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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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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是没有通到这里的,一切粮食都是人工来磨。但别的地方的大磨大碾,这地方依然没有,他们习惯尺二开面的小石磨,家家安一台在屋角。力气大的,双手握了那磨扇上的拐把儿转,力气怯的就把拐把上再按一个平行的拐杆,用绳子高高系在屋梁,只消摇动那拐杆,磨盘就一圈一圈转起来了。可怜一次磨一升三升。一年四季,麦、豆、谷、菽,就这么一下一下磨个没完没了。
烟峰过门五年来,差不多三天两头守着这石磨。当第一天穿得红红绿绿进了这家门槛,一眼就看见了锅台后那座铺着四六大席的土炕和墙角的那台新凿得青青光光的石磨。她明白这两样就是她从此当媳妇的内容了。五年里,夜夜的热炕烫得她左边身子烙了换右边,右边身子烙了换左边,那张四六大席被肉体磨得光溜溜、明锃锃的,但却生养不下一男半女。她没本事,尽不到一个女人的责任。那石磨却凿一次磨槽,磨平了,再凿一次,硬是由八寸厚的上扇减薄到四寸。现在只能在磨扇上压上一块石头加强着重量。
她烦起这没完没了的工作。每每看见白塔镇上的商店里、旅社里、营业所里的女人们漂漂亮亮地站在柜台前、桌子后,就眼馋得不行。她恨过生自己的爹娘,恨过常常鼻子红红的回回,末了,她只能恨自己。地分包了以后,庄稼由自己做,她就谋算着地里活一完就会轻松自在了,可这顿顿要吃饭,吃饭又得拐石磨,她还是没一刻的空闲。每每面瓮里见了底,她就发熬煎:天天拐石磨?!回回总要说:“天天拐石磨,那说明有粮食嘛,有啥吃嘛!”可是,有了吃就天天拐石磨吗?人就是图个有粮吃吗?烟峰想回顶几句,又说不出来,因为多少年来吃都吃不饱,她怕回回说她忘了本。
她低着头,只是双手摇着那拐杆,脑袋就越来越沉,却不能耷拉下去,必须要一眼一眼看着那磨眼的粮食。她突然觉得那石磨的上扇和下扇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和月亮:太阳和月亮见天东来了,往西去,一年四季就过了;这上扇和下扇的转动,也就打发了自己的一天一天的光阴。她“唉”了一声,软软地坐下去,汗水立时渗出了一脸一头。
门外边,一阵很响的脚步声,接着没尾巴的蜜子跑进来,带了一股寒气。她脸上活泛开来,一边放下拐杆,一边用手拢头上的乱发,叫道:
“禾禾,你是疯了吗?这么一天到黑地跑,还要不要你的小命儿了?你厦屋塘里的火早灭了,快上来烤烤吧!”
门外依然没有回声,什么东西放下了,“咚”地一下。禾禾悄没声进来,热气一烘,浑身像着了火似地冒气。
“炸着了?”
“炸着了。”
“好天神,我就说天不亏人,难道还能让你上吊了不成?果然就炸着了!我昨日去镇上收购站打问了,现在一等狐皮涨价到十五元了!”
“狗皮呢?”
“狗皮?!”
烟峰跑出来,“呀”地叫了一声,就坐在门槛上了。那只伤狗已经在台阶下醒了起来,哼哼着,血流了一滩。
“我的爷,你这是怎么啦,这是谁家的狗,你不怕主人打骂到门上来吗?”
“它碰到我的药丸上了。咱吃了它吧,有人来找,我付他钱好了。或许这是从外地跑来的游狗哩。”
禾禾开始抄着棒槌打伤狗,好不容易打死了,要去剥皮时,那狗又活了过来。这么三番五次打不死,烟峰叫道:
“狗是土命,见土腥味就活,你吊起来灌些冷水就死了。”
禾禾把狗吊起来,灌下冷水,果然一时三刻没了命。剥了皮,钉在山墙下,肉拿到屋后的水泉里洗了,就生火煮起来。
狗肉煮到六成,香气溢出来,禾禾压了火,让在吊罐里咕咕嘟嘟炖着,便到堂屋帮烟峰拐石磨。烟峰在磨眼里塞了几根筷子,一边懒洋洋地摇着,一边歪过头,从屋里望外看着蜜子在篱笆前啃着同类的骨头,而钉在厦房山墙上的狗皮上,一群麻雀飞上去,“哄”地又飞走了。
“这张皮子不错,冬天的毛就是厚呢。”她说着。磨眼里已经空了,筷子跳得嘣嘣响。
禾禾说:
“嫂子,你要觉得好,你就拿去做一个褥子吧。”
烟峰说:
“你倒大方!我可是阎王爷嫌你小鬼瘦啊。”
禾禾脸红红的,说:
“嫂子小看我了。我禾禾再狼狈,也不稀罕那一张皮子。凭着我这一身力气,我倒不相信积不下本钱去养蚕哩。”
烟峰放下石磨,收拾面粉,开始在锅灶上忙活,说:
“你不是忘不了你的养蚕!不是养蚕,你也落不到这步田地!”
烟峰这么抢白,禾禾就噎得不说话了。他复员后的一半年里,曾经去过安康。在安康的一个县上,他发现那里的人家整架山整架山的植桑养蚕,甚至竞还放养柞蚕、缫丝卖茧,收入很大。回来就鼓动着生产队里也办蚕场。但是队里人压根儿不理睬,盛盛的一颗心凉凉的了。地分包以后。他便谋算着自己养蚕,因为没有桑林。就筹划放柞蚕。但本钱很大。为了积得一笔钱,他先是三、六、九日到白塔镇集上烙油饼出卖,媳妇那时正怀着身子,帮他烧火洗碗。卖过三天,买主吃的竟没有自家尝的多,只好收了摊。后来他就又借钱上县买了一台压面机,四处鼓吹机面的好处。可深山人吃惯了丢片,谁家又肯每顿去花一角钱呢?只是偶尔谁家过红白喜事,三姑六舅坐几席,才来压四升五升面,只好又收摊。收了摊,转手压面机又转不出去,百十多元的机子就成了一堆烂铁放在那里白占个地方。这么三倒腾两折腾,原本英英武武要赚钱,反倒折了本,又惯得心性野起来,在家坐不住,地里的庄稼也荒了。媳妇一气,孩子就提前出了世,月子没有满,两口子就吵闹了七场,哭哭啼啼地要离婚。有了儿子,家里又添了一张嘴,讨帐的见天来催,开始倒卖起家里的财物。越是家境败下去,越要翻上来,禾禾就偷偷卖了那头牛,一心想要去养蚕了。结果夫妻更是一场打闹,离了婚。
“嫂子。”禾禾闷了好长一会儿,说:“我禾禾是败家子吗?要是那笔牛钱真按我的主意办了,现在说不定蚕都养起来了,人家安康那地方,一料蚕的收入把什么都包住了。”
烟峰说:
“或许是我们妇道人家见识浅,这也怪不得麦绒,原先一个好过的人家,眼见折腾得败了,是谁谁也稳不住气了。禾禾,下这场雪,你没有去看看他们娘儿吗?”
“我那么贱的?”
“一夜夫妻百日恩嘛,那孩子总还是叫你亲爹吧?”
“嫂子,不说了。”
禾禾蹲在门槛上,又开始摸烟来抽。他没有想那长得白皙皙的从小害有气管炎的妻子麦绒,倒满脑子牛牛——他的肉乎乎的小儿子。
烟峰在锅台上,碗和勺撞得丁当响,说:
“你听我的,这狗皮一干,你去镇上让人熟了,就送给麦绒去做个褥子,拉拢拉拢,说不定真能又合起婚。现在的女人没有闲下的,要叫别人又占了窝了,你打你一辈子光棍去!”
“谁看上谁娶去,我光棍倒乐得自在呢。”
“你才是放屁了!”烟峰说:“要说会过日子呀,这鸡窝洼里还是算麦绒。”
“她能顶你一半就好了。”
“我?”烟峰倒咯咯地笑了,“你回回哥老骂我是个没底的匣匣呢。我又生养不下个娃娃,仅这一点,谁个男人的眼里,我也不在篮篮拾了!”
她说起来,脸倒不红不白的。说毕了,笑够了,就骂着锅上的竹水管子朽了,摆弄了一时,性子就躁起来,将竹子管抽下来摔在地上。
“我去重做一个。”禾禾提了弯镰到门前竹林去了。
在鸡窝洼里,最方便的莫过于是水了,家家屋后紧挨着一个石坎或者岩壁,那石缝里,长年滴滴咚咚流着山泉,泉水又冬暖夏凉,再旱也不涸,再涝也不溢。家家就把一根长竹打通关节,从后墙孔里塞出去,一头接在那泉上,一头接在锅台上。要用水了,竹管往里一捅,水就哗哗流在锅里;不用了,只消把竹管往外拉拉,水就停了。适用的倒比城里的水龙头还强。禾禾刚刚砍下一根长竹,回回挑着粪担回来了,还没走近篱笆,,就凑着鼻子,叫道:
“做的什么好的,这么香哟!”
“炖的狗肉。”禾禾过来说,就用一节铁丝打通着竹管。
“狗肉?”回回将粪倒在厕所里,“把蜜子杀了?”
禾禾小声地说了原委,回回就说:
“怕什么,谁要寻到门来,咱还要问他讨药钱哩。哈,这么大张狗皮,多少钱,卖给哥吧?”
烟峰出来骂着:
“你什么都想要,那是禾禾给麦绒作褥子的。”
回回落了个烧脸,却立即对烟峰说:
“给麦绒就给麦绒吧。我只想给娘娘神献张皮子,人家都送着红布,皮子比红布要珍贵,好去替你赎赎罪呢。”
烟峰听了,倒火了,说:
“我有什么罪了?我就是不会生娃吗,我还有什么罪?!”
“不会生娃倒是赢了人了?”回回脸上不高兴起来,那红鼻子越发红亮,像充满了血。
“你又到求儿洞去了?”
“我怎么不去,我快四十的人了啊!”
“你去吧,你去吧!”烟峰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气得呼哧呼哧的。黄眼睛的猫就势跳到她的怀里,她一把抓起来甩出老远,起身进堂屋去了。
禾禾十分为难起来,他不知道该去劝哪个。当下把打通了的竹管架在锅台上,就两头讨好地说些趣话,接着就去自己屋里盛了狗肉端上来,大声叫着来吃个热火。烟峰气也便消了,对着吃得满口流油的回回说:
“你红口白牙地吃人家,也不会把你的酒拿出来!”
回回只好做出才醒悟的样子叫道:
“噢噢,吃狗肉喝烧酒,里外发热,我怎么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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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吃早饭的时候,烟峰把禾禾叫到堂屋,盛了糁子糊糊让他和他们一块吃。饭桌上,烟峰就数说着禾禾,就这么个单身日子可不是长久的事,如果折腾没有个出路,早早就收了心思,好生安心务庄稼为好。回回就接茬说了镇子方圆人的议论:地分包以后,家家日月过顺了,只有禾禾反倒不如人,落得妻离子散。烟峰便又过来责怪回回:当年作了一场媒,吃了人家的媒饭,穿了人家的媒鞋,反倒现在撒手不管了。回回就黑着脸埋怨禾禾全是在外边逛得多了,心性野了,把他的话当了耳边风。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禾禾端着人家的饭碗,脾气又不好发作,吃过两碗,就抱着头不作声。烟峰就逼着回回吃过饭后,拿串狗肉去麦绒家劝劝,看能不能使夫妻破镜重圆。回回就当下要禾禾回话:往后安心种庄稼呀不?禾禾说:
“回回哥,我真的是个浪子吗?那三四亩薄地里,真的能成龙变风吗?”
回回说:
“我就不信,你把那三四亩地种好了,养不活你三口人?!”
“那就只顾住一张嘴?”
烟峰就唬道:
“正应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也倒想活得像镇上公家单位里的女人那样体体面面的,可咱那本事呢?你还想要老婆不要?你什么也不要说了。让你哥捏合你们一家人回全了,再说别的吧!”
吃罢饭,回回就提了狗肉去洼地半梁上的麦绒家去了。
麦绒家是这洼地里最老的户,父亲手里弟兄三个,但都没有有一个儿子,麦绒爹生养了两个女儿,一个出嫁到后山去了.三户就合作一户,招了禾禾,冬至日,两人正式离了婚,麦绒关了门,常常看一眼父母的牌位,看一眼怀中的小儿子,就放着悲声哭一场。下雪的那天夜里,儿子又害了病,烧得手脚发凉,她吓得连夜抱了儿子到镇上卫生所打了一针。几天来,病情并未好转。家里的麦面又吃完了,去拐石磨,磨槽平得如光板,镇子对面洼里的石匠二水就来凿磨子。
二水三十八九了,为人很有些机灵。前几年因为家贫,一直没能力婚娶。地分了二亩,粮食多起来,就四处托人要成全一个家。他本来凿磨子的功夫并不怎样,却打听到麦绒刚刚离婚,心眼就使出来,找着上门显手艺。凿了一晌,又是一晌,一边叮叮咣咣使锤子凿子,一边问这问那,百般殷勤,眼光贼溜溜地在麦绒的脸上、腰上舔着。娃娃有了病,一阵一阵地哭,麦绒侧了身子在炕沿哄娃娃吃奶,他就过来取火点烟,说着娃娃眉脸俊秀,像他的娘,末了又说:
“快吃奶,奶奶多香哩!”
麦绒忙掩了怀,放下娃娃来烧火,心里噗噗咚咚跳,又不好说出个什么来。
二水看出了女人的害羞,只当全不理会。瞧见麦绒去拉柴禾,就抡起长把斧头在门前劈得碎碎的;瞧见麦绒要喂猪,就一只胳膊把猪食桶提到猪圈。看着他的乖巧,麦绒心里就想起禾禾的不是,感慨着这田里地里,屋里屋外,全要落在自己操心,不免短叹一声,二水偏就要说:
“麦绒妹子,麦地里你撒过二遍粪了吗?”
“没。”
“过冬的柴禾收拾齐了吗?”
“没。”
“你这日子过得哟!你瘦脚细手的,娃娃又不下怀,这里里外外的怎么劳累得过来呀!”
麦绒眼泪差不多就要流下来了,却板着脸面说:
“你快凿你的磨子吧!”
二水便将凿好的上扇和下扇安合起来。但是,磨提儿坏了,上扇配不着下扇。自言自语地说:
“唉,一台石磨也是一对夫妻呢,上扇下扇配合在一起,才能磨粮食呢。,,
这当儿,回回提着狗肉进了门。二水先吃了一惊,立即就咧嘴笑笑,蹲在一边重新收拾石磨去了。麦绒欢喜地说:
“回回哥来了!多少日子了,也不见你上来坐会。今日是杀了猪了吗?”
回回说:
“麦绒真是眼睛不好使了,这哪儿是猪肉,这是禾禾搞来的狗肉。说是你有气管炎,给你补身子呢。”
麦绒别转了身,说:
“瞧他多仁义!我补身子干啥,我盼气管炎犯了,一口气上不来死了呢。”
“大清早的别说败兴话!”
孩子又哭起来,手脚乱抓乱蹬。麦绒解怀让噙了奶,一只手去门前抱了柴禾,生火烧水,又从柜里取出四颗鸡蛋。虽然同住在一个洼里,因为回回当年做的媒人,所以以后任何时候来了,开水荷包蛋总还是要吃上一碗的。回回说:
“你别张罗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吃得下去!我好赖还住在洼里,你们这么一离婚,故意给我的难看,成心是不让我再到你们家来嘛。”
麦绒只是烧她的火,风箱一下长、一下短地拉送,说:
“我盼不得这个家好呢,可我有什么办法?我爹留下的这份家当,总不能被踢腾光呀?我不怪你,只当是我当日瞎了眼窝。”
水还未烧开,鸡就跑进来,跳到灶台上,案板上,炕头上,麦绒拿起一个劈柴打过去,鸡扑棱棱地从门里飞出去了,猪却在圈里一声紧一声哼哼起来。麦绒就将鸡蛋打在锅里,提猪食桶去猪圈,灶火口的火溜下来,引着了灶下的软柴。回回踏灭了火,接过孩子,说:
“唉,你这日子倒怎地过呀!”
麦绒坐在猪圈墙上,眼泪也滴了下来,拿起搅食棍使劲地在猪头上打。
二水便说:
“回回哥,这屋里不能没个外头人啊,你怎么不给麦绒再撺掇一个呢?”
回回看出了他的意思,就说:
“麦绒不是有禾禾吗?”
“那浪子是过日子的人手?”
“你别操那份闲心,禾禾能把狗肉给买回来,他心里早回头了。你说这话,可别让禾禾知道了,抡你的拳头!”
“我说什么来?我什么也没说呢!”
荷包蛋端上来,回回一碗两颗,二水也一碗两颗。回回问二水磨子凿了几晌了,二水支支吾吾说是三晌了,回回黑了脸。
“你是来磨洋工的?吃了鸡蛋你走吧,磨提我来安。”
二水红了脸,捞着鸡蛋吃了,泼了汤水,自个就下山走了。回回对麦绒说:
“谁叫你请他,你不会喊我一声吗?那是老光棍了,没看出那肚里的下水不正吗?”
“我怎么去叫你,我不愿意再见到禾禾。”
“今日我就为这事来的。禾禾住在我那儿,我们一天三晌数说,他心是回转了,我看你们还是再合一起的好。”
“回回哥,我日子是不如人,我爹在世的时候,托你给我们作的媒,我现在也只有找你。你看哪儿有合适的,你就找一个,人材瞎好没说的,只要本分,安心务庄稼过日子。”
“我看还是禾禾。你再想想。毕竟过了一场,又有了孩子,只要他浪子回过头,倒比别人强得多。”
麦绒抱着孩子,靠在灶火口的墙上一动不动,末了就摇起头,眼泪又无声地流了出来。
回回看着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起来,恨禾禾害了这女人。鸡窝洼里,麦绒是一副好人材,性情又软和,又能生养儿子,却这么苦命,真是替她凄惶。当下鼻子显得更红了。
“家里有什么事,你就给我说。禾禾的事你再想想。好好照看住孩子,孩子病好些了吗?”
“打了几针柴胡,烧有些退了,夜里还是愣哭。”
“这怕是遇上夜哭郎了!我给你写一张夜哭郎表,你贴在镇上桥头的树上,或许就会安宁了呢。”
当下找出一张旧报纸,麦绒翻出禾禾当年从部队上拿回的一支铅笔,回回写了表:
天皇皇,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君子念一遍,
一觉睡到大天亮。
写好了,回回走出门,麦绒让把那狗肉带回去,回回虎着脸让留下。走过猪圈,眼猪圈里粪淤得很深,直拥了猪的前腿,便跳下去用锨出了一阵,感动得麦绒心里说:唉,烟峰姐活该有福,不会生养孩子却有这么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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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回回的劝说没有成效,便死了禾禾想夫妻重归于好的一线希望。就将西厦子屋扫了灰尘,搭了顶棚,用白灰又刷了一遍,准备长时间地在这里借居了。
连续三个晚上,他又放了红丸,收获的仅仅是一只小得可怜的狐子。下一步怎么办,禾禾对这种捕猎产生了动摇。但是,吃的穿的,日用花销,却不能不开支,身上的钱见天一个少出一个了。冬天里还会有什么生财之路呢?他着急,回回和烟峰也为他着急。
一天,太阳暖暖的,阴沟里的积雪也消尽了,禾禾一个人坐在洼底那道瀑布上的阳坡里晒着;百无聊赖,就盯着瀑布出起神来。瀑布恢复了它修逸的神姿,一道弧线的模样冲下去,在峡谷的青石板上跌落着,飞溅出一团一团白花花的水沫。
二水咿咿呀呀地唱着,顺着石阶走上来:
妹在家里守空房,
哥哥夜夜想凄惶。
一扭头,看见了禾禾,后边的曲子咽在肚子里了,脸唰地红成猪肝。
“二水,你这要到哪里去呀?”
“我,我到洼里转转,我不到哪儿去呀。”
“想是去找个老婆了?”
“禾禾,这没有的事!我二水再没见过女人,也不会干出对不起你的事呢。我是什么角色,谁会看得上我了?”
二水颓废地坐在地上,冻得清涕流下来,挂在鼻尖上,用手一抹,擦在衣襟上。禾禾突然同情起二水来:他近四十的人,自小没爹没娘,在这个世界上,他有的是一百三十斤的分量,有的是一米七二的高度,苦,累,热,寒,以及对异性的要求。但却偏偏少了人活着如同阳光、水分一样不可缺少的爱。
“你还打石磨吗?”
“打的,你是不是也要一个呢?我不向你要钱,也不要你管饭,我给你打一个吧?西沟那一带卖豆腐的人家,哪家豆腐磨子不是我打的呢?”
卖豆腐?禾禾心里忽然动了起来:如今白塔镇上的公家单位越来越多,山里农民的粮食多了,吃喝上又都讲究起来,这做起豆腐,一定也是桩好买卖呢。
“二水,你给我打一个豆腐磨子怎么样?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一个钢铡儿不少!,,
二水果然服贴,当天下午就在家里动起手了,整整两天两夜,他将一合青石豆腐磨子背到了西厦子屋。禾禾也从镇上籴来了几斗黄豆,当下泡了,呼呼噜噜磨起来。
回回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高兴了:
“禾禾这下倒下苦了,虽说也是倒腾的事,毕竟是实实在在的活啊!”
烟峰却皱着眉,嘴里不说,拿眼睛看禾禾怎么个干法。
做豆腐可真是一件累死人的活计,亏得禾禾一身好膘,五升豆子从下午磨到后半夜。先是转得如玩儿一样,慢慢就沉重起来,鸡一上架,他就懒得说笑,牙子咬得紧紧的。被水泡着的豆瓣用一个牛角勺儿不停地往磨眼里灌,白浆就肆流出来,盛满了一只木桶。
回回黄昏时到地里去了,天黑得不认人了才回来。麦苗出土以后,他早晨提半桶生尿去泼,下午担一担柴禾灰去撒,离了地就像要掉了魂。
烟峰在堂屋里拧麻线绳儿,吱咛咛,吱咛咛,在拧车子上拧出单股儿,就挂在门环上,一边退着步拉着,一边还是摇着拧车子上劲,头一晃一晃的,优美得倒像是在做舞蹈。斜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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