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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门下走狗·第三波-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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ㄈゲ渭幼约旱脑崂瘢浚┪颐侨ツ亩渭釉崂瘢浚ㄈツ怯欣次藁氐牡馗穑浚┰谑O碌娜兆永铮颐腔褂Ω梦矗勒撸勒撸故俏颐亲约海空獬∶挥芯⊥返奈烈哐返囊宦致纸ィ欢喜碌谋涮澹蟮耐病J谀晟锝牧较罱艹龀删汀腔酆兔庖吡Γ驮谡舛潭贪肽昝媪俪沟妆览5木秤觥-A-R-S,究竟是什么东西呢?究竟为什么每次都会出现更强的变体?究竟为什么,人类的最最信赖的科技也要败在它无穷无尽的分裂繁殖之中?!
那些病愈的人比起我来没有任何优势,魔王萨斯照样毫无甄别地把我们掠取。半年前,他先是蹑手蹑脚,试探人类的虚实;随即他找到缺口,像洪水找到坍塌的堤岸;三个月后,魔王开始大片大片地收割田野里的稻穗:人们莫名其妙地死去,戴着口罩,戴着防毒面具,戴着一切徒劳的象征和不可克服的恐惧。
第八辑第104节:半年以后:既有萨斯也有爱情(2)
5
信任和温情首先被瓦解了,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有可能被视为不详的征兆。没完没了的举报、检测、转移、隔离、二次隔离;救护车不够用就出动大巴,大巴不够用就出动卡车火车轮船运输机甚至装甲运兵车。人们在机械丛林之中、在冷冰冰的仓体内辗转,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彼此惧怕、互相猜疑,除了默默流泪就是叹息。他们希望拥有一张干净的床,能和一个气色好些的人住在一个屋子里。然而城市上空盘旋回荡的警报声让人明白:事情正在不可挽回地恶化。——每个城市都建立了庞大的隔离区,人们在恐慌之夜被简单分为两类:健康人和非健康人。部队的行军则使大地颤抖;蒺藜丛般的枪口朝向隔离区,防止有人偷逃。随着被隔离的人越来越多,隔离区被迫变得越来越大,军队只好撤出城区。他们把染病的士兵留在城里,剩下的人驻扎在郊外把守交通要道。有时城市被整座整座地隔离,摇身一变成为黄泉路上的驿站。在那些疯狂的孤城之中,家庭被割裂,社区毁于一旦;社会也瘫痪了,政府向不复存在的组织发号施令;再隔离区迅速被建立起来。可悲的人们向失控的医院求助,向那些因为死亡的日夜威胁而麻木的白衣天使乞怜(事实上天使也纷纷死去,他们的营垒也被攻占,被隔离)。——也许这回他们能侥幸活下来;但谁都明白,自己很可能在一两个星期后又一次感染,到那时逃掉的概率就会再减少一半。至于这个概率是什么力量决定的,是神还是严酷的自然法则,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人们的理性支柱坍塌了,宗教信仰变成一盘散沙。
6
道路两旁堆积着各种垃圾、发霉食品、书籍和一些电器;广场上有几个帐篷,住了一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这帮人不戴“猪脸”(就是防毒面具),甚至不带活性炭口罩,也不穿防护装,不戴防护眼镜。他们披头散发,行动迟缓。——又是新冒出来的某种宗教吧!我在“猪脸”里轻轻叹气,但愿他们活得久一些,这些从诺亚方舟放飞的鸽子。
偌大的图书馆空空荡荡,比墓地还要安静。一个小型旋风在大厅里游荡,搅扰着灰尘的安眠。——仅仅在半年前,图书馆的四百个阅览室里还满是埋头钻研的学者、彻夜背书却昏昏欲睡的大学生、时而阅读时而缠绵的小情侣、一天到晚都在忙碌的管理员。那时我因为心中燃烧着寂寞,在迷魂阵一般的图书馆里寻寻觅觅。我打开一扇又一扇相似的门,离开一个又一个磨屁股的座位,巴望着能找到一位同样寂寞的美丽姑娘。
但我没找到,美丽的姑娘是不会寂寞的,她们用厌恶的目光驱赶我。我一再落荒而逃,开始神经过敏。我发觉连那些不怎么美丽的姑娘都在驱赶我,把我赶到臭烘烘的脚气堆里。(发狐臭的姑娘有一打,她们之中喜欢我的也长脚气。)我注定是个不受欢迎的家伙,因为我把自己写的东西拿给每一位不忍心立即拒绝我的姑娘看。可是她们说那是黄色小说,作者不是精神病患者就是无耻下流到了极点。渐渐地我失去了勇气,不敢再向她们重复大师的话:“那些酒馆里的巨人,着迷的疯子!”
7
抑郁症是一种很可怕的病,我从小就和它作顽强斗争。直到有一天,先知对我说:你要成为伟大的一族!我的病情就好转了,再也不必每天用头去撞墙。现在我知道,那不过是幼稚病,我被误诊了。——我对y说。
我来到这个废弃的图书馆,原因之一,乃是为了能在y身体里释放绝望的肉欲。我第一次看见y的时候,她正趴在东倒西歪的书架上,形状如同一个性感的小写字母y。我们戴着各自的“猪脸”,使用纸笔交谈。y说她一直在找一本书,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我说我也在找一本书,我把它找到了无数遍,却从来没有读过。我要给她看我的自画像,但她出于奇怪的理由拒绝我。她隔着一层雾气看我在另一层雾气后的眼睛;她告诉我她被各种萨斯感染过,所以忘了很多事情。——事实上,我曾数次往返于隔离区与再隔离区,记忆也慢慢变成了一团糨糊。然而y比我更为彻底,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书或者人的名字。我以为y没有了未来,也没有了过去,她时时刻刻生活在当下,她忘掉了值得记住的事,也忘掉了各种痛苦。——y一次次被带进再隔离区,在拥挤不堪的炼狱里仰望缺月。那里的恶徒把她强奸,然后心甘情愿被行刑队排泄。y说这些事情她很快就会忘记,不管她是否愿意。我说你需要交谈,需要有人保护,y说我们做爱吧。
第八辑第105节:半年以后:既有萨斯也有爱情(3)
8
繁星在天上出现了,萨斯使得大气致命而纯净。
我和y靠着一个锈迹斑斑的窗台纠缠在一起。晚风吹进室内,卷起一些纸屑。这时y的裸体会变得很滑,像一块油脂。我们互相抚摸,在两重雾气之间彼此凝视。y带着防毒面具,一丝不挂,此刻她紧紧抓住我,哀伤的脖子却忍不住牵引着身子向后倒去。我把头藏在她胸前以及她的头发里,像一个患了热病的旅人又渴又喘,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乳白色沼泽;我感到焦灼、加快步伐,然而夜色正使我陷入长庚和启明的把戏之中……在我即将丧失力量以前,我把绝望朝她传递,并在她体内触碰那些遗忘,让自己也开始沉湎……我用耳朵代表我的嘴,在她身体的各处痴迷而疲惫地膜拜;她变成一个性感的小写字母y,把头和上半身从空荡荡的窗棂探出去;她的乳房总是这样向那不安的夜色敬礼。
我对于y的全部认识都比不上她带着防毒面具的裸体深刻,我从没有见过y一面。她淡淡的鬓角让我流泪,让我失去理智、要去毁掉那个使她苍白的“猪脸”。我开始憎恨这一切,想象自己就是一个强奸她的恶徒,想象着行刑队把我捆在柱子上——我将死于十二颗铅弹。只是在我被穿透前的一刹那,时间静止了:我进入了某人的小说。
9
愚人的梦是最精彩的:我们以红和黄之间的三百六十种渐变色涂抹天空。智者则只用枯燥的概念在梦境中搭建无聊的迷宫、卑鄙的漩涡。我从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又想起了红裙子的事。——但眼下我必须把这个黑漆漆的房子收拾收拾:成吨的垃圾等着清扫,各种应急的药品和器械必须放在显眼的位置、“猪脸”要及时替换、衣服要消毒空气要保持流通又不能为病毒敞开大门……我从各种杂物之中辟出一条道路、提着四个军用水壶跑到楼下、在门外等待一天只来一趟的送水车;由于来接水的人越来越少,送水车可能要改为两天来一趟。等待的时间会很长,因为送水车到达的时刻是不确定的,没人知道它将在何时出现。另外,能送来多少水也不确定,来接水的人数也不确定。如果有一天送水车不来了,谁也不会觉得奇怪。我沿途留意有没有人消失,有没有陌生人出现。我可以抽空拨一长串手机号码,如果铃声响过十次还没被挂断,那么就说明我要联络的人已经死了。
关于红裙子我一有空闲就要回忆。我也和y说起过,但她忘记了什么叫红色,同时忘记了黄疸病和色盲。
10
我曾坐在长途客车的顶上逃难,当时我看见从暗淡暮空中洞开的千万道光芒。我敢肯定,那一刻我依然记得红裙子的面容。——红裙子应该很瘦,她站在流动的人群之外,像一根静静燃烧的火柴。我遗忘了各种细节,想不起那是在机场还是在码头,是在可怕的站台还是在集中营的入口;我只知道红裙子从口罩与裹尸布之间穿过,攫住我所有的注意力。她绕着废弃建筑的丛林追随我整整一天一夜,为了在告别之前脱下口罩,把自己的脸牢牢印到我的心里。——我不清楚她那次不假思考的行动是否使她感染,或许她觉得那样能够化解孤独:她的孤独以及我的孤独。事实上我很快被遣返,我回到原地,却和她失去了联系。
我试过和红裙子昼夜不停地聊天,徒然使用空泛的语词表达各自封闭的内心。她不断向我索求希望,而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除了死亡没有别的解脱。SARS…1在她的肺部留下阴影,SARS…2在她脑海里留下空白。她为了让我记住容颜,冒着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的风险。(这究竟是爱情还是反爱情?)红裙子不像我,她从不认为与命运抗争能够起到什么作用。但尤其让我不解的是,她竟然从中找到了率性而行的理由。红裙子凭感觉而不是理性的分析作出决定,这一度让我对她非常着迷。
红裙子忽然想在我离开的时候送我,出于对她的了解,我省下劝阻的时间仔细研究逃跑路线。我打算带红裙子一起走,不管她是否同意。我用了一个通宵设计方案,再用了一个通宵作好准备。我信心十足,却犯了严重的错误:我的地图太陈旧了,表也没有校准。我没能等到红裙子出现,只能背着一个大包在废报纸栖息的大街小巷里打转。我们通过手机频频呼唤对方的名字,在空间中越隔越远。最后——所有忍耐和电池都快被耗尽了——我和红裙子才终于在某个闹哄哄的街角碰面(一群人正在那里哄抢货物,几只野狗蹲着围观):我依靠手机,她凭借灵感的指引。
第八辑第106节:半年以后:既有萨斯也有爱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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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月亮和条顿森林里的猫头鹰都知道,那些远赴东方的威尼斯帆船带回了黑死病。一座座嘈杂的城镇,从此变成腐尸和骷髅的日光花园、故事的巢穴与上帝缺失的证据。——那时候我的祖先从长安或者洛阳一直往南迁徙,穿越雁断的衡山,来到一片瘴气弥漫的地界。那里到处是芭蕉树和凤凰树、一望无际的河滩以及一种盘根错节的榕树,谁也不知道它们究竟能长多粗。我的祖先把雷公根、车前草和野甘蔗混在一起煮汤喝,他们成功抵御了热伤风和疟疾,在巨大雨林的边缘繁衍子嗣、编写《天方夜谈》的续集。
关于人瘟的传说我听过很多,如果我还记得,我一定会写给y看。我希望y能活着听我讲完红裙子的事,到那时我将宣布它为虚构。y有时默默流泪,为她那本也许从来就没有过的书心如刀割;我则跟在她后面,在一排排倒塌的书架之间走来走去。——我忽然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以为y在寻找的是某张地图,地图上写满了难以解读的文字……没错,必然存在这样一张神秘的地图,在大河的遥远上游标有一个怪符号,我们为此兴奋得发抖。那是香格里拉,y说,香格里拉!
但y要找的地图——是一张以时间为坐标的地图。所以关键不在于我们能否走向某处,而在于我们所走的时间是否足够长。——我把这个想法写出来,写在y的颈部和胸前;y只是默默流泪,侧着头靠在我肩膀上。她冰凉的左手贴住我的身体滑动,一碰到骨头她的眼眶就要涌出更多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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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说送水车刚开到十字路口就抛锚了,有人说司机须臾之间得了SARS。我带着四个军用水壶一路咣当咣当跑过去,发现那里挤满了前往接水的人,外层的人侧身拼命往里钻,内层的人则用臀部阻挡,用肘子攻击。很多水从地面向外漫出,在阳光下闪着眩目剔透的光芒。我扶了扶自己的“猪脸”,抡起水壶毫不犹豫地加入争夺……
我和红裙子见面的时候,一群人正闹哄哄地冲进一个仓库抢东西,他们为了那些卖不出去的微波炉争吵不休、拳脚相见、挥汗如雨(现在看来抢那种东西是多么不智!)。他们带着简易口罩,动作笨拙而表情热烈,即便听见了四周由远及近的警笛,也没人打算停手。最后这伙散兵游勇竟然自发组织协调起来,用接力的方式把微波炉挨个往外搬,野狗在一旁吠形吠声,摇着脏兮兮的尾巴胡乱助阵……我和红裙子面对面站着,把此前在手机里讲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我掀开一个路边的井盖,对红裙子说,快下去。
我和红裙子沿着错综复杂的路线走在下水道里。
我们带上防毒面具,与世隔绝。黑暗与寂静慢慢浓缩成一件紧身衣,使人气息浑浊、心跳加速……滴水的声音、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癞蛤蟆打饱嗝的声音、管道震动的声音、亡灵从水面冒出的声音、远处捉摸不定的响动……应急灯的电力倒还充足,白森森的光圈如同一只痴呆的鱼眼……四处是湿漉漉墙壁、悬浮的微生物,脚边流动着远从摩天大楼里排泄而出的污水……天啊,我和红裙子是在一只患病巨兽的腹腔中爬行!……
红裙子使劲拽我的手,我逐渐镇静下来,开始寻找出口。事后我才想起来,那是我和红裙子的第一次身体接触。
第八辑第107节:半年以后:既有萨斯也有爱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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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下水道是另一座城市,这座城市之上叠加着我们居住的城市。24小时的夜色使它愈发宽广无边,方向感显得毫无帮助(这时我宁愿信赖红裙子的直觉),我们更像两只一维空间中的蚂蚁,面对突如其来的岔道手足无措。我和红裙子遇到过几个井盖,但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打不开。这些井盖纹丝不动也不透一点光线,让我们甚至怀疑在它们上面根本不是空阔的路面,而是三百米厚的铅或者足足一公里厚的玄武岩。每一次希望后面跟随更大的失望,压抑感加速了疲惫。我的听觉和视觉都有些紊乱,红裙子这时倒比我沉着,她呼吸的节奏很好。一只老鼠撞晕在红裙子的鞋跟上,她尖声大叫,等明白过来之后又呵呵呵笑个不停。笑声在这四通八达的管道里晃晃荡荡,变成无数红裙子的无数次笑声……
抢水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哀号:水干了。我所获甚微。我希望行刑队能赶来维持秩序,把抢到水的人统统枪毙,这样他们就不再需要安全水了。当然也可以把我枪毙,那样我就不再需要什么安全水。——但我没看到他们:没有行刑队、没有四处流窜的警察、也没有疯狗团、没有任何一支宗教武装。
无所不在的广播又一次响起:“GBU雾墙即将启动……曾经感染过SARS…12病毒并且成功康复的居民,请在三天内向所在地医疗机构登记。重复一遍……”我似乎想到些什么,我把军用水壶的带子扭扎一捆挎在肩上,大步走向空骨架的图书馆、走向空心的y。
14
y继续找她的书,我继续把红裙子的事写给y看。——在此之前,当然是做爱。可是y全身赤裸,戴着防毒面具,这个场景让我感到绝望。y也许不知道,她完全用沉默把我击溃了。然而我懂得她的疯狂,懂得她丧失了意志,懂得她妄想脱离痛苦的肉体。我给她写故事,给她听音乐,给她性爱,但我无法给她希望——我不能给y我自己没有的东西,我不能给y红裙子也想得到的东西。然而y是有希望的,甚至,她即将成为希望本身。没错,今天我来就是想让y了解这一点,我要告诉她,她与希望同在。在我给y写完故事之后,y会得救的。
我现在必须就加快速度……时间很紧张,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弱。——既然那些毁灭生命的雾墙就要启动,既然所有人漂泊在大海上寻找最后一片陆地,任何抒情与议论都将变得无力,在这样一个时刻,我们要做的只是叙述——尽力叙述一切我们知道的事情。
第八辑第108节:半年以后:既有萨斯也有爱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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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红裙子得救了,她的笑声引来了天王。——天王熟悉整个地下城的道路,他那低于一般水平的智力,丝毫没有影响他对自己喜好所事物的记忆。所以即便众人都认为天王是个傻子,我依然不这么看。我宁愿相信天王的所谓弱智,是出于他对大多数事物的异乎寻常的漠不关心。在这个混乱的城市之中他有上百个外号,只要是他喜欢的,他都能记住。而且每一个人只可以叫他某个特定的外号。比如我不叫他天王,而叫他“老蟾”或者“鸵鸟毛”或者别的名字,他就不会理睬我。我只能叫他天王(第二个能叫他天王的人可能住在城市的某个隔离区、某座精神病院、某贫民窟的某条陋巷里),他才会作出反应;同理,另一个人只能叫他“老蟾”、“鸵鸟毛”或者别的名字,否则也没有效果。天王是个傻子,他从来没有被感染过,甚至在萨斯时代以前,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患病。他不戴口罩,不戴“猪脸”,但他显然可以比我们这些正常人都活得久。萨斯把他遗忘了,他拥有无限的记忆力。
然而天王最后还是死了,不是死于病毒,而是死于愤懑偏执的人群。一天他弄到了防毒面具,欢喜若狂。他做出了一个致命的举动——把防毒面具戴在屁股上招摇过市。一大群被激怒的人发疯地追了他12条街,他则在最前面飞奔像一个领跑的狂欢节的将军。但他对于道路的熟悉远远没有达到他在地下时的程度,而且这回他玩得有些过头。他跑进了一个死胡同,结果被乱棒打死。
我和红裙子跟在天王后面,他则一路哼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小调。很快,我们就从下水道的牢狱中脱身了。可是我和红裙子没能继续呆在一起,我们被无数跑去看跳楼的人冲散,又被紧随其后的警察驱赶。——不远的前方,一个男人把一台巨大的录音机绑在身上,要从一幢29层高的写字楼上跳下来;录音机像一口直竖的棺材,不断释放着死亡金属的声波。我从包里拿出望远镜,看见那位摇滚青年穿得破破烂烂,两眼失神,青黄的鼻涕几乎要流到嘴里。我的周围一片蝇蝇翁翁,不断有人挤进来又挤出去。主干道上一辆辆挂满人体的汽车从西边一直冲向城外,远处有一些火光,消防车却朝着反方向疾驶。我的望远镜被人一把抢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顺着人流不停游荡,直至我发现他们不想出城也不是要去任何地方。我脱离了他们,目送这支没有灵魂的大军消失于重复的拐角。我打算沿着一条长长的街道走向郊外,可是我遇到无数路障、人群、车队和多云的夜色。凌晨时分,我跳上某个车顶,随后又借着地平线的微光在车顶的丛中来回跳跃。有的车顶趴满了人,我便踩着一个个陌生的屁股前行;有的车顶空无一人,可除非万不得以我不会往上跳:上面布满了大小不等的弹孔……天亮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一辆还能开动的巴士。它很卖命,挣扎着杀出重围,我坐在它顶上,借着搀杂了汽油芳香的晨风梳理我枯黄的头发。
汽车从黎明一直行驶到黄昏。天国的金门在虚空中缓缓关闭。
16
我再没有见过红裙子。我甚至花钱打探她的下落,但无济于事。我想起她对我说过,她曾以为自己会像某个诗人一样,死于深邃无边的大海,尸体漂浮在暴风雨和霹雳之下熊熊燃烧。但我知道她一定不是这个死法:红裙子到底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她总说人山人海是寂静的,这只能表明她无法依靠置身众人之中摆脱孤独,她采用另一种的方法:找到一个同样孤独的人,彼此治疗。
然而她和我分开了。那一刻她脱去防毒面具,摘下口罩,她仿佛完全静止,像被冰冻的火。我的瞳孔则失去了焦距,视野一片模糊。我在无数张人脸组成的屏障中全力以赴,但这反而加速了我的湮没。
车队在路上遭遇了坦克。那些庞大的钢铁怪兽土头土脑,默不做声。我们的车子放慢速度,对方一个人影都没出现,躲在炮塔里的仿佛是些幽灵。抗议除了使抗议者显得可笑外毫无实际用处,碾碎过各种物体的履带咬着路面,依然缓慢而不可逆转地推进。我坐的那辆运猪车一样的巴士忽然在节骨眼上死火,于是人们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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