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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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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中正说:“福运那呆子不在,我还不该来吗?你骂得好,书记也是人呀!”就将小水拥倒在炕,那一张嘴在小水的脸上咬。

  小水一把把他的脸抓破了。田中正松了手,在屋角找了些鸡绒毛粘在破伤上,却还不走,说:“小水,你别正经,我已经听英英说过了,你没和福运结婚前,就和金狗有过这事。你什么世事没见过?能和一个人,就不能和第二个第三个?你跟了他福运,使他已经知福了,你还怕他吗?”

  小水气得浑身打抖,站在板柜前,手里抓了一个瓦罐,说:“你别胡说八道,我小水和你侄女英英是同学,年纪一般大,你这样做心里不亏吗?你给我出去,永不要进我家门,我小水念你是有皮有脸的人,这口气也就忍了,你要敢近来,我这罐子就甩过去,你要不怕丢你的书记,我也就不要我这小命了!”双眉竖起,威武不可侵犯。

  田中正当下噎住了,笑道:“小水,你别这样唬我,你这样的女人我也见得多了!好吧,我田中正也不是小年轻强着来,那也没意思。你好好想想,我晚上再来吧,说句口大的话,今日不行,有明日,明日不行有后日,只要是我田中正管辖的地方,没有我看上的女人不让她服服帖帖的。”掏出十元钱,放在布机上走了。

  田中正一走,小水周身发软,坐在了柜前的地上,后怕得头皮发酥发麻,无声的眼泪就一颗一颗掉下来。后来,狗从村外游转回来,一进门偎在她身边讨好,她突然举拳就打,骂道:“你死到哪儿去了?该你在家时你不在家!我养你光能吃饭吗?!”狗挨了打,莫名其妙,躲在屋角嗷嗷地叫。

  天黄昏,伯伯回来吃饭了,瞧见小水惶恐的神色,问是怎么啦?小水面对着老人,欲言又止,想:这事怎么给他说呢?再说,他田中正是人,我也是人,只要我拒不同意,他总不能拿刀杀了剐了我,就是他动武,一个人对付一个人,我小水也不是软作人!就对伯伯说:“没事,你夜里还去渡口吗?”韩文举说:“去渡口。”小水就说:“福运走时是说四天后回来吗?”韩文举说:“说的是四天。布织得多少了?”小水说:“织了五丈多。伯伯,福运不在,你夜里不离渡口,你就自己经管自己,没人摆渡了,你少喝两盅酒就歇下,莫要醉倒了没人知晓,或者醉沉了,岸上有人要搭船叫不应,让人家骂你。”意思是要韩文举夜里注意点,她这边一旦有了什么,呐喊也可听见。吃毕饭送伯伯下河去了。

  韩文举一走,小水见天并不漆黑,进门就将狗用绳子拴在门外台阶上,让它好好厮守,再关了门,下了横杠,横杠下又顶了烧炕棍,方上炕去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忐忑不宁,支了耳朵听外边动静。后来听得不静岗方向有了沉沉的钟声,和尚是该做晚课了,几声挺长的牛的叫声,谁家的女人在呐喊玩耍的儿子,骂着:“天黑了,还死在外边不睡觉吗?”接着一切就静下来,有老鼠在梁上跑动,咬得吱吱地响。突然就有了脚步声,一直到了门口,狗叫了一声,却再无声息,门环就摇动了。“小水,开门,这么早就睡下了?”

  小水听得出来,敲门的是福运。福运回来啦!她忽地跳下炕,声颤着问:“福运,是福运吗?”

  福运在门外说:“是我,我的声也听不出来吗?”

  小水一开门,一下子扑在福运怀里,激动得又搂又抱。极端的热情,使福运很是高兴,也用嘴上硬胡子扎她的脸,却有些纳闷,说:“你今日怎么啦,三天不见就想得这样?快松开手,大空一会儿就来了!”

  小水脸色涨得通红,问:“你不是说四天吗,怎么就回来了,有什么预兆吗?你回来得真好,你怎么就回来了?!”

  福运说:“你怎么啦,小水,有什么事了?”

  小水忽儿眼泪汪汪,又扑在福运怀里连打带搡,只是爱怜不够,说她今日才觉得男人的重要,再笨再呆的男人,只要在家,女人就有了依靠,有了主心骨。竟要福运答应她,以后不要去撑排了,在家守着她。

  福运就笑了:“不撑排干什么呀?老夫老妻的了……”

  小水就将白天发生的事说给福运,福运不听还罢了,听了粗声吼道:“田中正,我×你娘的,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敢在村里耍骚!”

  恰这时雷大空进门,听说了,也骂了个田中正人经八辈。小水说:“好了,你们都回来了,我就什么也不怕了,让他田中正来吧,看他还敢对我说什么?”

  福运说:“来了都不理,茶水也不给他倒,让他自己脸上发烧去!”

  大空说:“这倒便宜他了!这号人吃硬不吃软,咱不治治他,他不在咱家干坏事,也会害别人的!”

  小水问:“你有啥办法?”

  大空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约摸过了半晌,门外的狗又咬起来,福运和大空交换了眼色,闪到板柜后去,就听见田中正在门外说:“咬什么,给你个包子吃吃。”后就来敲门。小水问:“谁呀?”田中正说:“是我,你开开门。”小水去将门开了,田中正笑吟吟说:“我还以为你不开门的。你这门一开,我就知道你是有五成同意了,怎么样?那十元钱收了吗?”小水说:“钱在桌子上。”桌子上是一把剪刀立扎着那一张钱票。田中正过去将剪刀拔了,直直地盯着小水说下流话,小水痛骂,他只是说:“你骂吧,骂过一回,过后你还要想我的!”就扑过来,和小水纠缠一团。突然一声响动,板柜后跳出福运和大空,冷冷地在说:“田书记,你这怕不像个书记吧!”田中正当即呆在那里,石刻木雕一般。福运一巴掌将他搧翻,血从口鼻里流出来,再要搧第二下时,气愤使他没了力气。雷大空说:“福运哥,你坐下,让我教训这流氓!”就一把将田中正抓起来,喝问:“你这个不要脸的骚叫驴,你以为你是书记,谁的老婆你都敢欺负吗?今日不收拾你,就把你这毛病更惯坏了!”田中正面无血色,开始求饶。大空说:“那你说怎么办?”田中正说:“你们要啥,我给啥,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大空说:“我要你个鼻子!”拿了一把剃头刀子就来要削。田中正说:“大空,这让我怎么见人啊,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大空说:“那就剁你一个指头,把手伸出来,你看剁哪个!”又将切菜刀啪地按在桌上。田中正又是磕头又是作揖,说他毕竟是乡书记,他要在会上讲话,怎么能手伸出来是四个指头呢?大空就说:“给你当官的留一点面子吧,叫你指手却不能让你画脚,那就剁一个脚指头!必剁不可,剁了你的脚指头,你就会记住还敢不敢再往别人的女人那儿跑!”拉过脚来,一刀就剁下一节小拇指头。

  放田中正走后,福运和小水却紧张了,说:“大空,这一下,咱是没犯法吧?”

  大空说:“这犯啥法?他田中正跑到你家来的,又不是咱上了他的家,咱是自卫反击!没事的,你们睡吧,我该回去了,明早我来叫你,咱再到襄樊走一趟,搂他几百元去!”就将地上那节血淋淋的断趾捡了,用树叶包好,装在口袋走了。

  大空从村里出来,并没有回去睡觉,他显得十分兴奋, 俨然干了一件极开心的正义事,就径直到了渡口,一上船喊韩伯拿酒来喝。韩文举一边骂道:“我这酒有一半叫你喝了,你是我的干儿子?!”一边还是取了酒。大空说:“我替你家除了害,这酒不是我讨喝,是你要敬喝!”韩文举在马灯光下,见大空一脸激动,块块肉都胀凸起来,也问:“你替我家除害?我家里有的是猫,用不着你那些假鼠药!”雷大空就说:“韩伯,我把田中正脚上的小拇指头剁了!”韩文举哈哈大笑道:“那你英雄,剁了他的头才是!你割了那两个耳朵,我可以给咱做下酒菜!”雷大空就从口袋掏出那断趾放在桌上,血淋淋的一节骨肉,说:“你倒不信,你瞧瞧这是什么?”韩文举叭的一声,酒壶从手里滑落,急叫:“你真的剁了他的脚指头!”雷大空更得意了,叙说前因后果,韩文举脸色寡着白纸,叫苦道:“不得了了!你们闯下祸了!”丢下大空,自己跌跌撞撞就上岸进村,径直到田家大院去。

  田家大院有狗在咬,门却坚闭不开,韩文举敲了一会儿门,里边毫无答应,隔门缝往里瞧,有人影从堂屋出进,果真是出事的迹象,双腿发软瘫在那里半晌,再也不得出声一句。夜半回来,船上已走了雷大空。他无论如何不能入睡,黎明时分,隐隐约约听见水响,朦胧里看见渡口下的河里有人弄船,接着几个人影抬了什么在船上。他问一句:“这是谁呀,这么早开船呀?”并无接应,那船就泊泊泊开走了,只看见岸上站有一人,极胖的样子,像是田中正的妇人。心里就说:田中正是到白石寨看脚伤去了,人家不理睬他,是不愿意再见他,也不让走漏风声的。 
 贾平凹作品集
  
 
  
第十九章
 
  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仙游川里一切如故。小水和福运对韩文举说:“没事的,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他敢声张吗?”韩文举还是忧心忡忡。

  第八天,福运和大空撑排到了白石寨,寨城南门外的渡口上黑压压泊了许多船只。这些船是从荆紫关运了火纸到货栈的,船工们差不多去了寨城游逛,七老汉则一边提了水用刷子洗船板,一边和旁边一条船上的人说笑:“东胜呀,你不是干那事的人,你就不要逞那个能!你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结婚了七年,两个娃娃都有了,明日就回家去,你还抗不到时候吗?你女人要你出一次船,回去给娃娃扯几身布料,你瞧你,十块钱没了,连个毛儿还没见!”

  叫东胜的是两岔镇上的,面黄肌瘦,只气得一嘴白沫,说:“我几时了非揍那房主不可!他娘的为了多挣钱,就这样欺负人!”

  七老汉说:“要是雷大空,房主他敢这样?你又瘦又小,人家一看就不是个老手,欺负了你,你又打得过人家?”

  大空问:“谁欺负东胜了?”

  七老汉就笑作一团,说是东胜看见别人领了女人到寨城西门口外一家去玩,他也勾搭了一个,掏了五元。到了那家,房主要房价又是五元,东胜才和那女人进去五分钟,裤子刚刚脱下,房主在门外喊:快跑!公安局的来啦!吓得东胜和那女人从后窗跳出逃了。过后一打听,压根没公安局人来,是那房主使鬼,故意捉弄,这样可以加快挣钱次数。东胜气得去找房主,房主说:那你领那女人重来嘛!女人早跑了,东胜到哪儿去找?回来在船上心疼他的十元钱哩!大空听了,心里又好笑又可气,骂一阵东胜不会花钱不会摆治女人,“活什么人呢?!”就让领他去向房主讨钱。

  七老汉拦住了,说:“事情没成,也没可气的,那过路女人有什么味道。你看人家石疙瘩,交就交个相好的,来了就到家里去,铺毡的盖棉的,不花钱还管吃管喝,那小子才是有本事!”

  东胜说:“他还不是用钱养了那寡妇!”

  七老汉说:“可寡妇待人家真哩!我几次船到这里,寡妇还在问:‘疙瘩怎地没来,疙瘩找了老婆了吗?’”

  福运问:“哪个疙瘩,是镇上的吗?”

  七老汉说:“茶铺湾的,他只撑柴排,就是右脸上有一块青记的。”

  便直起腰,冲着岸上那一个石柱上的小屋子里喊:“石疙瘩!乌面兽!你还没个够数吗?现在河运可有了管委会,来收税了,还不快点下来!”

  果真小屋子的窗口里探出一个人头来,眉目粗糙,右脸上好大一块青皮。回应道:“七叔,我就下来的,一杯好茶才泡上,我喝了就来!”一会儿下来,眼皮胀胀的。

  七老汉说:“乌面兽,你真会享福,怕睡过晌了,还让我喊叫你!你别以为那上面软绵绵的,那可是比撑船过滩劳人哩,只是你不觉得。”

  乌面兽说:“去了就走不了,她哭哭啼啼的,你让我怎么办?”

  另外船上的东胜不能不十分忌妒了,说:“石疙瘩你那么个嘴脸,倒能有个寡妇为你哭啼,你好艳福!”

  石疙瘩也得意了,说:“她真的待我好,一心让我娶了她,我正作难!你们喝过茶吗,那儿有云南沱茶,熬了好提神,我让她扔一块下来!”便荡了排到那小屋近处,一声呼哨,窗口真的趴一个女人,三十出头,脸面十分洁净。大空也惊叹这么个俊俏寡妇倒能一心在乌面兽身上。那寡妇和石疙瘩说话,扔下一块纸裹的沱茶,末了说:“疙瘩,把衣服穿好,别着了凉,你不知道风要渗进你骨头里吗?”
  沱茶在一只壶里熬着,好多船上的人都集了来。这些人全是从寨城采买毕的,一趟船挣了钱,差不多又都花销了。他们议论得最多的,是寨城里货物的价格。“×他娘的,什么都涨了价,就是老子的个子不长!地位不长!咱们河运队要说赚钱也真赚钱,拿到咱手的又是几成呢?田一申经管货栈,怎么又多了几个采购员,还那么几个女的?蔡大安做信贷,又做队长,一个国家干部得双料钱,亏他一天趾高气扬的,又喂了一条狼狗!我几时吆那条狗来勒死了,咱们吃狗肉!”

  七老汉说:“有个河运队还是比没个河运队好,咱撑船的就只管撑船。要我着气的是咱出了力,好名儿全让田中正他们领导占去!听寨城人讲,论县上强硬的乡政府,还数田中正,说他是组织农民致富的典型,怕要往上提一提了!×他娘的,提谁降谁与咱无事,只是巩家往后越发势败了。”

  一个说:“田家的官都是七品以下的,巩家的势力在州城里,听说白石寨的工作在州里却排不到前边去。”

  东胜说:“你管球人家哩!福运,你近日见着金狗了吗,他能让上边领导注意到扶助贫困户的事,可他知道不知道倒让田中正成了扶贫致富的英雄?”

  福运说:“你知道不知道,县上为什么没有开成现场会?你瞧着吧,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他田中正也不会太张狂了!”他想起整治田中正的事,突然充满了一种豪气,忍不住要说出那一晚的经过。

  大空用脚把福运的腿踢了一下,福运也就改了口说:“金狗本来是可以当河运队队长的,可你们都不争着要求,他现在走了,做了记者,是不能具体管到河运队的。田中正让我和大空也到河运队,若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不去,要去,依我说得让大空当个队长!大空,你将来成事了,就提拔咱这杂姓吧!”

  大空笑而不答。

  七老汉说:“大空你这样子,好像真的将来要做官?你也球不顶的,你没根没基,说话只是直来,比金狗还欠几成火色,你不是做官的材料!”

  大空说:“我要是真做官了呢?”

  七老汉说:“像你这人,唱个花脸还可以,做主角吗,这些跟你一块撑船的,不但沾不了福,反要招祸的,你信不信?官位怪得很,什么好人上去做了就变!”

  大空哈哈大乐,道:“好呀七伯,那我真的做了,第一个就杀你!”就突然连打了几个喷嚏,想,咱在这里混说什么,人家逛了寨城,该采买的东西都采买了。便对福运说:“咱陪不起七伯闲工夫了,咱进寨城去吧!”

  两人从船上跳上岸,雷大空在商店买了一斤盐,一斤醋,五斤挂面,准备了排上的吃喝,路过南正街戏院,正出售秦腔《赵氏孤儿》票,福运要看,大空说:“你要看你去看,我不稀罕戏文哩!我在排上等你,戏一完就回来,咱明日天不亮就开排呀!”自个提了吃喝摇头晃脑而去了。

  福运看完秦腔,回到排上,却不见了雷大空。问旁边船上的人,七老汉一伙早已去了货栈歇身,留下守船货的人说,刚才来了几个公安局的人,突然包围了渡口。大空正喝酒,当时看见带领公安局人的有田一申和蔡大安,还举了酒杯喊道:“又抓什么坏人了?来喝一盅吧!”田一申和蔡大安就上了船,一盅喝罢,忽地按住了他,公安局的人就拿铐子铐了他的手。大空使劲挣扎,质问:“你们为什么铐我?”那公安局的就说:“你破坏改革,殴打伤害坚持改革的领导干部!”大空又喊叫:“我那是自卫,他田中正到……”话未说完,田一申就一拳将他打晕,拖上岸拉走了。

  福运一言未发,倒坐在船头上。

  这天夜里,福运在公安局的门口跑来跑去,但大门紧关,在对面街檐下蹲着,一眼一眼看那扇铁大门,铁门在门楼高处的两颗灯泡下闪动黑光。他满面泪水,无力进去营救大空,白石寨城无一个他认识的有办法的人,只是千声万声恨骂田中正,恨骂田一申和蔡大安。末了,突然记起一个人来,急忙忙向北街一座小楼处跑,那是一个小院,大门叫不开,立在街道朝楼上三层的一个窗子喊。窗子开了,金狗头探出来,福运叫道:

  “金狗,金狗……”哇地痛哭,泣不成声。

  这一夜,金狗正在赶写一篇文章,到了夜里两点才丢开笔纸睡下。倏忽间,他发觉有人到他房间来,定睛看时,是小水、福运和大空,小水一身孝白,福运和大空则皂衣。他觉得他们都年轻又漂亮,相见都来拉着他的手,要他一同去州河里放排。他高兴地去了,一直步行到寨城南门外渡口上,河面上果然停泊着福运的木排。四人上去,排就悠悠地动,小水用大而热烈的眼睛看他,他也看她,但很快避开了目光,心里乱糟糟地不知说什么,干什么,望着排下的水说:“州河好深啊!”小水说:“你别坐得那么靠边,这水浮躁得很!”一句未了,河面起了大风,水波兴动,排颠簸不已。他说:“大空,让我撑!”大空笑道:“你不相信我吗?你是州河上一条龙,我也是一条蛟哩!我自信我的水性!”他说:“你别逞能,你在洪水期将三张排连着撑过吗?”大空说:“你瞧吧!”没想排突然倾斜起来,一下子将大空和福运掀下河去,河水灰浊,立即没了其顶。他大叫了一声,扑了起来,竟发现自己坐在床上,被子全被蹬下床去,自己是一头一身汗,方明白刚才是做了一场噩梦。看房子动静时,四壁墙上有什么晃动,忽大忽小,变幻无常,金狗毛骨顿时悚然,极度恐怖,定睛再看时,原是远远的街灯亮着,将室外的清桐树枝映影在墙上。金狗到底是胆大的,他重新睡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回想起刚才的梦,觉得几分蹊跷:与小水分手之后,他几乎常常晚上睡觉前企望能做梦见到她,但却一直未梦到,这些日子里,毫无这种欲望了,倒这般清清楚楚地梦见了小水。奇怪的更是小水怎么穿了孝衣,福运和大空穿了皂衣,“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是自己久而久之祝福他们幸福的原因吗?但对于木排倾覆,福运和大空落水没顶则感到几分不安,金狗在家时,听和尚说过人落灰浊水中为凶,这是不是什么兆征呢?金狗立即就否定了:民间不是常说,梦是反过儿的,做梦谁死了,谁才是活得旺的!这么思想一番,渐渐心里平静,迷迷糊糊又复睡去。

  福运在屋外的呐喊,第一声他就听见了,还以为又在梦中,待到二声三声呐喊之后,他听出这确确实实是福运的声音,声音是那么痛苦和惊慌,金狗心就惊了!等将福运叫回房里来,他第一句就问:“出什么事了?!”

  福运则刷刷地两行泪流,只字也诉不清白。金狗浑身都凉了,摇着福运道:“小水怎么啦?你说呀,说话呀!”福运还是一句话说不出来,金狗知道他是急惊发懵了,当即打了福运一个耳光,福运哇的一声号啕大哭,道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金狗反倒冷静了,他取出了香烟,给福运一支,一支自己抽起来,直抽到烟火烧着了指头,狠狠地揉掉了,说:“好啊,田中正,你竟这么无法无天了!公安机关是国家的专政工具,又不是田家的看家狗,仙游川已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地方了!”就推开桌上未完成的通讯文章,拿纸取笔要以福运、小水当事人的名义给公安局书写起申诉书来。福运大字不识,一直趴在桌边静守,金狗问一句,答一句,泪水汪汪的,将一滴泪跌落在稿纸上。

  金狗说:“福运哥,你不要太难受,这事大空是做得有些过火,但话退回来说,也应该,甭说剁断一个脚指头,就是打折他的脊梁骨也不解恨。你们错就错在当时没将他扭起来,让仙游川的人都知道了,那他就不敢这么以权抓人!”

  福运说:“想他是个书记,面子上给他顾顾,只说让他吃个哑巴亏……”

  金狗说:“顾了他的脸,他就要你的命哩!小水怎么样,还好吗?”

  福运说:“还好,她在家给你织床单,下次我来,就能给你捎上的。”

  金狗眼里潮起来,笔在纸上挪动不开,戳了一个窟窿,一连三个字又成了墨疙瘩。待书写完毕,天已白亮,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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