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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彼岸-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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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却又忽然强作镇定,无事般地对我展颜:“没什么。”
  约摸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当九幽捧着那只显是盛着忘川水,通体黝黑,雕着诡异纹路的陶觥出现在大堂门外,冥帝竟亲自走下座位,从九幽手中取过此物,送到我面前,对我道:“此物寡人替帝座保管多年,如今总算物归原主。”
  我接过陶觥,但觉这家伙里似灌了铁水般的沉,险些从我手中滑落,冥帝僵白的脸上现出些许欣然之意:“此物之重,乃是因为帝座的过往融汇其中。”
  数千年的记忆,原来竟是如此的沉重,却不知这些水里的朝夕幕幕,会为我带来怎样的未来?

  第十八章

  依着诸界的待客之道,若有外客来访,至少当留下共享餐食,或者小宿过夜,才算尽了地主之谊。然则这等礼仪在冥界总归行不通,向冥帝道别之时,他甚至无意于留下我们,只派了九幽护送我们离开冥界地障。
  此时围坐车中,我终于有幸能一睹他的真容,白若冬雪的长发,淡紫而深沉的双眸,削瘦秀弱的脸颊,薄若白纸的双唇——见我盯着他看,他抬起头,极有礼貌地对我歉然还笑:“想必九幽附身于那只狐狸的模样令帝座印象深刻?”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陷入另一番沉思,冥帝为何要派他的左膀右臂护送我等离开冥界?若是单纯地出于礼节,他更应当留我们多叙旧片刻,若是想要监视我们,如此明目张胆地派人,也未免太小瞧了我们。
  更令我困惑不已的是九幽百余年前接近慕远的目的,他若不是为了勾魂而来,又是为了什么?冥界之人原来除了索命渡魂,还会做救人的善事?
  出了幽州的大门,天地总算回复清明,此时正是深夜,虽然我等老不死的不知疲惫,慕远却已在我怀里睡了两轮。我们寻了处山头停车,决定在外露宿一晚,等明日再返回云上。
  篝火初升时,九幽却没了踪影,若谷熟门熟路地经营着温暖的火堆,我问道:“九幽呢?回去了?”
  若谷凝重的目光倾注在欢腾的焰火上,丝毫没有搭理我的意思。我叹了口气,伸手往云袖里掏了掏,摸到盛着忘川水的陶器一角,认真地为它在袖中乾坤布置一处安全的角落,又摸出墨玉笛,横于唇侧,正欲吹奏,慕远却不知何时醒了,习以为常地从我手里将笛子夺了去。
  每次听到这曲幽兰吟云,我总能品味出不同的感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还多了两个旁人,若谷冷寂的双眸在慕远脸上停留稍许,又望向苍穹明月,微微摇首,不知所意为何;九幽不知何时也回到此地,放下用草茎串连的鲜鱼,坐到火堆旁,陷入长久的凝思。
  不知何时,若谷也从怀中取出他的白玉笛,与慕远的笛曲相应相合。虽然若谷吹奏的曲子并非这曲幽兰吟云,却与它契合得天衣无缝。在这宁谧而幽深的林间,两段悠久致远却又愁肠百结的笛曲,抚平了夜虫与栖鸟最后的聒噪,也抚平了我们心中最后的不安。
  一曲终了,良久无言,听得九幽问:“这便是那个人教你的?”
  他的声音难得地温柔沉和了许多,沿着他的视线,我发现慕远眼角不知何时又多了两缕莹光。我掏出洁白的绢布为他拭去泪痕,他呆了片刻,从我手中接过绢布,又将笛子塞回给我,问:“可以吹一曲给我们听吗?”
  方听了这比我仙界的天籁还要婉转的曲子,我哪有胆量焚琴煮鹤,然而我亦没有勇气去回绝慕远殷切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班门弄斧——大不了就当曲高和寡,难不成你们还敢说我自恋成癖?
  片刻之后,火堆上烤得外焦里嫩的鱼发出悦耳的滋滋声,九幽两眼直勾勾地瞪着烤鱼,仿佛只用看都能看得心满意足。若谷倚着树,嘴里叼了半根草茎,心不在焉地哼着小曲。唯有慕远痴痴地望着我,但他显然也不像是喜欢听我吹笛子,多半只是喜欢看我吹笛子的模样而已。
  虽然我御笛之术比不上你们这些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但是你们也没必要这样吧?
  从幽州回云上的旅程,于我而言,格外的轻松与欢愉。九幽一路护送我们到昆仑山下方与我们道别。我们一行三人扶摇直上,半空的云端,借着若谷性急先行的机会,我如是问慕远:“你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更喜欢以前的我?”
  慕远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我搂着他的肩膀,道:“你可以不用回答。”
  他略有些踟蹰,喃喃道:“这两种喜欢不一样。”
  我揉揉他的额发,又问:“什么地方不一样?”
  他却又道:“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
  临近南天门时,慕远拉住我的手,停下脚步。这次,我未能从他脸上再看到以往的忧郁,却看出更多令我捉摸不透的哀伤。我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脊,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别瞎操心。”
  他可爱的脸庞在我怀中展开欣然的微笑,这种纯然而又令人心痛的笑颜,让我不禁蜷起手指,在他额头上轻叩,道:“难道你还欠我金山银山没还,这么怕我想起以前的事?”
  他踮着脚吻着我的脸,淡然笑道:“金山银山不过吹口气就能变出来的,反正你知道了别生气就好。”
  是夜,皓月亭。
  摄魂镜,忘川水。
  如今,这两件物事,摆在我面前的石桌上。只不过,忘川水仅此一觥,镜子却有两面。
  沧漓对我们费尽口舌,方解释清楚,原来我之前将摄魂镜交给他时,忘了说明白其中之一是神帝忽悠若谷用的赝品,他不明就里,将两面镜子存放在一起,结果酿成真假难辨的莫大悲剧。更悲剧的是,就连向来清心寡欲超然出尘的若谷,此刻都难免有些火上眉梢,捏了下巴,死盯着桌上的两面镜子,来来回回地看,始终不着一辞。不必问也知道,定是已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我在两面镜子上摸了又摸,叩了又叩,丝毫看不出区别。正待我等愁眉苦脸时,沉默许久的慕远忽地从我手中将镜子夺走,往那坚硬而沉厚的石桌上砸落。
  伴随哗地一声,流萤般的碎片在月色下光影四溅,慕远拍拍手,对我道:“天界的神器岂能如此轻易被损坏,这面肯定是假的。”
  回想起那日在祁神坛上砸碎镜片,若谷与慕远还大打出手,我甚是讶异为何如今若谷却与慕远不再针锋相对,甚至都不再对他的举动提出非议。正待我思忖着要不要将手中仅存的镜子砸下去试试真假,若谷轻笑道:“我说为何神帝那般轻易就中了我的计,将这镜子给我。”
  而后,他未再有别的犹豫,端起盛着忘川水的陶觥,揭开精巧的封盖,将觥中清澈透明的液体倒入摄魂镜中。
  忘川水缓缓流入镜面,好似被倾注在足以容纳百川的湖海。
  水影里流淌的光阴,仿佛昨夜身旁朦胧的月色,遥似九天,却又触手可及。
  倏然间,镜中交织的影像溢出镜面,冲天而起,好似巨大的魔爪紧紧地束缚我的躯壳。而我的魂魄,就如受了磁石的吸引一般,被生生扯进镜中,在此一瞬,惊慌与恐惧占据了我的脑海,我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在这深不可测的泥沼里越陷越深。最后的光明如白驹过隙般倏然远去,无底的深渊吞噬了所有的希望,在我视野的上方,镜面即将紧紧合拢的瞬间,裂缝之外,似是有晶莹的泪花滴落,我分明听见慕远嘶声力竭的呼喊——
  哥哥……!
  然而,我终于精疲力竭,再没能握住他的双手。

  番外之一(1)

  我叫慕远,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在记忆里,我有一个哥哥,可是在我年岁稍长时就已离我而去。两百多年以后,他几乎已然从我的记忆里消失,我只记得懵懂中他温暖的怀抱,和温柔的爱抚,只记得他离开我之后的那段日子,我经常哭。但是,随着一天天的长大,我终于不再为他心伤。我甚至已经忘却了他的模样,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存留在心里最深的地方。
  我出生的世界,没有湖海,没有蓝天,大地一片疮痍,到处都是喷涌着岩浆的裂隙,与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我曾听闻一个古老的传说,天界诸神自茫荒创世,将六界中的混乱与黑暗掩埋在这片土地,夺走了本属于这片土地的光明与希冀。这里是最最深暗的地狱,甚至连司掌轮回的冥界,都不屑于我们的涉足。我们在这片枯萎的土地上煎熬了千万年,世世代代,魔灵们在这里化为灰烬,又涅槃重生,却终是逃不脱行尸走肉的命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的记忆,始于我莅临天下的那一刻,虽然那时我还并不完全理解“尊主”这二字的含义。到我晓事的时候,我已然习于这坐拥天下的权力,也已将守护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的责任刻进我的灵魂。
  这个世界的人,称呼我尊主,而别的世界的人,称呼我为——“魔尊”。
  我用了两百年,彻底统一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建立了无可拂逆的秩序与统治,然而,我却没能给予这个世界幸福。魔域,一片灰烬之上的土地,贫瘠,干旱,无以为继。
  早在小时候,我便时常通过虚无之门,去往凡间,我见到了大海,见到了蓝天,然而因为那些为六界轮回看守着门户的仙人们,我始终无法将可以赐予我界生机的水种带回我深爱的土地,更无法轻易带着我的子民,寻找新的家园。
  又是一百年后,我感觉到体内奔腾的力量,知道自己一天天地变得强大,自以为拥有了足以与那些守护者们抗衡的力量,于是我召集了这个世界里所有的勇士,我们穿越荒芜的沙漠,登上昆仑的巅峰,洞穿了云上的大门。
  此后三百年,我们无数次地与云上的守护者们而或正面交锋,而或短兵相接。三百年后,战火终于蔓延到云上界圣宫的中天门外,我带着我的勇士们跨过中天门,在那里,我们终于见到云上的主人,天界神帝的手下,战神天罡。在与他大战三百回合之后,我手中的利刃,洞穿了他的灵魄。
  我们以为,我们就要拥有这个新的世界,却又只不过一瞬间,所有的希冀,灰飞烟灭。
  我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我只知道他是天界的主人,传说中创世的神祇,被六界尊封的神帝。他站在高耸的云端,睥睨着我们这些渺小的生命。在见到他的瞬间,我便已感受到绝望的压迫,无从挣扎,也无从抗拒。
  他只用了一招,就拦住了我和我身后千千万万为着新的世界而抗争了数百年的子民,将我们逼回云上的南端。他指着我面前的南天门,那是他们云上界第一道门户,对我道,六界生死有序,各司其界,我们擅闯他人的土地,掠夺他人的生灵,他已经忍无可忍,如果我们胆敢再跨越南天门前一步,就只有死。
  我不信,而后我义无反顾地带着我身后的勇士们冲进这浮云之上的仙土。而他,却只不过以吹灰之力,就将我们所有的努力碾碎成泥。数以万计的魔灵,在呐喊中冲过他面前的界限,而后在九天惊雷声中同归尘土。最后,他来到我面前,用他手中的神器,焚夜,架上我的脖子,我对他道:“要杀便杀,不用废话。”
  他露出无奈而寂寥的浅笑,环视着周围遍野的尸骨,而后道:“只要你愿意离去,永远不再涉足我界,我不会为难你。”
  我对他说,你会后悔的,我迟早会回来报仇。他道,生死天命,无可篡逆,因果轮回,早已注定,你来便来吧,只是你得去的结果,永远不会改变。
  我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天命?难道你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就因为我们生在那个世界,就命中注定注定只能在那里生老病死,不得解脱?
  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无数的仙灵惨死我手,也有无数的同胞灰飞烟灭。十余万条性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们虽然死在云上仙土,却终究消散天涯,不入轮回。我最终只能带着手下的残兵败将离开,我恨他,就如我恨我自己的无能。如果没有他,六界的土地迟早都将是我的囊中之物,所有的生命都将臣服于我,我会如我所愿地为我的子民创造那个渴求已久的世界,但是因为他,我除了带给自己的子民更为惨烈的灾难,什么都没能做到。
  我真的好恨!
  此后的数千年,我将自己所有的精力耗费在了重建这片悲催的魔域。我知道,只要那个人还存在,我们永远没有机会逾越那条界限。
  当一切渐渐有了些起色的时候,我却觉得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迷茫——没有日月的照耀,这片沉沦的土地何时才能迎来光明?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渐渐淡然了,只要这个世界还没有毁灭,便是穷凶极恶,魍魉饕餮,生命自然有他们的生存之道,我尽力了,问心无愧。
  整整两千六百年后,我在夜城北郊的山崖上,再次遇见了他。
  远方天际滚过的雷电,映出他沧桑而绝美的容颜,虽然不过一面之缘,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怎可能忘记这个生平唯一未能征服的仇敌。我问他:“你来做什么,送死么?”
  我以为他只不过是来这片荒芜的世界里耻笑他手下的残兵败将,当时的我只想,他若是出言不逊,我便是搭上性命,也要让他付出代价。哪知,他答:“是,两千六百年,我该为我当年做下的一切赎罪。”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毫不客气地以致命的法咒洞穿他的胸口,他没有躲开,当即跪在我面前,吐了一地的鲜血。我讶异万分,好半天没有回过神,他却很淡然地对我道:“我知道,我便是死,也洗不净你对我的仇恨,所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但我知道,他毕竟是神,他的血肉之躯可不是这般脆弱。听罢他的话,我脸上挂出讥讽的笑,难道他以为他的性命,就能弥偿我界这过往的岁月遭受的苦楚?可笑。
  “既然你要来还债,那也简单,十万条命,你就用十万条命来偿。”
  他没有拒绝,没有反抗,只平静地回答我:“生死由命,我既然来了,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
  我不会放过他。
  于是,他被我关押在魔界最黑暗的炼狱,整整四百年。
  每一天,都在无休无止的酷刑中煎熬,每一天,都在毫无希冀的绝望里挣扎,他从我手中夺走的东西,我们这三千年承受的负担,我发誓要让他尝尽,绝不姑息。
  然而,只不过一百多年,我便开始怀疑自己。
  那些已经成为过往的仇怨,到底还值不值得我如此……我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难道这样折磨一个不会还手的人,就能让那些死去的先灵们瞑目,就能让我们生活的世界,迎来未曾有过的光明?
  有时候,我会叫手下把他带到我的宫殿。
  我想看他跪在我面前求饶,想看他痛哭流涕地说他错了,但是他没有。他沉默寡言,便是面对我,也很少开口。他看着我时,总会挂着一丝浅浅的笑,让我看不透彻,摸不明白的笑。每当看到他这让我难以理解的笑容,我就再没有与他口舌厮磨的耐心。
  后来,偶尔有些空闲,我会去炼狱里偷偷看他。
  在那个足以焚尽万物的岩浆池里,他却如置身桃源般的淡然自若。我想要看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却发现再残忍的刑罚也不能撬开他的牙关,再惨烈的折磨都换不来他一声哀嚎。我渐渐失去了观赏这一幕的兴趣,虽然有时他会发出无力的呻吟,却根本不能让我感觉到半点的解恨。
  我甚至会出现这样的错觉——他虽然说他来到我身边时为了赎罪,那个承受煎熬的人,却根本不是他,而是我。
  在那数百年中,我没有见过他唤出他的神器焚夜,却时常见他玩弄一支墨玉雕琢的笛子,当他能够从难熬的痛苦中抽出点精力,便会吹两支笛曲。那天,我走到炼狱的门口,听到这幽静淡雅的笛声,止住脚步。曲终时,隔了数十丈的距离,他抬头问我:“尊主可喜欢罪人的曲子?”
  他的笛子确实吹得很好,我却只哼了一声。
  每每在牢房里看见他,只要他醒着,就算已经连爬起来对我跪着行个礼都做不到了,依旧会对我露出那幅让我怎么都猜不透的神情。
  我讨厌他这看破红尘万事轻的笑容,就像我曾经讨厌他一样的讨厌。但是他的笛曲又似甘醇绝美的琼浆,让我欲罢不能。每每我忍不住前往炼狱深处,总是偷偷地听他吹一曲笛子便转身离去,也懒得去看他。哪知过了许久,当我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他竟然问我:“尊主若是想听曲子,又何必躲着罪人。”
  我让他把他的曲谱写下来,他却对我道:“罪人的曲谱不可以写下。”我心中烧起一股无名的业火,当即对他动了钻心剐骨的毒咒,趁着他浑身抽搐,吐血不止之时,夺走了他的笛子。
  我至今都记得那时他望着我的神色,就好像被一个原本信赖至深的人夺走了至亲的宝物,想要讨回,却终是无从开口。许久之后,我知道了,他只是想告诉我,他并不是不肯将曲谱给我,可惜当时的我若是肯多停下来听他说一句话,何至于后来的许多悲剧。
  我命人找来我魔界中最精擅六艺的歌谣一族的祭司,可是他们竟然都吹不响这只笛子,更别说吹出如他那般悦耳的曲调,于是我只得将这支笛子束之高阁。
  此后我有一百来年没有再去炼狱,也没有再让人带他来宫里,就在我几乎都要把他从记忆中清除出去的时候,突然有一天,看守他的人来找到我,对我说,他要不行了,问我能不能去见他一面,他还有话想对我说。
  我道,让他死干净,别来烦我。
  那一晚,我没有睡着觉。
  夜过三更,天上扯着干雷,轰隆隆地发着闷响,我带着他的笛子,来到炼狱。他很虚弱地躺在那片被岩浆包裹的仅存的地上,直到我坐在他身旁,他才缓缓侧过脸,半睁着眼看我。我以为这次他总归是笑不出来了,哪知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弯出苦涩的弧度,分明是在微笑。
  我不知说什么好,就道:“有话快说,我忙。”
  他嗫嚅了半天,挤出一句话:“没,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你……”
  当我在许多年后回想起那句话,心中总是无限感伤,但那时候的我,却偏偏没能理解他。彼时我看着他受尽摧残,惨白如纸的容颜,心里却想,两百年,就让你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了你。那时的我,这样说服了自己,而后听从他的请求,喂了他一碗我的鲜血,将他的小命扯了回来。
  我将笛子还给他,他对我道,这笛子别人吹不得,我却可以吹响,我试了一试,果然如此,虽然吹出来的声音无比难听。
  他道,我如果想学,他可以教我,我哂笑:“你这谱子不是不能让别人看么。”
  他解释道:“只因罪人的曲子谱不出谱子,自然不可以给别人看……”
  再后来,他告诉我,他想到了赐还这个世界新生的天地的办法。
  再后来,他每天拖着伤病缠身的躯壳,画了一摞我看不懂的阵图给我。
  再后来,他将他的神器焚夜转交予我,告诉我,要布下血阵,必须要用到焚夜。这柄无上的神器,原本封印了太多的怨魂,已经自顾不暇,而这许多年,他已经在这炼狱的炽火中将它洗净。而如今的我,也已经拥有了足以驾驭这柄曾用于开天辟地的神器的力量。
  而后他教会我血阵,也教会了我如何运用自己的鲜血,去为自己的子民们,谋求新的希冀。
  他告诉我,如若当年在云上相遇之时,我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能力,我并不会输得那么难看,甚至,输的人有可能是他。我对他道,输了就输了,你教我的本事,我不会用来对付你。
  而后他与我订下口头的约定,他如果能让这个世界变得和凡间一样天高海阔,我此后绝不再与云上为敌。
  虽然他还是喜欢对着我笑,但我已不像以前那般讨厌他。
  我曾这样问他,你图个什么?自己呆在云上做自己的翘脚仙人做得腻味了么?
  他如我所料地微微展颜,摇头不语。
  然而,事情并不是完完全全地一帆风顺,两百年后,我发现血阵并没能如我们所愿地让这个世界见到初生的朝阳,皎洁的明月。即便我们已经可以看见天际的霞光,但是他只不过在拖延时间这样的想法渐渐占据了我的脑海,终于有一日,对他的猜忌与怀疑累积成了无法再回避的现实。几番斟酌之下,我再一次集结了我界的勇士,我知道我在背弃我与他的约定,但是我也清楚的知道,这一次,云上界中,已经没有人可以再拦住我们。
  而他如今只不过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只要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他又能奈我何?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百万大军,甚至都没能跨国魔界灵焰山上的虚无之门,就再一次被他拦下。三千年过去,我手中的焚夜,我体内的力量,在他面前,依旧如此不堪一击。
  他出现我面前时,那些被灼烧得溃烂不堪的伤口甚至都还在流淌着浑浊的液体,然而这完全没有妨碍他在我面前劈出横贯整个灵焰山的深渊,对我凌厉地说出这段话语:“尊主如若要言而无信,休怪我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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