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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彼岸-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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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间,我清楚地看见,这个站在我面前,黑袍裹身,长发如瀑,眉目峻挺,神色肃冷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慕远。
  我想要开口唤他,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我想要去拉住他的手,却只觉无形的桎梏让我动弹不得。他始终以一种高不可攀的目光俯视着我,而我仿佛只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梦魇的幻境,然而这种清晰的感觉却让我再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谎言。终于,我挣扎着,抬起手,把住慕远的肩膀,呼唤着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旋地转间,我仿若坠入无尽的深渊,就这样一直一直,往下坠落,没有终点。
  “圣主?”
  朦胧中听得这声呼唤,我睁开迷蒙的眼睛。天尚未亮,屋内点了柔和的火烛,我竟看见若谷坐在我床边,惊然起身,发觉梦境中的那般难受早已消散,然而那出梦境到底是清晰地印在我脑海。
  我不解地看着若谷,若谷对我道:“我这几日借故离去,实则是在暗中调查此事,苏叶此人三番五次动用幻境,妄图迷惑圣主心智,此番竟然敢用梦魇蛊惑于你……”
  苏叶么,我到底是想到了,只是,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问若谷:“那他现在在哪里?慕远呢?他可还好?”
  若谷答:“我方现身,他便已跑了,他虽然仙术不强,却是个遁地的高手。慕远在自己房里休息,没有异常,只是不知方才圣主梦见了什么?现今可还有不适之处?”
  我动了动胳膊,摇头道:“我没事,那梦……”
  不知当如何说起,哽然片刻,听得若□:“圣主若是想不起来,或是不便说,也不必勉强自己。”言毕,他起身为我沏来一杯茶水。我捧着温暖的茶杯,凝视着杯中的水纹,饮下半杯清茶,心中舒缓许多,片刻沉默,抬头望他,却见他神色凝重,若有所思。我方要开口,他不安分的爪子握住了我的双手,对我道:“梦魇多为幻像,圣主切记不可当真,否则极易迷失其中。”
  我又喝下半杯茶,问若谷:“苏叶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
  若谷对我微微摇头,我抬眸看他半响,不禁莞尔:“我一直以为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次你也被难倒了?”
  若□:“有些事,怕是连神帝也不知道……”
  连神帝都不知道?六界之中,还会有这等怪事?那,难道那苏叶当真是个魔?可这几天,慕远又为何全无发觉?
  “不,他不是魔,魔一旦离了肉身,与我等一样便是不会死去,也要等待肉身重塑,方能醒转。它却只是借了只狐狸的身子,它自己的魂魄,我还未来得及细加探查,便已入了地障,不见了。”
  我脱口而问:“难道他是冥界的鬼?”
  鬼可是不需要肉身的生灵,我这一百多年,到底是看了些书的。哪知若谷依旧摇着头,愁眉不展:“冥界若是有使者来往外界,必是勾魂而来,他显然不是这般意图。”
  难道我们遇上了山海界的人?而或幻界的虚灵?若谷又摇头:“我六界泾渭分明,下三界之人若是要来往上三界,必须过冥界这道坎,转了世,也算不得是外界之人了。”
  那他不是妖魔,不是神仙,也不是个凡人,到底是什么?
  我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此后的数日,苏叶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慕远从我与若谷的口风中大约得知了什么,有时会喃喃地嘀咕两句,大约是他不相信苏叶会对我做什么。若谷冷眼看他,却也不辩解。而我站在他们中间,只能若无其事地言道:“也不过只是些臆测,他既然走都走了,也就算了吧。”

  第十六章

  三日之后,当我们休整完毕,离开灵萧山时,慕远尤还时而回首遥望,我搂着他的肩膀:“你若想吃桃子,等我们完事之后在这儿定居,管你吃个痛快。”
  慕远曾如此对我道:“他若是敢伤到你半根毫毛,我也会让他不得好死。”若谷在一旁听了,发出细不可闻的哂笑。我知道,慕远到底是承当年那段救命之恩,说这些话,大概也只是拗不过若谷,表个态度而已。其实苏叶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也再明白不过,我本意也不相信他会不利于我。只是如今的我,到底是个外人,他们经历的恩怨纠葛,在我看来,犹如隔雾看花,所以,我终究是不好去多说什么。
  慕远的身体状况比我预想中的要好许多,是以接下来的行程里,我也总算稍稍省了些心。我们租了马车,一路且行且止,走得并不焦急,十日之后,总算慢悠悠地晃进了幽州地界。
  在我曾经生活的世界,也曾有过幽州一说,然则此幽州与彼幽州大不相同。车轮子辘辘碾过幽州城郊的大路,扬起一路的尘埃,我隔着车窗,望着浸着血色的天空,天际暗紫的霞云缓慢地变幻着怪异的图形,突兀地彰显出难以名状的可怖。
  四周的苍凉远远超出我的预想,在这个阳春的时节,原野里看不到半点新生的翠绿,死沉的气息甸甸地弥漫了我们目所能及的天地。我不禁问:“幽州不也算凡间的地皮么?怎会是这般模样?”
  若谷驾着车,与我们隔了一道车帘,听了我的问题,反手撩开帘子一角,半张俊朗的脸颊映入我的眼帘:“此地乃是连接凡间与冥界的通路,相传六界初分之时,神帝在此与冥帝缔下契约,从此方有了上三界与下三界之别。此间凡人本已无法涉足,此地对他们乃是一处绝境,自古有来无回。冥帝座下的三无常之一黑白无常率军镇守此处,片刻后我们说不准也会与他们交手。”
  若谷曾说他去往六界之外寻我的命魂时,跳过冥界的轮回井却并没有喝忘川水,想来必是与冥界的人苦苦周旋才得以如此。想到此处,我不由得问:“你既然与他们已经有过交手,此番再会,还要打架么?”
  听罢,若谷淡然道:“我与圣主乃是天界神祇,素与冥界不相往来,过路是客,只要我们不扰了他们,他们自不会为难我们,只不过还有个家伙……”
  我侧过脸,看见慕远无比怅惘地望着窗外苍凉的景色,过了片刻,他方回过头,与我四目相对,神情很平淡,好似深谷的潭水。
  他道:“到地界之时,我自会离去,不必主仙使挂心。”
  我脑袋懵了片刻,脱口便问:“你要去哪儿?”
  他莞尔一笑:“在幽州等你们回来。”
  我稍稍松了口气,却总觉得有何处不妥,便又问:“你准备在哪等我们?我看这地方不像善地,你当真不会有事?”
  他脸上的笑意并未褪去,反而弯成了略显高傲的弧线:“我如今虽然风烛残年,好歹也比过某些老不死的。”
  老不死的?是说若谷么?
  我浅浅叹了口气,还有这等闲心说笑,到底是我多虑了么。
  过了幽州,便算入了冥界的地皮,如今眼前的景象与我的想象相去甚远,此刻映入我眼帘的,除了早已辨不出半点城墙模样的残垣断壁,便是四处游走的幽蓝的冥火,若不是若谷对我道,此处便是幽州的地障,我大概还会以为,这是何处战乱之后留下的死城废墟。
  若谷本意将马缰交给慕远,让他自行驾车离去,慕远到底是舍不得我,下车来与我一路走到最高的一处断壁外,我抬头望到城墙上刻着的歪歪扭扭的字符,回头对慕远道:“我们不久便会回来,你还是……”
  哪知我话还没说完,四周却响起此起彼伏,难辨来处,颇有四面楚歌之势的笑声,尖声尖气不男不女,比苏叶的声音还要刺耳。我猛地紧紧抓住慕远的手,四顾片刻,方听到一句人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哈哈……”
  若谷与慕远都比我镇定得多,那笑声还未散去,若谷也大笑三声,朗声喊道:“无常君难道是久别逢故友,分外心情好么。”
  方还游走不定的幽火,此刻似是听了号令,如野火燎原般席卷而来。紧随着幽火而来的黑影,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定睛看去,大概是些被黑布罩着的浮尸,毫无半点生气。而后将我们困顿其中的憧憧鬼影缓缓移开一道豁口,一个恰似传言般半身黑衣半身白衣,头戴面具,眸若火炬的人飘到我们面前。
  我喃喃道:“黑白无常……”
  哪知黑白无常似是十分高兴,竟对我俯身一揖:“想不到帝座竟还记得本君,本君惶恐得很,惶恐得很。”
  帝座?我自转世到此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我。好奇之余不免转过头往若谷看,只见若谷一脸沉静的浅笑,却不接过话头,于是我便道:“无常君声名远播,如雷贯耳,记得是应该的。”
  听了这马屁话,黑白无常再次发出刺耳的笑声,我方要抬手捂住耳朵,他审时度势,眼珠子里的火光往两侧瞟了瞟,到底是停了下来,又对我道:“想不到冥界追缉上百年的魂儿,最后还是要靠帝座带过来,实在是惶恐得很。”
  他这么一说,我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黑白无常再次发出抑制不住的大笑:“九幽大人费尽千辛万苦,终究还是保不住你,啊哈哈……”
  我的右手已忍不住往上抬了抬,若谷咳了两声,黑白无常瞬间敛了笑,连忙又对我们作揖道:“惶恐惶恐,两位神君还请入我城府中稍坐,地府虽不比凡间富庶,都是些供死人的玩意儿,好歹还是可以尽尽地主之谊。”
  我与若谷面面相觑,终归觉得还要在人家地皮上做事,还是礼貌点好。只得应了这要求,道:“有劳了。”
  我方一抬步,听得身后剧烈的轰响,回头之时,只见慕远正掸着衣角的灰土,面色不善。他身旁倒了大片方还漂浮在半空的浮尸爪牙。我警惕地瞪着黑白无常,他也愣着看我:“这,难道这修罗不是帝座抓来的……”
  我冷声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黑白无常两眼里的焰火飘忽不定,忽地从他的袍子里摸出一本长长的账簿,展开,翻了几页,又抬头瞠目片刻,方与我道:“我界虽然向来不管魔界之事,只是魔君自愿入我六界之中,就当遵循我六界的规矩。本来魔君百余年前就当下狱,被我界的尊者改了簿子苟活了这些年,如今簿子上明明白白写着他年前入了我黄泉鬼道,难道我们抓他,有什么不对?”
  我倒抽着凉气,猛地转头看着慕远,只见得他浑身发颤,眼帘紧闭,却不说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当真慕远已经死了?难怪乎前些日子会听得仙尊老儿与我说那些话,难怪我总觉得在慕远身上感觉不到活着的温度。想通此层,我猛然又想起以前读过的一些仙籍上写的字句,六界生灵皆有魂魄灵体,若是灵魄散失,魂便再难附着于身体,自然就要堕入黄泉。当初知道慕远元魄消散,灵力也所剩不多,却以为他到底是一界之主,不至于这般容易丧命,哪知他竟早已被冥界的使者盯上,与其说是苟延残喘到今日,倒不如说是抱着什么信念,不愿意死去而已。
  我脑海里瞬间转过千万个念头,而这些念头在一瞬间汇聚成一句很简单的话,不行,就算寻不得记忆,先得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如果慕远在我眼皮子底下被这些家伙抓去跳井,那我还配不配说自己珍惜过他,还配不配做我的天界十神,仙界圣主。
  我猛然一个转身,唤起了漫天的雾瘴,抓住慕远的胳膊便跑,我知道我没有能力与冥界的诸多高手抗衡,但是我也知道,离开这个地方,回到云上,总会有办法保住慕远平安。慕远愣了片刻,却拖住了我,我好不容易制造的迷雾眼看就要消散殆尽,急道:“走,我们先走,别管若谷,他不会有事!”
  慕远还是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满面都是歉疚的颜色:“不用了,我早知道会这样。其实也没什么,等你想起以前的事,看到我死了,也许会更高兴。”
  我急得几就要破口骂他,正当这时,四周迷雾散尽,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这片黑沉而阴暗的天空,看见了四周诡谲而飘忽的幽火。若谷静静地站在一旁,他也许是最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他看似没有要来帮助我们的意图,却也不曾有过阻止我们的举动。
  黑白无常不知何时已被挤到我面前的人群之后,我强定神识,打量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看客。只见当中的黑衣人,头戴重檐珠帘冠,一张脸又瘦又白,身形高挑纤细,便是站在我面前也似随时都能倒将下去,与其说是个人,倒更像是具晾晒多日的干尸。
  “黑白无常不知帝座大驾,多有得罪,还望帝座海涵。帝座久别重逢,此番前来,却既不先行告知,也不循过往的礼数,若非我等得了消息等候在此地,岂非要在六界之中兜上个待客不周的帽子了?”
  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总觉得这人再眼熟不过,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半天说不出他到底是谁。直到若谷踱到我身侧,轻声对我道:“这位便是幽冥帝君。”
  乖乖,这不是才刚入冥界的门,怎么就遇上地头蛇了,这下完了,若是黑白无常守在这里,我还有七分把握带着慕远溜之大吉,这连天界神帝都要给三分薄面的幽冥帝君也来了,我到底是逃,还是不逃呢?这可如何是好?
  出乎意料的是,帝君倒没有如黑白无常那般气势汹汹便要拿人,见若谷来提醒我,还颇为谦和地接过话头:“三千五百年前,帝座与我在此立下轮回之契,从此始生上下三界,生灵往复不绝,寡人也与帝座算得八拜之交。过往数千年间,帝座两度莅临蓬荜,饮下忘川之水,忘却前尘——帝座记不得我等,倒也是情理之中。此间话语不便,不如移驾蔽所再叙。”

  第十七章

  他转身便走了,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一群着装各异,步履轻浮,如他一般死气沉沉的男男女女。我却不知当走不当走,死死地拽着慕远的手,生怕他一不留神便被人抢了去。
  冥帝尚未走远,又停住脚步,远远地道:“魔君既与帝座相交甚笃,我等岂敢随意冒犯,帝座不必多心。”
  引路的使者戴着面具,提了幽火灯笼飘在前方。行了片刻时间,抵达地府城池的塔楼下,抬头望到楼檐上正正方方的“不归”二字,我又生了许多久别逢故人的感触,却不知这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入得城中,四处打量,街上行人稀疏,偶尔有几具黑影飘过,却都是全然无精打采,毫无生气可言的模样。我思量片刻,转头问若谷:“这地府的人到底是人是鬼?”
  若□:“冥界的生灵以鬼居多,不过这些并非鬼,而是鬼奴。”
  我不懂,若谷便又道:“便是附了孤魂的尸身,与某个人如今的情况有些类似。”
  他说的自然是慕远。我有些担心地捏了捏慕远的手,他的手一如既往的没有温度,我又转头看他,却见他笑着对我道:“我还活的好好的。”
  若谷注视着我们,片刻之后,用一种令我始终揣测不明的腔调,对慕远道:“魔尊难道察觉不到,你体内所剩无几的那点元魄,已经迫不及待要化入天地,离你而去了?”
  慕远听了这话,哂道:“这地府中人没有元魄,也一样活得好好的。”
  若谷脸上挂出三分笑:“据传地府中的人都是生前负有罪孽,死后入不得轮回,受制冥帝之手为奴做仆为前世赎罪。说不定再过些时日,你也会如此?也不知冥帝到底能不能容得你——据说地府的十八层地狱,已经空了很多年。”
  “够了。”我冷声道:“若谷你到底几时才肯罢休?”
  若谷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也罢,是我失言,只是这不争的事实,想必有人比我尚还清楚许多。”
  在过往一百多年里,若谷给我的印象,绝不是这样一个不近人情之人,尽管有时他会在一些要事上刻意地古板,却也是公私分明,由不得他。我实在难以理解他到底和慕远有多大仇,就算如他所说我前生是被慕远害死,但如今慕远也早已悔过,更何况性命危在旦夕,为何他还是不能谅解慕远。
  沿着好似夜至三更时无人而幽谧的街道,穿过阴风呼啸的广场。不归城的城府高耸在广场之上,围墙顶端每隔几步便举有幽蓝的火焰,府邸的大门犹如夏至的雷云般层层叠叠,厚实而阴霾。
  若谷向我解释:“不归城之后便是忘川,魂魄过了忘川上的奈何桥,便再不能回首,是以这座在冥界守门的城池有了这个名字。”
  我们作为外人,也不能随意渡过忘川,恰在此时此地遇上传说中深居简出的冥帝,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只不过这等巧合,难道真的只是偶然?
  正当我思忖这一日来的见闻时,两位引路的侍从停下脚步,在我们面前俯身行礼,恭立两侧,而我面前,正是这不归城城府的大堂。
  在进入大堂的瞬间,正襟危坐的冥帝对我起身揖礼,整个大堂之中神形各异的鬼将、尊者、无常亦随之起身,对我齐齐恭声道:“恭候帝座驾临。”
  在见到此幕的瞬间,我忽而产生一种错觉,仿若我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在对冥帝还礼之时,冥帝身侧的白衣尊者让我迟迟未能将目光移开,那位尊者见我意有所指,在周围之人相继落座之后,再度对我俯身行礼:“九幽恭候帝座多时。”
  我尚未回想起是在何处见过这位冥界的尊者九幽,身旁的慕远却显然气息有异,而若谷则已笑出声:“不知大名鼎鼎的九幽尊者,何时除了嗜杀屠戮之外,还干起救人的勾当了?”
  我幡然醒悟,难怪这白衣尊者这么眼熟,虽是换了副皮囊,但这不男不女的声音,这阴气沉沉却又有三分近似我云上仙灵的灵魄,不是那个日前还与我们同居一山的白狐苏叶,还能是谁?
  九幽兴许是知晓自己被察觉身份,瞪了若谷一眼,又斜目注视我片刻,退后半步,站到冥帝身侧——此时我方瞧清楚,冥帝身旁最近的两个人,右侧的尊者身材魁梧,戴着黝黑面具,血红的双瞳着实有些慑人,而站在冥帝左侧的,便是九幽。
  冥帝听了若谷的话,拂袖落座时,眸中的幽焰始终凝重而深沉地望着慕远。我们顺了侍从的指引,也相继在一旁落座,慕远却立在我身边,看看我,又看看冥帝,面上没有太多的神情。
  “魔尊远到是客,入座无妨。”冥帝如此道了一句,慕远坐下时轻声嘀咕了句:“别这样叫我好么。”却不知是说与谁听。而后冥帝又对我等微微俯身,礼道:“地府中没有凡间的茶酒款待,还请各位海涵。”
  我含笑摇头:“我等有求而来,帝君不必这么客气。”眼角瞟过始终面无神情立在一旁的九幽,这家伙果然是冥界的人,却不知为何跟了慕远这些年头,却不勾了他的魂走,当真奇怪得紧。
  听了我的话,冥帝阴沉沉的声调再度萦绕厅堂:“二百年前帝座莅临此地,向寡人求去一碗忘川水,想不到不过区区二百年,帝座再度造访蔽所——难道近来帝座有何烦忧,又想再度渡往异界,超脱轮回?”
  “帝君见笑了。”我道:“恕我直言,此次前来,正是想寻回两百年前遗失在此处的记忆,不知帝君可否相助?”
  冥帝苍白的手伸出宽大的衣袖,握住坐塌的扶手,微微侧身,极郑重地对我道:“饮过忘川水之人,自古从未有过回首的先例,两百年前,帝座亲手从寡人手中接过那碗水,言道绝不后悔——如今为何又来反悔?”
  什么,两百年前我竟说过这种话?
  气氛有些尴尬,我只得又道:“自从异界返回此间,许多事务颇有难处,只有寻回记忆,才有解决之法。”
  幸而冥帝似乎无意为难我,听罢我恳切的话语,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右手捏着下颚,陷入长久的沉思。我见他好半天木雕般的没有反应,回过头,轻声问若谷:“为何冥帝会唤我帝座,圣主这职位还有别的称呼?”
  若谷附耳与我,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此间事了后,圣主自会知晓。”
  我疑惑地与他对视片刻,听到而后传来冥帝阴森的声音:“帝座既然如此要求,寡人不宜推却,只是尚有一问还想请教帝座。”
  “帝君请说。”我转身,礼貌地抱拳小揖。
  冥帝用手指撑着太阳穴,微微斜着头,缓缓道:“当年洗去帝座记忆的忘川水,寡人高阁供奉,不敢亵渎,只是那水中虽存有帝座前生过往,寡人却不知帝座要如何从水中取走往昔的记忆?”
  我回头看着若谷,他从我这里接过话头,与冥帝简单地解释:“昔年神帝创世时用于补天的那面神镜,想必帝君还记得。”
  冥帝似是十分讶异,却又在片刻之后作恍然状,对九幽颔首示意,随后九幽告礼拜退,我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冥帝道:“帝座稍等片刻,寡人日前已将忘川水带来此地。”
  身旁的慕远低低抽了口气,我回头,正看见他局促地紧握双手,埋着头愣愣的看着地面,我伸过手抚摸他的小脸,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他却又忽然强作镇定,无事般地对我展颜:“没什么。”
  约摸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当九幽捧着那只显是盛着忘川水,通体黝黑,雕着诡异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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