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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浮梦(小李飞刀同人)-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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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洁净如玉的手上爬满了丑陋的皱纹,黄褐色的老年斑布满了手背。光从这一双手判断,李寻欢现在的外貌年龄起码是花甲年纪。他怎么还能去亲近去爱抚仍是青年的阿飞?单单这种念头都是对阿飞的亵渎。
  阿飞握住了他的双手。他的手虽然有些颤抖,但仍然很温暖。他低着头,眼睛藏在额发中,李寻欢判断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阿飞才缓缓道:“我会出梦去,但在我离开之前,让我一直陪着你!”
  李寻欢笑了,道:“那是自然!”
  两人谁都没提,按照李寻欢老去的速度,只需一炷香工夫,李寻欢就会老得连阿飞都认不出来。
  两人静静偎依在一起。过了一会儿,李寻欢开口道:“阿飞,我有点事要问你。”
  阿飞问:“什么?”
  李寻欢笑道:“我陪着小时候的你过了七年,那时你自己——我是说,现在的你——就在旁边隐身看着么?”
  阿飞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那件事之后,我就不在了!”
  阿飞并没有说是什么事,但两人嘴角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笑容。
  李寻欢的笑容里多了一点腼腆,道:“那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喜欢上我?”
  阿飞道:“那件事之后,我想,既然入梦一次,干脆去看看年轻时的你然后再出梦离开。当时我没想改变你的记忆,但见到龙啸云……我实在忍不住。结果,梦境越来越混乱,我也不知不觉就,就……嗯,你知道后来的事了。”
  李寻欢微微黯然,道:“那时我不知你底细,对你实在很坏。”
  阿飞更紧地搂住了他,带着笑道:“现在你全想起来了?比起你后来处处委屈自己,我宁愿你欺负人。”

  王孙归路一何遥

  昏暗的客栈小房间当中放着一个木桶,热气腾腾。二十出头的李寻欢躺在里面,舒适地眯着眼睛。
  阿飞默默地拧了帕子,蹲在李寻欢背后,用力地给他擦拭脊背。
  关外三凶武功普通,但兵器淬的毒十分厉害,看来雇他们的人铁心想要李寻欢死。李寻欢身上多处被创,中毒严重,需要补血调理。阿飞和王怜花呆了一年多,于岐黄一道的见识自然非寻常郎中可比。于是阿飞开了几服药,又叫李寻欢每日早晚浸泡药浴,打算慢慢把毒逼出来。
  铁传甲曾对他说过,这次中毒影响了李寻欢一辈子。虽然他最后终于病愈,却落下了咳嗽的宿疾,日日发作,冷天更是厉害。
  区区几个关外贼人,竟害得惊采绝艳的小李探花从此病体支离。在听铁传甲讲述时阿飞就有些吃惊。但入梦后了解李寻欢的受伤经过,阿飞就明白了。祛毒虽然不难,却是极为麻烦。当年龙啸云救了李寻欢,回家沿途都是小镇,没有良医。回到李园,龙啸云为林诗音向李寻欢求亲,李寻欢日日大醉浇愁,更是无心调养。一来二去耽搁下来,本来好好调理就能痊愈的伤,竟成痼疾,频繁发作。
  虽然阿飞不知道梦中养伤会不会对现实中的李寻欢有所裨益,但试试总是无妨。能够把李寻欢治好,也算没有白来入梦一场。从李寻欢受伤后,阿飞就成了他的专职郎中,不仅李寻欢的用药疗治由他全权负责,便连李寻欢的饮食作息也要一一过问。龙啸云为李寻欢延请的乡村郎中早就被阿飞赶走了。
  他只顾自己尽心,却没想到和李寻欢只是数面之交,如此殷勤备至,落在别人眼里就像有所企图。龙啸云瞧向他的眼神充满疑窦。有一次阿飞到李寻欢的房里给他换药,遇到正和李寻欢谈话的龙啸云。虽然他们很快转换了话题,但看神气分明是在谈论自己。
  阿飞和李寻欢入梦原是为了唤醒沈浪。既已遇见了沈浪,阿飞本应按照入梦前的约定离开梦境。他也说不清自己缘何多此一举又闯入李寻欢的记忆。
  那天晚上,李寻欢为小阿飞用手纾解欲望,沈浪和阿飞其实就在屋子不远处谈话,内容正是什么时候离开梦境合适。两人说了一阵,就听见小阿飞在屋里轻声呻吟。
  两人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自然分辨得出这是什么情况下的声音,直是惊疑不定。待听到李寻欢在屋里平静自若地讲了那番话后,阿飞不由得满脸通红,沈浪抓住阿飞手臂,将他带离了木屋,来到听不到木屋动静的很远处才停下来。
  “你若想出梦后和李探花仍继续保持正常朋友间的来往,就立即随我出梦,不能再有耽搁。”沈浪以从来未有过的严厉告诫他。
  阿飞感到桶里的水凉了,他用水瓢舀了些热水,兑进桶里。
  那日之后,尽管沈浪再三要求他和自己一同出梦,阿飞仍然无法答应。
  “我出去之后,你在这梦里还要做什么?”沈浪反复追问。
  “我想看看他……看看他小时候和年轻时是什么样。”
  说这话时阿飞其实只是在搪塞,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有事没放下,但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清。但话一说出来,他却顿时心头一亮。
  在现实世界,李寻欢和他是知己不假,但李寻欢从不提起自己的过去。他的所有事阿飞几乎都是听铁传甲讲述。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能够了解李寻欢,他岂能错过?
  他沉浸在兴奋中,忽略了沈浪忧虑的眼神和重重的叹气。最终,沈浪一个人离开了梦境,他也在沈浪的指点下,来到了李寻欢的记忆里,找到了青年时代的李寻欢。
  李寻欢伸手从木桶旁的小几上取了酒杯。小镇客栈条件简陋,所谓的酒杯只是一个粗瓷茶杯,搁在盛满滚水的浅底海碗里温着。李寻欢呷了一口酒,若有所思地笑道:“你说是不是很奇怪,素昧平生的人,有时可以像认识一辈子那么熟悉。”
  阿飞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在李寻欢背上擦了起来。他手下力道颇大,李寻欢白皙的脊背顿时被刮起了数道红印。李寻欢笑道:“阿飞,这一路真是太辛苦你了。”
  阿飞把李寻欢的手臂抬起来,拧干净帕子,给他擦拭腋下和侧身,道:“你有话尽管说,不用绕圈子。”
  李寻欢笑了一笑,把玩着空酒杯,道:“我只是想不通,你和龙大哥明明从没见过面,为什么你对他宛如仇敌?而你对我又是这么熟悉,就连泡澡时我喜欢小酌两杯的习惯也知道。”
  听到龙啸云的名字,阿飞绷紧了脸,道:“别把我和龙啸云相提并论。”他夺下李寻欢手里的酒杯,道:“伤还没好,别多喝。”
  李寻欢从木桶里站了起来,走到屏风后开始穿衣服。懒洋洋的声音便从木头屏风后面传了来。
  “我见过的人不少,却从没遇过你这样的人,毫无理由地对我好,又毫无理由地和龙大哥为难。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也没什么值得图谋的。既然看不穿你,我们就此分手吧。”
  阿飞毫不意外。自己来得蹊跷,以李寻欢之精明不怀疑才怪。他把帕子水盆收拾起来,道:“这是龙啸云的主意么?”
  李寻欢穿着整洁的衣服出来,笑道:“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处处针对龙大哥。”他郑重道:“阿飞,这一路你贴身服侍,劳累不堪,我心里都有数。但是,龙大哥是我的结义兄长,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屡屡让他下不来台,他虽不计较,却让我好生难受。”
  阿飞的手停住了,他静静地看着李寻欢,眼中神色非常奇怪,道:“你可是想说,我为难龙啸云,就如同为难你一般?”
  李寻欢道:“正是。”
  阿飞道:“若我不再为难龙啸云呢?”
  李寻欢笑道:“那么我是断然不肯让你走的,这里离李园不到两天路程,一定要到舍下欢聚数日才行。”
  阿飞重重叹了口气。李寻欢一向温和谦逊,但从来都是一言九鼎。这番话虽然是他带着懒洋洋的笑意讲出来的,但警告意味却甚于任何疾言厉色。
  自己一路为李寻欢疗治伤口,以他的脾气,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把这份恩情看得很重。但他却因自己对龙啸云无礼赶自己走。
  当年的李寻欢,真是十分看重和龙啸云的友情。但龙啸云日后又是如何报答他?
  阿飞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李寻欢,一字一顿道:“你要我不针对龙啸云,可以直接说。但你不要和外人串通起来对付我。”
  李寻欢终于收敛了笑容,眼中亦流露出了十分异样的神色。

  素琴弦断酒瓶空

  李园梅花极美,尤以李寻欢书房外的一株龙游玉蝶梅为佳。每年正月花开时节,白雪红梅交相映衬,一园暗香流动,直是人间仙境。
  李寻欢的书房原名叫“三省斋”,因为这株梅花改名叫做“冷香小筑”。李寻欢的大哥见他极爱这株梅花,索性给他在书房西厢设下床榻,把这里改成了卧室。
  阿飞踏进书房的时候,略微有些恍惚。
  当年李寻欢被困兴云庄,阿飞闯去救人,受了重伤,被林仙儿藏了起来。当时的藏身之地,正是这间冷香小筑。
  李寻欢把李园送给林诗音之后,林诗音没有变动这间书房的任何陈列摆设。阿飞踏进的这间书房,和现实中看到的书房大体几乎一样。
  不过,那时的书房精洁雅致,可不像现在这样酒臭熏天。
  李寻欢支着头坐在书桌后,地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十余个一斤多的空酒坛。他身上散发着酒气,脸色发青,嘴唇都干裂了。
  阿飞打开窗户,一股清凉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李寻欢咳嗽了两下。阿飞拿起椅子上的貂裘,给他紧紧裹在身上。
  李寻欢皱了皱眉头,笑道:“阿飞,我请你来李园做客,是想请你赏玩梅花胜景,不是要把你拘束在我这个烂酒鬼身边寸步不离的!”
  阿飞道:“我过来的时候,看见林姑娘在园中小亭子里设下酒宴,欲邀你赏花。”
  仿佛立地卷起一阵清风,李寻欢的浅笑立刻无影无踪了。他呆呆地望着木窗外的那株梅花,眼睛里流露出说不出的辛酸和痛苦。
  没有见过这种眼神,就绝对不会理解李寻欢为了友情付出了多大牺牲。
  阿飞一直觉得自己格外幸运。受林仙儿蒙蔽时,如果不是李寻欢从没有放弃过他,他现在还不知道躺在哪里的泥潭里打滚。有时回想起来,他还感到十分庆幸。
  直到见到李寻欢心丧欲死的眼神,他才觉得当初那一点点情感挫折压根不算什么。
  当年自己并不懂情,容易跌倒,更容易恢复;而李寻欢却是他见过最懂得珍惜感情的人。像这样的人,最有资格享受甜美爱情和坚贞友情,阿飞却知道,他很快就会同时失去这两样东西!
  到李园之后,尽管阿飞多方小心,千方百计地减少龙啸云和林诗音见面的机会,然而注定的事还是发生了。龙啸云身体每况愈下,李寻欢担忧极了,不顾自己毒伤未愈,日夜在龙啸云床边照料。直到有一天,李寻欢支开阿飞,和龙啸云进行了一席长谈。从那之后,阿飞就再也没有在李寻欢脸上见过开怀笑容。
  李寻欢什么都没有对阿飞说,但数日之后,他就把卧房堆满了酒坛,竟日长醉,压根不理会林诗音的问候和邀请。像李家这种世族,即使未出嫁的女儿不用避嫌,但闺阁矜持也还是要的。林诗音受了几次冷遇,便不再来寻李寻欢。
  只有阿飞知道,每晚李寻欢都躺在冷香小筑的屋顶,痴痴地望着林诗音独居的小楼发呆。
  门口龙啸云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兄弟,林姑娘邀请我们三人在园子里赏花饮酒,特地找了你最爱的二十五年酿花雕来,这次说什么我也要拉你过去。”
  李寻欢望了阿飞一眼,笑道:“连日喝酒,小弟却觉得有些乏味。这书房里还差一幅字补壁,正好趁今日写了。大哥见了诗音代我告罪。”
  龙啸云出现在门口,他比路上时瘦了很多,精神却很好,眼角眉梢都洋溢着一股喜气。李寻欢和阿飞都是过来人,自然一眼就看出来那是热恋中人特有的神采飞扬。李寻欢仍在笑,但比独自面对阿飞时笑得就勉强多了。
  龙啸云是江湖豪侠作风,一向尊重读书识字的人,对李寻欢这个探花郎敬畏得很。听说他要用功,虽然不懂,但也不再勉强。他闻见满屋酒气,皱起眉头,不无担心地道:“兄弟,你伤还没大好,连日喝酒,恐怕……”
  李寻欢打断了他,笑道:“大哥,诗音做的红焖羊肉是一绝,你若再不去菜可要冷了。”
  望着龙啸云的背影,李寻欢对阿飞微笑道:“阿飞,你说我这墙上挂一幅什么字好?”
  他竟真的走到书案旁,背对着阿飞铺开了纸笔。
  阿飞无声地叹了口气。
  李寻欢一点都不知道,他最不需要欺骗和隐瞒的,就是背后这个人。
  阿飞缓缓道:“我见过和这里布置十分相似的一间屋子,挂着一幅条幅,写着‘此情可待成追忆’。”
  拍的一声,竹杆毛笔掉落在洁白的宣纸上。

  我为伤春心自醉

  李园的主人都喜欢清静,尽管园子占地较大,也没有雇佣多少人手看家护院。李家在当地声望颇隆,江湖人士一般也不会来小李飞刀家做贼。三更更板响过,李园的灯火便一盏一盏熄灭了。
  庭院里的一株老梅开得正盛。梅树下端有一块树皮剥落了,梅干上刻着两个字“阿飞”。阿飞袖手站在梅树前,静静地看着梅花。
  冬夜的雪,一片片落了下来。
  边门上响了两声,是巡逻回来的家丁在锁门。阿飞终于下了决心,朝龙啸云卧室走去。
  离老远就听见了龙啸云雷鸣般的鼾声。能睡这么熟的人,必是胸怀坦荡,不欺鬼神。阿飞脚下不禁停住了。
  杀人并不容易,即使是要杀死一个梦中幻影。因为这个幻影实实在在宛如真人;杀死他,在心理上就和杀死一个真人没什么区别。
  他永远记得李寻欢教导小阿飞的话。
  “当你杀死一个人,愧疚和后悔就会像蛛丝一样缠上你的剑。杀的人越多,剑上缠着的蛛丝就越多。”
  但阿飞仍想尝试一下。也许没了龙啸云,李寻欢回忆当年就不会再露出那么痛苦的眼神。
  他知道修改记忆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后果,但就他看来,最坏也不过就是李寻欢把这段记忆统统忘掉,也许这样对他更好。
  他回头望了望冷香小筑的屋顶,咬了咬牙,便向房内走去。
  正要推门,廊下阴影里伸出一只手,挡住了阿飞的去路。
  手背瘦削青白,手指修长有力,手心十分干燥。在林仙儿羞辱他时,这只手曾多次稳稳地握住阿飞的手,坚持不放。
  李寻欢一身单衣,站在回廊阴影里,默默看着阿飞,神情十分冷峻。
  阿飞毫不吃惊,就像被当场识破正要行凶的人不是他一样。他和李寻欢对视着,没有半点动摇或是慌张。
  许久,李寻欢的眼神才慢慢恢复了一丝暖意。他转身关上房门,走到院子当中,道:“随我来。”
  阿飞没有问他要去哪儿,正如李寻欢同样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杀龙啸云。他跟在李寻欢后面跃出围墙,向城外走去。
  地上薄薄一层雪粒,两双极浅的脚印一前一后,从城里一直延伸到了城外的崇文塔下。
  塔顶风有些大。李寻欢咳了两声,从衣裳里掏出一支笛子,低低吹了起来。
  他没有用内力,吹得很轻。夜深人静,笛声清幽,听起来分外低回凄楚。
  自从阿飞说出“此情可待成追忆”,李寻欢就知道,阿飞十分清楚他和林诗音的感情出了问题。而阿飞半夜出现在龙啸云住处,多半也不是来找他谈心的。
  面对一个不惜为自己杀人的朋友,李寻欢觉得自己欠他一个解释。
  但他如何开口呢?说自己想把未婚妻让给最好的朋友,因为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相思而死?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像龙啸云,可能无法带给林诗音她想要的幸福?
  笛声如泣如慕,反复曲折,充满着痛苦和迷惘。
  人生的至深痛苦,往往来自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别人。
  许多两难选择,即使是很多年后回头重看,仍无法判断当时是对是错。有些难题根本就是上天对人性的考验,无关阅历或智慧。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阿飞垂下头,沉默地听着笛曲。
  直到天边出现第一线曙光,李寻欢才收起笛子,望着阿飞笑笑,终于说出了这晚以来的第一句话。
  “谢谢!”
  曲如心声。骄傲如李寻欢,选择了一种最委婉的方式来向阿飞解释自己的决定。
  而奇妙的是,李寻欢知道阿飞必然能听懂。
  阿飞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吞了下去。
  李寻欢含笑看着他,道:“你可是想请我喝酒?”
  这时刚刚凌晨,而李寻欢已经喝了三天酒。
  阿飞却重重地点着头,道:“好,我请你!”
  李寻欢笑道:“我知道有一处,不仅酒好,厨子手艺也不错,但需要等到晚上才营业。”
  阿飞也笑了笑,道:“也许是因为以前白天你叫门的声音不够大!”
  精于吃喝玩乐的人都知道,若说厨艺精擅,酒楼饭馆都算二流,第一流的厨子都在青楼。
  酒色财气,本来就不能分家的。
  小城最好的青楼自然是流月阁。流月阁最出色的的花魁柳湘君,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脾气向来大得很,不是来过三四回的熟客绝对不接待。奇怪的是,她性情越是高傲,客人就越是吃这一套,流月阁的生意也就越红。
  不过,再红火的青楼,凌晨时分也是歇业的,因为姑娘们往往要到午后才肯起身梳洗。大清早喝花酒的人虽然少,却也不是没有,但若要花魁作陪却是痴心妄想。
  这天清晨,在青楼从不做生意的时分,流月阁的大门门闩被人一剑斩断闯了进来,还指明要最出名的花魁来伺候倒酒。
  保镖们自然大怒上来拿人。另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从怀里拿出一锭金子,含笑道:“一早上门叨扰,这点资费算作茶钱。”
  闻声而出的老鸨动容,立刻唤出了正在甜梦中的花魁柳湘君。
  小城文气深厚,民生却是寻常。这一锭金子,只怕平常时节一个多月都赚不到。
  换做平时,柳湘君尽管惊讶,却也不把这一锭金子放在眼里。她闭上嘴乖乖随客人进房的原因,是老鸨扯了她一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四个字:
  “小李探花!”
  小李探花在这城里可是大名鼎鼎。于是刚刚还被皮鞭狼狗包围的李寻欢二人,转瞬间就被恭恭敬敬请进了敞亮的暖阁。
  小李探花的传奇故事,柳湘君听了数千遍,比接受老鸨的□还频繁,却从未见过李寻欢本人。于是她拿出了十分本领,殷勤奉承着李寻欢。
  李寻欢却根本不理她,只顾一杯接一杯往口里倒酒。另一个青年面无表情地对柳湘君道:“你跳一支最拿手的舞,不叫停不准停,左脚停了砍左脚,右脚停了砍右脚,一起停了砍双脚。”
  他还淡淡瞥了一眼柳湘君的盈盈红绣鞋。
  早就习惯男人各种眼神的柳湘君只觉得双脚发凉,立刻离席舞了起来。
  她跳了足足有十支曲子,才扑倒地上昏了过去。
  李寻欢倒了一杯酒,淡淡道:“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你何必吓唬她?”
  阿飞道:“心情烦闷的时候,欺负别人总比憋在心里舒服得多。何况我们也给她金子了。”
  李寻欢终于忍不住笑了,放下酒杯摇头道:“我觉得你不是在欺负她,是在欺负我。你若不想我喝酒可以直说,不用联合外人来折磨我。”
  这话是阿飞在路上对李寻欢说的,李寻欢原封不动奉还给了他。阿飞嘴角浮现了淡淡的笑意,道:“其实江湖传言不确,小李飞刀虽然威力无匹,却不是天下第一快刀!”
  李寻欢笑道:“那谁才是天下第一?”
  阿飞道:“小李飞刀的言辞,要比飞刀凌厉数十倍!”
  两人谈笑对酌,柳湘君醒来后就乖乖坐在一边斟酒。她看得分明,这两名客人来此借酒排遣,心思压根不在她身上,若要多事只会自讨苦吃。
  他们在流月阁整整待了三天,整间流月阁都轰动了,向来不假人以辞色的花魁竟然肯陪人三天,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不过,当他们听说客人中有一位是大名鼎鼎的小李探花,却觉得十分自然。
  第二天李家的老管家就找来青楼,苦苦哀求李寻欢回家,声称故去的老爷和大爷若知道李寻欢如此败坏探花府家风,一定不能瞑目。李寻欢笑着没有理睬他。
  在第三天中午,龙啸云闯进暖阁,铁青着脸,一下子就掀翻了酒桌。老管家跟在他后面,甚是惶恐。
  李寻欢叹了口气,摇头笑道:“大哥有什么不快,直说便是,何需动怒,糟蹋了一壶好酒?”
  他竟慢慢弯腰下去,从厚厚的地毯上捡起酒壶,放在耳边晃了一晃,展眉笑道:“还好,还剩了半壶。”
  龙啸云似乎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李寻欢道:“诗音她天天哭,你……你倒在这里风流快活!”
  阿飞看见李寻欢眼中光芒一闪,嘴角却掀起了一个自嘲的苦笑。
  龙啸云和林诗音非亲非故,擅自叫出未出嫁女子的闺名其实大不妥当。看来,李寻欢没在家的这几天,龙啸云一点都没浪费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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