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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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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窗子发白,我将那小东西放在窗台,就势用指甲去压,啪一个小响。“是虱吗?”
一个声音说,“虱咬着你了?你把它揉一揉扔了就是了。”我吓了一跳,抬起头,
模模糊糊的光线里,发现老道士靠坐在炕墙角的。“师傅你没有睡?!”“睡着哩。”
“是我们占了炕,我坐起来,你老睡吧。”“我是坐着瞌睡的。”老道士也是坐着
瞌睡的?我看了看炕那头的舅舅,舅舅的身下铺着狼皮,盘脚搭手也刚醒来,烂头
熟睡着,张着嘴,样子十分可怕。
“睡吧睡吧,你的睡相好哩。”“师傅一辈子都是这么睡的,我是上回来见了
师傅,才学着师傅的样儿的。”舅舅小声说,“我怎么心里慌慌的,这狼皮也扎起
来了,师傅,这附近有了狼了呢。”“盼它来领狼崽的时候它不来,这阵儿它来干
啥?”
我立即过去拍醒了卧在炕下的富贵,我相信舅舅的感觉,但老道又说了一句
“来就来吧,这里除了鬼就是狼虫虎豹的,你不要让狗惊动它。”我一时毛骨悚然,
又拍着富贵睡了,但富贵偏是不睡,两只耳朵耸得直直的。舅舅就把富贵抱上炕,
捏了一下它的下巴,富贵就伏下睡着了,也有了细细的鼾声。一切又都安静了,各
人又都睡下,约摸个把小时,我偷偷地在坚持着清醒,却不知不觉又要迷糊时,隐
约听见了门被抓挠的声音,忙支起身,看见老道士趴在窗口往外看,而舅舅也趴过
骏,是老道士在悄声说:来了。
“谁呀?”老道士高了声。
“刷。”一把沙土打在庙门上。
“是狼吗?”
“刷,刷。”两把沙土打在庙门上。
老道士起身下炕去开门了,吱地一下,门半开,跌进来的是一片三角形的白光,
一大一小两只狼出现在白三角光里。我立即认出那小狼就是曾经被我抱过的狼崽,
它明显地强健多了,但有些羞怯,先在大狼的前面,后来就躲到大狼的身后,使劲
摇尾巴。
老道士在说:“怎么不是我治的那只狼了?”大狼呜呜了两下,声音颇像个结
巴。老道说:“不是的。噢噢是你碎崽子领来的,寻我有什么事?”大狼转了一下
身,扫帚一样的尾巴先是夹在屁股上,慢慢伸长翘高,半个屁股上没有了毛矛肿得
一个大包。“哟,你也要看病呀,长这么大的疮,这我怎么治?”大狼的头弯过来
看着老道,又是呜呜地叫,像是哭了似的。老道士开始在地上摸,什么也没摸到,
他就从头顶的发束上拔下了那根木棍儿,对着那个大包猛地一戳,大狼嗷地大叫了
一声,后腿倒在地上,而一股脓血喷出来,难闻的气味顿时熏得我闭了气。几乎是
过了一分钟,大狼方从地上爬了起来,回转身了,这回竟将前爪跪地呜呜呜了三声,
然后两只狼从三角白光里消失了。老道士重新关上门,回坐在炕墙角合眼又睡了。
这一幕如天方夜谭,说给谁谁也不肯相信,但确确实实是我亲眼看到的,也是
我当时目瞪口呆忘掉了去拿照相机,等狼从庙门前土场的月光下消失之后,我后悔
得直扇自己的脸。
“师傅还是医生呀?”舅舅说。
“屁医生。”老道士还闭着眼,“狼寻到我了,生疮出个脓就行了。这是怎么
啦,前不久一个狼病恹恹地来了,这一个狼也是生疮,现在你们不猎杀狼了,狼自
个倒不行了?!”“师傅”我说,“狼还会再来吗?”
“这得问狼哩。”“狼要再来,我能为它们照个相吗?”
“这更得问狼了。”“你能听懂狼的话,狼也能听懂你的话?”
“狼通人性么。”我对老道肃然起敬了。佛教是崇尚虚无的,但也有活佛,道
教讲究的是修炼成仙,这老道一定是仙了!这回进商州,山民们常说到狐狸精,蛇
精,老树精,如果任何东西真能成精,老道就该是人精了。第二天,我说起夜里的
事给烂头听,烂头却是不信,“他还是郎中?”烂头说,“我说个郎中的故事吧。
有一个人娶了三个老婆,临终时,三个老婆围着哭,大老婆抱住了男人的头,哭道:
郎的头呀,郎的头呀!二老婆抱着男人的脚,哭着叫:郎的脚呀,郎的脚呀!小老
婆是男人最疼爱的,见两个姐姐分别抱了男人的头和脚,她就抱了男人的尘根,哭
着说:郎的中呀,郎的中呀!这老道就是这样的郎中!”我恼了,不理他,他也觉
得说了不该说的话,越发唆弄着舅舅离开这里,说吃不好,睡得也不好,浑身尽是
虱咬的红疙瘩。但我坚持不走,我相信再住下来,肯定还会有狼出现的。这一天里,
我殷勤地去山泉里给老道士挑水,并帮他把那些南瓜切成片,用绳一片一片串起来
挂在庙墙上,下午又和舅舅烂头去掮石头砌庙前的地堰。黄昏时分,突然间远处有
了激烈的呐喊声,甚至能听见车马号角的嘶鸣,约摸几秒种,声响消失。我以为是
产生了幻听,问舅舅:“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这是山响。”舅舅回答得很坦然。
“山响?山里怎么有呐喊声,还有马的嘶鸣和号角?!”“你知道李自成在商
州屯过兵吗?”
“知道。”“当年这里有过战争,山把声音吸进去,现在时不时就放出来了,
打猎的时候我遇过几次。”“有这事?”
“不信你问烂头。”烂头点点头,见我还是疑惑,便说:“我给你说一件更奇
的事你听不听?”
我说听的,但不许说脏话。他讲就在沙河子,他们老家东边五里地有个叫甘沟
村,村后山根下原来有个学校,十年前一次滑坡,把学校三十个学生埋在里边了。
后来半夜里就常能听见一片惊喊声,他是听过一次叫喊声中有叫“敏敏,快跑!”
他亲自做了了解,果然被埋的学生中有一个叫敏敏的学生,那年才十五岁。烂头说
完了,仰头朝空中呸呸吐了几口唾沫,又让我也呸呸地吐,“甭让鬼魂寻着话附在
咱身上了!”
贾平凹作品集
第二十七章
(……烂头说完了,仰头朝空中呸呸吐了几口唾沫,又让我也呸呸地吐,“甭
让鬼魂寻着话附在咱身上了!”)
沙河子发生的事毕竟地点远,时间又早,而山中的呐喊声和车马号角的嘶鸣声
却让我大感兴趣,就鼓动着舅舅和烂头去看看声响发作的地方。这时天色已暗下来,
我们向东边的那个山梁上走,山梁上长满了树,山梁下去分成两面土坡,两面土坡
缓缓漫下形如人伸直的两条腿,而土坡分岔处,也就是山梁下去突兀着一个石包,
石包上一圈长着树和藤萝,中间却是空地,空地上沁出了山泉,水便从石包上流下
去一直流过土坡,溪水如线,白花花闪亮。呐喊声再没有出现,我拍摄了几张照赚,
虽然知道光线效果很差,但好赖也要拍的。“你瞧瞧这山势,是不是个好穴地?”
舅舅说。我看不出山梁的奇特处。烂头说:“像不像女人的阴部?”这么一指点,
越看越像。“你们也会看风水?”“看风水是把山川河流当人的身子来看的,形状
像女人阴部的在风水上是最讲究的好穴。”烂头就说怎么看怎么看,你俩听着,我
死了就把我埋在这儿!舅舅猛地捂住烂头的嘴,说:狼!
果然就在石包上的水泉边坐着了一只狼的。狼是在哭,气息一长一短,哽咽得
特别伤心。我们都闭住气了,轻轻地蹴下身,我终于看清坐着的狼的身边并不是一
块石头,而是平躺着的另一只狼。狼哭了一会儿,用爪子打打那平躺的狼,平躺的
狼动也不动,坐狼就又哭。
“那只狼死了。”舅舅说。
紧接着,又一只狼出现在了水泉边,低着头,来回地转圈后扬了头呜地一叫,
又来了两只狼。这两只狼几乎并排走过来,步伐趔趔趄趄地要倒。四只狼就围着死
狼哭。
“不要开枪啊!”我赶忙低声提示着。
“没有带枪,”舅舅说,“看见左边那个狼了吗,那是昨晚来的大狼,左边和
右边最后一只同死狼是这一带的狼,编号是三号,七号,八号。昨晚上那大狼是九
号,另一只是十号,它们原在龙王山的,怎么也到这儿了?小青呢,不见那狼崽子
了。”我跪在了地上,将相机镜头对准了狼群,光线模糊不清,我还是按了一下,
但相机又出毛病了,我这台相机本来是名牌货嘛,怎么每一次为狼拍照的关键时刻
就出毛病!我使劲摇晃了几下,再试时,它又好了,就一连按了十几下快门。我知
道这是一只狼死了,死掉的狼是不是老道说的曾让他看过病的狼呢,反正它是死了,
活着的狼在哀悼它,举行葬礼。我只说狼像人一样会用爪子在地上刨坑,然后把死
狼埋下去,但四只狼突然一起扑上去开始用口用爪撕裂死狼,死狼像是一块豆腐似
帜,几乎经不住撕裂就分成了数块,然后狼们就抖动着身子吞食,或许是噎住了,
扬着脖子左右扭动。整个过程,我拍照了几乎一个胶卷,但舅舅和烂头却再也忍耐
不住了,我刚要再换一个胶卷继续拍照,舅舅大声地呐喊了:“狼……!”喊声震荡
着山谷,像滚动了暴雷,一个声浪也在回撞着:狼狼狼狼狼狼。
我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他们却已从树林子里往下跑,黑黝黝的树林子里没有
路,便响起了树枝的折断声和乱石的滚动声。而狼群突然停止了吞噬,全坐在那里
支楞了脑袋,也就是脑袋那么左右一摆动,倏忽间不见了。
等我连跑带滚地也到了石包上,舅舅和烂头在那里查看现场,水泉边被吞噬的
狼除了几根狼骨和一摊稀粪外,肉块没有,连一团皮毛也没有。
在红岩寺住过了第四天,我发现老道士的脸色越发青黄,后来他的全身都黄得
像黄裱纸一样,几乎透了亮色。他已经不能坐在那里了,因为肚子凸胀如鼓,敲着
就发出空音。舅舅就拉我到庙外,说师傅黑气上了脸,这病不轻哩。我的感觉老道
士是一直患着肝病的,如今是不是到了肝功能衰竭开始腹水的晚期了呢。我在省城
的邻居老太太临终时就是这个样子,她三天三夜是在喊肚子要爆呀肚子要爆呀的。
舅舅听了我说的话,也有些害怕了,要背了老道士去山下看医生,烂头却提出我们
‰开,他说还看什么医生,尸虱都上身了。我不明白尸虱是什么东西,烂头说人在
死前衣服上就生出一种小白虫子,像虱又不是虱,那就是勾魂的小鬼到门首了。如
果老道患的真是肝病,咱们同他吃住了这么多日,保不住也被传染了,即使不传染,
他要突然死了,咱们留下当孝子吗?烂头话说得难听,舅舅当下扇了他一个耳光,
骂了声:滚!舅舅的手重,烂头的脸上就五个指印肿起来,烂头竟也急了,真的赌
气下了山。我追他到红石层的平台上,烂头还是气乎乎地说:“我叫他是队长,他
以为他真的是队长了吗?!我鞍前马后跟了他,他倒打我?倒当着你的面打我?!”
怎么也不肯回头。
我回到庙里,舅舅坐在那里吃烟,见了我一个人上来,说:“我说见了狼要打
的,可现在遇见那么多狼不能打,倒霉的事情不是都来了。他走了?”
“走了。”我说。
“他狗日的真的就走了?!”舅舅说,“他走吧,他狗日的心硬得不如狼哩!”
但舅舅这个下午也下山了,他是去寻找山下的医生来给老道士看病的。老道士躺在
炕上,痛苦得脸面失了形,却是一声也不哼哼,我问他想吃点什么,他说肚子要胀
死了,拿刀子给我捅个窟窿吧,说着就迷昏过去。我吓得大声叫他,用力掐人中,
他终于又睁开了眼,瓷呆呆看着我,嘴唇蠕动着。我知道他要说话,但声音小得像
蚊子叫,趴在他的嘴边用耳听,听到的是:“我这一去,它们来了找谁呀!”我说:
“师傅,师傅,它们是谁?”老道士突然剧烈咳嗽,整个身子都从炕上跳起〈,我
忙给他捶背,门口里走进来了烂头。
“烂头你真的回来啦?”我喜欢地说,“到底舍不得队长!”“我才不是为他
回来的。”烂头说,把手伸在我面前,手心展开,亮出的竟是金香玉。
“你什么时候又把金香玉拿去了?”
“你知道了我曾拿过?”
“我怎么能不知道它挂在那个女人的脖子上,你这回又是怎么拿的,我竟一点
没觉察?”
“不说啦,书记,不说啦。”老道士哇地一声,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来,接着
又是一股,又是一股,像射水枪一样,血就喷在了墙上,墙上是一个红灿灿的扇面。
我急喊师傅,老道士的眼睛就闭上了,脸上明明显显绽了一个微笑。
“咱们是命里该给老道士当孝子的。”烂头嘟囔着不让我哭,但他毕竟有经验,
把庙里所有的香和纸都翻腾出来烧了,说是人倒了头要上阴间路,得有钱打发路上
的小鬼的。又拿清水当酒奠祭,然后用手揉搓着老道的周身,使那弯起的胳膊腿伸
直,再翻箱倒柜,寻出一身依然破旧但还干净的道袍给他换上,他说:“师傅是青
龙相哩。”我不懂他的话的意思,他又说:“女人没毛是白虎,男人毛过了股沟一
直长到前胸后背的就是青龙,可惜师傅是青龙他却出家了。”我气得哼了一声,雏
不言语了,开始给老道士洗脸、梳头。刚刚完毕,舅舅领着一个村医满头大汗地赶
来了,见了此状,滴了一颗眼泪,打发着村医下山通知山下的人来处理老道士的后
事。
但是,这天夜里,山下并没有来人,我们不知道老道士的尸体是按一般人那么
盛进棺木入土为安呢还是道教有道教的规矩,另有安葬法,便坐在庙里等着。整整
几个钟头,我哼起了在半路上听来的孝歌,舅舅听着听着也跟着我一起哼唱:“为
人在世有什么好,说声死了就死了,亲戚朋友都不知道。亲戚朋友知道了,亡人已
到了奈何桥。阴间不跟阳间桥一样,七寸的宽来万丈高,大风吹得摇摇摆,小风吹
得摆摆摇,两头都是铜钉钉,中间抹的花油胶,有福亡人桥上过,无福亡人打下桥
艾早上的过桥桥还在,晚上的过桥桥抽了,亡者回头把手招,断了阳间路一条。”
我们越唱越感到凄凉,泪水就哗哗地流下来。烂头是没有唱的,但烂头始终没敢说
一句不恭的话。到了后半夜,门外有了响动,我还以为山下来了人,隔窗看时,来
的竟又是一只狼!我说:“狼!”舅舅和烂头都吃了一惊,趴在窗台看了,舅舅突
然泪流满面,低声说:“狼来悼师傅了!”这只狼就是前几日生过疮的大狼,它蹲
在了门口先是呜呜了一阵,紧接着呜呜声很浊,像刮过一阵小风,定睛看时,就在
土场边的柏树丛里闪动着五六对绿荧荧的光点:那是一群狼在那里。这么多狼为什
么远远地躲着不肯近来,我还未多思量,门口外的大狼就抓门,嚓啦啦响,再是背
过身去,用后腿扬土,土打在门上和窗上。我没有动,同时使劲地按住舅舅和烂头。
狼又扬了两下土,狼转过身来,高高扬起了头,然后头一低,我看见它的口里叼着
一块小石头,放在了门口,转身走掉了。
舅舅打开了门,捡起了那块石头,说了声“是金香玉!”我和烂头过去看了,
果然是金香玉。我突然醒悟过来,老道士生前是说了谎的,他的金香玉一定是狼送
给他的,或者是狼引他捡到的,而他说出的那一套金香玉的来源全然是编造的;现
在,狼又来感谢和悼吊他了,又给他带来一小块金香玉,狼一定是知道金香玉在什
么地方的。我们急忙往外撵狼,可直撵到红岩山下,没有撵上,寂静的夜里只有我
们和我们印在月地上的影子。
第二天,山下是上来了四个人,其中就有那个村长。村长见了我和烂头,劈头
说:“哈,你们还哄我哩,我说你们是为金香玉来的,还说不是,弄到金香玉啦?”
先前对村长是一派好感,现在看他什么都不顺眼,头是梆子头,鼻是鹰嘴鼻,牙缝
里嵌着满是苞谷糁儿。我说:“你把金香玉全骗到手了,我们到哪儿弄呀!?”他
噎住了,避了话头指挥着收拾老道士的遗物,便将庙里那些破烂一件一件抖着看了,
堆在一起然后背了手四处查看墙壁,甚至还敲了敲是否有夹层。
“你再挖挖这地下,”舅舅说,“说不定就埋着金香玉哩!”村长嘿嘿嘿笑了,
说:“得金香玉是要有缘分哩。”但他还是来看了老道士的肛门,又掰了掰老道士
的嘴。
有了村人料理,我们就离开了红岩寺。下山的路足足走了半天,简直是一步一
徘徊,我感念着老道士,是他让我看到了一个能庇护狼的善良的老人形象,也更使
我有机会为五只狼拍下了照片,就跪下来,面对了红岩寺的方向磕了一个头。舅舅
站在那里一直等我磕完了头,就要回了送给我的那块金香玉,却把狼叼来的金香玉
交给了我。烂头有些眼红,低头踢路上的石头,我对他说:到下一个县城了,让玉
石店的人把它分开琢孔,我戴一个,你也戴一个。
离开红岩寺,下一步该往哪里去,我们颇费了心思,以舅舅普查时掌握的情况,
镇安县的李家寨有着四号狼的,山阳县的黄柏垭一带有十号狼和十五号狼,而雄耳
川有两只狼的。狼虽然有固定的活动区域,但也常常迁徙,尤其在老县城那儿见到
了大顺山一带的狼,而在红岩寺又见到了二龙山一带的狼,迁徙的范围大和数量多
连舅舅也深感惊异。到底是去黄柏垭还是去李家寨,谁也说不定去了就能碰见狼,
而雄耳川却是这三处最近的一处,不妨先到雄耳川。
贾平凹作品集
第二十八章
(……到底是去黄柏垭还是去李家寨,谁也说不定去了就能碰见狼,而雄耳川
却是这三处最近的一处,不妨先到雄耳川。)
雄耳川是舅舅的家乡,这个家乡从老县城迁来,村人似乎与狼俱生有着神秘的
关系。舅舅介绍,他们居住在老县城时,老县城是狼祸重灾区,搬到山下雄耳川了,
雄耳川又是狼始终不绝,越是有狼的地方越产生猎狼的高手,而愈是有猎狼的高手,
狼愈是来得前仆后继。我笑着说,这就叫相生相克。烂头说依你这话,狼现在几乎
没有了,我们这些猎狼高手就该都去死了?我说,咦,你也算是高手?烂头说你到
现在还不认为我是高手?!我说,算高手吧,世上往往在无法看好的病的领域娠名
医最多。烂头噘了嘴不再理我。当我们走到一个叫石门的小镇,那里是商州有名的
石门玉产地,镇街上有几家玉器加工厂,烂头竟没忘掉分割金香玉的事,结果一分
为二,各自系了绳儿挂在脖子上,我还笑着说“你别把它送给什么女人啊!”可在
饭店吃过饭,他就独自去镇上乱串去了,气得舅舅一顿臭骂。我们分头去找,他果
然蹴在一家美容美发店的门口和三个女店员说说笑笑,正把一个胖子的手握着看来
看去。舅舅黑了脸说:“你干啥哩?”烂头说:“看手相哩,她原本富贵哩,可惜
没生好年代,要是在唐朝,能进宫当娘娘哩!”我一把扯了他的胳膊就走,他说:
“书记,看手相是联系群众哩,他们说到狼啦!”我说:“遇见色狼啦!”他说:
“真的说到了狼,那个胖子的哥哥昨日才从李家寨回来,说是李家寨有人捕杀了狼
啦,剥狼皮的时候还剥出个狼崽呢。”烂头的话属真属假,却使舅舅改变了行动计
划,我们就又直接去了李家寨。在李家寨找到了原捕狼队的一个队员了解,证实确
有此事,是另一个捕狼队的姓蔡的队员干的:捕狼队解散后,姓蔡的就偷贩兽皮,
要命的是他在一次贩卖娃娃鱼时被公安部门查获,搜他的家时,又发现了一张新鲜
的狼皮,他承认是捕杀了一只怀孕的母狼。舅舅就不愿意去见姓蔡的,只从派出所
有关他犯罪的资料中看到那张狼皮的照片,认定正是四号狼,就匆匆又领我们往雄
耳川。
在我的想象中,雄耳川也是同我们走过的那些山地小村一样,地域狭窄,山黑
树杂,但没料到雄耳川却是相当大的一个盆地了。银花河从西往东流了过来,经过
一个叫月亮岭的地方,突然折头向南,缓缓地弯了一个大满弓状,又从烽火台的山
峁下往西流去,而公路正从盆地的中间,即盆地的一半塬与一半滩的结合处横穿而
过,村庄便桃花瓣一般以公路边的那个大村为中心,塬上分散两个小村,滩上分散
两个小村。
舅舅的家在塬上西村。
西村与东村隔着一条沟,其实是一条河,下雨天河里有水,平日里干沟荒壑,
沟畔上却立着一座像炮楼状的钟楼。事后我才知道,早先的村人从老县城迁来时为
了显示曾是县城的人,特意将老县城钟楼上的钟搬了来,依照着原建筑在这里修建,
但十年前楼台塌垮了,钟在泥土里埋沉了数年。禁止猎杀狼的条例颁布后,这里发
生了许多怪事,一天夜里,突然在钟楼下出现了许多小衣小裤和鞋子,还有玩具和
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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