怨的税官、税丁,而不殃及无辜者,没有演变成破坏性极大的骚乱,与此不无关系。
  当然,没有对市民阶层的强大影响力,秀才们也休想做到这一点。
  事实上,正是市民阶层的兴起,使得在野的乡官,以及未出仕的读书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影响力。在野的士人集团,积极通过讲学、办报等方式,向市民阶层宣扬自己的观点,表达自己的立场,正是通过这种讲学与听讲、办报与读报,在野士人和市民阶层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继而拥有了撼动朝野的力量。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自然是最平民化的泰州学派,这一派从开山祖师王艮起,一直到何心隐、李贽、罗汝芳等再传大师,都与庶民百姓打成一片,他们积极创建平民书院,走到市民中间讲学,每一个都是振臂一挥、应者云集,被青年士子、贩夫走卒等敬若神明,为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也正是出于对这种力量的恐惧,万历皇帝才会下旨禁毁天下书院,宣布泰州学派为邪教,更是逮捕并秘密杀害了何心隐、李贽等泰州宗师。然而这更加激起了民众的愤慨,在东厂逮捕泰州门人的岁月里,各阶层的市民竭尽全力掩护他们,使泰州派保存了大部分的力量。
  之后泰州派的活动由明转暗,开始秘密集会传播,并效仿琼林派,建立了严密的组织,使组织力和保密性大大提高。而万历皇帝一手掀起的滔天阉祸,也给了他们迅速恢复实力,并加速发展壮大的良机——泰州学派对皇帝的批判,对私有财产不可侵犯的鼓吹,得到了身处水深火热中的广大市民的强烈拥戴,产业工人、手工业者和小商人纷纷加入其中。
  而本该严密监视他们的东厂特务,早就全情投入到搜刮富人的盛宴中,哪有工夫理会这些捞不出油水的穷措大和小市民,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到长沙事变前夕,泰州派已经发展为分支遍布全国,党徒十几万人的强大会党了!
  因为泰州派以市民阶层为基础,自然要对矿监税使展开激烈的批判,随着阉祸逐渐升级,批判也逐渐升级,最终必然要付诸行动。事实上,从今年年初起,泰州派上下,就在策划大规模的抗税运动。
  但在付诸行动之前,他们必须等到琼林派点头。
  虽然比起泰州派来,琼林派只能算是王学后辈,然而后生可畏,这个以‘实心学’为内核的王学支派,既接地气,又有经世致用、修齐治平的高度,一经问世便改变了王学末流的乱象,吸引了无数优秀青年加入,并随着其信众的成长,一举在万历九年的留都大会上,被各派公推为王学正宗,开始着手整合各派,统一王学。
  琼林派能崛起如此迅速,除了它高超的理论和严密的组织之外,还有一个不二法门,就藏在其名称中——‘琼林’。
  进士登科,赐宴琼林,这在科举取士的年代里,对读书人有着无以复加的吸引力。
  在社团成立之初,沈默等人便认识到文社的盛衰,与科场的荣辱密切相关,好学之士以文社为学问之地,而驰骛之徒则以文社为功名之门,故而以此为名,来吸引读书人的加入。
  而在次年的抡才大典中,七人全部及第,且全都点中翰林,使‘琼林七子’的名号遍及天下,各地学子纷纷登名社录,争入琼林之门。琼林诸子也不遗余力的栽培进门弟子,大有把持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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