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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妖-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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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兵回他们:那马老了,又跛了脚,留着也是浪费粮草。不如杀掉,大伙分碗肉汤喝也好。
  叶修筠不忍,道战马一辈子随主南征北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临到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
  说着就去解开了缰绳,士兵要来阻止,却被王惟弈挡住。老马没了束缚,横冲直撞的奔出了军营,脱离人们的视线,消失无踪。
  后来事情传到叶将军耳中,叶将军对王惟弈道,这件事论起来是我的儿子不懂事,但你进军营时间也不短了,怎么也陪着他一起胡闹。
  王惟弈道,我陪着他,自然是因为认同他的观点。
  叶将军道,慈不掌兵,义不守财。等到你久战沙场之后,就会明白这仁慈之心毫无用处。一匹马无论跟在身边多久,终究是个畜生,又何况那是个已经没有用处的畜生,不如利用它最后的一点价值,将其赏给下属,人们分食的同时,也会感念着你的恩德。你要切记一点,为人宽厚,也要分清对象。
  正值肆意年纪的少年,当然无法像宦海沉浮多年的将军那般顾虑甚多。在旁的叶修筠心念略有动摇,觉得自己的妇人之仁也许会给父亲添上麻烦。而王惟弈却不为所动,道仁慈之心才是天底下最有用处的东西。将军爱护马匹,部下看见,只会觉得将军对一匹马尚且顾念追随之情,更何况身边活生生的人,之后对将军,只会更加的忠心耿耿。
  叶将军一时无言,半晌才感叹,后生可畏。
  就在王惟弈告辞,拉着叶修筠一起离开的时候,叶将军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出:
  你现今放了它,却又如何断定,它不会在荒漠中饿死渴死,不会被狼群追逐吞噬。你如此做,不怕因自己的仁慈做坏事,反而增添了它的痛苦。你放过了它一时,而它的生命又不见得会延续多久。
  叶修筠永远忘不了王惟弈当时的回答。
  王惟弈昂着头,自信的笑如阳光般绽放,只听他坚定答道:片刻的生命也是生命。
  只凭着这一句话,叶修筠断定,无论王惟弈以后经历了什么,变成了什么,他的本质依旧是善良仁慈的,永远也不会改变。
  叶修筠道:“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你做下这些,最终只会令自己痛苦。”
  “我并不痛苦”王惟弈笑道,“相反,我只觉得畅意,前所未有的畅意。”
  他指尖勾起叶修筠的下巴,嗓音中满是愉悦的笑意,他不紧不慢继续道:“你奇怪我为何不杀你,因此有了幻觉,认为我心中还有爱,还有善,还有那些当初害我失了性命的无用的东西。我只能说,现在的你,过了十年依旧毫无长进。”
  王惟弈的手缓缓下移,摸到叶修筠平坦的腹部。叶修筠的肤色苍白冷质,本人又十分的畏寒,令人往往错觉他缺乏体温,而王惟弈却比世上任何人更加了解他的温度,尤其是在那人情动之时,炽热得如同火焰一般,连带自己随着他一起燃烧。
  真的是很温暖呢,而王惟弈现在突然讨厌起这种温度来。心想还是冰冰冷冷的比较好,那样反倒方便,杀掉他就行了。封藏在冰中,供他日日看着,乖乖的,永远不会再背叛自己了。或者制成冰雕,那样还能够触碰到那人,墨黑的发丝,如画的眉眼,淡淡的唇,那些早已经深刻入自己脑海里的美,都能够触碰到,永远不会再失去了。
  然而,王惟弈又想着,别这么轻易放过他。这十年间,自己被囚禁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中,若不是因为深刻在心中的恨,他定是无法坚持,恐怕早已魂飞魄散,好不容易熬到今日,没理由回报得如此简单。
  他吻住叶修筠的唇,一瞬间恍若时光倒转,他仿佛还是当初青葱时候的懵懂少年,小心翼翼的细细吻舔着对方柔软的嘴唇,胸中爱意虽然如同风暴一般,汹涌得几乎要将自己撕扯的血肉模糊,但他仍是待那人如最脆弱的珍宝。担心伤了那人,所以不敢轻易动作,怕美梦惊醒,怀中人会如云雾消失,再也寻不回来。
  若是那满腔的爱意统统转化为恨,又会是怎样?
  王惟弈觉得现今自己的心反倒应该是平静了,犹如一片至极的死地。任凭叶修筠墨发飘散,青衫飞扬,也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涟漪。他,王惟弈,十年前就已死去,死在怨恨与不甘之中。一个死人的心,怎会再起波澜?怎能够继续爱一个人?死人的心中,只是冷冰冰的恨意而已。
  将叶修筠抱紧,指下感应到叶修筠腹中血脉的流动,王惟弈笑得更深,一双美目显得愈加光彩明亮。
  已经可以了。
  小禾叹息着给睡得不省人事的叶修筠拉上薄被,一边想着自己近期没少为了主人的事唉声叹气,再这样下去,万一福气真给叹没了,一定要把他猛摇起来算账不可。
  嘴上虽不客气,手中的动作却一直没闲着。小禾要将叶修筠的手也放入被中,然而抓住那人手腕,触及的肌肤却湿凉得骇人,仔细一看,发现叶修筠j□j在外的皮肤上面竟结了层薄薄的冰霜。
  小禾惊愕,这才觉出周围的温度于之前已是大大不同,分明不是夏日里该有的温度。渐渐地,连身上的热汗也尽数转化为冰水,甚至还能够看见自己呼吸间凝结而出的清氲白汽,这简直如六月飞雪一般荒谬可怕。
  小禾忙颤声去唤叶修筠,才刚开口,就见叶修筠惊坐而起,原先盖在身上的冰霜随着动作纷纷落下,如雪般四散飘零。没等小禾缓过神来,惨叫声已如惊雷般在耳边乍起。
  叶修筠性情温和淡然,说话一向是慢声细语的,这是小禾第一次听见他大声,而且还是如此震慑人心的凄厉惨叫。
  “公子!你怎样了!公子!”
  摔到地上的叶修筠捂着腹部蜷成一团,一丝也无法动弹。仿佛有人正举着冰刀在他腹中乱搅,毫不留情的将他的五脏六腑切得支离破碎,冰寒的剧痛汹涌席卷,几乎吞没了他。
  晕过去,只要晕过去就好了……
  他如此想着,可惜身体不由自己掌控,偏又清醒得很。他恍惚意识到,是王惟弈故意为叫他感受这份痛,才将他自梦境逐了出来。
  叶修筠似乎听到了王惟弈的声音。王惟弈有一只铜铃,初识时便见他带着。王惟弈很是珍惜,几乎贴身不离,只有私下无人时才会给叶修筠看。王惟弈说过,很小的时候,只要他一哭闹,母亲就解开檐下用来惊走鸟雀的铜铃,拿它来逗自己笑,所以这是他现今留存下来的,唯一与过去牵连的东西。
  叶修筠知道,那其实也是世上唯一能够证明王惟弈身份的东西。铃上雕琢着腾飞的金龙——那是惟皇家才有资格使用到的图腾。
  而此刻他听到了清脆而急促的铜铃声,一下,又一下。
  仿佛近在咫尺,又像是自很遥远的方向穿透而来。
  冥府鬼差的引魂铃一般,身体的痛感同时变得麻木,如同灵魂被牵引而出,茫然的在肉身周围飘荡。叶修筠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死亡,他心中异常平静,隐隐中又有些不甘心。并非因为肉身的殒灭,而是为了从此之后永无法再见的人。
  终究还是无法淡然啊……
  叶修筠想,难怪王惟弈瞧不起他,连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分明想着要赎罪,只要那人愿意,他什么都可以舍弃掉。怎么临到关头,却变得退缩起来。
  真要弃那人而去吗?
  既然是那人的意愿,他已无怨,亦无悔。

☆、灰衣少年

  陡峭山道上,小禾独自奔跑着。
  见到主人难受得几乎要死去的模样,他手忙脚乱的急去请郎中。虽知道或许没什么用,但若是能缓解一下主人的痛苦也是好的。
  小禾是个孤儿,双亲死时才六岁。若不是得叶府收留,早就不知道流落到了何方,也说不准还有没有命在。所以他即使拼出了这条命,也定要护叶修筠周全。
  小禾这一走神,不慎踩到路中碎石,脚一滑,就这样顺着崎岖山路滚落了下来。
  小路不远处便是河谷,若掉下去,不死也成了残废。小禾吓得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然而预想中的头破血流并未发生,仿佛落进了滚滚云层里,软绵绵的也不疼,缓了一阵,才发现自己瘫坐在地上,前方一人玉树临风立在眼前,一脸关切的正看着他。
  男子一袭灰白道袍,连披散着的头发也是灰白的颜色,但看容貌却又十足的年轻,圆润的脸庞,五官带着一股少年特有的朦胧感,虽不出众,搭配起来却很柔和美好,令人看着就觉得心里舒服。
  刚从惊吓中恢复出来,小禾话都说不利索了:“……是你救了我的命吗,多……多谢你。”
  男子伸手将他扶起,道:“如此行色匆匆,定有紧要之事,不知可有山人相助之处?”
  “有!当然有!”小禾猛然想起叶修筠之事,如见到救命稻草般的死死抓住男子袍角,不禁语带哭腔道,“请救救我家主人,他快要死了……”
  对方也不多言,拂尘一收,只道两字。
  “带路。”
  叶修筠的状况不容乐观。
  男子入内第一眼就看见了倒在榻下痛苦无力的叶修筠,尤其是唇角渗出的血,鲜红得刺目,恐怕是在剧痛之下咬伤了舌头,男子便将手指伸入叶修筠的齿间,一边仔细查探着。
  猛然男子喝道:“够了!你下手太重!在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小禾被猛地吓了一跳,然而看四周,就只有他们三人,并且此刻男子正背对着他,这话又不像是对他说的。
  男子的喝声倒是十分管用,看叶修筠平静了下来,小禾也松了口气。
  小禾心想,主人这病一直药石无医的,吃再多补品也没有起色。如今看来,甚至还不如这道士的一句话有用处。主人的异常,该不会不是一般生病,而是……撞邪了?
  可惜没等他再多想,突然一道白光闪过眼前。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叶修筠轻飘飘的意识被拉了回来,耳边缠绕的铜铃声消失,睁开眼,见一鹤发少年守在榻前,心中疑惑,不由问道:“你是……”
  对方食指掩唇示意他先别说话,手中拂尘一扫,叶修筠顿时感觉身体残留的疼痛消失,被冻僵的血脉恢复流畅。于是他支起身道了声多谢,同时也愕然的注意到身边的小禾被定住,举着手一动不动。不仅于此,周围竹林的竹叶、溪水的水流全部都是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流动的风都感应不到。整个天地间,唯剩下他与对面男子是正常的。
  ……时间被静止了吗
  男子笑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别害怕,我只是不想让咱们的对话给别人听到,尤其是那个人——”
  说着扫过他一眼,眼神颇为意味深长,叶修筠下意识的按住了怀中的《牡山杂记》——与这男子分明是头一回见面,叶修筠却感觉仿佛所有事都被洞穿了一样。
  “……请问你是?”
  对方轻咳一声,道:“不认得我了吗?真失望啊,咱俩分明见过许多次面的。……算了,那时候我还不是现在这个形态,怪不得你呢。”
  少年眸子晶亮亮的,如墨玉一般,但黑中微带着红,是绀黑的颜色,与他一身灰白的朴素装扮略有不搭。叶修筠还注意到,他衣边领口都缝着纯白绒毛的滚边,如果是用来御寒的,自然无可厚非,然而如今时节却是盛夏,再加上那一头不符合年纪的灰白长发,令人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绀青的眼、灰白的身影,叶修筠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置信。
  “终于想起来了吗?”男子笑道,“我就是那只蛾妖。”
  叶修筠再一次仔细打量了一遍对方的衣着:清逸的道袍,挥扬的拂尘,一派仙风道骨之态,完全察觉不出一丝的妖气。
  叶修筠道:“……你看起来根本就是个道士。”
  “若是那么容易被看出来,我这千年蛾妖也不要做了。”男子轻轻一笑,道,“对了,山人失礼,聊这许久还未自我介绍——牡山山脚小妖一只,公子唤我云渊即可。”
  一听“牡山”二字,叶修筠双眼一下子就亮了,取出怀中的《牡山杂记》问道:“你就是著此书之人吗?”
  云渊并未答话,而是看一眼书,神色认真道:“你不该留下此书,书中怨灵终有一日会要了你的命的。”
  叶修筠淡然回道:“生死有命,非人力可变,一切交予上苍裁决吧。”
  云渊摇头叹道:“虽说是与你初次相交,我还是忍不住想说一句。你这副样子,说好听点是看得开,说难听了,就是脑袋不开窍。他虽然曾是你的爱人,但如今感情不再,他也并未顾念旧情对你心慈手软。你如此纵容下去,也未必能换得他的回头。”
  叶修筠笑了笑,没有接话。他感觉这只妖精完全不像志异传说中描写的那般可怕。讲话虽有些口无遮拦的,却是个快言快语的真性情之人,这点倒是与小禾挺像的,只不过云渊举止翩然,做起来看着没小禾那般粗鲁放肆罢了。
  云渊发现自己滔滔不绝的给叶修筠分析利弊,讲了好一段话,叶修筠连一丁点表示都没有,只是对他淡淡的笑。云渊便无奈道:“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是有在听,只不过……”叶修筠话语顿了顿,垂下眼睛道,“我心意已决,你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云渊被噎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有些不耐烦:“真是对牛弹琴,我是为了你的性命着想,你自己反倒不在意。若不是为了寻桑,我真懒得管你。”
  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叶修筠下意识重复:“寻桑?”
  而云渊不愿与他多聊那个名字,将话题又转回到书妖上面:“书妖虽拥有巨大的力量,其灵却被囚禁在书中,无法现身出来。他若要害人,只能以梦为媒介,或者转嫁他处力量。而他想要脱出,便只有依靠两种方法,一是附身于凡人肉身之上——这种方法最省事,被附身者承受的痛苦也是最小。然而那书妖对你的恨意太深,竟是采取了第二种方法——”
  云渊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问道:“最近你可有感觉到身体异样?”
  叶修筠答道:“就是觉得冰寒入骨,不过还是尚可忍受的。直到刚刚发作那次,感觉就像是自肚腹处被切成了两半一样。”
  说着,不禁抚上自己的腹部,掌下冰凉,如同一座冰之火山,不知何时还会再次爆发。
  云渊点头:“那便是了。第二种方法,就是书妖寄居到了你的体内,如胎儿依附着母体一般,慢慢吸干你的精气养分。他可以得到一副新的肉身,然而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你的性命也就完了。你刚体验到的剧痛,以后日日都要发作一次,而这样的日子,你至少要经历百日。”
  叶修筠本就苍白的脸一瞬间变得更加没有血色,他不敢置信道:“这怎么可能,我分明是男子……”
  “这没有男女的差别,书妖需要的,不过是个寄主罢了。”
  见叶修筠听后默不发声,云渊伸手道:“终于知道利害了吧。还是将此书交给我吧,我有压制他的办法,保证可以护住你的性命。”
  叶修筠的回答依旧毫无犹豫:“不。”
  真是固执!
  云渊无语,他自认口才不算差,面对叶修筠,终于有了一种拳打棉花般的无力感。
  叶修筠丝毫没将生死放在心上,他只是问道:“有一件事我不解——我与王惟弈自小一同长大,他是人,这我再清楚不过了,都说人死后会变成鬼,为何他成了妖。还有一点,你与此书又有何关系,为何如此关心我们之事。”
  “哈,我管此事,自有我的理由。再说我也没必要害你,你不过一区区凡人,与我毫无利害。至于那人为何会变为书妖嘛——”
  云渊拂尘一挥,半空中顿时现出“王惟弈”这三字来。
  “王,王者。惟,一心也,弈,则是博弈、对弈之意。一身落拓的王者,欲夺回属于自己的万里河山,一心想要投回帝业争斗之中,可惜最终仍是被儿女情长所累。叶修筠,你便是这王者劫数。他虽死去,王者帝气犹存,与书中蕴含的巨大灵力汇合,这才逃避了成为孤魂野鬼的命运,直接升华为妖。”
  叶修筠叹道:“若不是我,他未来或许会是一名仁德君王,万人景仰,青史留名……若不是因为我……”
  “你不可如此想。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他若是投入帝业争夺中,九死一生,也未必能得善终。他的命运,不是你可掌控的。”
  “至少那样,他的未来还有转圜余地……至少他还有自己选择命运的机会……”
  云渊看了一眼叶修筠道:“他的死,就是他选择之后的结果,你用不着自责,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天运不济。如今看来,其实他也是你的劫数。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将此书交我?”
  叶修筠摇了摇头,依旧是断然拒绝。
  “唉,那便怪不得我了。”
  云渊话音一落,灰白衣袍顿时无风纷扬,身形瞬动,竟是要自叶修筠手中硬夺。动作太快,完全是肉眼无法察觉到的速度,叶修筠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就在云渊手指即将触碰到书边的时候,静止的空间突然有了波动,空中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枚青翠树叶就着这涟漪自他们头顶上方缓缓落下。
  云渊见那树叶,顿时停止动作,抬手接住。
  叶子闪出光芒,一瞬而已。一旁的叶修筠看着有些吃惊,再仔细一观,云渊掌中其实不过一枚普普通通的桑叶罢了。
  对着桑叶,云渊唇角竟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来:
  “寻桑啊寻桑,我到底该说你是慈悲,还是残忍呢……”

☆、知己

  “寻桑啊寻桑,我到底该说你是慈悲,还是残忍呢……”
  此话讲完,云渊的身形如鳞粉般渐渐消散。即将要散尽的时候,面对着叶修筠,居然露出了几分不忍的神情来。
  而他没再多言,道句后会有期,便离开了。
  云渊走后,四周一瞬间恢复一如常。小禾丝毫没有意识到发生过什么,只是惊奇云渊怎么一眨眼功夫就给凭空消失了。被叶修筠一句:“此乃道家仙术。”,给搪塞过去了。
  叶修筠心思纷乱,撇下小禾回屋内静心。已是傍晚时分,门一关,屋中光线顿时变得昏暗。叶修筠也不点灯,只是静静独坐着。
  这样也好……
  叶修筠想,自己欠他这么多,这幅残缺之躯,正好可以尽到它最大的用处。而且……如此一来,这世上终究还是自己与他是最接近的。就像一直认为的那样,他们曾经是一体的,只是因为某种原由被强硬分离。如今终于回归成为一体,血连着血,筋连着筋,即使最后自己的肉身会消亡,王惟弈终会离去,然而即便那样,那人一辈子也会留有自己的印记。
  一种如同窒息的快感缓缓升腾起来,潮水般吞没了他。恍若少年情动时,王惟弈的轻语低喃,叶修筠还记得那个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般在耳际回响着,蛊惑着他,直至万劫不复。
  你是我的——
  叶修筠抚摸着腹部,温柔的笑了。
  你也是我的啊,惟弈……
  如今这般,挺好的……
  叶修筠本来以为接下来日子会顺利一些,他平平静静的再熬上百日,将他欠与王惟弈的債还清,然后安安心心的死去。就和他曾经设想过的归途那般,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终化作黄土一柸,回归于自然天地之间。
  他甚至还将身后事尽数梳理一遍,忽然觉得自己的一生真如一阵风一样,风过无痕,什么都没留下。他家族凋零,也没有任何朋友知己,曾经觉过冷清,可如今看来,却也是少了许多拖累,也省得别人为他之死而伤心。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远在边城的母亲,他思虑甚久,决定将其托付给小禾与蕊儿。他家虽说没落了,而底子还是有的,父亲过世后留下的财物,他一直没动过,足够他们衣食无忧一辈子的了。
  那段日子小禾过得心惊胆战,之前是为主人的身子担心,如今眼看恢复得还可以,至少不再会动不动就昏迷过去了,却开始整日里拉着自己的手,说什么要将夫人托付给他的话,就和久病垂危之人交代后事一样。小禾心中惴惴不安,责怪那道士作法驱邪没有给驱个彻底,不但没治好,居然还转移到脑子里去了。
  小禾看顾叶修筠,愈加变得留神了起来,却也寻不出什么异常。看主人意念如此消极,怕他真做出什么无可挽回之事,只好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回应道:“夫人是你的娘,又不是我的。你这做儿子的都不肯尽孝道,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才不管呢!”
  叶修筠听后笑了笑。
  他看着小禾长大,自然比谁都要了解他的性子——刀子嘴豆腐心,总是口出恶言,却是个可以全然依赖之人。将母亲托付与此人,他足可安心。
  时光恍然而过,夏天快要过去了,已将近秋闱。叶修筠的应考书籍病时没精力念,病好后更是没心思读,全堆在角落里收集灰尘去了。考取功名一向非他所愿,如今他更是找到了逃避的理由。他想,就算他最后的一点小小私心吧,在最后剩下的日子里,他要做些自己想要做的事。
  他翻箱倒柜寻出不少曾经看过的书,全部都是野记杂谈。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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