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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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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用极微量药物来治疗疾病的方法,十八世纪末由德国医师哈内曼创立。
“你为什么哭了,妈妈?”她问道。
“昨天晚上我读了一夜的小说,里面讲到一个老人和他的女儿的故事。老人在某个地方做事,后来他的上司爱上了他的女儿。书我还没有读完,可是里面有一处地方叫你忍不住落泪,”尼娜·伊凡诺夫娜说完,喝了一口矿泉水,“今天早晨我一想那个段落,我又哭了一阵。”
“这些天来我心里老不愉快,”娜佳沉默片刻,说,“为什么我夜夜睡不好觉?”
“我不知道,亲爱的。每当我夜里失眠的时候,我就闭上眼睛,瞧,就这样闭得紧紧的,想象出安娜·卡列宁娜③的模样,想象她怎么走路,怎么说话,或者想象古代历史上的什么事件……”
……
③托尔斯泰同名小说中的女主人公。
娜佳感到,母亲并不了解她,也不可能了解。她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感觉到,她甚至觉得害怕,真想躲起来。可是她一个人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下午两点钟,大家坐下来吃午饭。那天是礼拜三,是斋日,所以给祖母送上的是素的红甜菜汤和鳊鱼粥①。
……
①东正教徒斋日吃素(指植物性和鱼做的食品),不吃荤(指牛奶和肉类食品)。
萨沙故意跟祖母逗乐,喝完他的荤菜汤又喝素的红甜菜汤。吃饭的时候,他不断开玩笑,不过他的玩笑都很笨拙,总带着道德的训诫,结果完全不可笑了。每当他说俏皮话的时候,他总先举起他那又长又细、像死人一样的手指,使人不由得想到,他病得很重,也许已不久于人世,这时候你就会由衷地可怜他。
饭后,祖母回她的卧室休息去了。尼娜·伊凡诺夫娜弹了一会儿钢琴,也回房去了。
“唉,亲爱的娜佳!”萨沙照例这样开始饭后的闲谈,“您要是听我的话就好了!就好了!”
她深深地埋在老式的圈椅里,闭上眼睛;他则缓缓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要是您能出来求学就好了!”他说,“只有受过教育的、圣洁的人才有意思,只有他们才是有用的。要知道,这类人越多,人间的天国就来得越快。到那时,你们的城市渐渐地就要土崩瓦解--一切都要颠倒过来,一切都变了样子,简直像施了魔法似的。到那时这里将出现无数宏伟富丽的房屋,美丽的花园,奇异的喷泉,优秀的人……但主要的还不是这些。最主要的是,在我们的头脑中,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充满了这么多恶意,因为每个人都有信仰,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为什么活着,每个人都无需到人群中寻求支持。我亲爱的,好姑娘,您走吧!您该向大家表明,您已经厌倦这种死气沉沉的、灰色的、罪恶的生活。您哪怕向自己表明这一点也好啊!”
“不行,萨沙,我快要出嫁了。”
“哎,算了吧!何必结婚呢?”
两人走进花园,散了一会儿步。
“无论如何,我亲爱的,应该好好想一想,应该明白,你们这种游手好闲的生活是多么肮脏,多么不道德,”萨沙继续道,“您要明白,如果,举例说吧,您、您的母亲和您的奶奶什么事都不做,那么这意味着,别人在为你们工作,你们在坑害别人,难道这是干净的,难道这不肮脏吗?”
娜佳本想说:“是的,您这话是对的,”她还想说这些她都明白,可是这当儿泪水涌了出来,她突然不作声了,全身一阵瑟缩,她回自己房里去了。
傍晚时,安德烈·安德烈伊奇来了,他照例拉小提琴,拉了很长时间。一般说来,他不爱说话,喜欢拉小提琴,也许这是因为拉琴的时候可以不必讲话。十点多钟,他穿好大衣,准备回家。临别时他拥抱娜佳,热烈地吻她的脸,肩头和手。
“亲爱的,我的宝贝,我的美人儿!……”他喃喃低语,“啊,我是多么幸福!我快活得要发狂了!”
可她觉得,这些话她早已听过,很早很早就听过,或者在哪本书里……在一本破旧的、早已丢了的长篇小说中读到过。
在大厅里,萨沙正坐在桌旁喝茶,五个长长的手指托着一个小杯子;老奶奶在摆纸牌猜卦,尼娜·伊凡诺夫娜在看书。圣像前长明灯里火苗不时噼啪作响,一切都显得安宁而圆满。娜佳道了晚安,便回到楼上的卧室。她躺下后立即睡着了。可是,跟昨天夜里一样,天刚蒙蒙亮,她又醒了。没有睡意,心情不安而沉重。她坐了起来,把头伏在膝盖上,想起了未婚夫,想起了婚事……不知怎么娜佳想起了她的母亲不爱她已故的丈夫,弄得现在一无所有,只能依赖自己的婆婆,也就是老奶奶过日子。娜佳左思右想,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她至今把母亲看得那么特别,不同寻常,为什么没有发觉她其实是个普通的、平常的、不幸的女人。
萨沙在楼下还没有入睡--可以听到他在不断咳嗽。娜佳想到,这是个古怪而又天真的人,在他的幻想里,在那些美丽的花园和奇异的喷泉里,不免有些荒唐可笑的成分。可是不知为什么在他的天真里,甚至在他的荒唐可笑里,却蕴含着许多美好的东西,使得她一想到要不要外出求学的时候,她的整个心灵,整个胸膛便感受到一阵凉意,随即涌动着欢快、狂喜的感情。
“不过,最好不去想它,不去想它……”她小声说,“不该去想这种事。”
“滴笃,滴笃……”更夫在远处敲着梆子,“滴笃,滴笃……”

到了六月中旬,萨沙突然感到烦闷无聊,打算回莫斯科去了。
“在这个城市我住不下去了,”他闷闷不乐地说,“没有自来水,没有下水道!我一吃饭就感到恶心:厨房里脏得一塌糊涂……”
“你再等一等,浪子,”祖母不知为什么小声劝道,“七号是婚期。”
“我不想参加了。”
“你说过要在我们这儿住到九月的!”
“可是现在我不想住了。我要工作!”
这年夏天潮湿而阴冷,树木湿漉漉的,花园里的一切看上去阴森凄凉,令人沮丧,人不由得想工作。楼上楼下的许多房间里,可以听到陌生女人的说话声,祖母房里的缝纫机响得正欢:这是在赶做嫁妆。光是皮大衣就给娜佳做了六件,其中最便宜的一件,据老奶奶讲,就值三百卢布!婚前的忙碌激怒了萨沙,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生着闷气。不过大家还是劝他留下,他也答应七月一日以前暂时不走。
时间过得很快。圣彼得节①那天下午,安德烈·安德烈伊奇和娜佳一道前往莫斯科街,想再看看那幢早已租下、准备给这对新婚夫妇居住的房子。这是一幢两层楼房,不过目前只有楼上已装修完毕。在大厅里,镶木地板油漆一新,摆着维也纳式的椅子,钢琴和小提琴斜面谱架。有一股油漆气味。墙上的金边大画框里有一幅油画:一个裸体女人,身旁有一只断把的淡紫色花瓶。
……
①东正教节日,在俄历六月二十九日。
“一幅杰作,”安德烈·安德烈伊奇尊敬地赞叹道,“这是画家希什玛切夫斯基的作品。”
旁边是客厅,有一张圆桌子,长沙发,几把圈椅都蒙着鲜蓝色的套子。沙发上方挂着安德烈神父戴着法冠、佩着勋章的大幅照片。后来两人进了带酒柜的餐室,又去了卧室。卧室里光线暗淡,并排放着两张床,好像是人们在布置新房的时候,一定以为这里将永远美满,而不会有别的情况。安德烈·安德烈伊奇领着娜佳走遍了各个房间,并且一直搂着她的腰。她却感到自己软弱,内疚,所有这些房间、床和圈椅都让她厌烦,那个裸体女人更让她恶心。此刻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她不再爱安德烈·安德烈伊奇,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可是这话该怎么说,对谁说,为什么说,她至今弄不明白,也不可能弄明白,尽管她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这件事……他搂着她的腰,说起话来那么亲呢、殷勤,他喜气洋洋地在自己的寓所里走来走去,而在她眼里,这一切无非是庸俗,愚蠢的、纯粹的、叫人无法忍受的庸俗,连他那只搂住她的手她也觉得又硬又冷,像铁箍似的。她时刻准备逃跑,大哭一场,从窗子中跳下去。安德烈·安德烈伊奇又把她领进浴室,一进去就拧开墙上的水龙头,水立即哗哗流出来。
“怎么样?”他说时眉开眼笑了,“我吩咐人在阁楼上做一个大水箱,能存一百桶水,这样我们就能用上自来水了。”
最后他们穿过院子,来到街上,叫了一辆马车。飞扬的尘土遮天盖地,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你冷不冷?”安德烈·安德烈伊奇问道,尘土吹得他眯起了眼睛。
她不作声。
“昨天萨沙,你记得吧,责备我什么事也不做,”他沉默片刻,又说,“真的,他说得对!对极了!我的确什么事都不做,也不会做。我亲爱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为什么当我一想到有朝一日额头上压上帽徽要去做事,心里就反感呢?为什么当我看到律师、拉丁文教员或者市参议会委员,我就那么不自在呢?哦,俄罗斯母亲啊,你的身上还背负着多少游手好闲、无用的人!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压在你身上,苦难深重的母亲啊!”
他对他的无所事事作了概括,认为这是时代的特征。
“等结了婚,”他继续道,“我们一块儿到乡下去,亲爱的,我们在那里工作!我们买一块不大的地,有花园,有河,我们一块儿劳动,观察生活……啊,这将多么美好!”
他摘下帽子,头发让风吹得飘起来。她听着他的话,心里却想:“上帝,我要回家,上帝!”快要到家的时候,他们才赶上了安德烈神父。
“瞧,父亲也来了!”安德烈·安德烈伊奇挥动帽子,高兴地说,“我喜欢我爹爹,真的,”他说,一边付着车钱,“多么可爱的老人,善良的老人。”
娜佳回到家里,生着闷气,身子也不舒服,想到整个晚上客人不断,她就得笑脸相迎,应酬他们,就得听小提琴,听各种各样的废话,就得不谈别的,只谈婚礼。祖母坐在茶炊旁边,穿着华丽的丝绸连衣裙,装模作样,态度傲慢,在客人们面前她总是这样的。安德烈神父面带狡黠的微笑走了进来。
“看到贵体安康,本人不胜欣慰,”他对祖母说,别人很难弄清,他这是开玩笑,还是说正经的。

风不时敲打着窗子,敲打着屋顶。可以听到呼啸的风声,宅神①在壁炉里闷闷不乐地小声唱着它的哀歌。已是午夜十二点多钟。宅子里的人全都躺下了,可是谁也没有睡着。娜佳总觉得楼底下好像有人在拉小提琴。忽然砰的一声轰响,大概是一块护窗板掉下来了。不一会儿,尼娜·伊凡诺夫娜走了进来,她只穿一件绣花衬衫,手里拿着蜡烛。
……
①斯拉夫人信仰中的宅中精灵,家园守护神。
“这是什么东西响了,娜佳?”她问道。
母亲把头发梳成一条辫子,面带羞怯的微笑,在这个风雨之夜显得老了,丑了,矮了。娜佳不由得想起,不久前她还一直认为自己的母亲不同寻常,自己总是怀着自豪的心情聆听她说的话;可是现在怎么也记不起这些话了;凡是能记起来的也都平平淡淡,没有意思。
壁炉里呜呜作响,像有几个男低音在重唱,甚至可以听到“唉唉,我的天哪!”的叹息。娜佳坐在床上,忽然使劲揪自己的头发,放声大哭。
“妈妈,妈妈,”她说,“我亲爱的妈妈,你要是能知道我出了什么事就好了!我请求你,我恳求你,让我走吧!我求求你了!”
“去哪儿?”尼娜·伊凡诺夫娜问,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坐到床上,“你要去哪儿?”
娜佳哭了很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让我离开这个城市吧!”她终于说,“不该举行婚礼,也不会举行婚礼,这点你要明白!我并不爱这个人……甚至都不想提起他。”
“不,我亲爱的,不,”尼娜·伊凡诺夫娜吓坏了,急急地说,“你静一静,你这是心情不好,会过去的。这是常有的事。大概你跟安德烈拌嘴了吧,可是小两口吵架,打是亲,骂是爱呀。”
“行了,你走吧,妈妈,你走吧!”娜佳又大哭起来。
“是的,”尼娜·伊凡诺夫娜沉默片刻,说,“不久前你还是个孩子,小姑娘,现在已经要做新嫁娘了。自然界的一切物体总在不断更新。不知不觉中,你也会做上母亲和奶奶,你跟我一样,也会有个固执而任性的女儿。”
“我亲爱的好妈妈,要知道你聪明,你不幸,”娜佳说,“你很不幸,为什么你尽说些庸俗的话?看在上帝份上,告诉我为什么?”
尼娜·伊凡诺夫娜本想说些什么,但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她一声抽泣,跑回自己房里去了。壁炉里的男低音又呜呜地唱起来,忽然变得十分可怕。娜佳从床上跳起来,赶紧跑到母亲房里。尼娜·伊凡诺夫娜躺在床上,泪痕斑斑,身上盖一条浅蓝色被子,手里拿着一本书。
“妈妈,你听我说!”娜佳说道,“我求求你好好想一想,你要明白!你只要明白,我们的生活是多么庸俗、多么低下!我的眼睛睁开了,我现在什么都看清楚了。你的安德烈·安德烈伊奇算什么人,他其实并不聪明,妈妈!我的上帝啊!你要明白,妈妈,他很愚蠢!”
尼娜·伊凡诺夫娜猛地坐了起来。
“你和你奶奶都来折磨我!”她唆咽着说,“我要生活!要生活!”她重复着,还两次用拳头捶胸,“你们还给我自由!我还年轻,我要生活,可是你们把我变成了老太婆!……”
她伤心地哭起来,躺进被子,缩成一团,显得那么弱小、可怜、愚蠢。娜佳回到自己房里,穿上衣服,坐到窗下等着天亮。这一夜她一直坐在那里思考着,院子里不知什么人不时敲着护窗板,还打着呶唿。
早上祖母抱怨,这一夜的风吹落了所有的苹果,一棵老李树也折断了。天色灰蒙蒙,阴沉沉,毫无生气,真想放它一把火。大家都抱怨天冷,雨点敲打着窗子。喝完茶后娜佳去找萨沙,一句话没说,就在圈椅旁的屋角跪了下来,双手捂住了脸。
“怎么啦?”萨沙问道。
“我没法……”她说,“以前我怎么能在这儿生活的,我不明白,不理解!我蔑视我的未婚夫,蔑视我自己,蔑视所有这种游手好闲、毫无意义的生活……”
“哦,哦……”萨沙连连应着,还不明白她出了什么事,“这不要紧……这很好……”
“这种生活让我厌烦了,”娜佳继续道,“我在这儿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明天我就离开这里。请您把我带走吧,看在上帝份上!”
萨沙吃惊地望着她,足有一分钟的时间,他终于明白过来,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他手舞足蹈,高兴得要跳舞了。
“太好了!”他搓着手说,“我的上帝,这有多好啊!”
她像着了魔似的,睁着一双充满爱意的大眼睛,定定地瞧着他,等着他立即对她说出意味深长、至关重要的话来。他还什么也没有说,但她已经觉得,在她面前正在展现一个她以前不知道的新的广阔天地,此刻她满怀希望地期待着它,为此作好了一切准备,哪怕去死。
“明天我就动身,”他考虑了一会儿说,“您到车站上去送我……我把您的行李放在我的皮箱里,您的车票由我来买。等到打了第三遍铃,您就上车,我们一道走。我把您送到莫斯科,到了那里您再一个人去彼得堡。身分证您有吗?”
“有。”
“我向您发誓,您日后不会感到遗憾、不会后悔的,”萨沙兴奋地说,“您走吧,学习去吧,到了那边再由命运安排您的去向吧。只要您彻底改变您的生活,一切都会起变化的。关键是彻底改变生活,其余的都不重要。说好了,我们明天一块儿走?”
“啊,是的!看在上帝份上!”
娜佳觉得,此刻她异常激动,心情从来没有这样沉重,从现在起直到动身前她一定会伤心难过,苦苦思索。可是她刚回到楼上的房间,躺到床上,立即就睡着了。她睡得很香,脸上带着泪痕和微笑,一直睡到傍晚才醒。

有人去叫出租马车。娜佳已经戴上帽子,穿好大衣。她走上楼去,想再看一眼母亲,再看一看自己的东西。她在房里还有余温的床边站了片刻,向四周环顾一番,然后轻轻地走到母亲房里。尼娜·伊凡诺夫娜还睡着,室内很静。娜佳吻了一下母亲,理理她的头发,站了两三分钟……然后不慌不忙地回到楼下。
外面下着大雨。马车已经支上车篷,湿淋淋的,停在大门口。
“娜佳,车上坐不下两个人,”祖母看到仆人把皮箱放到车上,说,“这种天气何必去送人呢!你最好留在家里。瞧这雨有多大!”
娜佳想说点什么,但却吐不出一个字来。这时萨沙扶她上车坐好,拿一条方格毛毯盖在她腿上,他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一路平安!求上帝保佑你!”祖母在台阶上喊道,“萨沙,你到了莫斯科要给我们写信!”
“好的,再见了,老奶奶!”
“求圣母娘娘保佑你!”
“唉,这天气!”萨沙说道。
娜佳这时才哭起来。现在她心里明白,她真的走定了,而刚才去看母亲、跟奶奶告别的时候她还不怎么相信。再见了,故乡的城市!一时间她想起了一切,想起了安德烈,他的父亲,新房,裸体女人和花瓶。所有这一切已经不会再使她担惊受怕、心情沉重,所有这一切是那样幼稚、渺小,而且永远永远过去了。等他们坐进车厢、火车开动的时候,如此漫长而沉闷的往日生活,已经缩成一个小团,面前展现出宏伟而广阔的未来,而在此之前她却是觉察不到的。雨水敲打着车窗,从窗子里望出去,只能看到绿色的田野、闪过的电线杆和电线上的鸟雀。一股欢乐之情突然让她透不过气来:她想起她这是走向自由,外出求学,这正如很久以前人们常说的“外出当自由的哥萨克”一样。她又笑,又哭,又祈祷。
“不错,”萨沙得意地笑着说,“真不错!”

秋天过去了,随后冬天也过去了。娜佳已经非常想家,每天都思念母亲和奶奶,思念萨沙。家里的来信,语气平和,充满善意,似乎一切已得到宽恕,甚至被迫忘了。五月份考试完毕,她,身体健康,精神饱满,高高兴兴动身回家。途经莫斯科时,她下车去看萨沙。他还是去年夏天那副样子:胡子拉碴,披头散发,还是穿着那件常礼服和帆布裤,还是那双大而美丽的眼睛。但是他一脸病容,显得疲惫不堪,他显然老了,瘦了,而且咳嗽不断。不知怎么娜佳觉得他变得平庸而土气了。
“天哪!娜佳来了!”他说着,高兴得满脸笑容,“我的亲人,好姑娘!”
他们在石印厂坐了一阵,那里矿屋子烟雾缥绕,油墨和颜料的气味浓重得令人窒息。后来他们来到他的住房,这里同样烟气熏人,还痰迹斑斑。桌子上,一把放凉的茶炊旁边,有个破盘子里放一张黑纸。桌上和地板上到处是死苍蝇。由此可见,萨沙的个人生活安排得很不经心,马虎得很,他显然蔑视居所的舒适和方便。如若有人跟他谈起他个人的幸福、他的私人生活,或者别人对他的爱慕,这时他便觉得不可理解,常常只是一笑了之。
“没什么,一切都很顺利,”娜佳急忙说,“妈妈在秋天到彼得堡来看过我,说奶奶已经不生气了,就是常常走进我的房间,在墙上画十字。”
萨沙看上去很快活,但不时咳一阵,说话的声音发颤。娜佳留心观察他,不知道他是真病了,或者仅仅是她的感觉。
“萨沙,我亲爱的,”她说,“要知道您有病!”
“不,没什么。有点病,但不要紧……”
“哎呀,我的天哪,”娜佳激动起来,“为什么您不去治病,为什么您不爱护自己的健康?我亲爱的萨沙,”她说时眼睛里闪着泪花,不知为什么她的想象中浮现出安德烈·安德烈伊奇,裸体女人和花瓶,以及过去的一切,尽管此刻她觉得所有这些像童年一样已十分遥远。她之流泪还因为在她的心目中萨沙不再像去年那样新奇、有见地、有趣味了。“亲爱的萨沙,您病得很重。我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让您不这么清瘦苍白。我是多么感激您!您甚至无法想象,您为我做了多少事情,我的好萨沙!实际上您现在就是我最亲切最贴近的人了。”
他们坐着谈了一阵。现在,当娜佳在彼得堡度过了一冬之后,她只觉得萨沙,他的话,他的笑容,以及整个人,无不散发出一股衰老陈腐的气息,似乎他早已活到了头,也许已经进入了坟墓。
“我后天就去伏尔加河旅行,”萨沙说,“然后去喝马奶酒。①我很想喝马奶酒。有一个朋友和他的妻子跟我同行。他妻子是个极好的人,我一直在怂恿她、说服她外出求学。我也想让她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
……
①高加索一带时兴用马奶酒治疗肺结核。
谈了一阵,他们便去火车站。萨沙请她喝茶,吃苹果。火车开动了,他微笑着挥动手帕,从他的脚步就可以看出他病得很重,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中午时分,娜佳回到了故乡的城市。她出了站台,雇了马车回家。一路上她觉得故乡的街道显得很宽,两边的房子却十分矮小。街上没有人,只碰到一个穿棕色大衣的德国籍钢琴调音师。所有的房屋都像蒙着尘土。祖母显然已经老了,依旧很胖,相貌难看。她抱住娜佳,脸挨着娜佳的肩头,哭了很久都不肯放开她。尼娜·伊凡诺夫娜也苍老多了,变得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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