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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见云,胡不归-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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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皇后瞥了似有所悟,怔着发愣的杨丽华一眼,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可又觉得颇有些难以置信,摇了摇头道:“这手段算不得低劣,纵然陛下不信,但他非但没有为太子被人陷害感到生气大肆调查,反而责骂太子。此举不恰恰证实了陛下对太子的不悦?那一班拥护太子的臣子们闻此风声,自然会各怀心思。”
听罢独孤皇后的解释,杨笑澜才在心里道了声“哦,册那,原来如此。”在这几年的经历和熏陶下,她算是聪明许多,对于许多阴谋阳谋的也能有所洞察。可这崎岖的人心,实在不在她可预料的范围之内,复杂,委实复杂。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她看看她的妻子,又看看独孤皇后。可两人均没有道破的心思,独孤皇后更是摆手,令她们早早回去。
两人走后,一直在一旁侍奉的雨娘才出声相询,为何不直接告诉四郎,让她有所提防。独孤皇后道说,杨丽华显是知道是谁,必然会有所防备。她没有想到,那人竟成长地如此之快。她有些后悔,当初一番心思想成就笑澜,没料想此刻却为她树了个危险的敌人。
“那一位,总不会胜过娘子。”雨娘道。
独孤皇后却无不伤感地望向杨丽华与杨笑澜最后并肩离开的地方,说道:“我老了,终是要走的,他却年轻,他可以等。”
没过几日,杨坚免除独孤陀的死罪,除名为民,同时将他的妻子杨氏送入寺庙为尼,又过得几日,下诏禁止畜猫鬼、蛊毒、厌魅、野道之家,一旦发现,严惩不怠。
到了六月,杨坚又下诏罢黜以前册封高句丽王元的官爵。杨素所率部战绩喜人,而杨谅所率的讨逆大军因内部调度问题行军缓慢,才刚到达临渝关。这个时候,辽东已然下起雨来,积水路滑,运送粮草极为不易,军中逐渐缺乏粮食,在此关头,更有疫病在军中流行,非死即弱,虚弱不堪,难以言战。周罗睺所率水军比之更甚,原本拟定从东莱越海进攻平壤,却遭遇无情风浪,船破人亡。此番已然延误了夏季最佳战机,到了九月,尚未交战就已损失惨重的隋军只好撤退。高句丽王元适时上表,遣使谢罪,以臣自称,深表悔过,请大隋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他一马。碍于突厥虎视有待肃清,比高句丽更具威胁,杨坚只好顺势下个台阶,就此罢兵。
此次无功而返,本就在高颎的意料之中,一路上年少又缺乏经验的汉王非但不听取他的建议,还颇多主张,都为他一一否决。高颎行事磊落,素来对事不对人,既然回了朝,也就不再多做言语。谁知,汉王杨谅记恨在心,在接风家宴上顺着独孤皇后劝说杨坚本不该出兵的话头,向杨坚哭诉说高仆射要加害于他,亏得他足够幸运,才免遭所害。
杨坚素知高颎为人,只当是小儿撒娇,宴后,遣柳述陪同说起此事。柳述道:“想是汉王殿下误会了高公,高公为太子出谋划策时从来不遗余力,怕是在行军途中对汉王的教导多了一些,汉王觉着不喜。”他一口一个赞许高颎对太子杨勇尽心尽力,孜孜不倦,悉心教诲。杨坚心头掠过一阵不适,收敛了笑容。
☆、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三十八回
年底;上柱国、凉州总管王世积被因犯事拒绝收容后发配桂州的亲信皇甫孝谐告发谋反。杨坚下令调查后得知;皇甫孝谐曾对王世积说“河西乃是天下精兵之处,可以图谋大事”。王世积答:“凉州地广人稀;非是可用武之国”。为此,杨坚即定了王世积谋反之罪;下令诛杀。有虞则庆被杀在前;王世积此次的结果;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只可叹,接连两个上柱国都因有谋反的由头而为杨坚所杀,帝位在杨坚的眼中堪比天高。
诛杀王世积后;杨坚带着陈宣华与蔡容华去了较为温暖的仁寿宫;独孤皇后本在随行之列;她以身子尚未复原不宜舟车劳顿推却了,直到新年,才与乐平公主夫妇、兰陵公主以及一众贺年的大臣共赴仁寿宫的春宴。
到了二月,晋王杨广回京,萧美娘随他同归。相隔多年,杨丽华与她再见时,两人皆是更为成熟的妇人,心中甚是欢喜。分宾主坐定,言谈几句,杨笑澜识趣地留了两人私话,自己带着冼朝和陈子衿一起去了大兴善寺。待三人离开,萧美娘才毫不见生地端详起杨丽华来,杨丽华笑道:“可是觉得我老了?”
“不老,不老,反而比之前见你要开心许多。杨四郎依旧戴着他那古怪面具,真是可惜了,你们都习惯了?”
“习惯,自是早就习惯了。”
萧美娘笑问:“我瞧那冼朝和陈子衿倒是春花秋荻各有风姿,杨四郎可曾冷落了你。”
杨丽华实话实说,她与笑澜一切如故,感情稳妥。
萧美娘记起坊间传言,倒是笑起杨丽华越发厉害,管教甚严,令得杨四郎畏妻如虎。
杨丽华呀了一声,怨道:“都是笑澜害人。”
萧美娘咯咯笑了,问起娥英和两人毫无声息的子嗣,杨丽华只道,天公不作美,她们亦无可奈何,幸好笑澜不是长子,自己也浑然不在意。闲话几句,谈到如今朝中人心惶惶,两人皆是叹气,还是萧美娘道:“晋王对杨四郎一直另眼相看,今后定不会亏待了他。”杨丽华道:“四郎无心权政,将来能有个安逸日子,就已心满意足。”萧美娘道:“晋王明白四郎,也十分敬重你这姊姊。他若能遂了愿,定会保你们半世荣华。”杨丽华淡淡一笑道:“若真能如此,至好不过。”
过了几日,杨广便要回扬州任上,趁着这个机会,他入宫向独孤皇后辞行。独孤皇后眉宇间淡淡的,眼眸中少了许多神采,若说从前对上独孤皇后杨广总觉心中忐忑,此刻再见,倒是涌起些伤感来,自古英雄美人怕白头。“可惜儿要镇守他方,无法在母亲跟前侍奉,有时深觉自己不孝,母亲大人还请好好保重……”这番话一时感慨,发乎于心,独孤皇后听得其中真情,相信之余也有些感动,道:“你在方镇,我已年老,今朝一别,还不知下一次见会是几时。”
“母亲怎能说这般丧气话来,若是儿能苟活几年,自当尽力孝顺母亲,儿不在时,就有劳乐平、兰陵和四郎了。哎,在扬州,儿曾听闻太子殿下对四郎口出恶言,有些部属说,是太子欺负四郎,儿料想,当是弟兄间的旧怨,希望太子发作过,也就好了。儿曾与四郎相交一场,知四郎性子敦实,太子这般,也委实不该。”杨广瞥见独孤皇后眼波微凌,续道:“母亲未曾亲眼见过,或许不知,四郎虽生得文弱,但却英勇过人,是个征战四方的好材料。无论是作战的眼光还是冲杀的一招一式,颇让儿心折。母亲爱乐平,惠及四郎,留他在京中,儿颇觉遗憾。母亲勿怪,儿以为,好男儿自当建立不世功勋,像四郎,若能发挥才能,何愁不惧威慑,何愁不被人礼遇?”
“你倒是有心了,这般为杨四郎着想,她若知晓,必定对你感恩。若是太子也能这般想就好了,可惜……可惜……”独孤皇后无不惋惜地摇了摇头,过得一会儿,招雨娘来扶,道:“晋王道阻且长,我就不多留了。”
杨广喏了,忙施礼告辞。走出殿外,想到那句道阻且长,心中一跳,纵使独孤皇后精力不济,但依旧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往后的动作与独孤皇后有着莫大的关系,他之成败,也有三成是系在了皇后的身上。他之辞行,是诉苦,亦是试探,只是,独孤皇后的态度却让他有些不解,对他的母亲,他始终难以捉摸、看透。思索之间,遇上了同样探望母亲的兰陵公主,对这个妹妹,杨广原先也是欢喜,只是这妹妹不肯嫁给他的小舅子,偏偏选中那个他十分不喜的柳述,兄妹间的感情,才有些淡漠了。而今在宫中相见,这妹子,没了少女时的任性佻脱,安静沉稳的,倒有了几分杨丽华初嫁宇文赟的样子。他关照,若是受了柳述的欺负,只管跟二兄说。兰陵公主这才细细地笑了,笑中带着三分的苦涩,她道柳述事忙,常不见人,她隐约听见柳述叮嘱属下今儿和霍昭用膳。
霍昭?杨广分明记得,霍昭是高颎三字高表仁的亲信,虽是亲信,地位却低下,按说,以柳述的身份该无和此人共膳的可能。他笑了几声道:“五驸马怎得能怠慢了妹妹,实在不该。不过,若是像大驸马成日在家,阿五可会欢喜?”
兰陵公主皱了皱鼻子,道:“哪能像他!不过……大驸马对大姐,可真是言听计从了。”仍旧是透着丝丝向往的。杨广又安慰她几句,嘱她好好孝顺母亲,这才匆匆走了。
几天后,前两年娶了安义公主的东突厥染干奏报,都蓝可汗贼心不死,正制造攻城器械联合达头可汗准备攻击大同城。于是,杨坚命汉王杨谅为元帅,诏发六总管分道迎击。杨素从灵州出,燕荣从幽州出,高颎依旧为长史辅佐汉王从朔州出,但杨谅给去年苦哈哈的行军,失败的战机吓到了,故而就躲在朔州,由高颎领兵。今次,杨坚令杨笑澜随杨素军作战,独孤皇后没有异议,在营中遇上了常年在军健硕威武的杨玄感,以及这两年才开始随军的杨玄纵、杨玄挺,叔侄几个相见之下,很是欢喜。
同样给打怕的还有达头可汗和都蓝可汗,他们吸取了去年遇着隋军惨败的教训,转而直扑染干,酣战于长城之下,染干寡不敌众,兄弟子侄接连被杀,部落亡散,只剩下五骑趁着夜色逃亡,到了天明才少许收拢了些四散的部族,十分凄凉。但是他的凄凉却恰合了接应他的长孙晟的意,无论染干多么落魄,他始终是大草原上可以和都蓝可汗分庭抗争的领袖,若是他受封于隋,那么他对突厥的分化才是真真正正地成功了,染干在,就代表着与都蓝、达头抗争的势力在,只要突厥内部争斗着,隋就能获得喘息,瞅准了机会分而击之。
可染干毕竟是突厥人,他自觉身份尴尬,倘是就这么随长孙晟投靠隋,面上无光,杨坚怕是不会礼遇,而他与达头并无仇怨,如果投靠了达头,兴许尚能获得保存。染干的动摇,自然被老奸巨猾深谋远虑的长孙晟看在眼里,他不劝,只暗中派人跑回蔚州伏远镇,令人大举烽火,这一头,他就诳骗染干说,烽火乃是达头追兵将至的信号,被杀得胆寒的染干心有余悸,哪有空去辨识真假,不及细想之下,跟着长孙晟挥鞭入塞。
染干的老对头都蓝可汗与高颎派出的赵仲卿三千人先头部队在族蠡山相遇,激战七日后逃离,又被追赶,恰逢援军到来,都蓝转身扑向赵仲卿部。蜂拥而至的突厥兵将赵仲卿的方阵团团围住,四面鏖战依旧不息,赵仲卿苦苦支持,都蓝未经全功,岂知过了几日,竟被他等来了高颎援军。赵仲卿部士气大振,内外夹击,都蓝溃不成军,一路被隋军追赶至秦山七百里处,才得以喘息。
而达头可汗则在灵州以北遇上了好整以暇的杨素军。突厥犯边历史悠久,一旦牵涉到国仇家恨,感情就复杂了起来,尤其是对着异族。突厥人仗着骑兵勇健来去如风,肆意掠夺大隋子民的钱财与妻女,又将男丁一律杀绝。这几年,偶有交锋,将士们更是对突厥军恨之入骨,在战前动员之后,士气高涨。
杨笑澜坐在马上,眺望远方黑压压逼近的突厥骑兵,目光森森。在战场之上,她很容易就进入一种近乎禅定的状态,心中平静安稳。先前,她就与杨素商议过,放弃常规使用的落后保守的阵法,以大隋骑兵对决突厥骑兵,初次听到这个想法,除了杨素,在场的其他将领均觉骇然。原先,在与突厥人交战时,因恐惧突厥骑兵彪悍冲杀,总采用战车、骑兵、步兵交叉配合的阵法,阵外设鹿角、蒺藜等物,骑兵留守中央。这样的阵法可尽最大可能保全骑兵,但是骑兵的功效也难以发挥。杨笑澜的提议倒是正中杨素的下怀,他也早有此意,故而平时练军时,更着重操练骑兵的战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一次各军摆开骑兵阵势,其雄壮彪悍不亚于在草原驰骋的突厥兵。
达头见此阵仗,喜出望外,只觉得是天赐良机。在他的记忆中,汉人狡诈,每以阴谋取胜,唯有突厥人才是真正的勇者,突厥骑兵,更是天之勇士。喜极之下,达头竟下马仰天而拜,之后大呼着“天助我也。”率十万精骑直扑隋军。
达头的小心思自然早就落在杨素的算计之中,眼下达头军求胜心切,不顾长途行军,还未整好队形就匆忙攻来,恰是良机。周罗睺当即请令率精骑五万迎击,杨素准许,同时令杨玄感与杨笑澜协同,自己则随后续进,以添声势。达头是西突厥出了名的战士,只可惜,今次他同时遇上了因陀罗和阿修罗王的化身,一个是天神降临,一个是杀神转世,他岂能讨得半分好去。这杀伐之声,震天彻底,隋军一鼓作气势如猛虎,突厥军死伤不可胜数。杨笑澜虽是首次出现在突厥战场上,但随着她枪下亡魂增多,阿修罗王之名也令突厥人渐生惧意,只见她黑甲银枪一身浴血,马术精湛追击着达头,如风如雷,全然不顾杨玄感在身后呼喊着穷寇莫追。她脑海中只一个想法,就是追上达头。
达头被她追赶地火冒三丈,眼见着她逐渐远离人群,干脆勒马转身,冲向杨笑澜。他知道这戴着面具的是大隋的驸马,杨素的亲弟,若能将他杀死,虽无法一雪战败之恨,但对于杨素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打击。他达头怎么说也是西突厥第一勇士,自小就是拳头底下见真章的,气力惊人,纵然阿修罗王再英勇,他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顺手一掷,即将手上套马索投了过去。
才避过达头掷来的马绊,长刀已至面门,杨笑澜不慌不忙举枪相格,虎口竟生生被振出血来,银枪险些脱手。达头招式并无花头,却刀刀以命相博,女子的气力本就小于男子,虽说杨笑澜练过,但哪里能和可徒手撕裂活牛的突厥人相比,几十个回合之后,体力渐渐不支。
这时,隋军的追赶声已然传来,达头暗忖自己无法在几个回合之内将杨笑澜力毙马上后全身而退,故而佯作逃跑,卖个破绽,取出弓矢,射向杨笑澜。
杨笑澜避之不及,腰间一痛,显是中了达头的暗算。她一手捂住伤口,咬紧了牙关,仅以双腿操控战马,只听得嗖嗖两道劲风呼啸而过,之后是一声惨呼,达头身形一晃,几乎落马,但随即又正了身子,一夹马肚,逃命而去,只一道青光从他的怀中一闪,似是掉落了什么。杨笑澜才欲查看,便觉周身发软,摇摇欲坠,之前已然力战脱力,后又中了一箭,此刻再难支撑,跌下马的当口,一双素手将她稳妥抱住。
“冼朝……”她听到自己叫出那人的名字,有着惊讶,也有着安慰,迷糊间,她依稀看到了那人未被面纱遮去的双眼里闪着两道寒芒,透着怒意,也透着担心。
☆、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三十九回
清风拂动营房幔帐;夹着微尘,偶尔还有春季特有的山花烂漫的芬芳。军营内,操练声;巡逻声;均是整齐划一;营中兵士虽多;但均是各司其职,没有突兀的嘈杂,可见杨素治军之严。
大营的一角;有一间独立的小营帐;营门紧闭。路过营帐的军士,隐隐会闻到一股子药味从门内传来,他们好奇地偷看营帐,之后便目不斜视。趁着吃饭的档口,也会小声地议论营中那唯一女人的身份,还有这个女人和常年带着面具的大驸马的关系。他们之中的有些人,昨儿是亲眼见着杨玄感将军和那女人把追击突厥首领达头后受伤了的大驸马带回军营的,他们虽看不到那女人的表情,但是她肢体的紧张与不曾转移的目光诉说着她的担忧。那女人与大驸马的关系只是话题的开始,说到最后,他们会露出无限向往的表情,军营里一般不能有女人的出现,更何况,有人说他看见了那女人在进帐前无意间的一个侧脸,便被深深吸引,他们从没见过如此美貌的女人,更有人说,她甚至美过皇后公主。只可惜这两日,这女人只偶尔出来几次,身边陪着的不是杨总管便是杨将军。有这两人在场,他们连偷望一眼都不敢,只能远远地眺望着背影,猜测着幕篱下的容颜是何等倾城。
杨玄感此时倒是正看着这朵似疾风骤雨般降临到军营里的花。年少时觉得她美得张牙舞爪,美得不可一世,他欣赏她的美丽与狡黠,却不喜她肆无忌惮地与人说笑,玩笑中半分真情全无。甚至,在他听说冼朝与杨笑澜的传闻后,开始为他的四叔担心,四叔温和好玩,若是两人成了亲,怕是要被这个凶巴巴的女人给欺负了去。可是,世间事真是难料,这个女人竟全然不在乎名分与名声,不管不顾地跟着杨笑澜,如今还跟到了军营里来,连日来的赶路和照顾令她俏丽的面上多了疲惫,他禁不住有些佩服她的勇气,还有些感激。
若非她及时出现,他倒是怀疑杨笑澜的伤势还会不会更重一些,也许,还有性命之忧。他与达头有过交锋,蛮力惊人,他的臂力尚不及达头,何况是杨笑澜。他是看着杨笑澜从马上落下的,鞭长莫及之下,心跳几乎停止。待他到了那处,冼朝已将杨笑澜的战甲解开,迅速地上药、草草包扎。他看到杨笑澜面具底下那张许久未见的脸,那张脸上全然见不到半点男儿的样子,战甲下是瘦弱的身躯,单单薄薄,轻轻软软。他无法想象,这个与他一向交好的和气的四叔,竟是个女子。
震惊之下,听得冼朝怒道:“她被突厥人暗算,腰间中了一镞,我只能暂时替她止血,等到了营里……大夫可有伤药?”来不及细想,杨玄感点头,下意识地答道:“伤药常备,四叔从不让随军大夫替她诊治,故而每次都是讨了药来自己敷上。”杨笑澜间中醒转了一会儿,由得冼朝一边埋怨她,一边替她系好战甲戴上面具,勉力爬上马去,感受到冼朝将她抱紧时的用力。她冲杨玄感笑一笑,没有为杨玄感晓得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尴尬或是担忧,她的笑容疲惫又有些惋惜,她道:“达头逃走了。”
“逃便逃了,倒是叔父你,穷寇莫追,若不是冼家娘子,你……哪有命在。”杨玄感心情复杂,对杨笑澜没有及早告知他自己的身份觉得不忿,在她受伤的当口偏偏知晓了真相觉得尴尬,他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的叔父。可在她的坦然下,一颗不安的心,渐渐平了。
杨笑澜歪歪地靠在冼朝的怀中,强忍着因骑马颠簸牵连的腰上的痛,有声无力地答:“我只想着要追上他,其他的什么也都没想……”
“是,你就想着要追上那突厥人,全然将自己、将皇后公主师姐和我,统统抛在脑后。有勇无谋。”冼朝冷冷地说道。
杨玄感为杨笑澜不平道:“你一个女人,哪里会懂得一个战士的使命和荣誉。”
“我不懂,我只知,每一个战士身后都有父母妻儿在为他们担心着,日夜牵记。”
许是冼朝讲这话时将她对杨笑澜的不满与自己的感情表露无遗,杨玄感想起家中的母亲妻子,想起那些阵亡将士的家人,也觉动容,沉了声去,不再反驳。
杨笑澜一直默默地忍着,忍着,想提气说话,又觉得无力,强撑着听着两人说话。等到了营地,还是被杨玄感和冼朝两人连抱带扶搀进了营帐。
杨玄感问明了大夫要用些什么药,由冼朝代劳,外敷内服,忙活了一大轮,才听到冼朝道:“她信你,我也信你。”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但他随即明白过来,闷哼了一声道:“她是我叔父!”他以为冼朝还会像小时候那样有理没理地训他一顿,谁知,她只是冲他笑一笑,说:“谢谢。”那笑里有不曾识错人的宽慰,还有他从未见过的真诚。他别了脸,带着几分别扭地说道:“不用,她是我叔父。”
杨玄感看看坐于榻边不管药味熏人,始终守着,替杨笑澜湿润嘴唇,深情凝视的冼朝,想到远在京城的乐平公主和陈子衿,想到很久以前杨笑澜同他说过的话,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终于,醒过又昏睡过去的杨笑澜动了,嘴里支支吾吾地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冼朝倒是懂了,连嗔带笑地骂她,也不管她神智还未清醒能否听到她的话。杨玄感不解地问:“你能听明白叔父在讲什么?”
嗯,冼朝笑,“我自然懂。”桃子精,桃子精的,这个人不就是在叫她么!她眼睁睁看着达头偷袭,这个人受伤落马,躺倒在她怀中,虚弱,无力。在马上这人忍着伤痛,发着抖,她知道,她心疼,她也气恼。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也顾不上自己的不适与不便,只看着她。她会想,这人出征多次,家中的公主与该是如何度过这为她祈福担忧的日夜。在等待她思念她的日子里,从没有一刻,会像等她醒转这般漫长而焦虑。
“桃子精……”杨笑澜终醒转了过来。
“嗯,在。”冼朝免她辛苦,凑近了听她说话。
“渴……”杨笑澜道,还拖着长长的尾音。
冼朝将她稍稍扶起,将一旁早就备下的温着的液体喂到她的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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