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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缠-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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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云雨饱足的季程很快倦极而眠,景其却在一旁辗转反侧,双死印之术的特点和赤狐姓氏拼成的那句“独向朱门无言记白墨”在脑中反反复复。这个白墨到底是何方人士,让朱离陷在情字里万劫不复。从那个迷境来看,仅仅是她在望境的半莲居罢了,若是别的东西或许还好猜些。十分在意,以至毫无睡意,景其又轻轻翻了个身;不光如此,还想到了沐均的离开,假若沐均也……不可能,沐均不若太曦冷漠也不似胤凰沉静,也是从来没有过失态之姿——景其无法想象望境里那一群神仙皆有了欲情会是什么后果。
  可是沐均为何要离开,为何要回到大地沉眠一千年才现身一次,白墨到底是谁,双死印之术被造出来是要如何同生同死,朱离还能这样撑多久……
  而自己和季程——
  混乱回忆中,景其末了还是强迫自己在天亮前睡去。
  七日一晃而过,第八日夜,玄衣灰衣陪同独弦和六黛再次来到景其房中。房里没有火笼或暖炉等物,景其静静地站在露台,背对着玄衣他们仰头望月,长发在寒风中一摆一摆,一身雪白道袍在月光下明晃晃的,显得十分单薄,与这冬季景象格格不入。敲门时分明听到有应,这会却沉默,四人只在案台旁等着,半晌,似是听到一声轻叹,但见景其转过身来。
  回到房内,所有灯台立时燃亮,景其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灰衣露出很难过的表情侧首垂眸,玄衣望着自己眼神复杂,看上去倒像是强自冷静;然而那半血赤狐和小画眉鸟,竟是一脸期盼——明知要去送死。
  景其取出两盏青铜座灯,看起来是三个面目神情各异的小鬼半跪着托举灯盘,怪异中并无不详之感,玄衣却仍然下意识地眉头一拧。但见景其伸手拂过六黛头顶,另手所持青铜鬼佣灯随即燃起火苗,换一盏,对着独弦依样伸手,然后将两盏灯交到玄衣和灰衣手上:“此灯为命火点燃,遇风不灭遇水不熄。”言外之意,若灯火熄灭,即二人命丧黄泉时。接过铜灯,明亮的火光映得灰衣眼神愈发黯淡,玄衣暗自咬牙,这道士就是想要他俩亲眼看着独弦和六黛死去,以责怪没有阻止其改命念想之过。
  紧接着,依照两人的心愿,景其先将独弦送入鬼界,临开鬼门时停了片刻,召来双镇取下了那股墨色剑穗递给他,“一点薄礼,想必凭你的道行可轻松压制并反为自用。”独弦迟疑稍许,接过鬼气氤氲的剑穗系在自己的御风鞭上,景其见状眼睛眯了一眯,“月牙儿就拜托你了,若有鬼差追捕而至,还望尽量不要将她交出。”
  轮到六黛,景其交给她一个灯笼,形如莲花赤焰如血,“我不可离开季家,稍后让玄衣和灰衣送你到界泉边,有此莲灯引路,可入仙界望境,之后要如何找到九尾狐的领地,如何见到那位七殿下,则要靠你自己了。”
  “嗯。”六黛望着手中的莲灯浅浅一笑,“有劳玄衣公子和灰衣公子了,初有护嫁之恩,现有护送之恩,只是……哪怕……六黛也会记得两位公子,会好好记着……”
  灰衣听得心酸,“六——”
  “还有这个,你与独弦一人一样送别礼,如此公平。”景其适时插话,摊开的手掌中躺着一枚看起来像是护身符样的东西,但与过去给自己和灰衣的不一样,玄衣一眼注意到上面那个如同火焰的图案,从未在景其房中任一本书册里见过,他也不曾教给自己画过,然而此符灵气非同小可,想来应是独一无二——“带上护身符,可以让你在遇上巡逻的天兵天将的时候全身而过,当然你也得尽量远离四神殿的方向走,即便是你这种道行的妖,要感知四神殿也是轻而易举,无需我再指明。”
  六黛感激不尽地收起护身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跟着玄衣和灰衣离去。
  “唉……”景其在最近的椅子坐下来,头一仰闭了眼。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季程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也不点灯——好冷!景其,景其?这样睡要着凉的,跟我回去。”景其捉住抚上自己脸颊的手,笑了一笑,“拉我起来。”
  见景其像个小孩子那样赖着,季程有些好笑,一使劲把他拉起身,走到灯火通明的走廊时,季程这才看清景其的模样,他不由得停住脚,“你——怎么了,看起来很累……”
  “我没事。”
  季程狐疑地把景其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想起他是仙人的事实来,才又像牵小孩那般半拖半拉地继续向前走。
  “若我累得不想动了,你愿不愿留在一旁。”
  季程侧头斜瞟他一眼,表情仿佛在说“那还用问”。景其轻笑,抓紧了季程的手,“可不要让我一个人待着,那太无趣,我会……”
  “是是,还说没事,都胡说些什么。”
  约莫两个月后,两盏青铜鬼佣灯一同熄灭,时值半夜,玄衣同灰衣双双醒来,黑暗里相对无言,良久灰衣哑声道:“我想去寻独弦和六黛姑娘的转世,我们有独弦的断齿和六黛姑娘的羽毛,一定……一定可以……”玄衣抱紧了灰衣,埋头在他颈间一动不动。
  看到玄衣和灰衣过来归还失去火苗的铜灯,景其什么也没说,对上玄衣欲言又止的神情也当没看到,反正真想说些什么,自会再来。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景其独自在药房清点药材,见玄衣只身一人前来,没了惯常的逗弄心情,放下明细簿道:“有话直说无妨。”
  “道长仅凭一己之力,改五人命运,敢问道长以何种代价所换。”
  “哦呀?这是被好友之死刺激到的不甘愤恨,还是在担忧我以及小程扶钱几个?”
  玄衣摇头,低低地道:“独弦道行未足还一心一意要去,怪不得谁,我只是很在意究竟要有多少年的修行才……”
  景其定定地注视着玄衣好一会,唇角一弯:“你这张脸恐怕也只有在面对跟灰衣有关的事时才会扭曲。”
  “什——”“常言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既然你想知道,给你看便是。”
  说着却又继续之前的清点,玄衣只好待在旁边,挪了个身不挡药柜,看景其不紧不慢的样子,心中疑云更重,但没等多久景其就关上最后一个打开的药屉,合起明细簿:“到我房中去,我知道你瞒着灰衣来问我这些,待会也同样要避着他。”
  进门后,景其关好门窗长袖一甩,黄符便齐齐整整地贴了三圈,玄衣后退一步惊道:“道长这——”
  “慌什么,又不是要把你煮了吃。”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水盆扔给玄衣,不知是什么材质玄衣没有防备地摸了两手透骨寒,冻得他赶紧放在桌上,又见景其取下了挂在墙上盛界泉的葫芦扔给自己,看样子是要自己倒入盆中。玄衣又惊到,迟疑地打开塞子,犹豫了片刻才开始倒,景其从不会这么浪费地用界泉,取水于他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可他却嫌来回麻烦不乐意远离季程。
  “水镜卜天我只用一次,你可要好好看清楚了。”
  景其两手扶在盆侧,闭了眼一副严正肃然的模样,口中似是念念有诀但不闻其声,须臾一声轻喝:“起!”水面霎时白烟弥漫,待散去,映出来的已不是玄衣的脸而是另一幅景象了。
  月明星稀夜。
  景其独坐池心亭边,四周暗光朦胧,看起来应是深夜俱睡时。半晌,不远处荷花上方白光一闪现出一个人,来人衣饰略为繁复,仅有黑白二色,束起的长发整齐地垂在背后,也衬得那血一般红的发扣更显注目。
  “太曦大人,好久不见。”
  太曦走进凉亭,侧背对着景其负手而立,“玉炩,那场浩劫须有四界封印方能平息,四界封印唯无烬之火可成,久映已经答应。”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是。”
  “为何?”
  “久映毕竟——长明灯毕竟是取自你的腿骨而制,其去处你应当有权知道。”
  “哼……”景其轻轻一笑,拍了拍旁边的石凳,“难得重逢,不陪我叙个旧么,好茶我也是有的,虽然比不得望境的——”“不必了。”太曦一口回绝,绕过去在景其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景其眯眯眼睛,唇角一抹轻浮邪气的笑,只瞅着太曦却不说话,太曦也沉默,面若冰霜,眸中冷然无波。
  少顷还是景其先开的口:“我就说这个红翡玉扣很好看,当然是在你用来束发时才好看,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喜不喜欢。”太曦不答,景其又自顾自地接着说,“那我换一问,胤凰可还好。”
  见太曦缓缓点头,景其想了想才说:“公平起见,我也告诉你沐均亦然。”
  “沐均仍无回去之意?”
  “望境多冷……为何要回去?”
  太曦表情似乎更冷硬了,又听得对面的人出声:“那你呢,太曦,近千年岁月……你过得如何?”
  “……若你只是想说这些,恕我难以奉陪。”太曦起身作势要走。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景其转头望向池中的荷叶荷花,“你还真是无情……四界封印由我来作,让久映自由去,不要为难他。”
  “久映乃是自愿。”
  “我说了,四界封印之事,我去。”
  太曦重又坐下,望着景其的眼神终于复杂起来,远处回廊上的灯笼微光映照下的双瞳似乎有些发蓝,“玉炩,你是认真的?”
  “只有我才守得住四界封印——你不正是为此而来?”景其睨笑出声,凉凉反问道。
  “一旦作了封印便永生永世不得离开,你纵有神力也无法把这季家移到那荒无之地。”
  “我只要留有一成功力护着小程足矣。”
  “玉炩是否心意已决。”
  “我从不欺骗神明。”
  在太曦走出池心亭时,景其又叫住他:“有句话,我想替朱离转告于你。”他停住脚,却没回头,“独向朱楼,无言记白墨。”景其一字一字地念,却看得不甚真切,太曦方才身形是否颤了一颤,过了好一会才听他出声,温温沉沉:“朱离现在何处。”
  “死了。”
  太曦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三日后见。”话音未落人已消失,仅余淡蓝光影。
  “太曦不觉天条当改……”
  水中影像模糊起来,很快恢复透明,只见周围倒影,再无池心亭夜景。玄衣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甜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妖气随即失控一下子变回原形,倒在地上无法站起,像是被使劲捏住头颈一般的窒息感难受得令它浑身颤抖,张大了嘴想喊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岂有白看之理,还有五百年,往后再想与小程见面——嗯……但是我真不想让小程看到你和灰衣,这可如何是好……这伤够你安分一阵子的,还有,水镜卜天中看到的一切都不可与他人说,否则死。”
  也不管玄衣昏死前有没有听清这些话,景其收了护屋黄符打开房门,找来灰衣把玄衣带走养伤,自己则朝书斋走去。
  察觉景其进来,季程看到一半也抬起头来,愣了一愣:“景其……你、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景其只摇头,唇角弯弯笑了一笑,挤到季程身边坐下倒在他身上:“有点累罢了。”
  “你真的没事?这——”季程有些慌张地抱住他,摸摸额头,看看脸色,都还好,唯独一副倦容。
  “没事,让我这样靠一会,一会就好。”
  “景其……”季程想说要睡就到床上去,但看他就这么软软地靠着自己,有点重——却又有点高兴,极少见到他依靠自己,或许真的是累极所致。
  房中重归安静,尽管景其近在身边,季程也听不到任何微小的响动,相比之下自己轻轻翻书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清晰,正接着往下看,忽又听到景其轻声细语:“即便自愿,也是报应。”
  “什么?”季程并未听清,不由低下头凑过去。
  “我是说,小程这样陪我就好。”
  只要有季程相伴,哪怕要作为四界封印待在荒无之地永生永世不得离开,也无甚所谓,只要身边这个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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