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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马流花河-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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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绪的高亢低落,端在一念之间。一霎的冷静,使得他恢复了原有的理智,方才的跃跃欲试,片刻间竟自又期期以为不可了。
    迈出了垂有软玉流苏的室内洞门,独个儿在一张铺有“金丝猴”皮褥的睡椅上斜躺下来。
    这是一间专供主人春贵妃平日会客憩息的暖厅,一切都为了讨她的高兴,布置得美轮美奂,华丽雅致,灯盏全是各式的海贝所精制,各样的盆景,配着讲究的楠木盆架,顿时衬托出高贵气息。
    高煦自嘲似地苦笑着,一霎间像是为人抽了骨头般地感觉到懒散。
    也许是一直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实力,这一次的“西华门”幽禁,尽管是短短的几天,却也让他警惕到父皇的讳莫如深,以及太子的不可轻视,一些所谓的故旧心腹,敢情并不可靠。官场的一切,原是现实到无以复加地步,自己总算能有机会,亲身体验出来了。
    然而,情场又如何呢?看来也不尽满意。想到了过门经年的春贵妃,至今与己尚未圆房,说出来可真是天大的一个笑话,高煦竟能忍下这口气,如此耐心地厮守着,不能不说是“不可思议”的一桩奇迹。此刻想来,连他自己也觉着有些不尽情理,莫名其妙……更微妙的是这“莫名其妙”的事情,并没有结束,还在继续下去……脑子里恍恍惚惚地这么想着,不觉竟是有了睡意。
    朦胧里有个丽人来到了他的身边,用一袭轻暖的狐裘,为他覆在身上。他这样的人,总是有人怜爱的。这个“好心”的丽人,为他轻轻盖上了狐裘,仍自不舍得就此离开,却睁着双多情妩媚的眸子,静静向他打量着、端详着……
    良久,她轻叹一声,待将转身的上霎,却为高煦敏捷的一抄,捉住了她的纤纤细手。
    “啊!”是那么出乎意外的“轻呼”一声,睁大着的眼睛,显出了她的惊骇。然而,她却仍是冷静机灵的。一只手向着里面指了一指,摇了一摇。那意思是告诉高煦,小心别惊了里面的贵妃娘娘,事情可就糟了。
    高煦缓缓坐正了身子,紧握着对方柔荑的手,并没有松开,眼睛里的光彩,多少显示出一些意外的惊喜。可真是没有想到,一向疏忽了的这个丫头——冰儿——赵宫人,原来竟生有这等姿色。其实高煦早已发觉到她的“不落凡俗”,只是一来专意其主,未暇顾及,再者总觉得她还小,不过是若水身边一个陪房过门的丫鬟,也就一直未曾对她再多注意。哪里知道,一霎惊鸿,才自发觉,对方小妮子敢情出落得如此标致了。
    冰儿高挑细白,原就是可人儿,过去在春家,蒙小姐疼爱,人又机灵,名分上是丫鬟,可没干过苦活儿,来了王府,摇身一变成了“宫人”的身分,仗着春贵妃跟前人的光,简直养尊处优,焉得不容光照人!
    高煦只觉得眼前一亮,定了好一会神儿,才算是认清楚她是谁来,“你是……赵宫人!”
    “王爷……”低低唤了一声,冰儿一霎间烧红了脸,用力地夺出了手来,先自跪下来叩了个头。
    “婢子冰儿,给王爷磕头。”声音特意地放小了,为了怕惊动了里屋的那位主儿,说完了还一个劲儿地摇手示意,要王爷别出声儿。
    风流多情的高煦,如获至宝地瞅着她,却是放她不过,再探“禄山之爪”紧紧地捉住了她露出翠袖的半截皓腕。
    “使不得……王爷……”冰儿可真是吓着了,回身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间,示意王爷,有话那一边说去。
    如影附形,高煦紧跟着就进来了。
    第一件要紧的事,冰儿忙关上了门,趴在门板上仔细地又听了听外面动静。确定没有惊动外人,这才似松了口气儿,惊魂甫定地向着高煦微微一笑,第二次跪下来娇滴滴地唤着:“王爷……”
    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虽不华丽,倒也清洁可人,高煦满意地笑笑,“探骊得珠”,总算不虚此行,暂时他是不打算走了。
    再次向冰儿探手轻薄,却让她机灵地闪开了,“王爷,您可放尊重着点儿……”冰儿半笑不嗔地瞅着他:“娘娘要是知道了,您倒楣,我也惨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高煦用着惯常的笑脸打量着她:“我好好的在外面躺着,是谁多事又在我身上盖东西来着?”
    冰儿白了他一眼,终不敢过于放肆,垂下头半似忸怩地嗔着:“人家是怕您冻着了,狗咬吕……”
    “哧”的一笑,下面的话可就不说了,对方是王爷的身分,说话总得有个分寸,不能太放肆了。却不知这位年轻风流的王爷,喜的就是这个,冰儿的顽皮,出言直率,正对了他的脾胃。
    “好大的胆子,”高煦忽地瞪圆了眼:“居然敢骂我是狗,你可知罪?”
    冰儿只当是真的,一个骨碌跪倒地上,只吓得脸色雪白,还没来得及开口请罪,却已为高煦的一双巨手,拢在腰上,老鹰抓小鸡似地拥在怀里。
    “王爷……王爷……”饶是冰儿透剔晶莹,八面玲珑,这一霎作茧自缚,落在了高煦手上,却亦是无能为力。
    灯灭了。适有一片云,遮住了朗朗冰轮,夜风里桐叶飘零,所见甚为凄凉。贪欢的王爷,仍自逗留着不去……一直延到了天交四鼓。
    花叶间着了一层露水,宛若明珠遍洒,这一霎雾冷更残,秋深以来,于日以计,这便是最冷的时刻了,却是黑得紧,伸手不辨五指。“春华轩”通向侧院的一扇边门“吱呀”一声半敞开来,紧接着“赵宫人”探出头来,左右观察了一遍,才自把个风流年轻的王爷轻轻推了出去。
    大伤新愈,小试秋衣,颇似人瘦衣肥,有几分“单寒”之感。君无忌揽镜自照,自个儿先自笑了。
    “我瘦多了,是吧?”
    “是瘦些了!”小琉璃歪着头,打量一回,笑嘻嘻地说道:“可是神采清逸,比以前还要精神!”
    君无忌莞尔一笑,点点头道:“你这神采清逸四个字用得很好,足证明这些年来你从我读书,有了很大的长进,我很高兴。”
    小琉璃被他这么一夸,真的打心眼里开心,“过去人家都说先生会穿衣服,什么衣服只要一穿在先生您身上,无论新旧,都觉着好看,很雅!”
    说着他笑嘻嘻地打量着自己的一身道:“我就是不行,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
    “那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学问还不够!”君无忌已穿好了鞋袜,今天他兴致甚好,也就不厌多说,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一个人肚子里的学问,最能改变一个人的风度与气质,再加上足够的修养,便能养成高超的人格,接下来也就自然而然的雅了。”
    小琉璃怔了一怔,睁圆了两只眼:“这么说我一辈也雅不了啦!”
    君无忌一笑说道:“谁说的?当日你一笛在手载歌载舞,便是十足的雅,今日你如果刻意求雅,便又不雅,对某些人来说,天下什么东西皆为可求,只有这个雅字,却是求不到的!”说时,他己缓缓踱出门外。
    小琉璃把门关好,笑嘻嘻地跟出来。
    师徒二人久未出门,自从君无忌静居养伤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下山,看来心情甚好。
    初来之时,尚是盛暑三伏天气,转眼之间,红叶尽凋,却已是深秋时候。
    秋天的穹空,深邃而碧蓝,看不见一朵流云。骄阳无力,照在人身上,只是和煦的一片暖意。山风不断,一波接着一波,摇动着绵延不尽的满山芦苇,芦花棉花团儿似的满天飞着。在一片鹧鸪鸟的鸣叫声里,天色即将黄昏。
    君无忌一笑驻足,端详着一天飞舞的芦花,赞叹道:“刚才说到雅,这便是雅了。”
    一雀枝头高鸣,不时引颈剔翎,君无忌指了一指道:“这也是雅。”有童子跨牛,自山腰而下,君无忌指道:“这也是雅。”他看向小琉璃道:“凡是出之自然,而不做作的多有雅意,一经刻意蓦仿,便不雅了。”
    小琉璃睁着一双“琉璃球”也似的眼珠子盯着他,有些似懂非懂的样子。
    “你还不懂么?”君无忌说:“西施捧心、皱眉,皆在雅意,但东施效颦,便大杀风景,这意思并不是说东施容貌很丑,不及西施,而是她故意学西施的样儿,一经做作,便俗了!”
    “啊,这样我就懂了。”小琉璃说:“这么说,戏台上演戏的,全然都是俗物了?”
    “大半都是的,只是演到浑然忘我之境,宛若化身其中,则又不同,只是能达到如此境界的艺人,毕竟不多,是以求风雅,当在声色之外,一经跳出世俗,渔樵耕读则无所不雅了!”
    小琉璃“哈哈”地笑了一声,这才点点头表示懂了。
    君无忌顿了一顿,又接下去道:“这些自然付之万物的雅,是天生而强求不出的。人既为自然界的一员,原是雅的,却以名利羁心,整天在名利堆中打转,日久天长,便自失去了上天所付与的自然,整日斤斤于名利,了无天机,只落得一身俗骨,满身铜臭,哪里还谈得到一些雅境?真个是俗不可耐了。”
    说到这里一时顿住,叹了口气道:“可悲的是,尽管如此,我们却仍然免不了要在这个俗世堆里生存、打滚。我们终将分离,你也要回到凉州你的老家,今后我所希望你的便是无论在何种情况之下,都要不失真率,做一个天地间自然的人,这就够了。”
    小琉璃点点头说:“我记住了。”想到有一天要和君无忌分手,独自转回凉州,小琉璃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难受,一时眼睛都红了。只是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在头里走。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红叶庄”,其实不远,不过是半个时辰,便自来到眼前。
    登上楼,选了个临窗的“雅座”。这座位一面陈有两盆黄菊,一面是垂有细竹湘帘的大幅轩窗,倒也不俗。
    为了酬谢小琉璃多日来的殷勤服侍,君无忌随兴而安,今日不再避食。当下各凭喜好,点了许多吃食。
    小伙计送上了清茶两杯,菜肴未上,一时倒也清闲。渐渐人声嘈杂,客人已陆续上座。整个饭店顿时显现出一番热络情景。这时候,例当有一番余兴玩耍。一阵叫好鼓掌声中,前此所见的“乐天老人”与他那个小孙女又自登场。
    布幔拉开,空出了长桌一方。发须斑白,长衣潇洒的老人,玉立亭亭的姑娘,双双向着座客打了个长揖,随即归座坐好。
    管事的茶房,把一张方才着笔、墨渍未干的红纸贴起,上面写的是:
    “特烦
    乐天老师傅、翠玉姑娘双合琴瑟”
    刚一贴起,即博得四下里爆雷般地叫起好来。
    君无忌前闻老人的南方弹词,甚合心意,此番前来,未始不与此有关。此刻见贴是双合琴瑟,不禁大是喜悦,由不住赞起好来。
    小琉璃愣道:“什么是双合琴瑟?”
    君无忌一面把坐位移正,一面笑道:“你可听过弹琴和瑟这一说么?”
    小琉璃又自摇了摇头。
    君无忌慨叹一声道:“我不闻此,已有许多年了,你先不要烦我,回头再与你解说!”
    说时,台上的老人与姑娘,已自定好弦位。乐天老人一面将肥大的一双袖管卷起,右手空挑七弦,作了个“仙”字,左手再按,右手随即勾动,发脆响,应了个“翁”字。此一番,有名教,谓作“小间句”。
    令夕来此食客,不乏老人知音,一时爆雷般喝起彩来。
    君无忌深好此道,无异个中高手,聆听之下,大为激赏,不自禁地高声赞了个“好”。
    乃见那个“和瑟”的翠玉也不示弱,素手轻挑,左右相应,连作“仙”、“翁”,应了个“大间句”。一时又自博得了爆彩如雷。
    叫好声中,即见小伙计手托漆盘,满盛佳肴而来。
    小琉璃早已饿了,见状忙自动手将桌上茶壶移开,却见送食的伙计,看看已来到座前,竟是忽地转向隔座去了。
    隔座的客人置身画屏,一时看他不见,“红叶庄”并无单间的特设坐位,有之即似眼前这般的“屏格”,听用于一般自视高超或不欲抛头露面的官人女眷。
    眼前“屏格”三面置屏,仅留正前方一面,向着当前书场,君无忌小琉璃虽是紧邻而傍,咫尺天涯,却是格于屏风之外。
    眼看着一盘盘的丰盛佳肴,俱都端向屏风之内,各色菜式都由精致的瓷器,加有同色的细瓷碗盖盛着,显得非比寻常。
    小琉璃看着好奇,由不住转过身来,就着屏风之间的缝隙,向着里面看了一眼,却被君无忌目光止住。
    这一眼却使他惊奇不置,跟着脸也红了。他只当屏格之内,不定是些什么官儿之类的人物,人数一定不会少了,哪里知道里面座上却仅仅只是一个中年妇道人家。坐着的虽然只是一个人,却有两个站着的丫鬟,左右侍立身后,倒是排场不少。
    一经发觉对方是三个女眷,就是君无忌不用眼光制止,他也不好意思再往里面偷看,却禁不住心里直个儿纳闷,纳闷的是这么多丰盛的盘盘碗碗,却只有一个人吃!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好不容易“菜”来了,君无忌点头示意他自个儿先吃,却把全副注意,放在场内弹琴和瑟的老少二人身上。
    古人堂上之乐,首重琴瑟,有琴传瑟不传之说,其实并非是“瑟不传”,探其因乃是学琴的人多,学瑟的人少,日久天长,自所失传了。眼前乐大老人与翠玉姑娘,堪称是个中高手,平日早有默契,中琴小瑟,搭配得天衣无缝,美不胜收。
    “红叶庄”楼有三层,来三楼吃饭的人主要也是为听弹唱而来,茶饭之资也远较一二楼纯吃饭为高,观诸眼前众客,虽非俱是知音,却多具欣赏能力。俟到老人祖孙演奏到绝妙之时,全场一片静寂,连个咳嗽声都听不见。
    眼前所奏,为俗名《三六》的《梅花三弄》,原本就花巧多,二人再一存心卖弄,真个高山流水,丝丝入扣,赢得了一致喝彩。
    这时候便是上酒上菜的伙计,也得十分小心了,即使手脚略重,带出加些响声,亦为客人不谅。
    君无忌自开始聆听,即不曾下箸,听到后来,干脆连眼睛也闭了起来,就连小琉璃也受了感染。所谓“伯乐鼓琴,六马仰秣”,好的音乐,连畜牲都不例外,更何况人了。
    全场一片静寂,只闻得乐声铮琮,仿佛自天而来,琴声越高,瑟声越低,宛若水边一双求偶鸳鸯。
    众人所听受到的并非仅在美的琴瑟旋律,实在是一种“爱”的感染,“美”的感受,此时此刻,可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何得几回闻”了。
    这一霎若有人不识时趣地咳嗽一声,亦杀风景,偏偏就有那孟浪之人,单单在此紧要关头,出声唤人。
    “酒保!”
    虽非断喝,却也声震四座,一时间群情大哗,纷纷向出声座位上望去。形成了一番骚动。
    高唤“酒保”的这个桌子,共有两个客人,看来年岁不大,却都穿着体面。二人一高一矮,却都面有怒容。高的一个蓄着短发,浓眉朗目,甚是英武,矮的一个年岁较大,却也不过四旬,留有一腮短须,平眉细眼,大嘴扁鼻,卖相大是不敢恭维。
    想是二人来得不是时候,当时琴瑟方起,酒保招呼较迟。两个“贵客”性子急躁,原已闷了一肚子怨气,所点酒菜又迟迟不来,这才忍不住有所发作。
    那一声“酒保”正是出自平眉细眼矮汉子的尊口,想不到却引来了众人连番怒眼,交相指责。对二人言,更不禁火上加油,一时相继发作起来。
    蓄着平顶短发的高个子,先自在桌上重重擂拳,发出了一串如雷暴响,继而高声断喝,一连串的高呼着“酒保”。矮个子更是自位上一跃而起,口不择言的怒声大骂起来,顿时间全场大哗。形成一片混乱,正自演奏中的琴瑟,不得不为之中断。一时间秩序大乱。
    出声闹事的两名“贵”客,端非好相与,店家焉敢怠慢?一名酒保慌不迭地忙自偎了过去。
    却是来的不是时候,被那个矮个子当胸一把抓住,怒叱一声:“去你娘的!”别看这客人个头儿不高,却是好手劲。随着他的这声喝叱,手势翻处,那个高出他半尺有余的酒保,“呼”地腾空飞起,“叭喳”一声自空而坠,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一桌酒菜之上,一时间盘碎汁溅,连桌子也翻倒地上。
    这番情景,自是众人始料非及,一时相顾失色,群情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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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节第三十节
    美丽的梦,一晌贪欢……都将为残酷的现实所取代,尽管他是多么地不心甘情愿。
    除了持续不断的细微风铃,传自瓦面飞檐,还能听到的便是颇有韵致和谐的水响声,一次次拍向岸边,一声声破碎流离。便是这若有所闻的断续水响声,把他由睡梦里拉进到此刻的现实。
    此刻,天还没亮,却似已有了几许微曦的曙意。尤其是处身在山峰高楼之上,天亮、天黑,都较平地早有感触,虽然同属于黑暗,晨曦之前与黄昏偏后,却是大有区别,你可以透过长窗,眺向淡淡泼墨的长空,借助于灿烂星群所标示的不同位置,而有所判知。另外,“潮”和“汐”的水响声,也大有不同……这些也许对于久置人群的都市俗人,是不易察觉的,但是对于一个酷爱自然、长久乐于与大自然共处的人来说,却是不容混淆,泾渭分明。
    几乎在开始的一瞥间,君无忌便己认出了那一颗特别明亮的“紫微”星座,耳中再听见颇似凌乱的断续浪潮声,便已知道天将破晓。
    当大幅的织锦缎湘幔陈现眼前时,他甚至于也已明确地知道,自己此刻处身哪里——翠湖一品!毫无疑问,自己是被囚禁在李无心所下榻的名湖翠楼之中了。
    这个突然的发现,使得君无忌为之怦然一惊,蓦地翻身坐起,黄铜架床咯吱吱一阵乱响,猛可里触及到屋角长盏的一点灯光,以及盘座于椅上的那个长发少女——沈瑶仙时,他几乎惊讶地呆住了。
    “你醒了?”沈瑶仙用着惯常的微笑,静静地打量着他。接着离座站起,施施然步向长窗,隔着一道朱栏,向外眺望了一下,“天快亮了。”轻轻叹息一声,她才缓缓回过身来,向君无忌望着:“你做梦了?”
    君无忌为她恬静而从容的姿态所迷惑,不觉茫然地点了一下头。
    “梦见了你的母亲?”
    君无忌又点了一下头,眼睛里顿时现出了惊讶。
    “你是奇怪我怎么知道?”沈瑶仙眨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笑了笑说:“妈妈,妈妈……少说叫了有十几遍,而且你还哭了。”
    “……”君无忌颇似腼腆地由床上站起来,才自发觉到自己长衣未褪,甚至于脚上的鞋也未脱,就这样倒在床上睡着了。而沈瑶仙却厮守一旁,坐在椅子上……这里既是李无心所下榻的“翠湖一品”,又算是怎么回事?简直是糊涂了,一点也想不明白。
    偏偏沈瑶仙不急不躁地显得好涵养,多少也有无可奈何的那种样子,“请原谅我心里的奇怪……我还听见你断断续续地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自然地注视着他,唇角轻启,现着笑靥,却也有几分执著,不容他的词遁与随便搪塞。
    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想到这些,对于眼前处境并无只字交代,君无忌忍住心里的奇怪,默默地看着她,倒要看她说些什么。
    “姜飞花,”沈瑶仙挑了一下眉毛,微笑道:“好美的名字,她又是谁?”
    君无忌登时吃了一惊。这是她母亲的名字,原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还是上次夜探禁宫,由朱棣皇帝亲口说出,那一霎他万分惊诧,便自深深留在脑海,想不到竟然会在梦中脱口道出,一时自己也糊涂了。
    “谁是姜飞花?能告诉我么?”沈瑶仙再问一句,缓缓走过来,一直到他身边站定。
    “你一定要知道?”君无忌看了她一眼,颇似不解地样子:“姜飞花是我母亲的名字……我怎么会……”摇摇头,他苦笑了一下,看向沈瑶仙一时也自无语。
    沈瑶仙轻轻“哦”了一声,怪不好意思地笑了。
    君无忌为此一提,不禁加深了对母亲的缅怀思慕,由不住长长发出了一声叹息,“我与母亲自幼失散……多年来朝思暮想,有时在睡梦之中,也会偶尔梦见她的风采……倒叫姑娘见笑了。”说了这几句话,君无忌即行站起,走向窗前。
    天色朦胧,仍是黝黑一片。
    “我们这是在哪里,翠湖一品?”回过身来,向沈瑶仙直直看着。
    沈瑶仙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尽管是已经料定的事实,仍然使得君无忌心里为之一惊,倏地转向门前,拉开了门。一个女人的影子,就站立对面廊下,他随即把门关上。
    “谁?”
    “是春花。”沈瑶仙摇了一下头,苦笑道:“你想逃?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向着窗外努了一下嘴:“窗户外面也有人,秋月。”
    “哼!”君无忌冷冷一笑:“她们两个岂能阻住我的去路?”
    “还有我。”。
    “你……”君无忌不禁吃了一惊。
    “这是你怎么也想不到的。”沈瑶仙黯然地垂下了头:“连我自己也想不到的事……”
    “令堂要你来看守着我?”
    “嗯!”沈瑶仙苦笑了一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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