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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以后-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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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那边看了一眼,没有店员。电话铃久久响个不停。无奈,他把银色小手机拿在手里,按下通话键。
“喂喂,”高桥呼道。
“逃不掉的,”男人劈头一句,“休想逃掉。哪怕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要把你逮回来。”
声音平板板的,仿佛照念印好的文章,没有感情那样的东西传来。对方指的什么,高桥当然完全摸不着头脑。
“喂,等等!”高桥加大音量。
然而他的话似乎根本没有传入对方的耳朵,打来电话的男人兀自以平铺直叙的语声继续说着,就好像往录音电话的磁带里录音。
“我们要敲断你的脊梁骨。我们也知道你的长相。”
“喂喂,你在说谁……”
男人道:“如果什么时候有人在什么地方敲你的脊梁骨,那就是我们。”
全然不知所云,高桥缄默不语。在冷柜上放了很久的电话在他手中凉瓦瓦的。
“你也许忘了,我们没忘。”
“所以说你弄错人了嘛,莫名其妙……”高桥说。
“逃不掉的。”
电话突然挂断,线死了,最后一句话被弃置在无人的海岸。高桥犹然盯视着手里的手机。男人口中的“我们”指哪些人呢?本应接电话的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呢?对此虽然茫无头绪,但男人语声那令人不快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诅咒般的余音留在了他的耳朵里(耳垂变形的那只耳朵),手里有一种抓过蛇那样的滑溜溜的感触。
高桥想像着有人因某种缘由被若干人追赶。从打来电话的男人那斩钉截铁的说法听来,那个人想必是逃不掉的,势必有一天要在哪里被人措手不及地从背后敲中脊梁骨。再往下会发生什么呢?
不管怎样,此事与己无关,高桥自言自语道。那大概是都市背后悄悄发生的残暴而血腥的行为之一,是通过另一世界另一条电话线传递的东西。自己不过是过路人罢了,只是出于关切才拿起了便利店货架上响个不停的手机。大概是某人把手机忘在了这里,并为确认场所打来这个电话。
高桥把手机折起来,放回原来位置,放在低脂肪COMENBERT奶酪盒旁边。最好争分夺秒离开这里,最好尽量远离这危险的线路。他快步走去收款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零币,付了三明治和牛奶钱。
5:24
高桥独自坐在公园长椅上。刚才那个有猫的小公园。除了他谁也没有。两架并列的秋千,铺满地面的落叶,浮在空中的月亮。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按动号码。
玛丽所在的“阿尔法城”旅馆的房间。电话铃响了。响了四五遍,她睁开眼睛,蹙起眉头看了一眼手表,从椅子站起,拿过听筒。
“喂喂,”玛丽声音有些含糊。
“喂喂,是我。睡了?”
“一会儿。”说着,玛丽用手挡住听筒轻咳一声,“不过可以了,只是坐在椅子上迷迷乎乎打了个盹。”
“你若乐意,这就去吃早饭可好?去刚才说的有美味煎蛋的餐馆。不光煎蛋,此外还有好吃的东西,我想。”
“练习结束了?”玛丽问。但听起来似乎不是自己的声音。我是我,又不是我。
“结束了。我饥肠辘辘,你呢?”
“说实话,我不太饿,想先回家。”
“也好。那么,总得送你去车站。首班电车我想已经开出了。”
“若是从这里到车站,我一个人可以去。”玛丽说。
“可能的话想跟你再聊几句,”高桥说,“去车站路上边走边聊——如果不添麻烦的话。”
“麻烦倒谈不上。”
“十分钟后去你那里接你,可以的?”
“可以。”玛丽应道。
高桥挂断电话,折起收进衣袋。从长椅上欠身立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仰望天空。天空还暗,和刚才相同的月牙挂在空中。从接近天亮的都市一角向上看去,那般大的物体无偿挂在空中本身就让人费解。
“逃不掉的。”高桥一边仰望月牙一边试着发出声来。
这句话所带有的谜一般的余韵将作为一个隐喻留在他心中。逃不掉的。你也许忘了,我们没忘,打电话的男人说。思索其含义的时间里,他觉得这句话不是说给另外什么人听,而是直接针对他本身的。那未必是偶然发生的事。说不定手机就是静静地潜伏在那家便利店的货架上,等待着高桥从前面经过。我们,高桥想,我们到底指谁呢?他们到底没忘记什么呢?
高桥把乐器盒和大号女用手提包放在肩上,以悠然自得的步伐朝“阿尔法城”走去,边走边用手掌摩挲脸颊上变长的胡须。夜的最后黑暗如薄皮一般包笼着都市。垃圾回收车开始出现在路上。与此大体相交,在城里各个地方度过一夜的人们开始向车站移动步履。他们如溯流而上的鱼群一般,无一例外地朝始发电车进发。终于结束通宵工作的人们、彻夜玩耍疲劳了的年轻人——立场和资格固然有别,但全部默不作声。就连饮料自动售货机前紧挨紧靠的年轻情侣,此刻也无话可谈,只是在无言中分享两人身上剩余的微温。
新的一天已近在眼前,而旧的一天仍拖着沉重的裙裾。一如海水和河水在河口争锋夺势,新时间和旧时间交融互汇,相持不下。自己的重心现在位于哪一侧的世界呢?高桥已无从分辨。
(注:①Sonny Rollins,美国黑人爵士乐萨克斯管演奏家(1930…)。
②日本广播协会的罗马字母缩写
③日本歌手、艺术家(1966…)。)
天黑以后
17
5:38
玛丽和高桥并肩走在街上。玛丽肩上挎着挎包,红袜队帽压得很低,没戴眼镜。
“怎么样,不困?”高桥问。
玛丽摇头:“刚才多少打了个盹。”
高桥说:“有一次这么练习到天明,打算回家从新宿座上中央线,睁眼醒来却到了山梨县,深山老林之中。非我自吹,不管在哪里我都能马上睡熟。”
玛丽默然,仿佛另有所思。
“……嗳,还是刚才没说完的话,浅井爱丽的事。”高桥开口道:“跟你说,不想谈不谈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大致问一下。”
“嗯。”
“你姐姐一直睡着,不想醒来——你好象这样说的,是吧?”
“是的。”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不过你说的怕是指昏睡状态吧?人事不省什么的。”
玛丽有些语塞:“不是那样的。我想眼下也不是什么危险及生命的事。只是……只是睡觉。”
“只是睡觉?”高桥问。
“嗯,只是……”说到这里,玛丽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好像还是说不好。”
“也罢,既然说不好,就不用说了。”
“累了,脑袋里的东西没法整理。再说,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自己的声音。”
“迟早都没关系,另找时间吧,现在这话就免了。”
“恩。”玛丽释然地应道。
往下一阵子两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往车站移动脚步。高桥边走边轻吹口哨。
“天空到底什么时候变亮呢?” 玛丽问。
高桥扫一眼手表:“这个季节,是啊,大约六点四十分吧。这是夜最长的季节,还要黑一会儿的。”
“黑这东西,相当累人的。”
“因为原本是大家都得睡觉的时间。”高桥说,“人类在天黑后也满不在乎地外出,从历史上来,不过是近来的事。一旦日落西山,往昔的人们就必须钻进洞穴保护自己的身体。我们体内设定的时钟,要求我们天黑入睡。”
“自从昨晚四周黑了之后,觉得好像过去了很长时间。”
一辆大运货卡车停在兼卖药品的杂货店门前,司机把运来的货物搬进半开的卷帘式铁门内。两人从门前走过。
“喂,这一阵可还能见到你?”高桥说。
“为什么?”
“为什么?”高桥反问,“因为还想和你见面说话。如果可能,时间多少得正规些。”
“就是说像约会似的?”
“也许可以那样称呼。”
“可见我到底有什么话好说呢?”
高桥略加思索。“我们之间有什么共同话题——你问的可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除了爱丽这个话题……”
“是啊,突然问起共同话题,具体的还真想不起来,现在。不过只是在一起,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话要说的,我觉得。”
“就是和我说话,也肯定没意思的。”
“以前可给人这么说过?说和你说话没多大意思?”
玛丽摇头:“也没怎么说。”
“那,不必介意。“
“说我有点儿抑郁来简单划分的,也有阴影这个中间地带。能够认识理解这个阴影阶段,才算得上健全的知性,而获得健全的知性是需要相应的时间和辛劳的。我并不认为你性格有多抑郁。”
玛丽思考高桥说的话。“可是我胆小。”
“哪里,不对。胆小的女孩根本不会这样一个人黑夜上街。你是想在这里找到什么,是吧?”
“这里?”玛丽问。
“在不同于平时的场所、在偏离自己活动范围的地带。”
“莫非我找到了什么了,在这里?”
高桥微笑着看玛丽的脸。
“至少我想再见你一次和你谈谈。我期待着。”
玛丽看高桥的脸,两人四目相对。
“可是,那或许有困难。”她说。
“困难?”
“恩。”
“就是说,你和我有可能再也见不成?”
“就现实性来说。”
“有正在交往的人?”
“眼下倒还没有。”
“那么,对我不太中意?”
玛丽摇头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因为下星期一我就不在日本了。以交换留学生那样的形式去北京一所大学,暂定待到明年六月。”
“原来如此。”高桥钦佩地说,“你是高才生。”
“壮着胆子申请了一下,结果被选中了,本来以为还是一年级没什么希望——好象安排有点特殊。”
“太好了,祝贺你!”
“这样,到动身只剩几天了,这个那个准备起来够忙的,我想。”
“那自然。”
“自然,什么自然?”
“你要准备去北京,这个那个很忙,没闲工夫见我,那自然。”高桥说,“这个完全可以理解,可以的,没关系,我能等。”
“回日本可是半年多以后的事了。”
“别看我这样,我还是相当有耐性的,消磨时间比较拿手。如果可以,把那边的地址告诉我,想写信给你。”
“那倒可以。”
“我寄信过去,你肯回信?”
“嗯。”玛丽说。
“明年夏天你回到日本,就来个约会什么的好了。去动物园啦植物园啦水族馆啦,还要吃尽可能政治上正确的美味的煎蛋。”
玛丽再次看高桥,像要确认什么似的笔直地看他的眼睛。
“可你为什么对我有兴趣呢?”
“这——,为什么呢?现在我也解释不好。不过,往后和你几才见面交谈的时间里,很可能有类似弗朗西斯·莱伊的音乐那样的声音从什么地方流淌出来,而我能够一连串地罗列出我为什么对你兴味盎然的具体理由,没准雪也会堆得漂亮起来。”
到得车站,玛丽从衣袋里掏出红色小手册,写下北京的地址,把那页撕下来递给高桥。高桥折成两折,放入自己的钱夹。
“谢谢,我会写长信给你的。”他说。
玛丽在关闭着的自动检票机前站住思考什么,为该不该把自己想的说出口而犹豫不决。
“爱丽的事,刚才有件事想起来了。”她终于下决心说出来了,“忘记很久了,但接到你打来的电话后,坐在旅馆椅子上发呆的时候,记忆一下子复苏了,很突然。现在就在这里说可以么?”
“当然可以。“
“想在能够真切记忆起的时候向谁一吐为快。“玛丽说,”不然,担心细节有可能消失。”
高桥把手放在耳朵上,表示洗耳恭听。
玛丽开始讲述:“上幼儿园那时候,一次我和爱丽两人被关在我们住的公寓的电梯里。大概发生了地震,电梯在运行当中猛地一晃,随后停了下来。灯也同时熄了,一团漆黑,真正的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切电梯中除了我们姐妹两个谁也没有。我吓的浑身僵硬,活活成了化石,一根手指都动不得,呼吸困难,声音也发不出。爱丽叫我的名字,但我无法应声,脑袋正中像麻痹了似的一片空白,爱丽的话音也像从什么缝隙里传出来似的……”
玛丽略微闭上眼睛,让黑暗在脑海中再现出来。
她继续讲述:“至于那黑暗持续了多长时间,已经记不得了。既好象长得不得了,又可能实际没那么长。不过五分钟也好二十分钟也好,具体的长短不是问题。总之那时间里爱丽在一团漆黑中紧紧抱着我。那可不是一般的抱法,她紧紧用力,一刻也没放松,就好象两人的身体融成一个。感觉上似乎一旦分开,我们就再也不会在这世界上相遇了。”
高桥一言不发,靠着自动检票机等待玛丽继续下文。玛丽从运动夹克口袋里掏出右手,注视片刻,又扬起脸接着说下去。
“不用说,我想爱丽也怕得不行,大概和我一样胆战心惊,本应大声哭叫才是,毕竟才小学二年纪,但爱丽很冷静。相必当时她决心坚强起来,决心为了我而让年长的自己变得坚强。她一直在我耳边低语:‘不要紧,没什么好怕的。我跟你在一起呢,而且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声音非常果断镇定,简直像大人。什么歌我记不太清楚了,反正还唱歌来着。我也想一起唱,但唱不出,吓得发不出声音。可爱丽还是一个人为我唱着。因此那时我得以把自己真个交到爱丽怀里,我们得以在黑暗中融为一体,就连心脏的跳动都能互相分享。后来电灯忽然亮了,电梯摇晃了一下,开始启动。“
玛丽在此略一停顿,梳理记忆,搜寻词句。
“但那是最后一次,那是……怎么说呢,是我得以最为接近爱丽的一瞬间,是我们得以心心相印毫无隔阂的一瞬间。那以后爱丽和我就好像迅速远离开去了,越离越远,开始生活在两相不同的世界中。在那架电梯的黑暗中感觉到的混融无间或强有力的心灵纽带那样的东西再未中心返回我们之间。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总之我们再也不能回到原来了。”
高桥伸出手拉起玛丽的手。玛丽抖动一下,但没有缩回。高桥久久地轻握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手。
“其实并不想去的。” 玛丽说。
“去中国?”
“嗯。”
“为什么不想去?”
“怕。”
“怕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一个人去远处。”高桥说。
“嗯。”
“不过你没关系,会干的很好的。我也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
玛丽点头。
高桥说:“你非常漂亮,可知道?”
玛丽扬起脸看高桥的脸,然后抽回手插进运动夹克的衣袋,目光投向脚下,确认黄色旅游鞋有没有弄脏。
“谢谢。不过现在想回家去。”
“会写信的。”高桥说,“写长得一塌糊涂的、像以前小说里出现的那种。”
“嗯。” 玛丽应道。
她走进检票口,往月台那边走去,消失在那里停靠的快速电车中。高桥目送其背影。少顷,发车铃响,车门关合,电车驶离月台。车看不见了之后,他拿起放在地上的乐器盒,杠到肩上,轻声吹着口哨朝JR①站走去。站内来来往往的人一点点增多起来。
① Japan Railways 之略,日本铁道(日本“国铁”改为民营后的综合称呼)。天黑以后
18
6:40
浅井爱丽的房间。
窗外逐渐明亮。浅井爱丽在床上睡着,无论表情还是姿势都和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厚厚的睡眠胞衣拥裹着她。
玛丽走进房间。为了不让家人察觉,她悄悄打开门,进来后悄悄关上。房间里的沉寂与清冷使得玛丽有点紧张。她站在门前,小心环视姐姐的房间。首先确认房间是平时那个房间,继而巨细无遗地查看有无陌生物埋伏在角落里,随后走到床边俯视姐姐熟睡的面孔。她伸手轻轻放在姐姐的额头,低声叫她的名字。然而毫无反应,一如往常。玛丽把桌前的转椅拉到枕旁,弓身坐下,弯腰向前,切近地仔细观察姐姐的脸,仿佛在寻觅其中隐藏的暗号含义。
时间大约过了五分钟。玛丽从椅子上立起,摘去红袜队帽,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后解下手表。把这些摆在姐姐的桌上,然后脱掉运动夹克,脱掉连帽风衣,脱掉下面套的法兰绒格子衫,只剩下白色T恤。厚厚的运动袜脱了,蓝牛仔裤脱了,脱毕悄然钻到姐姐的床上。让身体适应被窝之后,她伸出纤细的手臂搂住仰面熟睡的姐姐的身体,脸颊轻轻贴住姐姐的胸口,就那样一动不动。她侧起耳朵,力图理解姐姐心脏的每一声跳动,同时平静地闭起眼睛。少顷,从闭着的眼睛里毫无预兆地溢出泪来,非常自然的、硕大的泪珠。泪珠顺颊落下,打湿了姐姐的睡衣。接着,又一滴泪珠落到了脸颊上。
玛丽从床上欠身,用指尖揩去脸颊上的泪珠。她觉得十分地对不起什么——尽管不清楚具体是什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事。那是一种不知前因后果的突如其来的感情。泪珠仍涟涟而下,玛丽用手心接住下落的泪。刚刚落下的泪如血液一样温暖,还带有体内的温煦。玛丽蓦然心想:我甚至可以位于与此不同的场所,爱丽同样可以位于与此不同的场所。
出于慎重,玛丽再次环视房间,又俯视爱丽的面容。美丽的睡脸,不折不扣的美丽,真想就这样收进玻璃柜内。意识偶尔从中失去,隐藏到哪里去了,在哪里潜伏不动。可是它应该作为地下水流在某个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流淌,玛丽可以听取那微弱的回响。她侧耳倾听。那地方离这里并不遥远,水流肯定在哪里同我自身的水流交汇。玛丽是那样感觉的。因为我们是姐妹。
她弯腰在爱丽嘴唇上短暂地吻了一下,而后抬起头,再次俯视姐姐的面庞,让时间在心中通过。再次接吻,这回长了一些、温柔了一些,感觉上就像同自己本身接吻。爱丽和玛丽,一字之差。她微微一笑,在姐姐身旁放心地蜷起身子躺下。她要尽可能同姐姐贴紧,互相传递体温,互相交换生命符号。
爱丽,我回来了,她在姐姐耳边低语。求你了,她说。然后闭起眼睛,放松身体。一闭眼睛,睡意便如绵柔的巨浪从海湾打来,将她包拢。眼泪已经停止。
窗外亮度急速增加,灿烂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泻进房间。旧时的时间性即将失去效力撤往背后。大多数的人们仍在继续嘟囔旧的话语,但在刚刚露脸的太阳的光线中,话语的含义急速过渡、更新。纵然大部分新含义的生命力短暂得只能持续到当天傍晚,我们也必须同它们一起送走时光、移步前行。
在房间一角,电视荧屏似乎一瞬间闪了一闪,显像管好像有光源现出——看动静有什么在那里蠢蠢欲动,仿佛图像一般的东西在微微摇颤。莫非线路将再度同哪里连接不成?我们屏住呼吸,监视其进展。然而下一瞬间,荧屏上什么也没映出,那里有的惟独空白。
我们以为目睹的东西,很可能只不过是我们的错觉,很可能仅仅是窗口泻进的光线在某种作用下摇颤了一下、而那摇颤又反射到荧屏上。房间依然被沉默支配着,但其深度和重量较以前明显衰减和后退了。此刻,小鸟的叫声传来耳畔。若进一步打磨听觉,说不定会听见路上往来的自行车声、人们的交谈声、广播里的天气预报声,甚至可能听见面包片烤焦的声音。充足的晨光无偿地清洗着世界每一个角落。年轻的姐妹在一张小床上紧密地偎依着,睡得悄无声息。除了我们,大概无人知晓此事。
6:43
“SEVEN ELEVEN”便利店内。店员手拿清单蹲在通道上检查库存。日语的hip…hop音乐正在播放。年轻的男店员。不久前在收款台从高桥手里接过购物款的店员。褐色头发,身材瘦削,看样子夜班干累了,打了好几个大大的哈欠。音乐声中,哪里响起了手机铃声。他站起四下打量,通道也一条条察看了。没有顾客,店里除了他谁也没有,然而手机铃声仍执拗地久久响个不止。怪事!这里那里找到最后,终于在乳制品冷藏架上找到了手机。谁放在这里的手机。
得得,谁把手机忘在这种地方了!脑袋怕是出问题了!他咂了下舌,满脸无奈地拿起这个凉瓦瓦的劳什子,按下通话键贴在耳上。
“喂喂,”他呼道。
“也许你以为干得巧妙,”男子报以平板板的语声。
“喂喂!”店员吼了起来。
“可你逃不掉,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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