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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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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莲一股风就往秦安家去,这女人丰乳肥臀,总觉得她在清风街要比白雪漂亮,但就是脸上有雀斑,要抹好多粉。夏天里出汗多,粉难搽匀,她口袋里便时常装了个小圆镜。一路走着照了三回,到了秦安家,秦安家的门上了锁,返回街上见秦安的老婆在染坊,叫道:“嫂子,秦支书呢?”眼里看着染坊门口的对联:进来了,我知道你的长短;出去了,你知道我的深浅。心里就说:这肯定是赵宏声写的!秦安的老婆在翻印花布,却没理睬金莲。金莲又说:“嫂子,我找秦支书哩!”秦安的老婆说:“他算什么支书呀,那是聋子的耳朵,我早就让他割了哩!”染坊的白恩杰说:“耳朵割了那成啥啦?”秦安老婆说:“成啥了?”白恩杰说:“你还解不开?”秦安老婆说:“解不开。”白恩杰说:“笨得很!我说个故事吧,一个大象正走着,一条蛇挡了路,大象就说:躲开!蛇不躲,说:你张狂啥呀,不就是脸上长了个碕么!大象也骂道:你不也就是碕上长了个脸么!”秦安老婆就扑过去抓白恩杰的嘴。等秦安老婆出了染坊,却把金莲也叫出来,在没人处了,说:“金莲,你找他啥事?”金莲说:“两委会请乡政府人吃饭呀,四处寻不着他的人!”秦安老婆说:“人在屋里哩。”金莲说:“我刚去过你家了,院门锁着的。”秦安老婆说:“他不想见人,叫我把他反锁在屋里的。金莲,你说说,秦安人心软,见不得谁有难处,新生守着个病老婆,照顾他让他承包了果园,果园收成不好,他又欠了一勾子烂账,秦安眼见着他艰难才同意改了合同,现在倒落得三踅要告,君亭也嚷,要把改了的合同再改过来。一盆水泼出去都收不回来,这当支书的说出的话不如放一个屁?!”金莲闭口不说是非,只是听着。到了秦家门楼,开了门,秦安果真就在堂屋台阶上坐着用磁片儿刮竽头,刮了一盆子。金莲说了吃饭的事,秦安不去。秦安老婆说:“没出息,你咋不去?”秦安说:“我不想见他君亭。”秦安老婆说:“你羞先人了你!他君亭是老虎?他就是欺负你,你也让乡上领导看看他怎么个欺负你,你为啥不去?”秦安说:“那好,见了乡上领导,我提出不干了!”

  在饭店里,三巡酒都喝了,刘老吉的儿子从西山湾买钱钱肉才回来。刘老吉训儿子:养头驴都该养大了,这个时候才买肉回来!刘老吉的儿子抱怨西山湾那里没了现货,人家冷柜里存着给县上领导送的两条,他死皮赖脸地连包纸绽也没绽就拿回来了。君亭把包纸剥开,果然里边是两条驴鞭,每条驴鞭上都贴着纸条。分别写着县长的名字,书记的名字。君亭就说:“咱就吃县长的和书记的!”大家哈哈大笑,秦安却冷不沓沓地说他要辞职。乡长说:“你这秦安扫兴,大家正乐着,你辞什么职?”秦安说:“我不干支书啦。”大家都愣了,拿眼看秦安。秦安说:“我可是把话给你们领导说明了。”起身就要走。乡长一把扯住,说:“喝酒喝酒,天大的事喝了酒,吃过钱钱肉了再说!”秦安还是说:“我真的不干了。”秦安是痴性人,话一出口就梗了脖子,不再喝酒。乡长说:“你要辞职就由你了?”秦安说:“我这一堆泥捏不起个佛像么!”乡长说:“清风街就在乡政府的眼窝底下,啥事我们不知道?你秦安干事好着哩!要说不是,就是开拓局面的能力软了点,当时配班子,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君亭从农机站调过来,我看你两个长的补短的,粗的匀细的,蛮合调的呀!清风街是乡上的大村,任何工作只能做好,不能搞砸!清风街最近是出了些事,出了些事不怕么,有什么事解决什么事么。为了大局,为了清风街的工作做得更好,我们也研究了,你们两个谁也不能给我撂挑子,可以把各自的工作对换一下……”君亭一直在喝酒,喝得脸红红的,钱钱肉端了起来,凉调的,切得一片一片,中间方孔外边圆,是古铜钱的样子,他说:“乡长,先吃菜,尝尝味道咋样?说对换就对换了?”乡长说:“我听听你们意见。”君亭说:“我觉得这不合适吧,我毕竟年轻,经验也差,还是继续给秦安作个帮手啊!”秦安说:“还是把我一抹到底着好!”乡长说:“就这么定了,趁今日这机会,先说给你们,明日就在清风街上张榜公示呀。”一说毕,酒桌上都没了声。乡长就带头吃钱钱肉,他吃饭响声大,说:“都说这东西有营养,不一定吧?”上善说:“现在市面上卖的都是小毛驴的,那不行,咱西山湾出叫驴,叫驴的东西劲还是大哩!”君亭说:“咱上善是西山湾的女婿,他丈人曾经做过这东西。”上善说:“做这东西,两岁的叫驴最好,但不能软着割,得领一头漂亮的草驴在它面前转,等到那东西一硬起来,全充了血了,刷地一刀割下来……”金莲就起身离开了桌。乡长就笑开了,说:“不说啦,不说啦。老吉,主食是些啥?”刘老吉说:“酸汤面行不行?”乡长说:“那就来面。一人一碗。”秦安说:“我不要。”君亭和金莲几个人也说吃饱了,不要面了。最后落实了两碗,刘老吉就对厨房喊:“来三两碗面!”恰好店里进来三人也要吃面,刘老吉又喊:“再来两三碗面!”金莲小声问上善:“怎么三两碗两三碗地喊?”上善说:“三两碗是把三碗面盛成两碗,两三碗是把两碗面盛成三碗,明白了吧?”金莲说:“这贼老吉!”上善踩了一下金莲的脚,端了酒杯说:“乡上都研究了,公示不公示,那就铁板钉了钉,来,我先敬乡上领导对清风街的关怀,再恭贺君亭和秦安!乡上的决定好得很,啥叫神归其位,这就叫神归其位!”秦安先是不喝,最后还是端起喝了一半,顿时脖脸通红,胳膊上起了红疹。君亭说:“这半杯我替你了!”拿过来喝了,又说:“既然是这样,那我有个要求,清风街电不足,这乡上都知道,我想增容哩,乡上得拿钱啊!”乡长说:“清风街从来是不叫不到,不给不要,你君亭倒把这作风给变了!好么,增容是急需增容的,乡上可以掏,但我把话说清楚,你们也得掏,四六摊分,你们把四成筹齐了,我给你们掏六成,怎么样?”君亭说:“凭领导这么支持,我君亭把这半瓶一口喝了!”上善忙挡,说:“你胃溃疡……”君亭说:“碕!能拿回六成,胃出了血也值!”半瓶子白酒吹了个喇叭。乡长一直看着君亭,等君亭把酒喝完了,问稻田抗旱的事,又问伏牛梁上“退耕还林”示范点的便道修得怎样,问着问着,头一歪对秦安说:“我来前三踅就在我那么,果园是怎么回事?”秦安当下脸色就变了,君亭立即给秦安添了茶水,说:“这么快三踅就告状了?没什么嘛,给刘新生改合同的事,秦安和我研究了的!当时的合同是按正常年景定的,去年受冻,今年干旱,产量减得厉害,咱不能让人家上吊么。分出来的那一部分,好多人还想承包,这你放心,很快就落实啦!”乡长说:“这就好。三踅可是说得邪乎得很,说你两个先闹开了!”君亭说:“三踅的话你敢信?谁的状他都告哩,吃谁的饭砸谁的锅,他在清风街活了个独人!”

  话说罢,君亭就去了厕所。秦安也跟了去,一边尿一边说:“你说果园很快就承包,其实已经搁在那儿了,有谁肯去?要是乡长知道了咱在哄他,那咋办呢?”君亭说:“我也是刚才突然想到一个人才这么说的。”秦安说:“谁个?”君亭说:“陈星。”秦安说:“他能肯呀?”君亭说:“这事我来办,你只管着刘新生把所欠的承包费交上来就是。”又返回桌上,秦安的脸色有了活泛,给各位敬了酒,敬到君亭,说:“兄弟,哥不如你,陈星的事就全靠你了!”乡长问:“谁是陈星?”君亭说:“从外地来的小伙,原本来清风街上要开鞋店的,咱这样税那样费的太多,就没开成,我和秦安的意思是如果外来人想在咱这儿做生意,除了税收外,别的费能免就免了,却吃不准这样行不行?”乡长说:“你们看着办么,外来人能来对清风街是好事,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嘛。”喜得君亭当即让金莲去叫陈星来见乡上领导。 
 


 

 贾平凹作品集
  
 
  

 
  太阳一落,屹甲岭的乌鸦便往清风街来。我是见不得乌鸦的,嫌它丑。我一直认为,栽花要栽漂亮的,娶媳妇要娶漂亮的,就是吃鸡吃鱼,也得挑着漂亮的鸡鱼吃!这些乌鸦站满了戏楼的山墙头上,一起喊:黑哇!黑哇!天就立马着黑,黑得乌鸦和戏楼一个颜色。这个后晌,夏天义在地里挖土,把老䌷头挖坏了,去铁匠铺修补完,差不多鸡都上了架,回来路过雷庆家的院墙外,听到滚雷状的划拳声,顺脚就进了院子。夏天礼端着葫芦瓢在喂猪,葫芦瓢里的红薯面给猪槽里撒一层,猪吞几口,扬头又看着他,他又撒一层,骂道:“比我都吃得好了,你还嘴奸!”抬头见夏天义进来,说:“二哥你吃了?”夏天义说:“吃了。”厦屋里有电视声,是梅花和几个孩子在看电视,梅花出来嘟囔着画面不清,让文成上到树上把天线往高处移,对夏天义说:“二伯进堂屋喝酒去!”夏天义说:“又喝上了?”夏天礼说:“一回来就喝,又花钱又伤身子,那酒有啥喝的!”夏天义说:“都谁在?”梅花说:“君亭,家富,还有那个陈星。二伯知道不,君亭现在是支书啦!”夏天义说:“那秦安呢?”梅花说:“他两个调换了一下。”夏天义说:“真能折腾。”梅花说:“折腾了也好,这刚调换,君亭就找陈星把退出来的果园承包了。”夏天义说:“是不是?”走近去推开堂屋门。屋子里烟雾腾腾,酒气熏人,都站起来让座,敬酒。夏天义就坐了,点了自己的黑卷烟,说:“你们年轻人玩,你们玩!”陈星先倒了一杯酒,单手端给夏天义,赵家富训道:“咋端酒哩,那个手呢?!”陈星一时不知所措,赵家富夺过酒杯,双手高高端了,说:“记着,在清风街敬长辈老者就得这样!”但夏天义却说天热,他不喝。赵家富说:“君亭今日是村支书了,你是老领导,又是君亭的二叔,这都是你夏家的荣耀,你应该喝一杯!”夏天义接了酒杯,却交给了陈星替他喝,说:“你把果园承包了,就好好务弄,技术上有不懂的来找我。”君亭说:“二叔也知道了?”跟着进来的梅花收拾地上的空酒瓶,嘟囔:“喝了这么多啦?”雷庆说:“再去弄一碟菜吧。”梅花听见了却装没听见,斜靠在门框上说:“二伯什么不知道?巷道里跑过一只鸡,二伯清楚这是谁家的鸡,下蛋了没有!”夏天义说:“这事算弄得好。以后承包出去的项目还得勤勤照看着,一大撒手,问题就出来了,清风街可是费干部的地方!”君亭说:“这一次也就是三踅在闹腾。”梅花打了个喷嚏:阿嚏!唾沫星子溅了雷庆一脖子。梅花说:“谁想我哩?!”雷庆说:“狗想你哩!”梅花踢了一脚,说:“三踅,哼,他是以攻为守哩!”雷庆说:“你就话多得很!”梅花说:“我说的是理呀,砖场这几年,他总说是亏损,可自个摩托车倒骑上了!让他承包他不承包,别人要承包他又不肯,哪儿有这么横的事?!”君亭说:“这可是二叔手里的事,二叔没解决,秦安没解决,我就是煮牛头也不能一把火两把火就煮烂了的。”夏天义说:“我要不退下来,他敢?我可告诉你,遗留的问题一时解决不了,就得月月查他的账,防备着贪污!”君亭说:“没承包前,要允许着这些人贪污哩,不贪污谁当自己事干?但贪污有个度,超过度了那不行。”夏天义说:“一个子儿都不能贪污!”君亭给大家倒酒,一边倒一边脸上笑笑的,说:“瞧我二叔说的!他在任的时候水清是清,可水清不养鱼么,清风街谁给你好好干来?”夏天义说:“我干得不好,办公室的锦旗挂了一面墙了!”话说得动了气,把手里的卷烟猛地从堂屋门口往院子一扔。他这一扔,偏不偏电灯忽地灭了。梅花说:“停电了,电又停了!”立时黑暗中一片寂静,大家都在原地不敢动。梅花在划火柴,在找煤油灯,喊:“翠翠,把厦屋墙窝子里的煤油灯拿来!”脚底下踢倒了一个空酒瓶子,玻璃碎裂着响,末了一盏灯颤颤巍巍地亮在柜台上。夏天义说:“你瞧瞧,咱这电,三天两头断!”君亭说:“你当主任的时候那能用多少电,现在谁家没个电扇电视的?明日我就去县上采购新的变压器呀!”夏天义说:“我给你说话,你总是跟我顶嘴!”

  院子里,夏天礼还在喂他的猪,他拿手压压猪的脊梁,试膘的厚薄,猪的脊梁仍然像个刀刃子。翠翠过来说:“爷,我二爷和我君亭伯又吵哩,你不去挡挡?”夏天礼说:“那不是人吵哩,是两个肝吵哩,我厦屋柜上有大黄丸,给他们拿去吃吃。”翠翠把大黄丸还没拿来,堂屋门哐啷响,一片子光跌在院里,夏天义走出来了。家富和雷庆给夏天义说好话,越说夏天义的脖子越硬,拉也拉不住,把披在肩上的褂子拉下来了。梅花拿了褂子追到院门外,夏天义还是没留住。夏天礼进了堂屋说:“你两个虚火就恁大?!”君亭说:“在他眼里,啥事都是我们管得不好!我到底是村干部呢还只是他的侄子,倚老卖老!”夏天礼就不再言语,把桌上吃光了菜的一个碟子取了往柜台上放,说:“我说不要喝多了不要喝多了,火气大,天又热,喝的啥酒哩!”君亭却说:“喝酒喝酒!雷庆你还有酒没?没了我回去拿几瓶来!”雷庆又取了一瓶新酒,君亭拿牙咬瓶盖,咬不开,瓶子口塞到门闩环里一按,呼地瓶盖就蹦了。

  夏天义在院门外听见君亭又嚷嚷着还要喝酒,越发生了气,路过夏天智的老宅院也没停,一脚高一脚低往蝎子尾去。几条巷子都一哇黑,许多人在骂这电是怎么啦,说断电就断电啦?电扇转不了,热得在屋呆不住,拉了席到打麦场上睡,就有人朝一户院里喊:“刘叔,刘叔,到打麦场去呀不?”回应说:“不去啦。”那人说:“热成啥啦不出门,在家扒灰呀?”回应说:“扒灰也是黑灰!”哗的灯又亮了。灯一亮,夏天义就闪到墙根,他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了他,问起他为什么电总不正常。但站在墙根了,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村干部了还怕人责问吗?又大着步子往前走。巷子里又没了人,夏天义走着走着又怨恨起了君亭:工作没做好,还听不进意见,这样下去能不出娄子吗?酒桌上提到买变压器,拿什么去买,肯定还得群众集资吧,清风街一集资就又要骂娘了,以前修街面路就是集资,差一点没塌了天啊!夏天义突然为君亭担起心来,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口,并没有进去,把老䌷头放在门楼角,拐脚要寻电工俊奇的。

  俊奇姓周,自小就患有心脏病,一年四季嘴唇都发青,干不了重活,是夏天义在任上的时候让俊奇当了清风街的电工。有人对俊奇当电工有意见,狗剩就当着夏天义的面说:“不公平呀,你偏心俊奇哩!”夏天义没有反驳,也不回避,说:“只要你能得心脏病,我也偏心你!”狗剩说:“可惜我娘不是地主婆么!”夏天义听了,扑上去扇了狗剩一个嘴巴。从那以后没人再提说这件事。

  明白了吧,夏天义和俊奇家是有故事哩!这故事已经长久了,清风街上了岁数的人知道,年轻人不知道,但我知道。土改的时候俊奇的爹被定为地主成分,当然得批斗,俊奇的爹受不了作贱,俊奇的娘就去勾引夏天义。夏天义第一回和俊奇娘是在磨坊里办了那事,俊奇娘把裤子褪了,叉着腿仰面睡在磨盘上,夏天义首先看见这么白的身子,血就轰地一下上了头。他的老婆,就是二婶,裤头都是旧棉袄拆下的布缝的,月经来时夹的是烂棉花套子,而俊奇娘的裤头竟是红绸子做的。心想:到底是地主的老婆!就狠了心干起来。已经排泄了,还用手又戳了几下。那时辰,拉磨子的牛还拴在磨坊里,夏天义使劲拍了一下俊奇娘的屁股,一侧头,看见牛眼瞪着他,瞪得比铜铃还大。但是,夏天义毕竟是夏天义,把俊奇娘睡了,该批斗俊奇爹还是批斗。俊奇娘寻到夏天义为丈夫讨饶,夏天义说:“茄子一行,豇豆一行,咱俩是咱俩的事,你掌柜子是你掌柜子的事。”俊奇娘说:“那我白让你干了?!”夏天义生了气,说:“你是给我上美人计啊?!”偏还要来,俊奇娘不,夏天义动手去拉,俊奇娘就喊,夏天义捂了她的嘴,唬道:“你这个地主婆,敢给我上套?!”俊奇娘就忍了。可是,俊奇娘的喊声毕竟被耳朵听到,一个是中星的爹,一个就是牛棚里的牛。中星的爹从水田里拔草刚上了塄,看见了夏天义和俊奇娘挽联了一疙瘩,摘片蓖麻叶挡了自己的脸就走了。中星他爹那时才学佛学道,给人预测算卦,是个碎嘴,给一些人说了,出奇的是东街的人不但不气愤,倒觉得夏天义能行,对美人计能将计就计,批斗地主还是照旧批斗。只是俊奇家的牛记仇,从此一见夏天义就拱了头来,断过夏天义的一根肋骨。

  中星的爹曾经给我说过,人是轮回转世的,这一世是人,前一世可能是一棵树,下一世或许又成了一头猪,各人以各人的修行来决定托变的。所以我说来运前世是个唱戏的。所以我老觉得我和白雪在前世是有关系的,我或许是一块石头,她或许是离石头不远处的一棵树。俊奇家的牛断了夏天义的一根肋骨,夏天义和牛结了仇,入社后,就把那牛杀了,拿皮蒙了鼓,现在这面鼓就在刘新生家的楼上放着。十几年都过去了,夏天义一直恨俊奇爹娘的卑鄙,不肯再到周家宅院去,而随着俊奇的爹一死,自己的年纪也大了,却有了恻隐之心,夜深人静了总想起俊奇娘的模样,便暗中照顾那娘儿俩。一次在麦场上,俊奇娘收工往家走,走过了麦堆时将脚踩在麦堆里,又摇了几下。这种偷粮食的办法许多人都使用过,夏天义就看见了,他吭了一声,俊奇娘吓得浑身哆嗦,回过头来,却发现夏天义把头低了,在腿面上搓卷着烟叶。俊奇娘为这事感念过夏天义,曾托俊奇叫夏天义去她家吃茵陈蒸饭。夏天义没有去。俊奇长大了,病恹恹的像黄瓜秧子,夏天义就让他当了电工。

  那个夜里,夏天义从水塘边上一个土坡,穿过两道巷,站在了东街最东的那棵柿子树下,看着周家的院门。这是六间屋的大院,曾经是青堂瓦舍,土改时院子中间垒了胡基墙,将四间分给了贫农张拴狗,两间留给了俊奇家。俊奇修了电房的保险丝回来不久,关院门要睡觉了,猛地看见柿子树下有一颗亮点,还以为是狼,吓了一跳。再看时,那亮点发红,知道有人在吸纸烟,就问:“谁?”夏天义走过去,俊奇呀地叫了一声,忙不迭地招呼着让往家里坐。在俊奇居住的上房里,散发着浓重的酸菜味和尿桶臊气,夏天义又接续了另一根卷烟,问起电供应的事。俊奇乖顺得像个学生,先检讨了自己的工作,为清风街常常断电感到内疚。他说:“二叔,我给你下巴底下支了砖头了。”夏天义说:“我现在不是村干部了,我只问电不正常是啥原因?”俊奇说是电费难收,所以放电时间短。西街更不行,电都断了十几天了。夏天义又问变压器是不是该更换了,而更换变压器是不是又要集资?俊奇惊讶着夏天义什么事都知道,就告诉说君亭向乡上要了钱,也约他一块去县城先看货呀,但钱是四万元,可四万元怎么行呢,新换个变压器得十二万,因为必须要加增容量,要另架高压线路,这不是买一台变压器能解决了的。俊奇说:“君亭说就这些钱,先把变压器换了再说。”夏天义说:“这我心里有数了。君亭不懂电,你得把握好,钱不能乱花,还要办事!知道不?”俊奇说:“我听你的。”

  说了一阵话,蚊子叮得难受,夏天义说你不买些蚊香?俊奇说天擦黑时烧草熏了熏,现在开了灯,蚊子见光又从门缝进来了。夏天义说:“那我得走呀。”就出了上房。在院子经过厦屋,厦屋倒亮着光,窗纸上印着俊奇娘的头影。俊奇娘在屋里问:“俊奇,黑漆半夜的谁来了?”俊奇说:“是老主任,我天义叔。”夏天义迟疑了一下,要说话,却又脚没打住,匆匆走出了院门。在院门外,他悄声对俊奇说:“你娘高血压病怎么样?”俊奇说:“还是头晕,不打紧的。”夏天义说:“让她睡醒了先不急着起身,起身了先不急着就走。”俊奇说:“嗯。”夏天义又说:“你娘拉扯你不容易,上年纪了,你得孝顺哩。”俊奇的眼窝就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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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下午,我是和丁霸槽喝淡了一壶茶,他啬皮不肯再添茶叶了,我就去文化站看夏雨他们搓麻将。关于整个下午发生的一切事,都是陈亮后来告知我的。他是个大舌头,咬字含糊,和武林有一比,但武林结巴是慢结巴,陈亮结巴是快结巴。我喜欢陈亮快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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