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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书-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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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天天穿着笔挺的中山装。他最让我们愤慨的是,丧尽天良,霸占老实人李来福的老婆王秀花。你们大家可能不知道,李来福是被李文昌这个反革命害死的!”
群众哄起来:“黄粱,快讲出来,李文昌是怎么害死李来福的!”
黄粱显然很激动:“李文昌霸占了王秀花之后,就逼迫李来福没日没夜地挑土筑河堤,硬是活活地把李来福给累死了。这样,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长期霸占王秀花了!”
“打倒反革命分子李文昌!”
群众的声音潮水一般涌过来涌过去。曲柳村的深夜在喧闹中沸腾。黑子钻了进去,他看到平时像个大干部一样的支书李文昌被五花大绑着蜷缩在那里,脸上毫无表情,他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李文昌的末日到了。
黄粱又大声说:“现在让受害者王秀花出来控诉!”
杀猪刀下的亡魂(2)
“王秀花!”有人大声叫。
“王秀花!”众人附和地大声叫,一浪一浪的。
蓬头垢面的王秀花从人群中挤到了中间。她的尖叫声让黑子颤抖,黑子压根就不喜欢她的声音。她一出场就大声哭吼起来:“该死的李文昌,你害得我好苦哇!你这个丧尽天良的 畜生,你不是人哇,你不得好死呀,挨枪子的李文昌,呜呜呜——”
她反复地说着这些话,一把鼻涕一把泪,很投入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她说话没有实质性的内容,有的人觉得不过瘾,于是,有人大声说:“王秀花,你详细说说,李文昌反革命是怎么和你上床的,快说!”
群众中有人笑起来,平常人们在王秀花面前不敢笑出声,如今可逮住机会了。
黄粱说:“大家别吵,让王秀花说。王秀花,你就如实说吧。”
王秀花尖叫着对李文昌又撕又扯又踢。李文昌无言地承受着王秀花的折磨。王秀花说:“你这个丧天良的,看我丈夫李来福不在,就把我拖进屋,奸污了我……”
王秀花的语言污秽不堪。黑子捂住了耳朵。他捂不住如潮的笑浪。村民的笑声击碎了王秀花平日里的威风。
王秀花不停地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
王秀花违心的表演大快人心,她自己却陷入了黑暗,她的儿子也陷入了黑暗,这注定他们日后要在人们蔑视的目光下没有光彩没有脸面地生存下去。
黄粱在王秀花控诉完之后,宣布了一条让曲柳村群众十分震惊的判决:“李文昌罪大恶极,我代表人民判处李文昌的死刑!”
黄粱的话语刚落,革委会的那一帮人手持扁担涌上前。
在火把的映照下,扁担翻飞着击打在李文昌的身上。劈啪作响的扁担打击肉体的声音像是充满了愤怒,也是麻木的。扁担打击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黏土。在李文昌的惨叫声中,黑子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全身颤抖着,他想离开这个地方,可双腿钉子般钉在地上,他怎么也挪不动腿。这时,一只大手蒙住了黑子的双眼,黑子在透骨的凉中感到了撑船佬身上的温暖。
李文昌的惨叫声渐渐地微弱下去。他成了一团没有生气的红色的黏土。
“出人命了!”
许多人四散而去。
撑船佬背起了黑子,离开了杀人的现场。
李文昌被打死了。曲柳村的人们恐慌起来,谁都害怕自己会成为反革命被拖出去打死。
2
那段日子,被打死的人有好几个。
黑子记忆最深的是王时常。王时常的死十分残酷,黑子从那以后从没见过这么残酷的死法。
杀猪刀下的亡魂(3)
3
王时常喜欢穿一件白色的浆洗得干净的粗布褂子。他走过黑子身边时,黑子可以闻到一股米浆的香味。王时常白白净净的脸,那双眼睛机灵而又明亮,英俊的王时常也是黑子喜欢的人。黑子常对母亲说:“妈,你洗完衣服能不能用点米浆浆一下。”母亲说:“孩子,我有浆呀。”黑子摇了摇头:“浆过的衣服看得出来的,还有股香味。”母亲摇了摇头:“这 孩子!”其实,曲柳村的妇女洗衣服都喜欢浆一下衣服,那就是在一桶清水里放进一勺子米汤,搅匀之后把淘洗干净的衣服放进桶里浸一下拿去阳光下晒就行了,那样子,衣服就没有了褶皱,而且还有香味。
王时常高挑的身材,不胖不瘦,黑子想,王时常像山上那些挺拔的杉树。他母亲是一个瘸子,他没有父亲。有人说,他父亲在他母亲生下他的第二年就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王时常如今二十多岁了,他愣是没见过父亲。在这一点上,黑子觉得自己要比他幸福一些,他毕竟和自己的亲生父亲生活过几年。也许是同病相怜,王时常挺喜欢黑子。有时,王时常会在夜里推开哑巴大叔的家门,和哑巴大叔一起看黑子做作业。他会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在那个年代金贵的炒得喷香酥脆的黄豆放在黑子面前的桌上,让黑子一面做作业,一边吃黄豆香嘴。黑子吃了黄豆之后就不停地放屁,黑子放的屁很响,王时常开心地笑着,哑巴大叔看他乐了,也笑起来,笑得“嘎嘎”的。
王时常虽说没有父亲,和瘸腿的母亲相依为命,但他不像黑子那样忧郁和迷惘,王时常是个快乐的青年。他在曲柳村无忧无虑地活着,他对生活的态度就如他散发着香味的白布褂子,让黑子羡慕不已,同时也染濡着黑子,在黑子的成长过程中,王时常给黑子带来了短暂的欢乐。
4
打死李文昌那天深夜,王时常一直呆在李文昌家里。李文昌的女儿李凤兰是王时常的恋人。李文昌平素对快乐的王时常也挺喜欢,他喜欢小伙子的机灵和勤劳。李文昌被五花大绑绑走后,李凤兰一家都很害怕。王时常一听说李文昌绑走了,就来到了李文昌的家。他不停地安慰着李凤兰一家,然后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村里的浪潮声让李凤兰他们一家人心惊肉跳,当李文昌被打死的消息传过来时,李凤兰的母亲当即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王时常冲出了李凤兰的家门。
他来到李家祠堂门口时,人群都差不多散尽了。
他看到黄粱正指挥着几个人用一张旧席子把李文昌血肉模糊的尸体卷起来。王时常愤怒极了,他大声地质问黄粱:“你们无法无天,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死人!”
杀猪刀下的亡魂(4)
黄粱气势汹汹地说:“王时常,你怎么能替反革命分子说话,我们革委会一致通过的,对反革命分子李文昌就地正法!你别自讨没趣,否则对你也以反革命论处!”
王时常气坏了:“我是贫下中农,你敢把我怎么样!”
黄粱改变了口气:“王时常,你回家吧,这里没你的事。”
王时常说:“我为什么要走?”
这时,李凤兰和她的弟弟来了,他们扑在席子上,大声凄凉地哭起来。王时常的泪水也流了出来。
黄粱对他们说:“那我们不管了,你们自己收尸吧。王时常,我告诉你,你们今晚就必须把反革命的尸体埋了,否则明天就批斗你!”
王时常看着他们举着火把走了,心里又难过又愤怒。
那天晚上,王时常叫了几个人,把李文昌抬上山掩埋了。王时常扶着泪人儿李凤兰回村时,他听到李凤兰不停地说:“时常,你要替爹报仇哇!时常,爹死得好惨哇!”
在那暗夜里,王时常的眼中冒出怒火。
他对李凤兰说:“兰兰,你放心,我一定替爹报仇!”
他没想到,另外一种结局在等待着他。
5
是的,王时常答应了李凤兰,要替他父亲报仇。快乐的王时常不快乐了,他在乡野的风中无计可施。报仇要有实力,也要有条件,王时常势单力薄,根本就无法和黄粱他们抗衡,因为黄粱一伙实在太狠辣,太强大了,群众都倒在他们一边,谁都怕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为反革命,被革委会的贫下中农执法队乱棍打死。其实,王时常只是在内心和黄粱对抗,他根本就不可能亮出旗帜和黄粱针锋相对,否则,他自身难保。
他困惑。
他有时会一个人独自地走向河堤,看着那条呜咽的大河发泄心中愤怒的时候,在河堤的草丛中伏着一个人,每次他怒吼完之后,那伏着的人就朝村里的大队部狂奔而去。
所以,王时常的怒吼声被添油加醋地传进了黄粱的耳中。
6
那是端午节过后的一个晴天。
稻花在阳光下把芳香吐出来,被风儿扬起来,在乡村田野间鼓荡着。晴朗的天空看不出什么不祥的征兆。中午,收工回到家的王时常有些倦怠,他母亲已经给他做好了饭。他对母亲说,他想躺一会,不想吃饭。他母亲以为他生病,对他说:“儿哇,是不是病了,要不要把李医生叫过来看看。”王时常说:“妈,你吃饭吧,我没病,真的,我只是太累了,躺一会就好了。”
王时常的母亲没有先去吃饭,她坐在那里一针一线地纳鞋底。别看她是个瘸腿女人,她可精致了,头发梳得纹丝不乱,衣服穿得干干净净,里里外外的活干得都挺实在,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王时常对母亲是眷恋的,纵使有人说他母亲瘸腿,取笑他母亲,他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母亲,母亲在他眼中完美和慈爱。
杀猪刀下的亡魂(5)
王时常刚躺下,李凤兰就来了。
“兰兰,你来了,时常在屋里,你进去吧。”王时常母亲笑着说,手中的活计并没有停下来,她心中早就把李凤兰当作自己的儿媳妇了,既然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客套。
李凤兰急匆匆地走进了王时常的卧房,王时常一看到她进来,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王 时常坐在床上,李凤兰坐在床沿。
“凤兰,怎么啦,风风火火的。”王时常问她。
李凤兰焦急地说:“不好啦!”
王时常说:“快说,有什么事情?”
李凤兰的脸红扑扑的,显然很激动,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像田野上起伏的稻浪:“有人说你是贼!”
“什么!”王时常大吃一惊,他睁大了眼睛,眼中掠过一丝不安和慌乱。
李凤兰说:“有人说你是贼,偷了生产队的东西。”
王时常急眼了:“谁说的!”
李凤兰说:“很多人都在说。我怀疑这里有阴谋。时常,我以后就指望你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没法活!”
王时常沉默了一会,说:“由他们说去吧,我堂堂正正,没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没事!”
李凤兰的大眼扑闪了一下,她说:“时常,无论怎样,你要小心,我看黄粱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王时常伸出手,在李凤兰的脸上摸了一下,李凤兰靠上去,把头靠在王时常的肩膀上,王时常搂住了她,王时常说:“等替你爹报了仇,咱们就结婚。”李凤兰眼泪汪汪:“报仇,报仇谈何容易呀!”王时常坚定地说:“会有机会的!”李凤兰亲昵地叫了声:“时常——”
黑子的突然闯入,打破了王时常他们短暂的温情。
黑子气喘吁吁地对王时常说:“时常哥,你赶快走吧,他们要来抓你了。”
王时常大吃一惊:“他们真的要对我下手了?”
李凤兰焦急地说:“时常,你赶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等着你!”
王时常问:“黑子,是谁让你来的?”
黑子说:“是,是我叔,他说,让你赶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王时常知道,黑子从不叫撑船佬爸,他一直称他为叔。撑船佬是个实在人,他不会让黑子来乱报信的。可王时常不想走,他想,自己什么坏事都没有干过,他什么也不怕。
不一会,他们就听到了屋子外的喧闹声,黄粱带着一伙人冲进了王时常的家。黑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王时常五花大绑地捆走了,黄粱神气活现吆五喝六的,俨然是一方霸王的派头。
7
谁也救不了王时常。
杀猪刀下的亡魂(6)
曲柳村公审王时常的那天,太阳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天上乌云密布,远天传来沉雷的声音,沉闷的雷声中隐藏着一种悲哀和怨愤。曲柳村的群众聚集在李家祠堂的门口,群情激愤地公审王时常。
黄粱在诉说王时常的罪状:“反革命分子的孝子贤孙王时常,是个惯偷。他从小到大就一直偷别人的东西偷公家的东西,只不过他偷东西的手法太高明了,蒙蔽了群众的眼睛,但 是,纸是包不住火的,现在水落石出了!大家应该记得,去年秋收的时候,西山的垄田里的大豆被偷的事情吧,那一亩多地的大豆,连一棵都没剩下来。你们知道,是谁偷的么?就是王时常这个小反革命!”
群众哗然了。
“没想到王时常会干这种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
黄粱挥了挥手:“大家静一静,静一静,继续听我说。大家还记得今年年初,大队粮仓里的谷种被盗的事吧,有一百多斤的谷种被偷走了。连谷种都敢偷,这是丧尽天良,没心没肺的事情呀!你们说,这是谁偷的,就是王时常这个小反革命。”
群众激愤了,骂王时常的声音此起彼伏。黑子在人群中,他不相信王时常会是贼,他弄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会相信黄粱的话,而且他们的怒火会被黄粱的话点燃。
黄粱又挥了一下手,把声浪压了压:“最近,第二生产队的一头耕牛被偷了,也是王时常偷的。”说着,黄粱让一个人拿上了一面牛皮,他指着牛皮说:“这就是罪证,这是在王时常的床底下搜出来的!”
群众又一次沸腾了!
“打倒反革命分子王时常!”
“打倒反革命分子王时常!”
……
那是让人发颤的声浪。
黄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读道:“我现在宣布贫下中农执法队的判决书,经过贫下中农执法队成员的一致讨论通过,决定对反革命分子,大贼牯王时常就地正法,乱棒打死!”
又要杀人了。
群众鸦雀无声。
有人悄悄溜走。
五花大绑的王时常愤怒极了:“我不是贼,我不是反革命!我什么也没偷,那头牛分明是你们偷偷杀了,把牛肉吃了,拿着牛皮来诬陷我!我冤哪!”
黄粱一脚踏在王时常的嘴上,王时常满嘴是血,他睁着愤怒的眼睛,但喊不出来。他被拖到了乡场上,棍棒凌乱地落在他的身体上。
黑子目睹了那场屠杀。
哑巴大叔要把他拖走,他没走,他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人把王时常打得满地乱滚。黑子的两眼中迷矇着泪水,棍棒无情地击打在他的心里。王时常那充满米浆香味的白粗布褂子被撕烂,被鲜血浸透。年轻的生命在被摧残。王时常被打得倒在了血泊里。
杀猪刀下的亡魂(7)
“死了,王时常被打死了。”
人们都散去了。
剩下执法队的一干人,还有哑巴大叔和黑子。
突然,血肉模糊头也已经变形肿得像谷斗的王时常呜咽了一声坐了起来。执法队的人看着王时常鼓兀的眼珠子,一个一个吓得不敢上前,王时常的生命力太强大,打成这样也没有死。王时常呜咽着,嘴里冒着血泡泡。
黄粱说:“快把他打死,打死他。”
谁也不听使唤,他们盯着血红的眼睛惊恐地望着王时常。
就在这时,杀猪佬永福满身酒气地从镇上回村里来,他走了过来。他看着变形了的王时常,醉眼惺忪地问黄粱:“怎么回事。”
黄粱说:“这个反革命,打不死!”
“哦,是反革命哇,该死,该死!”他说着从褡裢里取出了一把雪亮的杀猪刀,浓郁的酒气从他的口中呼出;“看我的。”
他朝王时常走过去。
他一把抓住王时常的头发,把他提起来,照着王时常的心窝上一刀捅了进去。他仿佛是在杀一头猪。
黑子大叫一声。
他的眼前,血花飞舞,在往后的日子里,黑子只要一想到王时常,他就会看到满天的血花。
雷响了。
大雨倾盆而下。
8
王时常死后不久,李凤兰失踪了。到了那年夏天行将过去、秋风乍起的时候,李凤兰才回来,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伙人,他们荷枪实弹,把黄粱抓走了。后来,黑子才知道,黄粱被抓去枪毙了。贫下中农执法队也解散了。当时杀人的人后来都没有好下场。
杀猪佬永福后来疯了,在一个凄风苦雨的晚上,他独自来到了当时杀死王时常的地方,他嗷嗷地叫了几声后,就用杀猪刀割断了自己的喉管。
碧莲的天堂(1)
1
曲柳村的妇人们在一起闲扯淡的时候,会议论黑子和哑巴大叔。她们常说,黑子的母亲应该嫁给哑巴大叔,而不应该嫁给撑船佬。原因是,哑巴大叔和黑子比亲父子还亲。黑子心中也希望哑巴大叔是自己的继父,而不是撑船佬。他有时傻乎乎地想,母亲要是离婚嫁给哑巴大叔那该有多好。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对于母亲和父亲, 他永远也没有选择的权力。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这个夏天一开始,黑子就被一个叫碧莲的女人弄得心烦意乱,这个叫碧莲的女人的名字一出现,黑子就面临着一种威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女人又恨又怕。
他是从母亲的口里得知碧莲的。
2
母亲说起碧莲,是在一个午后。那个午后,黑子光着背在厅堂的地上叠纸船。他每天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地上叠纸船,不知怎么回事,近来他十分迷恋纸船。叠好纸船,他会把纸船放在河里,看着那些纸船漂远,他心中就有种飞翔的感觉。他正折着纸船,他看见母亲和一个他没有见过的妇女进了屋。
“三娘,你说的那个女子是哪个村的?”母亲问那个叫三娘的女人。
三娘说:“是河背村的,过了渡就到了。”
母亲说:“那女子除了眼瞎之外,真的没什么别的毛病?”
三娘说:“没有,白白净净的,别看她眼睛看不见东西,那可是个明白人,洗衣服做饭什么都能干,说不定还能给哑巴生上一儿半女的,那哑巴不是有后了么。说实话,碧莲嫁给哑巴大叔,他是捡了宝咧!”
母亲说:“别说得天花乱坠的,哑巴也可怜,一个人孤单呀。可是,他要是不同意,那也没法子呀!”
三娘:“那你就要多用心了,我看这事准能成,哑巴听你的。你和他好好说说,又不用聘金也不用什么礼数,只要他点个头,到河背村把人接走就行了。”
母亲:“话可这么说。我听说碧莲的父母兄弟都赶她走,嫌她拖累。多一个人多一张口,这年月,谁家有余粮多养一个闲人。话说回来,要是哑巴同意,也是件好事,哑巴总算有个女人陪他到老。我看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得和哑巴商量,有了口风,我再告诉你。”
三娘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蛮好听的。笑毕,她就告辞了。黑子被她的笑声闹得一点儿心思都没了,一条纸船叠了半天都没叠好。
晚上吃完晚饭,黑子照例来到了哑巴大叔家里。在煤油灯的亮光中,黑子仔细端详着哑巴大叔。哑巴大叔满脸胡子,那国字脸黑红,透着男子汉特有的光芒。他的眉毛又粗又浓,像两把大刀挂在铜铃般的眼上。哑巴大叔的牙整齐又洁白,这让黑子惊奇不已。哑巴大叔的笑容慈祥可亲。黑子一阵心酸,他又想起父亲了。他的心酸还有另一层意思,他有种预感,他和哑巴大叔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因为哑巴大叔身边要有一个女人了。假如那个瞎女碧莲嫁给了哑巴大叔,那么,他黑子就不可能再和哑巴大叔一起住了。他害怕回到家中睡觉之后,自己的惨叫声会重现,昔日的那些苦痛会重现。
碧莲的天堂(2)
黑子的心情复杂。
哑巴大叔似乎没有理会黑子复杂的心情,他正聚精会神地用铁丝编一个篮子。他编好之后就把铁丝编成的篮子吊在一根竹竿上。弄好了这些,他从柴房里抱出一捆白天里就劈好的松树枝条。那些干了的枝条上有白色的或者暗红色的松香。哑巴大叔把枝条装进一个小畚箕上,对黑子打了个手势。黑子知道,哑巴大叔又要带他到田野上去照泥鳅了。
黑子把一些松树枝放在铁篮子上点燃,哑巴大叔背着鱼篓子提着燃烧的铁篮子,另一只手拿着叉泥鳅的泥鳅叉子,走向了田野。黑子跟在哑巴大叔身后,他的任务就是拿着装满松枝的小畚箕,并且负责给铁篮子里添松枝。
他们沿着一条水圳缓缓走着。
铁篮子燃烧成一个明亮的火球,火球贴着水面,清澈的水底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在夜里,泥鳅会从泥里钻出来,躺在泥面上自由自在地呼吸着。哑巴大叔只要一看到泥鳅,他就把手中的泥鳅叉子朝泥鳅投了过去。泥鳅叉子是在一条小竹子顶端装上针一样细的小叉子。哑巴大叔干这事可谓娴熟极了,他的叉子很准确地扎在泥鳅身上,没有一次是放空的。黑子对哑巴大叔叉泥鳅的技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在这夏夜里在蛙声如潮小风微拂的田野上叉泥鳅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可今晚,黑子并不快乐,他心里一直想着和叉泥鳅无关的事情。要是换了往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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