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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三部曲 _王旭烽-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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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上了那一条去玉泉的小山岭。这群日本兵回头看看,女人不见了,想必是死了。日本人就笑了起来,叽叽咕咕一阵,那意思是说,还有打不死的中国人?这倒是让他们开了眼了!这么说着,他们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靠着初冬的几株大玉兰树,他们美美地抽起了纸烟。
他们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就有些困了,毕竟又烧又杀地几天几夜了,杀人也是个累活儿嘛。他们就把帽子拉了下来,在微雨的玉兰树下,在玉兰树大叶子的案意李霞的雨打之声中,微微地睡去了。他们要在这短暂的行军小想中,和远在日本列岛上的亲人们团聚呢。
还是那个比别人更多一点头脑的年轻的日本士兵,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那么一点不踏实。在那个短暂的梦里,先是除了一片火光,他什么也没有梦见;后来他就梦见他刚才路过的那个茶园,周围都是火光,都是火光,就这一片绿色,在火光中显得格外之绿,烧不焦的绿色。然后,他就看见刚才的那个中国疯女人,她全身血淋淋地站在他面前。他朝她吼叫,她置若罔闻,他朝前走一步,那女人就朝后退一步,他朝后退一步,那女人又朝前走一步。他大怒,一阵连发地开枪,子弹在她的身上开花,鲜血像泉水一样地溜溜地往外流淌,甚至于她的眼睛,她的鼻孔,她的耳朵,都在向外涌血。
然而,这女人尽管已成血人,却依然平静地站着,不倒下。这种要死不死的样子,弄得他火冒三丈,他终于叫了起来:“八格牙鲁,你要于什么?”
然后他竟然听见了那女人的声音,她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伴着一股鲜血,她说:“我要同你一道去!”
那来自茶乡的年轻的日本士兵在极度的紧张中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他吓得一下子张大了嘴巴,他的细长的眼睛也吓得惊斜了上去——他看见那女人——她血淋淋的,比梦中看见的还要血淋淋,她就站在他面前,她的眼睛,冷静而又疯狂。士兵呆呆地轻声地问:“你要干什么?”然后,他听见那中国女人轻轻地张开了嘴,鲜血,立刻就从她的嘴角流了下来,她说了一句中国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这次,那个士兵突然听明白了她的中国话,她说:“我要同你一道去!”
年轻的士兵,有那么一刹那,真的是有一种被恶魔缠身的感觉。年轻人害怕了,这是他登上中国大陆之后,在他杀了许多中国人之后的第一次的手软。但是这种瞬间的手心出汗立刻被他的同伴们的醒来阻隔了。他敏感的心,一下子就发现他的战友们正用一种从来没有的目光看着他——他怎么可能不被激怒呢?由于这个中国疯女人,这个一身血糊糊的中国疯女人,他的胆怯,竟然有可能被他的同伴们发现——这是何等的屈辱!年轻的日本士兵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片刻从半人半兽变成披着人皮的完全的野兽,他大吼一声,跳了起来,拔出军刀,亮闪闪的,朝那女人的背上砍去。那女人再一次惨叫起来,又再一次地倒下了。
这一次,日本士兵不再为这个中国女人的惨叫而欣慰了,他们几乎人人都愤怒了——太过分了,他们想,一粒子弹就应该去死的支那人,竟然打了无数粒子弹也不死——太过分了……
为了表示他们对他们的年轻同伴的同情,使他尽快地从刚才那个场景中摆脱出来,这群日本兵翻过了青芝坞,来到了玉泉鱼乐国。
玉泉寺的长老们早就离散逃难去了,这里就没有了一个人。那些日本士兵,一个个地坐在木栏杆前,把他们的半个身子趴了出去,七嘴八舌地说着关于大鱼的话。在他们看来,这么巨大的鱼儿,怎么是可以在支那生长的呢?为什么,他们大和民族却不曾有让他们看到这样美丽大鱼的地方呢?那个年轻士兵就高声地叫了起来:“就是冲着这些大鱼,我们也值得战死在中国。”他的话立刻得到了一片喝彩。
众多的五色大鲤鱼们,发现日本士兵的到来,禁不住欢欣鼓舞。它们已经有好多天不曾见到人了。要知道它们既然生来就已经是观赏鱼了,它们就离不开和人的和平共处。如果鱼会说话,他们会告诉人们它们被欣赏时的那种精神上的满足,还有与此同时的物质上的满足——他们总是会被游客们喂得脑满肠肥。它们也早已习惯了人类对它们的这种特殊待遇——他们被杭州人如此宠爱地一代一代地呵护,至今已经有一千多年了。
所以,当日本士兵们也从自己口袋中拿出干馍喂它们时,它们一方面非常高兴,另一方面,也不觉得有什么受宠若惊。它们都算是开过眼界的大鱼儿了,所以此刻它们就显得很有分寸。它们一边忙不迭地张着大嘴,一边从容不迫地一遍又一遍地从这些它们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面前掠过。
可是你听听那些没心肝的岛国人说的话。如果那些善良的大美鱼儿,能够知道他们一边喂着它们一边说的话,它们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和善地与他们交往。说起来它们也是被国人给宠坏了,它们每一代都是善始善终地活着,哪里会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得那么惨呢。
总之,这些日本人一边兴趣盎然地喂着鱼儿,一边同样兴趣盎然地讨论着如何杀了吃掉。战争时期一切从简,什么钩啊,网哪,统统否决。他们中有人还想用刺刀刺,看来不行。杭州的鱼儿虽大,可毕竟是江南的鱼儿,是灵巧智慧的,刺了几下,没刺着,倒把那刺鱼的强盗累得够呛。最后一致决定用手榴弹炸。那年轻人这一下子就从刚才的血淋淋的中国女人的阴影中摆脱了出来,他高声叫着:“我来,我来,我来!”然后又热火朝天地把他的同伴们招呼到了安全地带,然后,他屏声屏气地跟到鱼池旁,咬着牙根,仿佛那一池的鱼都是中国人。
但见他一下子拔了引信,然后,手一松,只听水里一声发闷的巨响——可怜那些一向是“花著鱼身鱼喝花“的鱼儿,那些“好向碧波深处去“的鱼儿,一瞬间惊得翻上了水面几尺高,不一会儿。水上污血翻了起来,就有不少大鱼儿翻起了它们的鱼肚皮。那其余的鱼儿何尝遇到过这样的灭顶之灾,一时惊慌得没有主张,乱作一团,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在池子边缘上发疯一样地飞转起来。
鱼儿的惊慌刺激了这几个日本兵,他们兴高采烈地忘乎所以地大叫起来,一个个地就朝水里扔起手榴弹。水浪和着爆炸声,反弹了回来,一些不太大的鱼儿,竟然像飞梭一样地飞上天,再弹到那些杀它们的人身上。闲心定水,此刻就像开了锅的血水,一股股地就在池上喷射。鱼乐国,鱼乐国,此时哪里还有一分的乐?一刹那间,这里就成了鱼的地狱国了。
那些杀手们,就这样轰着,炸着,把玉泉的五色大鲤鱼儿,炸得连一条也不剩,这才心满意足了,一条条地往上捞。那年轻的还性急,嫌太慢,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那些鱼的尸体之中,一条条地往上扔。鱼重得超过了他的想像,他爬上岸时踉踉跄跄,口里吐着呛到嘴中的血水,又兴奋又疲劳,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这么一群士兵,此时是把枪支当了担架,才把鱼儿从玉泉给扛出来的。大鱼儿太大了,嘴巴挂在枪托上,尾巴就拖在地上扫地了。只有那年轻的,一个人扛着枪,刺刀上就挂着一条最大的,那鱼儿,几乎就和他一般高了。
这一次他们不唱怀乡的采茶曲了,他们唱着军歌,雄赳赳地走了出来——
跨过大海,尸浮海面,
跨过高山,尸横遍野,
为天皇捐躯,视死如归。
他们的极其特殊的战利品,立刻得到了一路上陆陆续续的同部队的士兵的高度青睐。一个随军记者,不失时机地举起照相机,拍下了这个历史镜头,当天就发回了国内,发在了日本的各大报纸上。
有关这一张照片之外的事件,就在那个随军记者走后不久就发生了。
先是那几个扛着鱼儿的日本兵,突然用眼神暗示着那独自挑着一条大鱼的年轻士兵,然后,那士兵就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他回过头来,这一次可真的是惊得目瞪口呆——那血淋淋的女人,竟然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已经被他们打得千疮百孔了,她的身上没有一处不流血,现在却大概因为流尽了而结成血洞。她仿佛是在经历了那样的地狱的煎熬之后,变成了复仇的女厉鬼。是的,现在这个日本士兵看到的中国女人,的确已经是一个鬼气森森的地狱使者。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发出的声音谁也听不见了。她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士兵身后,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往下滴血,每一滴血都在呼唤着——忘儿,忘儿——
士兵惊得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
然后,他听见她说:“我、同、你、一、道、去!”
士兵看看周围的同伴,他觉得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他有一种要发疯的感觉。然后他退后几步,端着刺刀就冲了上去,他甚至来不及取下挂在刺刀上的那条大鱼,便撕心裂肺地狂嚎了一声,把尖刀刺进了那厉鬼一样的女人的胸膛。
女人一声不吭地倒下了,但她是抱着那条大鱼儿倒下的。现在,那条大鱼和她一起,被刺刀捅穿在了一块。年轻的日本士兵拔出刺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女人紧紧抱着那条鱼时,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
《茶人三部曲》
第二部:不夜之侯
第九章
昌升茶行老板吴升,现在,也站在微雨之中了。
他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正好遮住视线,两匹高头大马立在他的面前时,他便只看见那八条马腿了。
虽然如此,凭着眼睛的余光,他已经知道他那个汉奸干儿子把什么人带到他的吴山圆洞门来了。因此,昨天还有一双犀利老眼的他,此刻成了一个老眼昏花的人。他的笔挺的头颈,也仿佛老蔫了。他的撑着伞的手越举越低,嘉乔和他的皇军长官,看不到那张老脸上的狡猾的目光,一把杭州孙源兴伞铺的油皮纸伞,把这个老谋深算的中国老头暂时遮蔽了。
这种微妙的格局当然不会长久。杭嘉乔一发现养父吴升并没有那种要把雨伞收起来迎接人的热情,便立刻翻身下马,对父亲作了一躬,说:“爹,这是太君小掘一郎,是梅机关驻杭分机关的我的顶头上司。”
吴升这才把雨伞往后移了一移,那叫小掘一郎的日本军官的眼睛,便就和吴升的老眼作了一个最初的较量。小掘那副几乎眉心连在了一起的浓眉和眉下一双圆而明亮的眼睛,使吴升心尖子猛烈地一抖——凭他多年来闯荡江湖的相面经验,他知道他又遇见了一个真正的对手。
吴升知道,他没有能力和这双目光对峙,因此他立刻装聋作哑,把手罩在耳根上,大声叫道:“什么梅,梅菊花,吴山圆洞门没有梅菊花。”
杭嘉乔朝小掘摊了摊手,说:“老了,几年不见,老了。”
杭嘉乔不打算向父亲解释什么梅机关。这原本是日本大特务土肥原主持下的军事特务机关之一,代号却取得如中国文人情怀式的清丽——按地区分为梅、兰、竹、菊四个系统组织。江浙东南沿海一带,都是属梅机关管的,小掘一郎和嘉乔,都是梅机关特工人员。这种事情,杭嘉乔当然不想让父亲知道,他毕竟还是姓杭的人,那种家族特有的敏感也一样遗传在他身上。他感觉出来,养父对他不像从前那么样钟爱了。
小掘一郎下了马,用几乎看不出来的动作点了点头,一口流利的汉语说;“中国人有句老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先生怎么不请我们喝茶啊?据我所知,客来敬茶一向是贵国迎宾的礼节呀!”
吴升这才恍然大悟,说着“请,请“,就把他ffl往里面带。在客厅里让他们坐下了,自己却站着,说:“乔儿,你看我人这两年老不死的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昨日我刚刚把房子全部清理了一遍,我和你妈搬回去住了,这里留给你,也是物归原主。你亲妈临死前交待的大事,我也就了了。“说着,把那串已经磨得光光的吴山圆洞门的钥匙拎了起来,扔到嘉乔的手里。
嘉乔接了钥匙,脸就变了,说:“爹,谁让你搬的家,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住吴山回洞门了。拿回去,吴山圆洞门是你的了,你让谁住就让谁住。“他一下子就把钥匙又扔了回去。
“那你住哪里?”接了钥匙的吴升没忘记顶了他一句。
“我不是早就和你说了,要住就住羊坝头。”
吴升想了想,把钥匙又退了回去,说:“阿乔,我看你还是住在这里,羊坝头那里先不要去动那个脑筋了。”说着去取热水壶,摇了摇,都是空的,使苦笑着说,“忙着搬家,你们坐一会儿,我去烧水。”
嘉乔问:“下人呢?”
“逃日本佬,逃得一个不剩了。”
嘉乔看看小掘,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带他的上司来,原本是想显示一下自己,这下却出了个洋相,便站起来说:“算了,我们还有事,再说,我还想到羊坝头去看看。这两天正搜城呢,我不去打招呼不放心。那五进的大院子可是我的,烧了怎么办?”
谁知吴升又说:“阿乔,羊坝头暂时不要去算了。”
这下嘉乔真的觉得奇怪,他一直记得父亲提起个羊坝头,有多少咬牙切齿。吴升何等一个老奸巨猾之人,怎么能不知道嘉乔是怎么想的,心里却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日本佬都打进来了,我们自道伙里还打什么仗。真当是荷叶包肉骨头——里戳出。这么想着,一肚皮的懊恼。人一动恼,气就粗了,吴升就摆起了老爷子架子,说:“叫你不要去,你就不要去了嘛!人家羊坝头那边房子,现在有他们老大看着呢。”
杭嘉乔一听说是老大沈绿爱,就淡淡一笑,看上去,就像是打定主意要让谁去死时的那种绝然之笑。吴升便又说:“赵四爷赵寄客也在那里呢。有他在,谅他们日本兵也不敢轻易放火的。“
杭嘉乔听到赵寄客这个名字,突然想起来了,转过身便对小掘一郎说:“太君,你不是向我打听赵寄客这个人吗?咯,现在,他就在我们杭家大院子里。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见一见?“
小掘一郎一言不发地从刚刚坐下的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掏出了放在左边口袋里的一只老式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就往外走去。
杭嘉乔一看这副架子,就知道他的这位皇军上司,是要去会一会杭州城里的大人物赵寄客了。
梅机关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在中国本土物色他们看中的官员,其中有三条标准:一是日本留学生,主张“日中亲善“的;二是日本洋行的买办,地方上的地痞流氓;三是中国的失意政客、官僚、军阀、退职的文武官员及隐居的林泉名宿。
照杭嘉乔想来,赵寄客赵四爷就是一个典型的第三类人才。不过,凭他杭嘉乔多年来的了解,知道赵寄客是决不会出山为日本人做事的。关于这一点,他也已经用各种婉转的语言向小掘一郎解释。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皇军大住对赵寄客会发生那么大的兴趣。他调动了他所有的智慧,也还是不太能够吃透像小掘一郎这样的人。
嘉乔亲眼看到过小掘一郎杀人。他在马上悠闲地踏步,突然拎起手枪就朝路边一枪,一个妇女应声倒下,小掘的马连停都未停。嘉乔不明白他何以劳神杀人?小掘笑了笑说:“逃难就逃难吧,背上还背什么青花瓷瓶呢?”
他说这话时,看上去那么平静,真正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杀人不眨眼。但嘉乔佩服他的并不是杀人不眨眼,而是他能够把人杀得这样不动声色的同时,却又能同时保留着作为平常人的那么多生活的情趣。即便是在这样戎马俊极的日子里,他也不曾忘记他的许多趣味。比如他杀了那中国妇女,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勒住级绳,回马到那女人的血泊前,弯腰捡起一块碎裂的青花瓷片。那瓷片上沾着血迹,女人还在血泊中抽搐。小掘伸着手让瓷片淋着雨,冲去了血迹之后,那女人才刚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嘉乔还是不习惯这种场面,时不时地别过头去。小掘却兴趣盎然地对嘉乔说:“你看,这是什么朝代的?”
嘉乔看那瓷片上一个小孩子的头,便摇摇头说他不知道。
小掘说:“你看这孩子的脸,便知道他该是崇油朝的。崇侦朝起,中国工艺品上婴戏图的婴孩们,脸上突生怪疾,然后,一个王朝就灭亡了。你看这个小孩子的脸,不是很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吗?”
“怪不得那女人就死了。”
“嘉乔君,你可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小掘斜了他一眼,勒马继续前走。
“这可真不是我能够回答得了的。”嘉乔一边驾马跟了上去,一边顺嘴就说,“如果做您的翻译官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大哥嘉和,那么或许你们两个还可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村一番呢!”
“你可是从来也没有和我说起过你的大哥,他是个中国文化通吗?”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解释我与他的关系。不过我知道,拿出任何一张画来,他能够判断真伪;拿出任何一只器皿,他能知道那是什么朝代;他和人下棋,从来没有下输过。“
“他和我一样,总是赢吗?”
“不,他总是和。”嘉乔笑了,说:“连和我这样的臭棋篓子下棋,他也总是和。”
“如此说来,你的大哥,倒真的可以说是一个值得我一见的人物了。”小掘收起了青花瓷片,若有所思地回答。
现在,小掘一郎果然是要动身去杭嘉和居住的地方了。他再一次翻身上马的时候,吴升比刚才的态度热情多了,因此看上去他那种巴不得他们走的表情,也是瞒也瞒不过谁了。小掘看着马下打躬作揖的吴升,突然,淡淡地用日语对嘉乔说:“我们没有能够喝上你父亲的茶,你看,他因此而多高兴啊!”
嘉乔顿时觉得脊梁一阵冰凉。他一时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回答:“太君,您多疑了吧?”
小掘就已经策马向前赶去了,脸却往后转着,一边微笑着和吴升告别,一边对嘉乔说:“真有意思。我来中国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而你的养父,则是我看到的最狡猾的中国老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嘉乔沉默了,他不愿意说,这意味着他的养父拒绝承认日本人是他的客人。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机,这可是他杭嘉乔没有想到的。
小掘却笑了,说:“没有关系,你的身上,没有他的血。你可以把他看成为一个普通的杭州人,一个和你没有关系的人。“
“我是他养大的。”嘉乔企图解释,被小掘打断了——
“不!没有什么比人种和血缘更为重要的了!“他声音放高了,同时松开了经绳,他好像并不愿意人们看到这时候他的那副淡漠的神情了。
已经有人先行一步来到了杭家大院。
杭州商会会长谢虎臣,带着救火会会长王五权,急冲冲地走进了杭家大院,在第一进院子的大客厅前花园里,便见着正在花下赏梅的赵寄客。谢虎臣抱着拳,边作揖边说:“赵四爷毕竟英雄,今日杭州城到哪里还能找得到你这样的闲人。”
赵寄客见着这两个忙人,也不回礼,一边兀自喝着杯中之酒,一边说:“我是在这里等着与城同归于尽的。大限已近,自然是要活一刻,快活一刻的了。倒是不知你们二位跑到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你of都是党国要人,一城百姓的命都系在你们身上,你们可是不能跟了我一起去的。”
谢虎臣连连苦笑说:“赵四爷好会挖苦,我们算是什么党国要人,不过生意场中人罢了。前些日子省主席约了我们同去,说是一旦杭州沦陷,要我等担负起维持地方和救济难民的责任,以免地方糜烂,那日怎么不见赵四爷的面呢?”
“朱家典什么东西,也要我去见他?我不见他又怎样的,我该干什么还不是照样干什么。再说,我虽不曾与你们同去见那个朱家晔,我也不曾如你们一样,昨日一大早就去武林门迎那些日本人啊!”
“原来赵四爷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啊。”王五权笑着说。
“我是什么秀才,我是剑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我虽不迎日本人,日本人若找上门来,我倒也有另一种的迎法。只怕这时候我红了眼,连你们也一块儿迎了进去呢!”
赵寄客这一番话说得杀气腾腾,倒把谢、王二人说得愣住了,半晌也回不出一句话来,悻悻然地就要回头走人,却又被赵寄客喝住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既然来了,自然有话要对我说的,我现在还没开杀戒呢,你们只管道来!”
那姓谢的只好再回过头来,说:“今日一大早,他们杭家的嘉乔就带着一个叫小掘的日本军官来了,说是杭州眼下正处在无政府的状态,得有人出来主事。日军的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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